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少爷停止了痛苦的挣扎与嚎叫。他欣喜地看着自己的手在慢慢复原。
钟大清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把那根褪了色的觜火猴毛对着一根雀蛇儿靠拢。
雀蛇儿一拱,把觜火猴毛吸入了体内。啪的一声,雀蛇儿爆开,那猴毛在雀蛇儿尸水中变得透明了些。
钟大清摇头,心想:“果然不是轸水蚓克不到……”他掏出一块纱布,截了一截下来把那觜火猴的毛小心翼翼地合着剩余的雀蛇儿一起包了起来放好。
“累死人了啊!”钟大清抹了抹汗。
“林林,还痛不?”宣正勉扶起了宣少爷,关切地问。
宣少爷摇了摇头:“不痛了,不痛了。”
惠生奇看着宣少爷的手,毫无表情,砣子捏得梆紧。
方太医却已经拉住了钟大清:“你,你是抱……(钟大清连忙用眼神止住了方太医的话)哦,你咋个懂二十八宿煞生化的啊!不是失传了吗!”
“额……要说失传了也对……”钟大清不无惋惜地说,“二十八宿星煞未见得不存在,但是生化法确实是只有那么几种了……唉……”
方太医激动得很:“早先有人说,在祝由科未被禁止前,大内的祝由科太医就懂得完整的二十八宿煞生化,乃是一门结合了自然天时地利的一门奇术。今日小太医你用来,确实传言非虚啊!”
这时,周边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喝彩与掌声。
钟大清也在这时才发现,宣家两爷子都在对自己行礼。他赶忙打躬还礼:“客气了。”
宣正勉已经询问了宣少爷前因,也晓得钟大清语气冷淡,却丝毫不阻碍他火热的内心:“小太医救命之恩,我必须要厚报!林林,走,带小太医……哦,搞了半天,还不晓得小太医贵姓喃?”
“免贵,姓钟,钟渐明。”钟大清说出了自己的字名(早先的人有姓名、字名跟号名,字名就是对姓名的进一步阐释。)。
“原来是钟太医嗦!”宣正勉哈哈大笑,“好好好!林林,请钟太医往寒舍去,希望钟太医赏光!”
“我还有个病人哦!”钟大清摇头,“感谢宣老爷的盛情。救人本是分内,就像你们之前所言,宣少爷遭罪也因我而起。能保宣少爷无恙已经让我谢天谢地了,我哪儿还有脸面去你屋头哦!”
宣正勉含笑冷冷瞟了惠生奇一眼:“刚刚也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钟太医年纪轻轻,此次首献宝已然令人佩服,想来此番会毕,必然是一鸣惊人啊!”
钟大清打躬:“看来晚辈必然要竭尽所能才不敢辜负宣老爷的吉言了!那个,我还是先把我这个病人治一治,人家他真的是等久了!”
“钟太医请便!”宣正勉未能约走钟大清也不生气,他见钟大清还要给老杨看病,倒是不慌到送宣少爷回去了。他还要看看,老杨得了啥子病,能成为钟大清的宝拿来献。他更要看看,这个年纪轻轻的太医,还有哪些不得了的手段。
钟大清走到老杨身边蹲下,伸出二指摸了摸老杨的脉门:“实在对不起哈老杨!耽搁你太久了!”
“小太医,你莫说这些嘛!你,你先跟我说下我得的啥子病嘛!我心头虚得很啊!”老杨苦笑。
“虚啥子哦虚!”钟大清伸了伸腿坐在了地上,伸手指了指老杨的胸坎,“你这儿有问题,多了些东西。”
“啥,啥子叫,多了些东西!”老杨慌了,“瘤子啊?”
“哎,你嫑自己吓自己嘛!”钟大清拍了他一下,“不是瘤子哈!”
“哦……”老杨宽了宽心,吐口气。
“是一坨铁。”钟大清接着说出多了的东西。
老杨简直要晕过去了:“唵!咋个会,不得哦!铁咋个会得我胸坎儿头哦!小太医你……”
“老杨,你打了好多年铁了?”钟大清突然问。
“三十多年。”老杨老实回答。
钟大清点点头:“久劳成疾啊你……”
“啥子,啥子意思?”老杨没有反应过来。
方太医这时在一边开腔:“这位应该是心气不佳,藏神不稳吧?观其面色,隐有白蜡似金,该是肺气过盛,肝虚目凉才是啊?”
