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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秦策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苏秦始将连横

原文

苏秦始将连横[1],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2]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3]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4]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面庭教之,愿以异日。”

注释

[1]连横:最著名的是战国时期张仪倡导的政治主张,也就是说崤山以东的六国侍奉秦国。苏秦最初主张“连横”,但不被秦惠文王采纳,后来改为主张“合纵”。这两者是相对的。“连横”又称“连衡”。[2]胡貉、代马:胡貉是北方游牧民族,分布在今内蒙古南部。代马指的是代郡和马邑,在今山西东北部。[3]肴、函:肴即崤山,在今河南洛宁以北。函即是函谷关,秦时所置,在今河南灵宝南。[4]奋击:奋勇攻击敌人的士兵。

译文

苏秦最初主张连横,他游说秦惠文王说:“大王的国家,西面有巴、蜀和汉中等地丰富物产的便利,北面有胡貉、代马两地提供的物资费用,南面有巫山、黔中作为天然的屏障,东面有崤山、函谷关这两个牢固的关塞。国家田地肥沃,百姓殷实富裕,战车万辆,兵甲百万,沃野千里,各种资源富饶,积蓄充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真是天府之国,因此秦国可以称得上是能够称霸天下的强国。凭借着大王的贤能,国家众多的士卒和百姓,战车、骑兵的强大力量,兵法和谋略的运用,贵国完全可以吞并其他诸侯,统一天下,号称皇帝来统治全国。希望大王能考虑这样做的好处,请大王采纳臣所设计的方略。”

秦惠文王说:“寡人听说,羽毛不够丰满的鸟儿不可以高飞,法令不完备不可以奖惩刑罚,道德不崇高的君主不可统治万民,政策教化不顺天意的君主不可以号令大臣。如今先生不远千里来当面登庭指教,军国大计还是希望等将来再说吧。”

原文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不能用也。昔者神农[1]伐补遂[2],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伯天下。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古者使车毂击驰,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弊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橦,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惽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沈于辩,溺于辞。以此论之,王国不能行也。”

注释

[1]神农:炎帝的号,为少典的儿子。[2]补遂:国名。

译文

苏秦说:“我本来就怀疑大王不会听取我的意见,过去神农氏讨伐补遂,黄帝讨伐涿鹿而擒获蚩尤,尧帝征讨驩兜,舜帝征伐三苗,禹帝征伐共工,商汤征伐有夏,文王征伐崇侯,武王征伐殷纣,齐桓公凭战争而称霸天下。由此看来,哪有不运用战争的道理呢?古时候,出使的车辆络绎不绝,外交使节互结同盟,这是天下都一致的。即使这样,或言合纵,或言连横,但也从未停止过使用武力;当外交、军事同时并用,则诸侯混乱;各种问题同时发生,则来不及处理;法令条款齐备,百姓反而奸诈;政令繁多杂乱,百姓就无所适从;上下互相埋怨,百姓就无所依赖;空洞的道理虽在不厌其烦地讲述,而使用武力之事却在愈来愈频繁地发生;巧言善辩,奇装异服,战争却没有一日停息;书策繁乱,言辞驳杂,天下却不能治理。说的人说得舌烂,听的人听得耳聋,却不见什么成效;推行仁义,订立盟约,然而天下并不因此而亲善。于是,才废弃文治,使用武力,多养敢死之士,修缮铠甲,磨砺兵器,以取胜于战场。如果无所事事,无所作为,不进行战争,就想获利,扩充土地,即使五帝、三王、春秋五霸、明主贤君,总想坐待成功,却势难奏效,因此还得用战争继续解决问题。如果两军相距遥远,就互相进攻;相距迫近,就白刃交锋,然后才可以建立大功。所以,军队得胜于外,正义治强于内;威权建立于上,百姓服从于下。如今,想要吞并天下,控制大国,击败敌人,统治海内,爱护百姓,臣服诸侯,非战争不可。但是,现在的国君,偏偏忽视了这个极其重要的道理,他们都被那些众说纷纭的所谓治国的说教弄昏了头脑,迷惑于他们那些巧舌善辩的言辞,沉醉于他们那些夸夸其谈的空论之中。由此来看,大王必然不会采用我的主张。”

原文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縢履蹻[1],负书担橐[2],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状有归色。归至家,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3]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4]。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5],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绵绣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镒[6],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7]。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

