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恶死,是修道人从道的缘由。
其实所有人都一样!
对死亡的抗拒,对生活的贪恋,我想应该是最基本也是最真实的人性反映。
当死亡追逐我们一生时,我相信,疲倦的不止我们的身体,还有我们的灵魂……
“缠丝蛊。”钮子扣伸出两根手指探在罗温婆的鼻腔处,轻轻拉了一下。
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透明线被拉了出来。
钮子扣另一只手在罗温婆咽喉处捏了捏,又伸手在其胸坎处按了按,最后一拳打在罗温婆的肚子上。
“人死了还遭罪!”董师姑摇头。
“她又不会再有啥子意识了,她现在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方承彦在旁边接话。
董师姑斜了他一眼:“小伙子,说话嫑那么冷血。那刚刚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哦!”
方承彦笑了笑:“现在不是了嘛!”
黄疯子得一边眯着眼,脸上挂着笑意,手上捏着树叶。
巫大师走到罗温婆尸体边蹲下。
钮子扣把一样事物递到他面前:“这个东西。”
巫大师看到了一只小指长的虫,一只黑色的猪儿子虫。
“缠虫。”巫大师说,“很少见了。你们苗人有。”
钮子扣说:“在场的只有两个苗人。不是我做的,他……他不可能得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还能让我不晓得。”
“你是虿师,他是鬼蛊子。”巫大师笑了,“你们虽然都是用蛊,但是路子不一样。”
钮子扣摇头:“任何蛊一出来都会被我感应,除非……”
“你觉得这里还有人下蛊下毒的手段厉害过你啊?”巫大师问。
钮子扣看着他。
巫大师哈哈大笑:“你看得我都不好意思得了!问题是,我为啥子要杀她喃?”
“罗温婆参加了两样献宝。”钮子扣说。
巫大师一愣:“两样?”
钮子扣点头:“除了医术献宝,她还参加了药物献宝。”
巫大师感叹:“可以哦老太婆!看不出来还是个有娃儿(四川方言,指身家富裕的人)哦!她药物献宝参献的是啥子东西喃?”
本来一直以来医药物献宝才是每届药王会的重头戏,今年突然增设的医术献宝及评定的“药王”举动,让很多人改变了看法。而今看来,这届举办仓促,过程还一波三折的药王会医术献宝活动,用意实在是耐人寻味。
“你没听说啊?”钮子扣问。
巫大师略一想,感到不可思议:“锤子哦!回龙乌是她献的啊!”
“对头。”钮子扣看着手中挣扎的缠虫,“她是阴植者。所以我就搞不懂了——哪个有本事用毒害死一个阴植者?”
巫大师嚯一声,抬眼瞟了瞟:“看来这个里头噻,水深了!这个老头儿咋个弄喃?”
钮子扣看了一眼李白琼,无奈:“我现在跟他完全没有动手的必要。”
“你们虿师跟抱朴子自古以来就是死敌哦!”巫大师嘿嘿笑了。
“那是因为早先有不得不为敌的情势和理由。”钮子扣叹了口气,“现在是法治社会了!国民要懂法!国家不能再乱了!”
巫大师一怔:“耶~!你老几还多识大体的嘛!看不出来啊!”
钮子扣不理他,翻手收了缠虫站起来:“参赛献宝的诸位都请过来。”
众人靠近。
“走,过去听下他说啥子!”三道士背起钟大清的尸身就走了过去。
李白琼冷哼,也走了过去。
钟大有连忙跑过去,鼓捣站在了他跟三道士的中间。
李白琼横了他一眼。
钮子扣见人聚过来了,也开口了:“这次药王会献宝,硬是状况不断,实在是让诸位受惊了!但是,眼下我们面前发生了这样的事,代表有人不想我们把这场药王会办好,也表示有人不想我们参赛的各位好过……”
“罗温婆是咋个死的喃?说清楚嘛!”有人突然打断了钮子扣的话。
众人侧目,是黄疯子。
“她中了毒。”钮子扣翻手亮出了缠虫。
“这是啥子?毒虫?”方承彦不认识。
“哈!小伙子你认不到?”黄疯子笑了一声问。
方承彦听出他的怪笑:“认不到又咋个嘛!认得到好不得了哦?”
