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对于虫虫,完全没有恐惧。
不说掏蚂蚁儿窝,就是丁丁猫儿(蜻蜓)、绿儿羞羞(金龟子)、蝉子这些都是逮耍的,被天牛子夹过,也被蜂子狙过,被螳螂割过,被豁剌子(四川方言,就是毛毛虫)豁过。
但是对于丁丁猫儿,我一般不敢轻易去逮,因为阿公跟我说过,丁丁猫儿是雷公养的,逮了要遭雷打……年幼的我信了,长大也知道这是早先农村人保护益虫的一种说辞,倒是也显得特别。
随着年龄增长,我却慢慢开始了对虫的恐惧。
首先是偷油婆,这个是我绝对讨厌的,我对偷油婆的恐惧,来源于它们那顽强的生命力,可谓跟老鼠一样令我恐惧而必须除之后快!
其次是蜘蛛……严格说,蜘蛛其实不是昆虫,但是四川人也把这些算作虫类。我对蜘蛛是真的恐惧,但是为何会怕蜘蛛,我也不晓得原因,就是一种发自内心地恐惧和不敢靠近!嗯,比起有些女娃子来,我这个方面都是稀儿的……
然后是毒虫类……这个真的是不得不怕了!
17年的夏季,我当时在本地的一个食品厂上班,当时外采的人手不足,厂头就安排我这个做行政的去云南某县去收海椒。当时去就住在那个收海椒的地方,是在一个山上。
我在那儿待了20多天,但是我每天晚上都提心吊胆的。因为每天晚上,我住房外的照明灯一打开,房门外就是一地的千足虫!千足虫多到啥子程度喃?不夸张地说,我走进房间就是一路的嘎嘣声……嗯,不晓得是不是鸡肉味……最郁闷的是,我们住的房子是海椒厂新修的,那边比较潮湿不说,还门窗不够封闭,特别是门,是一扇铁门,但是门下面离地面起码有二指宽的缝隙,所以晚上了,那些千足虫就架势往我的房间头拱,每天晚上,我都要打杀虫剂,白天也要打甚至。
然而我真正崩溃的是有天晚上,我正坐在床尾看小说,晃眼看到门口地下有一线红色的东西溜了进来。我脑壳一伸,当时就瓜起了!我ri,一条差不多前臂长的红色蜈蚣虫!
儿编嘛,真的有那么长,而且二指宽,背壳子红得发亮!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看到这么大的蜈蚣虫,当时就吓得飞,开始人都缩在床上不敢下床了,心想咋个办!
当天晚上那个厂头只有我一个人在,隔壁子另一个浙江收海椒的浙江老板儿跟厂子老板儿出去吃宵夜喝酒去了,有点儿背时!我战战兢兢地埋头去看,发现其实蜈蚣虫进了房间头也慌了,到处乱拱,甚至居然顺到床脚想往上爬!
我日啊!生命可贵!虚不得!我当时也毛了,跳下床拿起另一铺空床上放的一根绑鸡毛掸子的竹竿竿就往床底下捅。我看准蜈蚣就拿竿竿刨它,几刨几刨地才刨出来,手都得抖!生怕蜈蚣虫弹起来咬我一口,那玩笑就开大了!
我用竿竿把蜈蚣虫刨到了空地上,它还要往床底下逃跑。ri妈我慌了,一脚就踩了过去。一声脆响,我搞快抬脚起来。蜈蚣虫的无数脚脚还在忙扭着,但是它已经被我踩得没救了。拖鞋还压着它,我咬牙伸手把拖鞋一压,又发出了一阵碎裂的脆响,然后,一滩青黄的水水就走拖鞋下流了出来。我把拖鞋拿开,蜈蚣虫一动不动了。我用竿竿把它刨来打直了,结果发现它的须须扯直了的话,加上身长竟然比旁边的拖鞋都还长!妈哟!我穿43码的鞋子啊!