注释

[1]羸,缠绕。縢,绑腿布。蹻,草鞋。[2]橐:一种口袋。[3]《太公阴符》:太公即姜太公,名望,又称吕望,字尚,一说字子牙,又称姜子牙。他是西周的开国功臣,辅佐周文王和周武王推翻商纣王的残暴统治,后被封于齐,是后来齐国的始祖。《太公阴符》相传是他所写的一部讲兵法权谋的书。[4]揣摩:《太公阴符》中有奇异的权谋,对此进行揣摩。揣摩联络诸侯使他们仇视秦国的方法,来实现六国的合纵,共同对付秦国。[5]燕乌集阙:古代的关塞名。[6]镒:重量单位,古代二十两为一镒。[7]约从散横,以抑强秦:约合崤山以东的六国,使他们联合,分散关中的连横,使秦国宾服。

译文

苏秦游说秦王,一连十多次上表奏章,但他的建议始终都没能得到采纳。他穿的黑色貂皮衣服破了,带的一百斤黄金也花光了,花的用的都没有了,不得不离开了秦国回到洛阳老家。他腿上缠着绑腿布,脚上穿着草鞋,背着书籍,担着行囊,神情枯槁,面容憔悴,脸色黄黑,显得非常失意。回到了家里,他的妻子正在织布不理会他,嫂子不给他做饭,父母不和他说话。苏秦慨叹说:“妻子不认我是丈夫,嫂子不认我是小叔,父母不认我是儿子,这都是我苏秦的罪过啊!”于是,他晚上翻出他的藏书,打开了数十个书箱,找到了一本《太公阴符》的讲谋略的书,埋头攻读,找那些简练精要的地方反复揣摩。读书到了困倦的时候想要睡觉,他就拿来锥子自己刺自己的大腿,致使鲜血顺着腿流到脚底。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可能游说各国的国君却不能使他们拿出金玉锦绣、得到卿相这样的尊位的呢?”过了一年终于揣摩成功,又自言自语地说:“这样一来就可以游说当世在位的各国国君了!”

于是苏秦取道燕乌集阙,被赵王召见,在华丽的宫殿里游说赵王,两人甚至握着手,谈得非常投机。赵王大为高兴,于是封苏秦为武安君,并授予他相印,一百辆革车,一千匹锦绣,一百双白璧,一万镒黄金,长长的车队尾随在他的身后,到各国去约定合纵,拆散连横,以此来压制强秦。因此,当苏秦在赵国做宰相时,秦国不敢出兵函谷关。

原文

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1]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

当秦之隆,黄金万镒为用,转毂连骑,炫熿[2]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且夫苏秦特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伏轼撙衔[3],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抗。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注释

[1]式:用。[2]炫熿:照耀,辉映。[3]撙衔:控制马勒,使马就范。

译文

就在这个时候,广大的天下、所有的老百姓、威武的王侯、掌握大权的谋臣,都想让苏秦出谋划策。因此,不用花费一斗粮食,没有征用一个兵卒,没有派遣一个大将,没有坏掉一把弓,没有折断一支箭,就使得各国诸侯和睦相处,甚至比亲兄弟之间还要亲近。所以说,只要有贤能的人掌握政权,天下就能够服从安定,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得到任用,老百姓就会顺从。因此说,只要能够运用政治手段解决的问题,就不必用武力来征服;只要在朝廷上能够通过外交手段来解决的问题,就不必到对方的国家境内作战。

当苏秦权势逐渐上升的时候,金帛万镒供他使用,而他所指挥的战车和骑兵接连不断,在道路上走路都显得权势显赫,崤山以东的各个诸侯国,都听从他的号令,这使赵国的地位得到提高。但苏秦当初只不过是一个极端贫穷、挖墙当门、用桑做窗、用弯曲的木头做门框的人罢了,而此时他却常常坐上华丽的车子,纵横游历天下,在各诸侯国的朝廷上游说君王,使各诸侯君王的亲信不敢开口,天下没有谁敢与他相抗衡了。

苏秦要去游说楚国国君,路过洛阳。父母知道了这个消息,就急忙清理居所、扫除道路,找来乐队吹打起音乐,准备好丰盛的酒席,迎接到郊外三十里远的地方。妻子敬畏他,斜着眼睛来观看他的威仪,而不敢正眼看他,并且侧着耳朵听他说话。嫂子跪在地上,像蛇一样在地上爬行,对苏秦一再地叩头请罪。苏秦问:“嫂子,你对待我为什么以前傲慢,现在却这样的卑贱呢?”他的嫂子回答说:“因为现在你有尊贵的地位和很多的钱财。”苏秦说:“唉!一个人如果贫穷失意,连父母都不把他当儿子,然而一旦富贵显赫之后,亲戚朋友就都敬畏有加。一个人在世上活着,权势和富贵怎么能忽视不顾呢!”

