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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一场轮回

题记:

一位著名作家在自己四十一岁生日那天收到了一封厚厚的来信,看了信他才知道,原来一直有一个痴心的女孩,从十三岁起就迷恋上了他,疯狂地爱着他,她和他住同一座楼,是邻居。可是作家竟从来也没有一点儿对这女孩的印象。女孩每天看着他,想着他,生命里的一切都只和他有关。后来她搬走了,又偷偷地跑回来看他,对他身边的女子,每天做的事情,写的书籍了若执掌。偶尔的几次不期而遇,作家欣然淡忘,女孩却欣喜若狂。

那作家有一次邀请一位美丽的姑娘共度良宵,女孩说那就是她。可是三天后作家借故离去,女孩却怀了孕,生下了他的孩子。为了抚养这个孩子,她成为交际花,居然又遇到了这位作家,被邀请回家过夜。可是那作家却仍然没有认出她来,只当她是自己生平艳遇史中普通的一页而已。一切都像一场梦,虽然女孩极力地想要使自己抓住他,却终不得法,她心爱的人匆匆离去,带着从未认识她的遗憾。那孩子死了,也许注定了和他有关的一切,她都留不住,于是,那女孩,也死了。

好像曾经开过的花,曾经灿烂过的流星,到了命中注定该消逝的时候,便是再强大的力量,也留他不住。

——茨威格《一位陌生女子的来信》

意料中的意外。

贺崇愚的高考落榜了。并不是她的分数不够,而是,名额被限制,刚好到她的时候,截止了。

可是填写志愿表的时候她却独独只填了一个戏剧文学院。

妈妈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不想复读重考了,那时的复读费用最好的班是一年一万五千块,还不包括生活费用。

她决定开始工作,在大家为她惋惜的时候,她得知卫嘉南和温倩都一起被S城的名牌大学录取,要前往就读,而那正好是她的生父所居住的海滨梦幻城市。

于是她告诉妈妈说,她要去S城,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反正可以投靠那里的爸爸,妈妈同意了。于是两个月的暑假过去后,在许多学子踏上报到之路的同时,她一个人买了一张火车票,悄悄到了S城。

暂时借住在爸爸的家里,省掉一笔不菲的房屋租金。在这个城市里,什么都很贵,能有片瓦遮身已经该感谢神明了。

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卫嘉南就读的F大附近的超市里面做收银员。虽然离家很远,但是却离他的学校很近。每天先坐车,然后换乘地铁,一路上看到的有趣的城市早起图,也颇能提神醒脑。她喜欢在这个大大的城市里步行,走得很快,穿过马路,穿过街心公园。她幻想自己是那个穿红裙的女孩,来到梦想里的木屋前,有朝一日,等到屋子里的人打开门。

超市修建得很可爱,像一个童话里的糖果屋子,门口又正好有一棵树。贺崇愚喜欢得不得了,每天的工作心情都如日中天,不太忙的时候还会轻轻地哼歌。同事都吃惊地看着她说:“你还真是心情不错唉。”

超市每天都会运来新鲜的货物,而她每次都会跑到门外帮师傅卸货。工作的第二十三天,她看见了卫嘉南。他匆匆地走进校门,左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右手的手指弯曲放在下巴上面,无心的思考状。他的头发长长了一点点,不再是平头,而是柔软漂亮的直发。发根有些盖住,可是领子依然很挺括。

第一眼看到他,贺崇愚抱着色拉油的箱子站在了小货车前,一直目送他走进学校里。他没有看见她,可是她还是觉得很幸福。反正这附近只有一个超市,他应该会来这里买东西的。

“怎么了,搬不动?”卸货的师傅见她站住,问了一句。

“不,搬得动。”她回过神来笑了笑,箱子真沉,她差点儿就把手上的重量给忘掉了。

晚上回到家,她打开行李包,拿出随身带来的那个存钱罐。存钱罐已经有了一些分量,足可见里面的纸片数量之多。时间流去,她已经不大记得最初放进去的纸片上写了什么,也许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公布这份感情,只是任它在自己隐秘的角落中慢慢长大,开花结果,最终老去。

她一边工作一边补充自己无法上戏剧学院的遗憾。图书馆和书店,她只要看见,都是必然进去的。无意中看到的好书,一定会很兴奋地买下来。她的老板知道她想考戏剧学院而落榜的事情后,非常热心地把家里的藏书带给她,那本来是老板为了熏陶儿子的文学情操,不遗余力所购买的,可他儿子热中迪斯科摇滚乐、街舞霹雳,哪有心思静下来研究这些。老板一边叹息一边不亦乐乎地把书带给贺崇愚,说就算送给你,也比放在书架上发霉了强呀。