看着死去的蜈蚣虫,毕竟有那么粗大,死了也很是恐怖。我又用竿竿把它的尸体挑着,一下丢到了门外去。那时,门外头已经是一地的马陆虫了。哪晓得,死蜈蚣才一落地,周围的那些马陆一下子就炸开了,它们一起往四周避开,根本不敢靠近蜈蚣尸体。我看着稀奇,突然想起那一滩青黄的水水了,我看到有马陆虫爬到了房间头,我用竿竿沾了那青黄的水水,在马陆虫身前一划。那马陆虫就跟遇到啥子恐怖的东西一样,先是一愣,然后居然飞叉叉地往房间外跑了。我想这东西这么安逸,干脆多弄点儿去门口。于是我扯了鸡毛掸子上的几根鸡毛下来,把蜈蚣虫留下的那滩青黄的水水,全沾了放到铁门门缝下去了。
那晚上,我没打药,但是屋头真的没得马陆虫拱进来。第二天一早,厂头的后勤阿姨来了,她问我蜈蚣虫是不是我弄死的,我说是。她说了一句话把我整得后怕不已!她说,那样子大的蜈蚣虫得他们当地都少见,比毒蛇都还毒……妈哟!说真的,我那晚上本来想活捉那根蜈蚣虫的!还想着用乐事薯片的包装筒筒把它装着带回四川来洋盘一下……幸好当时恐惧战胜了想妖艳儿的心理啊!
故曰: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凰为之长;有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有甲之虫三百六十,而神龟为之长;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而蛟龙为之长;有蠃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此乾坤之美类,禽兽万物之数也。(节选自《大戴礼记·易本命》)
“还不听我的,你等到他死啊?”那人顿了顿拐,冷哼一声。
三道士已经带着那只瓶子头倒出来的虫,一手脱了钟大清的鞋,把虫按在了脚底板儿上。
波儿的一声,他们听到了虫咬破了钟大清的肉。
那人脸上浮现出一股怪笑。
钟大有看到了,心头暗叫一声不妙。
“你得怪笑啥子!”三道士沉着脸。
“没得啥子……”那人蹲下去看了看钟大清说,“就是想到等会儿毒性要过一遍他的身上,这种事难得一见。”
“你是利编的!”钟大有大叫道,“你为啥子要整我四哥!”
“整他?切!”那人轻蔑一笑,“他还没得那个资格让我出手!”
“你说得你好不得了样!”三道士冷哼,“有屁儿劲,你也去试毒三!”
那人站起身说:“我是要试毒啊!不过,不是他这种笨蛋法子哦!”
说着,那人伸手把拐杖上的壶壶取了下来。他伸出了手,朝那壶壶伸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那人的手,全部伸进了壶壶头去了!看他的表情,他是在摸索着啥子东西!
三道士满脸不信:“这不可能哦!”
那人冲他又是轻蔑一笑,手走壶壶头抽了出来。在他的手上,捏着一样东西,一根一手长的烂木头片片。
“好久都没啥机会用了,放了太久,都要搞忘了……”那人说着,把那根木头片片伸向了钮子扣的琵琶虫。
钮子扣在一边看着,脸色也是惊讶。
方太医看着那根片片,激动得手在发抖。
“师父,他弄个啥子烂片片啊!”钟大有说。
三道士盯着那人,盯着那个挂在拐杖上的壶壶,思索着,脸色变幻。
两只琵琶虫在那木头片片伸近的时候,都退了退,然后,双尾蝎率先摊开肢节趴在了地上,两螯双尾都伏地不动,浑身发出嚓嚓的声响。钮子扣的琵琶虫随后也一样,仿佛那烂木片片对它们而言,是一种不可抗衡的存在。
那人用木头片片拍了拍钮子扣琵琶虫的毒尾,那琵琶虫动都不动,是不敢动。
“你嫑怪我哈!”那人回头对钮子扣说。
钮子扣脸上抽了抽,没答话。
那人用木头片片在毒尾上刮了刮,琵琶虫浑身乱颤,抖得跟筛子一样。钮子扣的脚杆闪了闪。
“好了,不得整你了。”那人站起身来,把木头片片拿着看了看,点点头,“果然不愧是‘千秋虫’!这个毒又跟那个娃儿中的不一样了!”
都看到了,那根烂木片片在碰了钮子扣的琵琶虫毒尾后,变成了红色,火一样,木头片片都在冒着青烟,空气中也似乎飘着木头燃烧的味道。
钮子扣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巫大师,你过关了。”
人群发出哗然。
“就这样子就算过关了啊!”
“他到底做了啥子嘛?”
“我也没看懂……”
“是不是太水了哦!”
……
要试毒的献宝太医们,压力都在脸上表现出来了。
巫大师左右看了看他们,笑道:“各位还不动手?连个小屁娃儿都不如哦?”
三道士站了起来,走到巫大师面前:“你手上的东西哪儿来的?”