读解

本篇是《战国策》中的名篇,讲述的是苏秦的发迹过程。起初苏秦主张连横,但当他去游说秦惠文王的时候,他的主张并没有得到采纳。

战国末期,秦国经过商鞅变法使国家强大起来,国家实力超过了崤山以东的六国。国家经济军事实力的增强,必然使秦国产生了政治上的要求,那就是统一六国,称霸天下。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苏秦前去游说秦王,为秦王分析了秦国所具有的有利条件:“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但他的充满希望的言辞并没有得到秦王的认可,而是被秦王以毛羽未丰,统一天下的实际还没有成熟为借口而委婉地拒绝了。

游说秦王连横没有成功的苏秦落魄潦倒,“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縢履蹻,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状有归色”。更有戏剧性的是,当他回到家的时候,连家人也不接纳他了,“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让人心寒。

但苏秦并没有放弃努力,他从家里藏有的数十箱书籍中,找到了一本《太公阴符》,头悬梁,锥刺股,发愤苦读。终于,苦心人,天不负。苏秦转变了对天下形势的认识,改变了自己的主张,从主张连横转向主张合纵。

他先去游说赵王,主张得到了赵王的认可。从此他开始发迹,向各国的游说都获得了成功,一人佩带六国的相印,穿行于六国之间,协调六国合纵,共同来对付强大的秦国。

家人对成功的苏秦也改变了原来的看法,“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伏地,四拜自跪而谢”。这种对比鲜明的态度,体现了世态的炎凉,人情的冷暖,以及人性的复杂和善变。

张仪说秦王

原文

张仪说秦王曰:“臣闻之,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不审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大王裁其罪。臣闻,天下阴燕阳魏,连荆固齐,收余韩成从,将西南以与秦为难,臣窃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谓乎!臣闻之曰:‘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天下之府库不盈,囷仓空虚,悉其士民张军数千百万,白刃在前,斧质在后,而皆去走,不能死,罪其百姓不能死也,其上不能杀也。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行,故民不死也。

“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不攻无攻相事也。出其父母怀衽之中,生未尝见寇也,闻战顿足徒裼[1],犯白刃,蹈煨[2]炭,断[3]死于前者比是也。夫断死与断生也不同。而民为之者是贵奋也。一可以胜十,十可以胜百,百可以胜千,千可以胜万,万可以胜天下矣。今秦地形,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知秦战未尝不胜,攻未尝不取,所当未尝不破也。开地数千里,此甚大功也。然而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四邻诸侯不服,伯王之名不成,此无异故,谋臣皆不尽其忠也。

注释

[1]裼:脱掉上衣,露出身体。[2]煨:灰烬,热灰。[3]断:决断,决心。

译文

张仪游说秦王说:“我听说:‘不知道事情的缘由就开口发言是不明智的;明白事理、可以为事情的解决出谋划策却不开口,是不忠贞的。’作为一个臣子,对君王不忠诚就犯有死罪;说话不审慎也该犯有死罪。尽管事情的出路如此,但我仍然愿意把所见所闻都讲给大王听,请大王裁决定罪。我听说四海之内,北方的燕国和南方的魏国又在连接荆楚,巩固同齐国的联盟,收拾残余的韩国势力,形成合纵的联合阵线,面向西方,与秦国对抗。对此我私下不禁失笑。天下有三种亡国的情况,而天下终会有人来收拾残局,可能说的就是今天的世道!我听人说:‘以治理混乱之国去攻打治理有序之国必遭败亡,以邪恶之国去攻打正义之国必遭败亡,以背逆天道之国去攻打顺应天道之国必遭败亡。’如今天下诸侯国储藏财货的仓库很不充实,囤积米粮的仓库也很空虚,它们征召所有人民,发动千百万计的军队,虽然是白刃在前,利斧在后,军士仍然都退却逃跑,不能和敌人拼死一战。其实并不是它们的人民不肯死战,而是由于统治者拿不出好办法进行教育。说奖赏而不给予,说处罚却不执行,赏罚都不兑现,所以人民才不肯为国死战。