在这么多的书籍里,她看到一本由茨威格所写的《一位陌生女子的来信》,由张玉书先生翻译。故事说的是一位著名作家在自己四十一岁生日那天收到了一封厚厚的来信,看了信他才知道,原来一直有一个痴心的女孩,从十三岁起就迷恋上了他,疯狂地爱着他,她和他住同一座楼,是邻居。可是作家竟从来也没有一点儿对这女孩的印象。女孩每天看着他,想着他,生命里的一切都只和他有关。后来她搬走了,又偷偷地跑回来看他,对他身边的女子,每天做的事情,写的书籍了若执掌。偶尔的几次不期而遇,作家欣然淡忘,女孩却欣喜若狂。

那作家有一次邀请一位美丽的姑娘共度良宵,女孩说那就是她。可是三天后作家借故离去,女孩却怀了孕,生下了他的孩子。为了抚养这个孩子,她成为交际花,居然又遇到了这位作家,被邀请回家过夜。可是那作家却仍然没有认出她来,只当她是自己生平艳遇史中普通的一页而已。一切都像一场梦,虽然女孩极力地想要使自己抓住他,却终不得法,她心爱的人匆匆离去,带着从未认识她的遗憾。那孩子死了,也许注定了和他有关的一切,她都留不住,于是,那女孩,也死了。

好像曾经开过的花,曾经灿烂过的流星,到了命中注定该消逝的时候,便是再强大的力量,也留他不住。

作家很吃惊很吃惊,他根本没有想到暗地里发生的这不为他所知的一切。虽然说他努力地回想,却始终只能想起来一些零碎的片段,对那女孩依然感到陌生。只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竟然如此地爱他,深情不悔、矢志不渝,令他的内心感到强烈的震撼。不过震撼不是爱,震撼再强烈,不过一晚而已。

就是这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看得她泪流满面。一个女人,13岁到30岁的短短人生,一直义无返顾地持续激情地爱着一个“从来也没有认识过她”的男人。她情感的激流就像潮水般汹涌,从来没有沉思与反省,她只是如此谦卑地、固执地爱着,一丝让对方回馈的念头也没有,文章中对这份感情的描写令人惊讶地重叠于她的生活,而且这般相似。她在这里的生活理性而孤僻,长时间堆积于心的激情和情感全部义无返顾地给了那一个背影。其实她和那女子都一样,沉醉于非现实的空间里,无法自拔。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往往多少有点儿不满现实和逃避现状的味道。理想和现实的巨大差距使空虚的精神只好自欺欺人地在自我陶醉中得到满足。

她想起一句话:我信,因为荒谬。正因为这一切都是非理性的东西,诉求的是她们的另一面,因此才如同信仰般填满空洞。可是,每当自己在黑夜中醒来,张开双臂,却无法拥抱他,他只存在于幻想,是触摸不到的羽毛,这无法忽略的真实感使她产生莫大的空虚——她爱着一个人,一个她也许无法拥抱的人。这是无望的感情,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因为它产生于虚无。沉溺于幻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沉溺中偏偏保持了惊人的理性,这是多么可笑的矛盾体啊!

所以,她为了缅怀自己的感情,仿照着茨威格大师的文字格局,写了生平的第一封,永远都不准备发出的情书——

“在每个寂静的夜里,在所有的人都沉入梦乡的夜里,我的手指尖轻轻地沿着你清秀的轮廓线在枕头上游走,温温柔柔,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恋。

在每个寂寞的夜里,在每个寒风萧瑟的夜里,我用手指节轻轻划过你的侧脸,缠缠绵绵,眼中带着深深的眷恋。今天夜里,我坐在床头,在宁静的淡月下,提笔写下了有生以来,第一封情书——给你,一个我永远无法拥抱的爱人。写给我爱的你,从来也不知道被我深爱着的你。这是隐藏在我心中最深处的一个隐秘但甜美的秘密,这是不为人所察觉的爱情,这是世人眼中荒诞幼稚的感情。但在我看来,亲爱的,我对你的这份感情比这世界的一切都更珍贵。因为这种爱情没有任何希望,不求任何回报,这是一份绝望而孤独的爱。我没有任何目的和条件地爱你,这和一个成年人那种物质衡量、遵循着市场交易式的爱情完全不同。

你会笑我吗?笑我这种滑稽的痴嗔,小孩子气的天真。可我并不觉得羞耻呐!因为我对你的爱从来也没有像在这种天真的感情流露中表现得更纯洁了。

现实生活中的我,是孤僻而少语的。我常常听到身边的人谈论爱情,可是她们总是轻佻地把爱情看成儿戏,他们玩弄爱情,夸耀自己恋爱的经历,比谁骗取别人的眼泪和感情更多。女孩子们对物质的极度追求多少让我反感,我和她们毫无共同语言,所以,当她们相约着出门逛街时,我更情愿一个人在安静的书桌前想着你夜色般温柔的脸。我把原来分散凌乱的全部感情,把我整个紧缩起来而又极度渴求的心灵都给了你。

我这样地爱着你,你不用任何的付出,就得到了我纯洁的爱情。你也许根本不在乎我这渺小的感情,你也许根本看不起平常人的爱。但是,尽管如此,我仍然要告诉你——爱,是人类最伟大的感情!爱有能创造一切奇迹的可能性!