“管你啥子事?”巫大师把木头片片甩了甩,木头片片的颜色变正常了。
他把木头片片往拐杖上的壶壶头一送,然后又嗤笑一声:“你是道教的哇?”
三道士点头。
“全真还是正一?”
“全真,碧洞宗支派丹台宗。”三道士说。
巫大师皱眉:“碧洞宗都是全真教龙门派的支派了,咋个会还有支派!?你豁我嗦!”
三道士也嗤笑,学着他轻蔑地说:“哼,丹台碧洞、丹台碧洞,既然有碧洞宗,咋个不会有丹台宗?”
巫大师一愣:“那叫个锤子的丹台宗支派啊!不是该平辈嘛!”
三道士也愣了:“……对哈!”
巫大师大怒:“你狗的就是在豁我!”
“锤子!”三道士大骂,“老子他们就是丹台宗的!”
“个人都没搞醒豁还说支派的!”
“我师父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哪儿多想了嘛!”
“所以说你娃瓜三!”
“我日,你要挑事嗦!”
“你打我三!”
“……”
旁边的人都神了。
杨禹大哼一声,两个人气鼓鼓地住嘴了。
“你是哪个!不是参赛献宝的就嫑闹事哈!”杨禹指着三道士大喝一声。
“你……”
钟大有拉了拉三道士:“师父,四哥醒了!四哥醒了!”
巫大师看着钟大清嘿嘿一笑:“小娃儿就是经得起板,还能挺过来哦!”
钟大清走身上摸出一把银针,飞快地在头顶两处大穴及胸前两处大穴还有腹中两处大穴下了针。不过,钟大清的下针法,让人匪夷所思——他每个穴位都是下的双针。
“……可以哦!”巫大师点头,“还会太乙叠翠针的手法哦!不简单喃!”
钟大清哪里去答话,只管拈针用劲。一时只见身上白色毒气一起全部窜行到了耳后面不动了。另一股紫色毒气潜到了身子下面去,不知淤积到了啥子地方。
钟大清气粗大喘,手也抖动厉害了。
巫大师饶有趣味地直接蹲在了他面前观看:“你不把毒气逼到明堂去喃?咋个都到风池穴了?”
钟大清轻轻开眼看了他一眼,喊了一声:“大有……”
钟大有过去扶着他:“四哥,你快解毒啊!”
“我,我手用不上劲了……”钟大清抬了抬手,又颓然摆落,“你,你来,来帮我……”
“我,我咋个……”
钟大清突然用力把手举了起来用力大喊:“试出来了!”
钮子扣走了过来蹲下:“你还没有解得嘛。”
钟大清哼笑:“……我用银针,寒毒从风池卸,有血块块出我左眼……”
钮子扣点点头:“继续。”
钟大清拿了一根针递给钟大有:“莫忙……我要,扛不住了!我弟娃儿……帮我动手总可以?”
钮子扣看了看四周:“要得嘛,你都说对了。”
“大有,拿到……走这儿斜起从下面偏起刺进去……”钟大清指了指耳后的风池穴,“搞快,搞快……”
钟大有接了银针,看着钟大清那虚弱的样子,却迟迟不敢动手。
“你再不搞快,你就只有给你屋头报丧了哦!”巫大师催促说,“搞快嘛,他都跟你说清楚了啊!”
钟大有脸色难看。
“快按你哥哥的话做嘛!”钮子扣也说,“他说的就是解寒毒的法子。”
钟大有看向三道士。
三道士咬牙点头:“搞快动手!”
钟大有不敢犹豫了。
银针轻轻刺在了钟大清还指着的穴位。
针进的瞬间,那寒毒瞬间涌向了钟大清的脑壳面前。
钟大清痛哼一声,表情难看。钟大有不敢动了。
“还,还差点儿!差点儿!”钟大清迷糊糊地说。
钟大有马上把银针轻轻往里推了点。
钟大清脑壳一昂,眼睛一鼓,内眼角处冒出了两点殷红,继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
钟大有看到钟大清抬手把那两点红色的用手擦掉了,然后又冒出来了。
如此反复七八次,那殷红才不再出现。
“四哥,你好了啊!”钟大有高兴得很。
“哪有那么轻松啊!”钟大清苦笑,“你看我脚喃!”
钟大有就要低头去看,却听一声凄厉惨叫。
扭头看时,钮子扣已经蹲在了一个倒地抽搐的人旁边。
那人拉着钮子扣急喊:“救我!救我!救我!哎呀啊!……”
钮子扣问他:“想清楚了哦?”