“小伙子,你可以走了。”黄疯子哈哈大笑,“这娃连缠虫都认不到还跑来参加药王会献宝!他咋个进亚献宝的哦!哦!方太医的娃儿哈!”
“你想说啥子!”方承彦火了,“我凭本事参加的!你嫑打胡乱说哈你!”
“我打胡乱说?”黄疯子冷笑一声,“你问问在场的这些人,有几个不认识缠虫的?”
方承彦一愣。随即他注意到了,周围参赛的人都看他的眼光不对,带有程度不同的轻蔑。
方太医在一旁失望叹气,面色难看。
“我就也不认识啊……”钟大有不解地冒了一句。
“你又不是太医!你冒锤子皮皮!听他们扯嘛!”三道士手不得空,抬脚踢了钟大有一沟子,然后对众人笑了笑,“你们继续!接到来,接到来!”
黄疯子笑吟吟地不开腔了。
“现在出现人命事情了……”钮子扣又开口了,“我希望能暂时缓一下献宝举办。”
“啥子唵!”
“为了一个死人值得吗?”董师姑开口。
“我同意。”明顽和尚点头,“死者为大。而且我想这位的意思是,想尽快找出凶手对不对?”
钮子扣点头:“不到半日,亚献宝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我徒弟是你整死的!”李白琼吼了一句。
钮子扣张了张嘴,顿了顿才接着说:“你们哪个敢保证接到举办还不会出意外的?我虽然是zhengfu指定的临时考官,但是我也不希望再有人出事了。所以,接下来,最重要的,我认为我们该报官!”
药王会的人脸色很难看,也没有人出声。
搞砸了!完全搞砸了!
当钟大清死的时候,他们就晓得搞砸了!
又死一个罗温婆——这届本来将起到激励民心作用的药王会,偏偏因为突如其来的死亡事件,蒙上了厚重的不详与阴谋。
“我觉得,我们暂时先不要惊动官府……”方太医在沉默中开口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钮子扣走过去,压低了声音:“这边还有其他看热闹的民众哦!”
方太医咬牙:“我晓得啊!报了官,我们都脱不到关系了!”
“你有办法?”钮子扣一愣。
“死马当活马医了只有!”方太医说着提高了声音,“诸位,诸位!现在这个场面让大家受惊了!不过大家不要担心!这其实也是本次药王会医术献宝的最后一个环节!”
“啊!?”在场所有人都不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了。
“你要干啥子!”钮子扣拉了拉方太医。
“最后一个环节就是,找出害死这两位的凶手!”方太医高喊,“哪个找到凶手,哪个就是本次要评选的‘药王’!”
“那我是‘药王’了!”李白琼伸手指着钮子扣,“他!是他害死的!”
所有人看着钮子扣。
钮子扣看到了众人的眼光。
他火了:“放屁!”
“我徒弟就是他的琵琶虫毒死的!”李白琼冷笑。
钮子扣深吸一口气:“你自己也说过,你徒弟是被人算计的。”
“我说过。”李白琼走了过去,“你们两个苗人一唱一和的,不就刚刚好!”
“放屁!”惠生奇骂了一句,“你脑壳是不是有问题!”
“嗯!”李白琼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指。
惠生奇脸色一变,陡然面部扭曲了一下,眼睛一眯,他突然偏头伸手重重一拍右边的脑壳。
李白琼眼睛大瞪。
在他不敢相信的注视下,一只灰色的飞蛾儿走惠生奇的左边耳朵头爬了出来,扑腾着翅膀跌落在地上,然后突然身子一鼓,爆碎开,悄无声息地变成了飞灰。
惠生奇狠狠啐了一口:“嗬~呸!”口水带着血。
李白琼看着他点头:“可以!鬼蛊子还硬是也小看不得!”
“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大脾气……”惠生奇说,“怪不得脑壳不够用!”