怎么,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也许,你出生的地方、你成长的地方,是那个无法容纳它的孩子——那颗流星的天空,也许那里没有爱,没有人抚摩和亲吻你的脸,没有人告诉你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利得到爱和去爱别人……

你不必感到为难,我从不奢求你的回报,我只想告诉你,你同样可以被爱,你不是被抛弃的孩子,这世界上,只要还有一个人爱着你,你就可以被拯救。

我多么想拥抱你啊,我的爱人!可是你,几乎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啊,将永远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这样爱着你的人。这让我如此甜蜜,却又如此痛苦。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写情书,写给我永远也无法触摸到的你。我只是想知道,在每一个漫漫长夜,你是否也会孤独和寂寞?小王子说过,如果有人爱上了在这亿万颗星星中独一无二的一颗,当他看着这些星星的时候,这就足以使他感到幸福。所以,在那些漫长的黑夜里,抬头看看这片天吧,同样的星空下,还有一个人,她在爱着你……”

转眼到了年底,她收拾行囊回家过春节。因为赶上春运,火车特别拥挤。有的人无法挤上去,眼看火车驶出的时间到了,她竟然奋力地从窗口爬进去。贺崇愚虽然上了车,可是她的位置却被占了。倒也并不是占的人不肯让,而是因为车厢里人群的密集程度,比沙丁鱼罐头好不了多少。坐在她位子上的人,想起身让座,竟然一点儿也动弹不了。半年的时间,卫嘉南却还是不知道她就在离自己如此近的超市里。她也不急着去见他,只要能够在他身边工作,她就很满意。而且前来超市购物的学子中,有几次也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卫嘉南”这个名字,证明他在学校里是个风云人物,而且很受崇拜。贺崇愚好高兴,因为她见证了她的苏依那段最最无力且灰暗的岁月,她不希望他再被那样对待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要回家去过春节,这么挤的车,他一定挤坏了吧。

贺崇愚不由自主地为他担心起来。

到家以后,在她第一时间给卫奶奶打电话拜了年,用顺便提提的口气问了一句:“奶奶,嘉南回来了吗?”

“他今年要去出版社实习,回不来了,不过你放心,有我的媳妇在呢,呵呵。”

“才第一年就去出版社实习了吗?”

“对啊,倩倩也要去电视台报到,她报上去的栏目通过了。”

都这么忙……挂掉电话以后,她想。这可能是他第一年不在亲人身边过春节吧,实习一定很忙,可不要累坏身体才好。

大年初四她就回到了S城,她算是回来得比较早的店员,F大还没有恢复正常的上课秩序,他们的超市又主要做的是大学生的生意,所以和平时相比店面都有些冷清。

盘点好货柜上的物品之后,贺崇愚就一直站在收银台后。门被推开,风铃清脆地响了起来,“欢迎光临。”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她朝思暮想中的人,“新年好。”她没有吃惊,很温和地对他说道。

惊讶的人倒是他,“阿愚,你什么时候来S城的啊?”

“半年了吧。”

“一直在这里吗?”

“是呀,听说你在F大里面读书,我还在想可能会碰得到的。”贺崇愚指指货架,“你要买什么?”

“对了,我的民生大计还没解决呢。”

他迅速找了几桶泡面和微波食品拿到她那儿付款。贺崇愚叹了口气,温和地说:“你果然过得很潦草的样子。”

“也就这几天而已,等到那些放假的饭店开张了我就不用再吃这些了。”

“你在出版社,做得还好吗?”等机器打印收款单的时候贺崇愚问。

“实习的头几天很忙,这两天到还好——别忘了我不是答应过你要出版你的小说吗。”

把他的东西装好后,贺崇愚说:“我会努力的。”

“拜拜。”走到门口,卫嘉南回过头来,对她轻轻挥手。

过了两个月,卫嘉南带着温倩来找她,告诉她温倩帮她在电视台里找到一个实习编剧的职务。

“先帮电视台的栏目组写写本子,那个节目受视率还不错的。”温倩说,“我们主任说了,你的文笔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他答应让你去试试看,就是薪水稍微低点儿,但是三餐都管哦。”

“这个礼拜就去报到……有问题吗?”卫嘉南问她,贺崇愚摇摇头,虽然在超市里做得也很开心,可是,毕竟离写小说还有段不短的距离。既然他说了,一定要帮她出版作品,那么她也得拿出令人满意的东西来才行呀!

