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当写完《文庙》的结尾处时,突然想起以前曾经用笔尖划过的一些地方,如富东,如昆都。人活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会留下足迹,有些人的足迹很深,有些人则很浅。而我想要做的事情要更具体一些,不仅仅希望留下引人瞩目的足迹,更盼能点亮许多类似我一样中国底层人的思想。
当然唯有用文字来说话。于是将最末三节穿插回本文中间,使其看起来更具文学性;题目也改成更加具有意味的《从角社回来》。这些难得的经验,也许飞儿将来做小说时会很用得到
。
自觉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从来都会因为突然看到一个新词而惊叹,更会因为将它提炼在我的笔端下而欣喜若狂。
张彧,壬辰龙年正月初二序。
有一天在收拾自己房间的时候,在那个旧旧的楠木书柜里发现了两张过期的电影票,日期是十月十一日,也就是国庆节放假后正打算独自去旅行的那一天。从来害怕旅行的我这一次却动了真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真的长大了的缘故。我把这两张《那一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夹在一本时尚杂志的扉页那里,这样就算日后想要回过头看看,只需轻轻翻开这本书的第一页就可。
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无疑是旅行前必须做足的功课,身边甚至有热心的朋友说要帮我联系一家合算的旅行社。我拒绝了她的好意,因为我想一个人去。不喜欢在热闹的人群里扎堆,也不太愿意花那许多冤枉钱。我宁愿在这附近转悠,哪怕依旧看到重复多遍的风景,只要不离开莞城就行。
记得自己读书的时候很难理解那些辛辛苦苦爬山涉水的人,好好地呆在原地不好吗,非得跑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去吃苦。直到当自己长大后也有这样的想法时,才恍然大悟般明白那其中不可言传的微妙道理。原来人害怕自己会习惯原地的生活才远走他乡,追逐自由和梦想才会爱上旅行。想不到这话竟然是真的。
朋友建议我可以去虎门,因为在虎门大桥处还可以看到美丽的海景,我却摇摇头否定了。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地方,主要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第一个原因是时间不够,在勤生上班,我很难拿到超过三天的假期;第二个原因就很直接,因为我担心我的钱不够。于是左挑右选,最终把这趟旅行的目标定在了角社,因为毕竟距离近点,回来的时候就容易得多。
那天清晨我在富东南门乘坐直达巴士出发,从早间七点半出门到傍午七点一刻回来宿舍,扣除在路上来回的一个多小时,我至少在角社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呆了一整天。坦白说,这里和凤凰路很相似,或者不如这样描述,角社和东莞其他很多地方都很相似。一望无际的工厂群,高高低低的各色民宅,以及许多条纵横交错看来还算繁华的街道,而这里和黄麻岭有一个很明显的相似之处就是周遭几乎都贴满各种招工启示,让我原先以为只有自己所在的勤生世讯工业城才会这样的想法增添不少缪误。类似富东一样规模宏大的工厂也有,比如那间大名鼎鼎的哥乐。这是一间无论规模或者资产都可以和富东相抗衡的大型电子厂,事实上他们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据说苹果公司旗下为iPod提供充电的连接器就指定在这两家生产,其他大陆厂商无法染指。当然那时我还在富东,刚好被分配到生产连接器的产线上,像这样的连接器(或者它有一个大家都熟悉的名字:B9)在经过我和同事们无数个日日夜夜地加班,不知道总共做了多少万个出来。现在想想都发怵,这些乱七八糟的数据常年累月地占住了张彧地内心世界,就像富东和哥乐多如牛毛不可胜数的人群一样。我记得那时还曾经和某位同事开玩笑说总有一天老子要丢掉这层白皮(指工衣),回到昆明重操旧业。同事反问我为何不现在就走。我只好摇头苦笑,哪里有这么容易说走就走,然后开始幻想多年以后自己出现在春城某个街头的情景。想想如果不是在那座该死的伤城里,有个负心人曾经那么用力地缠绕过我摇摇欲坠的爱情,说不定我现在还留在原地。