“你还想遭是不是!”李白琼怒气再升。
惠生奇哼了一声不开腔了。
“虿师与鬼蛊子永远都不可能合作。”钮子扣开口了。
“你们汉人不晓得我们苗人的事。我也再重申一次,我没有想过要害你徒弟,而且,当时激将你徒弟的就是罗温婆。”钮子扣想了想当时情况说。
“那她就死得好!”李白琼哈了一声,“害人终害己!”
钟大有摇头。
“走,大有。”三道士说了句,“我们把你四哥先弄到那儿去放起先。”
“放哪儿喃?”
“不嫌弃,我给这个娃儿找个地方嘛!”旁边有人突然接话。
三道士师徒一看,原来是刚刚跟李白琼打招呼的伍同林。
伍同林说:“他是白琼兄的徒弟,本来是受我邀请而来的。现在出了事,我也很过意不去,我残的啥子帮不到忙,但是找个地方给这个娃儿……我还是找得到的。”
三道士点点头:“要得。麻烦了!感谢!哦,你要不要去跟那个人说一声哦!他不干喃?”三道士朝李白琼那边努了努嘴巴。
伍同林转身过去,却见李白琼朝他点了点头。
“走嘛。”伍同林说。
三道士转身。
“站到!”有人喊了一声,拦住了他。是那个董师姑。
“啥子事?”三道士皱眉。
“你把人背起哪儿去?”董师姑问,“你弄起走了,我们咋个接到比?”
“脑壳不对嗦!”三道士骂了一句,“人都死了你们还想咋个乱来!”
“我们不乱来——我们要找找有没得啥子线索。”董师姑笑道,“把人放下来哈!”
“不得行!”钟大有不答应,“我四哥死都死了!我要带他回家!”
“你不想找凶手啊?”董师姑问,“幺弟,你不想给你哥哥报仇啊!?”
钟大有一愣。
他想啊!他咋个可能不想!
他看向他师父。
三道士看了他一眼:“你个人决定。”
钟大有不开腔,脑壳撾起了。
三道士叹气,把钟大清放在了地上。
董师姑走过去蹲下,抬头看向钟大有:“这个幺弟这么懂事,二天来跟到嬢嬢我……”
“你想得美哦!”三道士打断了她的话,“你要做啥子就做,闲话少说!”
“哼!”董师姑横了他一眼,“我晓得你是哪个!三道士!”
“嗯?”三道士盯着她,“你是哪个?”
董师姑不理他,伸手拉起钟大清的裤脚看,又拉开衣襟跟袖口看了看,脸上浮现出莫名的困惑。
巫大师走了过来,摇摇头:“这么年轻,唉,可惜了!”
但是他的表情没得一点儿惋惜,似乎还带着笑。
钟大有不理他,毕竟被他烧烫过,害了四哥。
“败气虫败了一种气就败不动第二种气了。”巫大师突然一愣,“不对啊……奇怪奇怪!这东西……”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也伸手撩开钟大清的衣服看了看,还伸手去拉钟大清的裤儿。
啪的一声,钟大有伸手打开了他的手。
“你想干啥子!”钟大有怒吼。
“我就看看……”
“你是怪物啊!看人家裤裆头!”钟大有大喊,“你咋不把你裤儿脱了看喃!”
巫大师居然也不生气,笑了:“老子把裤儿脱了怕把你吓到!你青沟子娃儿晓得个锤子!快走开莫添乱!”
“我不!”钟大有头一昂。
“哎哎,你不管你徒弟嗦!”巫大师对三道士说,“耽误我们正事哦!”
三道士看了他一眼,拉了拉钟大有说:“我把烟杆儿叭烫了给你烫他的怪物爪爪。”
巫大师骂道:“瓜货!老子得查他死因!”
“不是中毒咩?”三道士白了他一眼。
“瓜货!你还是道道儿!你还没发现啊!”巫大师又骂道,“这娃啥子没在了啊?”
三道士一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笨蛋!”巫大师接到骂,“要是人死了有啥子嘛!”
三道士翻爬起来。
他伸手在钟大清身上悬空抹过,脸色大变。
“魂喃!”
然后他退开正在罗温婆尸体边查看的人,伸手一抹。
“都没得魂了喃!”
天地命三魂,天魂归天,地魂下地,而命魂,不会离开才死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