告别她后,卫嘉南和温倩走出超市,拦下一辆出租车,温倩忍不住埋怨他说:“你是不是操心的太多了,自己的学习和工作都忙不过来呢。”

“所以拜托你啊。”他说,“我也很想在出版社里帮她安排事情,可是那里的工作都很枯燥,不是校对,就是打字,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到电视台里,有你照应她,我还是蛮放心的。”

“那你欠我的这个人情怎么办,要知道,我可是求了好半天台长……”

“我知道啦。”卫嘉南没辙地说,“去‘巴黎春天’,好不好?就算花我半个月工资也没问题。”

他这么说,温倩反而没有高兴起来,“嘉南,你很少对家人以外的人这么关心的,你是不是对她有点儿意思啊?”

卫嘉南跷起腿,摸了摸下巴,“我说了你也不懂,我对她,有一种久违的亲近感。好像很亲的人一样,冷漠不起来。”

温倩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啦,我会照应她的。”

贺崇愚没想到编剧的工作这么杂。其实编剧,并不需要管太多的事,可是实习编剧就不一样了,虽然她和栏目组里其他的工作人员一样,有自己的写字桌,但是她的桌上桌下总是堆满了其他人的东西。脚边有装着打印纸的大盒子,手边有堆积如山的资料文件。谁没了东西,总是先大喊一声:“阿愚,看见我的XXX没有?”

头一个月,她并没有得到为任何一档节目写本子的机会,温倩是这个节目的主持人之一,本身也很忙碌。贺崇愚不忍心给她添任何麻烦,凡是有不懂不会的地方,就自己琢磨或者问问其他有空闲的人。

每天,她第一个到工作间,开灯,开门,打扫四十几个人一屋的大写字间,把每个人桌子边的垃圾篓倒掉,按照每个人签到的顺序和口味的习惯泡茶或冲咖啡。虽然这个写字间里有一部分工作人员并不是他们栏目组的,贺崇愚还是照样为他们收拾打扫。

礼拜六,录完最后一档节目的温倩和所有的人从摄影棚一齐涌进了工作室。

“收工了收工了。”大家叫着收拾各自的包,道别离开。

“阿愚?”温倩走过来说,“我这里有一期下个礼拜作外宾访谈的本子,实在来不及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打到电脑里,排个版式打印出来?”

时间是十点二十分,贺崇愚翻翻二十几页的稿子,“好,没问题。”

启动已经关掉的电脑,打开WORD,她一边看着稿子一边打字。温倩拉扯掉录节目时系的丝巾,拿着手机打电话,“对啊,我还在台里面。嗯?你过来吗?呵呵,好啊,带上消夜。”

她挂掉电话,对贺崇愚说:“阿愚,我下去一下。”

“哦。”她答应道,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打。

过了三十分钟,她看温倩都没有回来,一个偌大的写字间就她一个人,却开着十几盏灯实在太浪费,就去关掉了几盏。

重新坐回电脑前时,她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一抬头,就看到卫嘉南站在电脑边,“咦,阿愚,你还没下班吗……温倩跑到哪里去了?”

贺崇愚拢了一下碎发,“她说下去一下,可能是去录后期配音吧,应该快回来了。你坐一下,我去给你泡茶……咖啡还是茶?”

“你忙你的吧,我自己来。”卫嘉南把她按在座位上,顺便看了一眼她手边的稿子,“你写的吗?”

“我哪有那个能耐啊,是何莲姐写的外宾的那个访谈。”她说话间又打了几行字,自己的打字速度是完全练出来了,只需要盯着稿子便成。

“他们让你写本子了吗?”他找了把椅子,靠着她坐下来。

“还没有,我还在学呢……这里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怎么这样,”他拿起那叠纸看了看,“难道是信不过你的水平?这群人……”

“不是,我刚来嘛,不可能一下子负责那么重要的部分呀。”

卫嘉南看见了她桌子上七零八碎的东西,拿起一本花花公子杂志看了两眼,皱起眉头,“他们是不是把你当杂务使了?”

“嗯,没啦,聊天的时候,顺手放这里了。”

卫嘉南松开手,让那本杂志自由落体。

“啊,嘉南来啦。”温倩走进来,手里拿着钥匙,“我刚去录音室了,有些后期工作没做好,你带我喜欢吃的粥来了吗?”