“如今秦国的制度赏罚分明,有功无功都按照实际情况进行奖惩。人们离开父母的怀抱之前,从来就没有见过敌人,所以一听说要交战就跺脚、袒露胸膛,决心死战,迎着敌人的刀枪,勇往直前,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几乎全都决心要为国家死在战场上。大王知道:一个人决心要去战死,和决心要逃生是不同的,但秦国人仍然愿意去战死,就是由于重视奋战至死精神的缘故。一人可以战胜十人,十人可以战胜百人,百人可以战胜千人,千人可以战胜万人,万人可以战胜全天下。如今秦国的地势,截长补短方圆有数千里,强大的军队有几百万。而秦国的号令和赏罚,险峻有利的地形,天下诸侯都望尘莫及。用这种优越条件和天下诸侯争雄,全天下也不够秦国吞并的。由此可以知道,只要秦国作战,绝对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完全可以开拓土地几千里,那将是很伟大的功业。然而如今,秦国军队疲惫,人民穷困,积蓄用绝,田园荒废,仓库空虚,四邻的诸侯都不来臣服,霸业不能建立,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秦国谋臣不能尽忠的缘故。

原文

“臣敢言往昔。昔者齐南破荆,中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韩、魏之君,地广而兵强;战胜攻取,诏令天下;济清河浊,足以为限;长城、钜坊,足以为塞。齐五战之国也,一战不胜而无齐。故由此观之,夫战者,万乘之存亡也。

“且臣闻之曰:‘削株掘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都、江南[1]。荆王亡奔走,东伏于陈。当是之时,随荆以兵,则荆可举。举荆,则其民足贪也,地足利也。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荆人和。今荆人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令帅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一矣。天下有比志而军华下,大王以诈破之,兵至梁郭,围梁数旬,则梁可拔。拔梁,则魏可举。举魏,则荆、赵之志绝。荆、赵之志绝,则赵危。赵危而荆孤。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魏氏和,令魏氏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二矣。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国之兵,而欲以成两国之功。是故兵终身暴灵于外,士民潞[2]病于内,伯王之名不成,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三矣。

注释

[1]洞庭、五都、江南:都是楚国的城邑。[2]潞:通“露”,疲惫,衰弱。

译文

“我愿用历史事实来加以说明。从前齐国往南击破荆楚,往东战败了宋国,往西征服了秦国,向北打败了燕国,在中原地带又指挥韩、魏两国的君主。土地广大,兵强马壮,攻城略地,战无不胜,号令天下诸侯,清清的济水和混浊的黄河都是它的天然屏障,巨大的长城足可以作它的防守掩体。齐国是一连五次战胜的强国,可是只战败一次,齐国就没有了,由此可见,用兵作战可以决定万乘大国的生死存亡。

“我还听说:‘斩草要除根,不给祸留下作为,祸才不会存在。’从前秦国和楚国作战,秦兵大败楚军,占领了楚国首都郢城,同时又占领了洞庭湖、五都、江南等地,楚王向东逃亡,藏在陈地。在那个时候,只要把握时机攻打楚国,就可以占领楚国的全部土地。而占领了楚国,那里的人民就足够使用,那里的物产就足可以满足物质需要,东面对抗齐、燕两国,中原可以凌驾在韩、赵、魏三国之上,如果这样就可以一举而完成霸业,使天下诸侯都来秦廷称臣。然而当时的谋臣不但不肯这样做,反而撤兵和楚人讲和,现在楚已收复了所有失地,重新集合逃散的人民,再度建立起宗庙和社稷之主,它们得以率领天下诸侯往西来跟秦国对抗。这样,当然秦国就第一次失去了建立霸业的机会。后来其他诸侯国同心一致、联合兵临华阳城下。幸亏大王用诈术击溃了他们,一直进兵到魏都大梁外。当时只要继续围困几十天,就可以占领大梁城;占领大梁,就可以攻下魏国;攻下了魏国,赵、楚的联盟就拆散了,赵国就会处于危难之地;赵国陷入危难之地,楚国就孤立无援。这样秦国东可以威胁齐、燕,中间可以驾驭三晋,如此也可以一举建立霸王功业,使天下诸侯都来朝贺。然而谋臣不但不肯这样做,反而引兵自退、与魏讲和,使魏国有了喘息的机会。如此就第二次失去了建立霸业的机会。前不久穰侯为相,治理秦国,他用一国的军队,却想建立两国才能完成的功业。即使军队在边境外风吹日晒雨淋,人民在国内劳苦疲惫,霸王的功业却始终不能建立,这也就第三次失去了建立霸业的机会。