那人打了个来回滚儿,架势点头:“哎呀!想清楚了!我不比了!我不,不献宝了!我退……”
钮子扣刨开那人的手,伸手拉起他的耳朵,一条绿幽幽的蜈蚣顺着就爬过去,得那人耳朵上咬了一口。
那人又是一声惊叫唤,滚儿起躲开了:“你,你狗日的还……”
钮子扣沉着脸,那条蜈蚣在手上根本没有收。
那人住嘴了。
他的手指不痛了。
讪讪地爬起来,那人一言不发地对钮子扣行了一礼,然后低头冲入人群走了。
那个巫大师哈哈大笑:“是我我就放血蜂子给他嘴巴来一下!保证他二天不得乱说话了!”
钮子扣没有理他,而是扫了一眼众位献宝的人,查看敢于试毒人的进度。
罗温婆手中一个梨儿,此时腐烂了大半。
一个穿白衫子的小伙子,手头居然拿着一个放大镜,在观察另只手上的一只在抽搐的小耗儿。
一个老头儿看着一片叶子,那叶子一半红色一半黑色,发出恶臭。
一个中年妇人,手里端着一碗水,正要往千秋琵琶虫淋去。
“我还没试哦!”惠生奇抬手拦住了。
妇人看着他,眼神很冷。
“你给我搞死了,要赔的哦!”钮子扣过来跟妇人说。
“那我咋个试!我的本事都得水头得嘛!”妇人冷哼。
“说明你本事撇三!哪个喊你只会水符喃!”惠生奇说话毫不留情。
“蛮子你说话注意点儿哈!”妇人冲他呸了一口。
惠生奇躲过了。
口水在地上冒烟。
周围的人都让了让。
“你倒是精灵。”妇人说,“那你搞快试三!”
“董师姑,息怒嘛!”方太医走过来跟妇人行礼,“钮大师的琵琶虫来之不易,我们还是尊敬下好些!”
董师姑哼道:“说得我好稀奇样!一只千秋虫又不是没见过!”她走身上取出一个精美的荷包打开,拿出了一样东西。
钮子扣一愣。
方太医却很是识货,眼放光芒:“师姑,你,你要用这个啊!”
“莫法,要给钮大师面子得嘛!”董师姑阴阳怪气地回答。她把手上的一块五颜六色的泥巴坨坨扣了点儿下来,捏成粉粉就要往千秋琵琶虫撒去。
“你等下!”巫大师走过去。
“你又啥子事?”董师姑不耐烦。
“你哪儿来的五色陶土?”巫大师问。
“关你屁事!”董师姑说着手一张,泥巴粉粉就飘向了千秋琵琶虫。
也不知咋的,千秋琵琶虫突然振起毒尾对着飘扬而来的泥巴粉粉连连抖动虚刺。
“一二三……”董师姑嘴里轻轻数着,“第八种了哈,黑水腐毒。”
钮子扣挥了挥袖子说:“恭喜。”
千秋琵琶虫在地上摇摇欲倒。
惠生奇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的双尾蝎蠢蠢欲动。
钮子扣不去管他,向四周喊了声:“还有哪位没有试毒的?”
又喊了一声,才有人接话。
“阿弥陀佛,不好意思,贫僧来晚了!”一个年轻的和尚走人群中挤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
“和尚?”杨禹看向方太医。
“哦,他就是那位明顽师傅!”方太医点点头。
“这么年轻嗦!”杨禹扶了扶自己的军帽。
“就是啊!这么年轻,本事还不小呢!”方太医感叹。
“看他咋个试毒再说。”杨禹哼了一声,抱着双手走过去看。
“你要试毒?”钮子扣得问明顽和尚。
明顽和尚点头,口头称了声“是”,人已经蹲下去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年轻和尚直接把手伸到了千秋琵琶虫面前。跟钟大清一样直白。
千秋虫没有客气,狠狠蜇了一下。
明顽和尚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收回了手指,然后放到了嘴巴头去吮了一下,就好像手指只是被刮破皮了一样。
巫大师睁了睁眼睛,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除了钟大清,都关注着明顽和尚。
钟大清根本莫法分心了。
他知道,如果和尚试完了毒他还没解毒,他就没得资格继续献宝了。说白了,那就输了!
钟大清伸手按住了在发抖的右脚,然后卷起了裤脚。
腿杆上浮着一片醒目的紫,而紫中,还有一丝红。
钟大清手指触着那丝红:“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