最后一句撒娇的口吻,煞是亲密。卫嘉南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告诉我阿愚也在?我只买了两份。”

贺崇愚连忙抬起头说:“我没有空闲吃的,你们吃好了。”

温倩拍拍额头,“你看我这脑子,录节目录糊涂了,这样吧,消夜你们吃,我出去买点儿什么来。”

“不要,温倩你吃吧,你从下午一直录到晚上,什么都没吃,胃会搞坏的。”贺崇愚偏过头来说,看了一眼卫嘉南,“我不饿,真的。”

“别吵了,你们两个吃。”卫嘉南一声令下,拿起杯子递给温倩,“你去给阿愚泡杯咖啡吧,让她提神。”

温倩已经从印着“百年老字号”的包装袋里端出了滚烫的粥碗,不满地说:“我都饿死了,你让我先喝几口好不好?”

“我不知道茶水间的位置,再说只是泡杯咖啡而已,你还能饿死吗?”

两个人争执的时候贺崇愚从位子上跳起来,“我知道茶水间在哪儿,给我,我去,顺便给你们俩也泡上,杯子给我吧。”

“你坐下,忙你的。”卫嘉南头也不回地说,“这里有两个闲人,还轮不到你去。”他拿起一袋速溶咖啡撕开包装倒进杯子,“你们该喝粥的喝粥,该工作的工作,我去找好了。”

贺崇愚和温倩,不约而同地,一个喊:“记得开灯,别烫到。”

一个喊:“出门右手拐弯。”

卫嘉南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两个女孩坐下来,一个喝粥,一个打字。忽然温倩站起来,端着粥碗拿着汤勺走了出去。

“你疯了,发这么大脾气。”

温倩站在茶水间门口说。

卫嘉南抬起眼皮,慢条斯理地说:“我这叫发脾气吗?!”

“这还不是发脾气吗?你平时连个多余的话都没有。”

“我问你,”他靠在墙上正色道,“为什么不让她单独写本子?你我都知道她有那个能力。”

“呵,可笑。”温倩发出一声惊叫,“电视台又不是我家的,能是我说了算吗?”

“她是编剧,不是杂务。”

“可口可乐公司的经理,人家是博士毕业的呢,还不是一样从扫厕所干起。”

卫嘉南眉峰一紧,“你是不是觉得她高中毕业,没像你一样,是个名牌学校的大学生,没资格和你共事?”

“我可没这么说。”

“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他迅速顶了回去。

“你!”温倩憋出一个字来。

卫嘉南拿着杯子与她擦身而过,空气里飘着一句话:“可耻的优越感。”

“你给我站住!”温倩回过身,追上来,“我怎么了,我好心好意帮她进了电视台,居然被你说成是可耻。我哪里做错了?你还真是个不可理喻的人!”

“我的确是不可理喻,但是你敢说你就崇高了吗?你对她,还是施恩的心态吧,认为自己帮了她的忙,认为她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以致于好意思这么大半夜的,让她留下来加班,为一份不是她工作范围内的稿子。”

“那份稿子是紧急的,我打字的速度没有她快,所以交给她打,我还不是留下来陪着加班了!”

“那请问你为什么不在电话里告诉我要带三个人的消夜来呢?”他轻描淡写地问,声音满温和的,但气势却咄咄逼人。

“我……”

“忘掉了?”他居然露出一丝笑容来,“你记得自己饿,别人就不记得了吗?”

“我是忘了……可我不是说让你们两个吃了嘛。”

“呵呵,小姐呀,我该说你是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太懂了?”卫嘉南忍不住笑了一声,“难道你认为阿愚她会心安理得地吃你的那份粥吗,她的个性你会不清楚?她这么温和善良的女孩,连为你们加班都没有怨言,她会和你抢一碗粥吗?”

温倩无力地耷下肩膀说:“好吧好吧,反正,我是什么都不好,随便你怎么想吧。”

卫嘉南不再说什么,端着咖啡回到办公室去。

打那以后,卫嘉南会向贺崇愚索要她的一些随笔,投发并刊登在一些报纸上,说报社那些编辑都是他的前辈。夏天的时候,她终于第一次被委托写一个稿本来看看。

录制节目的稿本一般已有固定模式,稍加点缀修饰即可。她做得不错,编导也很高兴。温倩在下半年的时候便调离了这个节目组,专门做该台的新闻主持人。这是相当好的事情,三个人免不了又庆祝一番。

有好几次,卫嘉南送贺崇愚回家,在出租车上,他用特别的目光看着她,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她一看过去,他就迅速地笑一下看着窗外,不露痕迹。他也已经搬出了学校的宿舍,租了学校和出版社中间地段的屋子住。贺崇愚去给他做了几次糖醋青椒,他总是赞不绝口地说好吃,而且吃得一个都不剩。

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她不敢猜测,因为,本来就是她一相情愿的事情。何况,对他来讲,他们只是两个在异乡相逢的人。

又是年末到来。电视台、出版社都很忙碌。录制节目,经常都是一录就录到深夜;出版社的工作量也很大,F大期末考试后,卫嘉南遗憾地说,今年搞不好又不能回家过年了。

“那就把奶奶接到我家里去过,你看怎么样?”贺崇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

“那最好——你火车票买好了吗?”