钟大清看了方太医一眼:“人身五气,隐现不定,当证五脏病变。然通常中医多依五行生克,诊显而忘阴,察巨而略微,不知埋变根生,反制生克……”
方太医闻之一怔:“小太医此言……”
“晚辈这话不是针对先生,请先生不必在意!”钟大清拱手,“老杨之前误遇庸医,见表下方,以为他是心火过旺,施以清宁,哪知老杨乃是肺金实质化,倒淬心火伤神了。那一副清火药,让本就势弱的心脏更是难克金气,实质的锋芒已经在割伤老杨的肺了。”
“难怪难怪!方才这位颊泛火炽,鼻生炎气,还有那颗熏黑的李子米米难道是因为……”方太医说到这里顿住了,他觉得匪夷所思。
钟大清却接过了话:“因为藏神不住,心火外宣。老杨,你的嘴巴头是不是也生了热口疮啊?”
老杨点点头:“是啊,一直没消过!你听我说话都有点儿大舌头儿得嘛,其实就是舌头儿上有疮。”
钟大清取了一根银针:“你把嘴巴张开,舌头儿伸出来。”
老杨照做。他伸出了舌头儿,就见舌头儿两边跟舌尖上都长了些米粒大小的水泡。
钟大清用银针挨着把水泡戳破,放了脓水。
老杨把舌头儿收回去,吞了啪口水:“好难受啊!”
“更难受的还得后头哈!”钟大清对宣正勉说,“宣老爷,方才我问宣少爷讨了冰,不晓得带来了吗?”
宣正勉对一旁扶起宣少爷的一个背着背篼的下人说:“把冰给钟太医拿出来。”
下人取下背篼,揭开了盖在背篼上的厚棉絮,里面是一个玻璃做的透明小方盒,盒子头可以看到确实有一块冰,但是也确实融合了些。
钟大清赶忙把玻璃盒取了出来,转身对卖油郎招了招手:“搞快过来!”
卖油郎提了半提子油过去:“你要的油。”
钟大清一指老杨:“把油淋到他的胸坎板板上去,淋匀净哈!”
“唵?”卖油郎以为个人听错了。
“给我给我。”钟大清一把夺过了提子,然后跟老杨说,“围腰解了,躺好嫑扭!”
老杨看了看四周,还是解下了长围腰,又躺好了。
“来了哦。”钟大清说着,把提子一倾,那菜油就牵着一根线落到了老杨的胸坎儿上。
钟大清提子斜起几抖,菜油流满了老杨的胸坎。奇怪的是,菜油竟然没有顺着身体往下流,而是就在老杨的胸坎儿上来回地漾着。
钟大清从肩搭子头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小心翼翼地抖了些黑色的粉粉在油中,还伸出了一根手指,把黑色粉粉搅了搅。
钟大清打开了玻璃盒,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让他觉得沁凉。他没有犹豫,两手捧住了那块书本大的冰。
冷啊!
钟大清在耐不住那股冰冷之前,把冰放在了老杨胸坎上。他跟着掏出了细小的手术刀,在冰块的上面轻轻刻划起来。
方太医在一边看着,他认出了上面的所有字迹。
“水晶老祖,黑节灵会。群命永安,从神壬癸。”
“这是什么意思?”方太医问。
“祝由科的‘五帝禳咒’。”钟大清手上没有停,又很快地在字咒下画了一个诡异的符箓。
方太医知道这是祝由科秘传巫医之术,也不便开口多问了。
只见钟大清刻了咒符,一手按在了上面,打了个哆嗦,嘴里秘密开念了一段。
也就在这时,老杨觉得自己胸坎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倒痒不痒,说痛不痛的,就是觉得难受。
他伸手想要去抠两下,脑壳一撾,眼睛都看直了。
原来他胸坎儿上的菜油,这时候就像跟在烧红了的锅中一样,都煎熟了!但是那些油还是没有流到其他地方去,这时候反而围着冰块儿得打转了,冰块儿的下面都得融化了。
“不要动!”钟大清喝了一声,又连忙接着秘念,他的双眼看着冰块儿,眉头紧皱,嘴念的速度也快了些。
老杨放下了手,同时,他没来由觉得胸坎儿仿佛被啥东西抵了下,梗得有点儿痛。他又撾起脑壳去看。
只见一坨小指拇儿大的黑乎乎的东西,正在走冰块底部往上面去,但是升到上面那符咒下就不动了。老杨又看到冰块底部出现了一小坨黑青色的东西,这次他看清楚了——那东西是走他胸坎儿头冒出来的!
两坨黑东西冒出来了,钟大清不再那么紧张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停止念咒。
终于,第三坨黑色的东西也走胸坎头冒了出来,走冰块头升到了上面的符咒下定着。此时再看那三坨,就好像本来都是被事先冻在了冰里头的一样。
老杨没来由觉得喉咙头一凉,脑壳清凉了,出气顺了,胸坎儿最明显,都不闷了!