我在路过哥乐厂东门的时候刻意放缓脚步,不知是未够下班时间还是厂区刚好今天放假,平时门庭若市的东门此刻冷冷清清,只能看到一个正在执勤的保安和一辆停靠路边的东风大卡车。原来失去了人群的衬托,就算大如哥乐富东之类的工厂也顿时毫无生息。这里还有一条类似凤凰路的街道,它的名字叫东兴西路。这条路上有网吧有发廊有小吃店有旅馆,最重要的是,街尾处还有一家福建沙县。我不假思索地进了店,并在彼处停留了将近半个小时。因为走了半天实在累得不行,再说心里又牵挂着云吞那入口即化的香味。简单寒暄几句,知道老板一家是沙县本地人,来东莞已经多年,说一口流利的白话。结账出门的时候看到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出现在马路对面,我加快脚步朝对面赶过去,并且不小心碰翻了街边一个刚刷油漆的门牌,但等我穿越斑马线的时候,她却已经乘巴士走了。低头看看自己裤腿上沾满未干的黄色油漆,抬头看看伊人的身影在那个巴士的过道里和世俗拥挤的情景,以及这条被吐了一大串浓黑烟雾的东兴西路,我感觉怅然若失般难受。最后只好一个人对着路边那个巨大的蓝白色指示牌挥手告别,算作心安理得的离开。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做林家宜,是我以前在富东厂认识的一位同事,她很善良,长得很像岳娇艳。我想,喜欢一个人或许真的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奇迹,就好比因为肚子太饿就囫囵吃下一碗美味的云吞,还未来得及完全消化就撑饱掉了却把那股香馥的甜味都粘在了自己的唇角,又哪里会意识到自己以为尝试过的美味其实还剩下最美好的部分没有吃到。
我不断思考着此行的目的,并且开始在心里一边打起退堂鼓。像这样的一个烟花坠落之地到底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地方?漠不相关的人,遥不可及的物,或者是许多出乎意料的事情?我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自己怀念一个地方,不是因为那里的风光景故如何吸引,而是因为那些还留在原地却不小心走进了我心里的人。就好像我在东兴西路想起凤凰路,在角社怀念东坑,在莞城会牵挂昆明一样。
抵达终点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第一个下车,心里第一个想要见到的人是你,第一个不想见到的人也是你。枯燥乏味单调无趣的旅途让我疲惫不堪,正当我准备放下包袱以为可以安静地休息片刻时,又不小心触动了心里的那份牵挂。思念从脑海溢出,并在我心里泛滥成灾。究竟是什么令我对你的痴情到了爱恨都不能罢休的地步?是不愿重新面对空虚,是割舍不断的离愁別绪,还是自始至终就不甘心忘记。想想曾经把你当做自己的梦想,甚至误以为只要一心一意对你好,美梦就会成真。无奈事与愿违的时候真的很多,我的美梦也终于随着你的离开而支离破碎,有时回头看看,才猛然惊觉你早已不在身边很多年。
还记得你说很多年以后就算有机会大家也不必再见面,那时彼此早该遗忘了这段故事。可是你知道吗,每当夏季有台风经过这里的时候,我就会傻傻地望着这片曾经湛蓝的天空此刻面临要被暴风雨彻底清洗的情景发呆,担心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这些阴晴不定的日子,更害怕再次触景伤情,我只能收拾好行李,又一个人悄悄地在凤凰城某个无名角落里躲起来,然后释放被捆绑住的心灵去旅行。你说或许不必再见,可谁让你在那么遥远的彩云之南就小心翼翼地藏好了自己未甘的心事,须知我也曾经在凤凰城的这个角落里偷偷地思念过那些不该继续发生的沉沦。你说或许不必再见,只是你可别忘记,我们此刻还依旧活在同一片湛蓝的天空下。
后来那天搭车回家的时候大概是下午六点多,准确地时间我已经记不清,只看到失去夕阳的天色正逐步被染黄,我在空无一人的那个巴士站台处等了将近三十分钟才看到有车经过。正当巴士准备起步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司机又提醒我说这是直达寮步镇医院的车,在路上不会停。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时间不早了,更何况我根本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由于多年以来晕车的习惯,我只好挑选一个靠窗且视角较大的位置坐下,然后在心里开始计算寮步镇医院和凤凰路之间到底有多远的距离。这时窗外的天色早已全黑,灯火通明的街景在视线里不停倒退,转头刚好看到不远处的路边有一家理发屋正准备打烊,我知道这意味着冷冷清清的这个世界也终于准备提前休息。但让人不明的是,为何明明知道这辆车中途不会靠站,而每当它驶过一个又一个悬挂着蓝色指示牌的站台时,我还是会感觉到这辆空空的巴士依旧有许多人断断续续地排队上车,直到这个原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混乱和拥挤不堪,以致到最后根本无法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以立足和转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