“还没有啊,这两天票好紧张,我去看了两次,排队的人多得绕着大厅站了两大圈。”

“让温倩托人去买好了,应该不成问题。”

第二天,温倩说托人把买好的火车票交到了F大的收发室,让他们去取。

拿到车票,卫嘉南看了一眼,“是两天以后的?那不是都年三十了,春运高峰哎。”

“没关系,我习惯了。”她接过票,“对了,车票的钱,还没有给温倩。”

“我来给她吧,估计她也没时间来拿。”

“你的学校大吗?”贺崇愚有些羡慕地看着里面说,“我听说这里面的樱花树特别漂亮,是所有大学里面最有名的。”

“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呀,傻丫头。”

“是啊。”她收回目光。

“不过,时间还早,要不要在里面走一走?”

“好。”他们并排在F大美丽的校园里散步,天气有点儿冷,湖面结了薄薄的冰层,那些一排排的樱花树都是一片枯枝,确实不大好看。

迎面过来几个女孩子,看见了他们,就打了声招呼:“Hello,卫嘉南,怎么,带女朋友来逛学校?”

“胡说八道什么呀,谁告诉你们了。”他没好气地打断这些女孩子说。

对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这是,我们又没说错。全校都知道你和超市里那个高中生妹妹在交往呀。”

他脸一沉,“谁这么说的?”

“啊?不是吗?”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她们也一直不明白,堂堂一个F大的高才生,前途无量,怎么会和高中毕业的超市打工妹有一腿呢?“是温倩说的,难道她骗我们的吗?”

卫嘉南的脸色缓了缓,淡笑着问:“她跟你们所有的人都说了吗?”

“反正她是说过这码事。”女孩们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想回避却被卫嘉南抓住了胳膊的贺崇愚,就是她吗?温倩哪点儿比不上她,就算没有她那么漂亮的脸蛋,但是人家是正经八百的大学生,而且现在还是知名的主持人呀。

“知道了,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拜拜。”他和颜悦色地说。

“拜拜。”两个女生渐行渐远,还不时回头看过来。

“外面冷吧,我们去有暖气的咖啡店里坐坐好吗?”

他依然是和颜悦色地说着话,贺崇愚点点头,他们来到学校附近的小茶馆,点了东西后他拿着手机说:“我先打个电话。”然后坐到隔了几排的另外的位子上去。

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面,她知道卫嘉南这个电话是打给温倩的,虽然他一直都很和气地说话,但是他很生气,她感觉得出来。

他收线后回到座位上,依然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怎么不喝,冷了就没有香味了。”他动手替她加糖,还特意多放了点儿,“我记得你爱吃甜的,是吗?要不要来份乳酪蛋糕,加巧克力?”

不等她回答,他就自作主张地叫来侍者,要她加一份乳酪蛋糕。

“这家店经常放王菲的歌,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居然没放……”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神情很恬淡。可是贺崇愚却预感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果然半小时后温倩走了进来,穿着深咖啡色的昂贵大衣和同色皮靴,看起来非常符合一个成功的都市事业女性的身份。

侍者要帮她接大衣来挂,她很有分寸地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侍者,“谢谢,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店里的客人不多,温倩走到他们的桌子旁,“我的少爷,你在电话里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骂了一顿,挂电话也不说一声,你还让不让我讲话呀。”

卫嘉南拿银制的小勺子搅动杯里的深褐色液体,闲适地掀起眼皮看了看她,做个手势,“坐,别客气。”

温倩坐了下来。

“喝点儿什么?我不清楚你的口味。”他说,“自己点,记我账上。”

“我哪点儿对不起你们了,你交代我的事情,我一样样都办得很妥帖。昨天你打电话叫我买车票,我放下手里的事情就去拜托人,电话打了一个小时,喉咙都说干了帮你弄到票。不敢有丝毫懈怠地送到你大爷的学校,你半个谢字不说,还劈头一顿臭骂,你什么意思啊?”