钟大清把冰块拿开,他两手就着老杨胸坎儿上的冰化水和菜油一搅,然后用食指和无名指点在老杨的喉咙上,轻轻一推。
老杨觉得喉咙头有啥东西堵得难受,梗得又痛还发恶心,再也忍不住了,脑壳一偏,一呕。
“哎呀~!”周围的人都惊叫起来。
不是老杨吐得好恶心好臭,而是他吐出来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跟冰头的一样。
方太医顾不得脏,直接伸手去捡了起来,两个眼儿都睁大了:“这个是,这个是,铜!?”
准确的说,是一坨不算圆润的铜渣,却闪着青幽幽的光泽,有半个小指大。
老杨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满脸惊诧。
钟大清要过了铁渣:“先生不要拿久了,伤身。”他把铜渣往冰块上一按,铜渣也定在了冰中。
“这个,这个……”
所有人都懵了,看不出这到底是咋一回事。
方太医摇头苦笑:“我活了这么几十岁,钟太医你今天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钟大清微微笑道:“先生见笑了。这不过是简单的五气生克反制罢了。先生乃是世间医道者,自然不知我等旁门小道,其实说来明白了,也不过让人耻笑。”
方太医笑了笑,居然打了个躬:“先知先达即可为师。小钟老师,请指点在下了!”
钟大清慌忙还礼,道:“先生以为,心气不佳当从何入手?”
方太医回答:“自然是本经手少阴及生脏肝部入手,生气不足,则本气不强,此乃五行相生之道。”
钟大清点头:“确实,医道循规蹈矩是此道理。但是,老杨的病不一样。如若问诊不细,必然疏忽。说来惭愧,我要不是亲眼所见,也不见得明白老杨是何患病缘由。”
“他,有啥子不同喃?”
钟大清指了指老杨:“他是铜匠,打铁的。”
方太医沉吟,恍然:“哦,我懂了!外邪内侵!”
钟大清摇头:“简单说外邪内侵也不算错,他真的是……世间罕见的邪侵。”
“是了是了!”方太医看了看那冰中的铁渣,“一般打铁匠至多为火、燥两邪同生,但是他这……”
“事出必有因。”钟大清问老杨,“老杨,你想一想,最近你有没有打过啥子不一样的东西啊?铜的还是。”
“打不一样的东西?”老杨神了,“我就现在打铁器为主了,铜器的话……”老杨没说话了,他脸色变得阴沉。
钟大清把脑壳偏起,侧起一边耳朵靠近老杨。
老杨犹豫了下,叹口气,凑过去,小声跟钟大清说了些啥子。
方太医没听到,但是他看到钟大清的脸色也变了。
老杨说完后,钟大清摇头:“你要想命长,二天不能再接这个生意了。”
老杨苦笑:“就怕是现在回不到头了!”
钟大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能救你一盘,不代表盘盘我都能救你!好了!今天累死我了!我要回去了!”
钟大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又转身问方太医:“我今天献宝算不算事哦?”
“算!算!算!”
方太医没有开口,周围看了半天热闹的人都开始鼓噪了。还有人拍起了巴巴掌。
钟大清笑着朝众人拱了拱手:“谢谢了!”
“四哥!”钟大有走人群中挤了出来,“真的是你啊!”
“是三!”钟大清笑道,“走,我们回去了!”
“你就是那个小神医?”钟大有一脸激动,“是不是?”
方太医这时开口:“钟太医,我代表成都省药王会通知你,廿七日巳时,请你准时来此会馆大殿后,参加药王会亚献宝跟三献宝哦!恭喜恭喜!”
钟大清回礼:“献丑了献丑了!”
他又转身对老杨说:“老杨,把冰带回去,用你的炉子融了哈!”
“不得事嘛?”老杨心中有了些余悸。
“带个口罩,没得事了!”钟大清笑道。
钟大清拉了钟大有就走。
“你不再去请一请?”方太医问宣正勉。
“不用了。”宣正勉看着钟大清的背影,“后生可畏啊!只是,他初生牛犊,锋芒太露了!我还再看看,他能走好运。”
“你不怕其他人下手哦?”方太医笑了笑。
宣正勉冷哼:“哈!除了你们药王会,我看哪家他都没得心思哦!这个娃儿,端得起得很的哦!不跟你扯了,我要带林林回去了,你给他看看,要用药不哦?”
方太医看了看:“血止住了,但是血气亏得太厉害了。你自己给他补。”
“成都城最近不太平哦!”宣正勉看了方太医一眼,“你们这盘搞得献宝会,惹了好多鬼迷日眼的人来你说!”
方太医叹气摇头:“莫法啊~!上头的命令的嘛!”
“这次你们到底要比个啥子喃?”宣正勉低声问。
方太医看了左右一眼跟散去的人群,表情严肃:“……我也不晓得!”
“爬你ma的苕哦!”宣正勉笑骂一声转身走了。
惠生奇跟着走了。
方太医站在会馆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片刻后,他走怀怀头掏出一个小册子,翻开用笔写:
抱朴子钟渐明,可荐入真空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