温倩有条不紊地说着,但是看得出火气也够大的。

卫嘉南不卑不亢,不缩不前,口齿清晰地说:“那,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了。”

“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贺崇愚赶紧站起来打断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快步走了出去。

卫嘉南和温倩都没有说话更没有拦她,她消失后温倩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怎么了,你真难讨好。”

“你在我学校里都说了什么?”他拿起杯子慢悠悠地喝一口,“我有段时间不回学校,就听到这种传言,再久点儿,恐怕连爸爸都当了。”

“我说什么了,不就是那次聚会,你的迷们问我是不是你女朋友,我说我不是,只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而已,她们又问你既然没有女朋友为什么她们有人向你表白你却无动于衷。我说你可能有喜欢的人吧,她们追问是谁,我说可能是我们另外一个好朋友,也在S城里。她们就问是哪个大学的学生,我说她在超市里工作……”

卫嘉南打断她,“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难道要我虚构一个人吗?还是要我说,她是某某大学的大学生——你不也说了,打工者没什么丢脸的,不丢脸为什么不可以说?”温倩拿着手提袋说,“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是电视台里的正式员工了,也和你很般配呀。”

卫嘉南沉默一阵后拿出皮夹,抽出几张钞票丢在桌子上说:“这是托你买火车票的钱。”

“不用了,就当这顿我请客好了,你们好好吃。”温倩一字一句地说,“以后我不会再帮你什么忙了。”说完她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关门声和挂在门口的风铃声传来,站在盆栽后的贺崇愚交缠着手指,低下了头。

两天后,她向电视台递交了辞呈。

下午的火车,一进入站台,人山人海的情景就吓了卫嘉南一跳,“居然会有这么多人?”

“这是春运期间啊。”贺崇愚笑着对他说,一边想办法把背包从窗口塞进去。

“怎么办,这么多人,会上不去的。”

“不会,我可以爬窗户。”她轻松地说。

“胡说,这多危险。”他看看还有许多留在站台上的人,神色有些懊恼地说,“早知道会有这么多人,我就给你买飞机票了。只知道新闻说春运人多,却没想到会多成这个样子!”

“你一般都是坐飞机的吗?”

“是啊,除非近得不能再近,才坐火车。”

贺崇愚笑了,“我还没有坐过飞机呢。”她看到列车员走来,知道离开车时间不远了,于是对他笑了笑,“差不多了,我要上去了。”

“可以吗?”他看着人头那么高的车窗问。

“没问题!”她抓着车窗边,使劲一跳,他不失时机地推了她一把。贺崇愚钻进窗户,按照车票上的座位找了一下,卫嘉南在车窗外跟着她走。终于找到了,她把包放在地上,指了指靠走道的位子,表示那个是她的,又指了指车窗外,让他回去。

“一路平安!”沸腾的车厢吞没了他的声音,人头攒动也让他看不见她的身影。火车开了,好多双手伸出来,贺崇愚也趴在小台子上,把手伸出去,“拜拜——”

他紧追几步,竟然一下子从那么多挥动的手里握住了她的手。

“我走了!”她大声说,“奶奶交给我,你放心!”

火车开远了,他站在站台上面,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对拥挤几乎从来没有概念的他,第一次见识到瘦弱的她对于恶劣环境强悍的适应能力。那么坦然的微笑,想必是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身经百战了。

卫嘉南出了火车站,走在S城宽敞的国际化街道上,他想了很多很多,都是关于她的。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疼。他回到出版社的办公室,却怎么都不能静下来工作。刚才的沸腾景象依然在眼前摇晃,久久都挥之不去。偌大的办公室里,他那一盏灯亮得分外孤单。

“嘉南今年又不回去过年吗?”经过的同事问,“年轻人不要太忙于工作了啊。”

“嗯……”他随便答了一声,忽然拿起电话,“喂,请问明天下午飞N市的机票还有吗?好,我要一张,回程的呢?……”

尾声、一树烟花

题记:

上帝给每个来到世间的人两次机会。一次是生命的机会,一次是相爱的机会。

……

卫嘉南双手合十,把那情书夹在掌中,然后双手缓缓落下,放在她膝盖上的手边,把它们紧紧握住。十指交握,情书夹在掌中,火一样烫手。

他低下头,在那白皙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窗外,绽开了一朵美丽的烟花……

这个年过得好热闹。因为爸爸妈妈说,这是他们在老房子里过的最后一年,明年一开春,这里就会拆掉建高层建筑了。

“全部拆掉吗?”

“全部拆掉,整个胡同都要拆。”妈妈说着,转向卫奶奶,“奶奶,喝点儿红葡萄酒吧,这个对身体有好处,国际营养组织提倡每天都喝200毫升的葡萄酒呢。”

“好啊,来点儿。”卫奶奶说着,推了推杯子,“我还是喜欢这样的老房子呀。”

贺崇愚站在门口说:“连胡同都拆,那么那棵树怎么办呢?”

“树,应该会砍掉吧。”妈妈说。

卫奶奶说:“可惜了那么大的一棵啊,要多少年才能长成这样子。”

贺崇愚回到席间,叹息着说:“我小时候老爱迷路,都是因为妈妈告诉我,我们家的胡同口有这棵树,我才能找得到回家的路。”

“你笨啊,人家孩子都是记门牌号的。”妈妈往奶奶的碗里夹了些什锦豆腐。

“不,记树好。”卫奶奶说,“树比门牌号有人情味多了。”

电话响了起来,“准是嘉南那个小子,来拜年了。”卫奶奶放下筷子说,“告诉他,我正吃得开心呢,让他后悔不回来。”

贺崇愚笑着接了电话:“喂?”

“这是贺崇愚家吗?”

“嘉南同学,你的奶奶在我手里。”她学绑匪的口气说,“你奶奶说了,她吃得正开心呢,叫你后悔不回来。”

“好,告诉我你家地址,我立刻劫架飞机杀过去。”他难得开玩笑地说。

“行啊,你记好了哦。”她把地址说了一遍,补充道,“胡同口有棵大树,别认错了哟!”

“好,你不要挂电话,我看看外面有没有飞机经过。”

过了一小会儿,他说:“胡同口有棵大树是吗?是不是很高很高,有三层楼那么高的梧桐树啊?”

“对啊!”猜得真准,她想。

“那么麻烦你出来接一下我吧,这胡同太窄,飞机开不进来耶。”

“哦,是吗?”她想,他还真能开玩笑。

“是啊!有两个小孩子在这里放烟花哦。”他语音未落,贺崇愚忽然听到天空中传来“刺溜”的一声,然后又“砰砰”两声,在夜空里绽放了两朵漂亮的烟花。

她的心剧烈地跳起来,搁下电话跑出去。

“这孩子怎么了,饭吃得好好的。”爸爸稀里糊涂地说,拿起电话来:“喂……”

她穿着拖鞋和一件毛衣跑出家里,一口气跑到胡同口,一棵大树下,果然有两个孩子在捂着耳朵点烟花。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四周,卫嘉南合上翻盖手机,笑着对她说:“出租车说进来了不好掉头,所以……”

他耸耸肩。

这一切简直像是在做梦,她吃惊得不敢相信。

“说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树,“我觉得这里好眼熟,好像来过似的。”

你当然来过,她想告诉他,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你曾经骑着脚踏车,送补习下课后的我回家。那时候我们还真是小,我的个子就到现在的腰,你的个子就到你现在的腰,那辆脚踏车也小小的,却载着两个小小的人。

卫嘉南走进她家门的时候着实把奶奶给吓了一跳:“你这臭小子……”

高高兴兴地吃完年夜饭,爸爸妈妈陪着奶奶,在客厅里看春节联欢晚会。他参观着她的书房。

“这房子快要拆掉了,我们大概要搬到离市区比较远的地方去吧。”她坐在窗沿说。

“你就是在这张桌子上写出那篇十万字的东西的吗?”他问,敲了敲桌面,“我真想知道这桌子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我也去照着做一张来。”

“你还记得那个啊。”

“怎么不记得,我好想再看一遍。”

“那么幼稚的东西……”

“给我看看吧,好吗?”

她只好站起来,去卧室,取那本放在枕头边的文件夹。

这时卫嘉南看到书架上的那个存钱罐,“我还以为你丢掉了呢,原来放在这。”他拿起来摇晃了一下说:“比我想的轻呀,装了多少个?”

他摇晃的时候去找可以取出钱币的口,却发现没有,“我怎么当时没做个出口……”他说着手一滑,存钱罐砰的一声掉在桌子上,又滚到地上,底座摔掉了,“糟糕。”他说着,发现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大把大把银色的硬币像水一样哗啦啦地流出来,而是许多白色的,折叠得很整齐的纸片。

是便条吗?他拿起一张来展开,便条为什么要放在存钱罐里。

贺崇愚走进书房,发现他把地上散落的纸条都捡了起来放在面前看着,那个存钱罐则摔坏了。

上帝给每个来到世间的人两次机会。一次是生命的机会,一次是相爱的机会。

贺崇愚悄悄地退了出来,她知道总有一天这个存钱罐会摔碎,不是碎在他的手上,就是另外一个人的手上。她在卧室里,重新看自己的《月亮宝石》——

“那是一块爱的宝石,只有它可以摧毁外星人,因为它们没有爱的指引……外星人惧怕这颗宝石的力量,它们总想要毁掉它,可是宝石却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骇人的能量场……美拉和苏依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前,里面深不见底……”

她自己读着读着,笑了起来,十年前的东西,竟然还能让她感动。看到结尾的时候,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她抬起头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手里拿着那折叠成纸鹤状的情书,慢慢在她身边坐下。

卫嘉南双手合十,把那情书夹在掌中,然后双手缓缓落下,放在她膝盖上的手边,把它们紧紧握住。十指交握,情书夹在掌中,火一样烫手。

他低下头,在那白皙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窗外,绽开了一朵美丽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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