原文

“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之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上非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而不忧民氓。悉其士民,军于长平之下,以争韩之上党,大王以诈破之,拔武安。当是时,赵氏上下不相亲也,贵贱不相信,然则是邯郸不守。拔邯郸,完河间,引军而去,西攻修武,逾羊肠,降代、上党。代三十六县,上党十七县,不用一领甲,不苦一民,皆秦之有也。代、上党不战而已为秦矣,东阳、河外不战而已反为齐矣,中呼池以北不战而已为燕矣。然则是举赵则韩必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1]魏、挟荆,以东弱齐、燕,决白马之口,以流魏氏。一举而三晋亡,从者败。大王拱手以须,天下遍随而伏,伯王之名可成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赵氏为和。

“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强,伯王之业,地曾不可得,乃取欺于亡国,是谋臣之拙也。且夫赵当亡不亡,秦当伯不伯,天下固量秦之谋臣一矣。乃复悉卒以攻邯郸,不能拔也,弃甲兵怒,战栗而却,天下固量秦力二矣。军乃引退,并于李下,大王并军而致与战,非能厚胜之也,又交罢却,天下固量秦力三矣。内者量吾谋臣,外者极吾兵力。由是观之,臣以天下之从,岂其难矣?内者吾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外者天下比志甚固。愿大王有以虑之也。

注释

[1]蠹:蛀蚀,损害。

译文

“赵国在各国诸侯中地处中央,百姓五方杂居。赵国百姓轻浮而不好治理,以致国家号令无法贯彻,赏罚毫无信用。赵国的地理位置不利于防守,统治者又不能使人民的潜力全部发挥出来,这一切已是一种亡国的形势了。再加上不体恤民间疾苦,几乎把全国的老百姓都征发到长平战场,去跟韩国争上党。大王以计谋战胜赵国,攻克了武安。当时赵国君臣彼此不合,官民也互不信赖,这样邯郸就无法固守,如果秦军攻下邯郸,在河间休整军队,再率领军队往西攻打修武,经过羊肠险塞,降服代和上党。代有三十六县,上党有十七县,不用一副盔甲,不费一兵卒,就都为秦国所有。代和上党不经过战争就成为秦国土地,赵国的东阳和河外等地不经过战争将反归齐国,中呼池以北之地不经过战争将属于燕国。既然如此,攻下赵国之后,韩国就必然灭亡;韩国灭亡以后,楚、魏就不能独立;楚、魏既然不能独立,就可一举攻破韩国;这就伤害到魏国,然后再挟持楚国往东去削弱齐、燕,挖开白马津的河口来淹魏国。如此一举就可以灭三晋,而六国的合纵联盟也势将瓦解,大王只要拱手在那里等着,天下诸侯就会一个跟着一个来投降,霸王之名号即刻就可以建立。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假设,因为谋臣不但不这样做,反而自动退兵跟赵国讲和了。

“凭借大王的贤明和秦国军队的强盛,竟然建立不起天下霸主的基业,而且被即将灭亡的各诸侯国欺凌,这一切都由谋臣的愚昧笨拙所导致。赵国该灭亡而不灭亡,秦国该称霸而不能称霸,天下人已经看透了秦国谋臣的本领高低,这是我说的第一点。秦国曾用全国之兵,去攻打赵国的邯郸,不但没有攻下反而被敌人打得丢盔卸甲,将士们又气又怕地败下阵来,天下人已经看透了秦国将士的斗志,这是我说的第二点。军队退下来以后,都聚集在李下(地名),大王又重新编整努力督促将士们作战,可是并没有取得大胜,就纷纷罢兵撤退,天下人又都看透了秦国军队的战斗力,这是我说的第三点。在内看透了秦国的谋臣,在外看透了秦国的将士。由此可见,我认为天下的合纵力量,难道不是更难对付了?秦国的军队疲劳不堪,人民极端困顿,且积蓄用尽、田园荒芜、仓库空虚;而国外诸侯合纵,团结一致,甚为坚固,但愿大王能慎重考虑所面临的危机。

原文

“且臣闻之,‘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帅天下将甲百万,左饮于淇谷,右饮于洹水,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为难。武王将素甲三千领,战一日,破纣之国,禽其身,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不伤。智伯帅三国之众,以攻赵襄主于晋阳,决水灌之。三年,城且拔矣。襄主错龟数策占兆,以视利害,何国可降,而使张孟谈。于是潜行而出,反智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智伯之国,禽其身,以成襄子之功。今秦地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国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

“臣昧[1]死望见大王,言所以举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伯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试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伯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于国,以主为谋不忠者。”

注释

[1]昧:冒死,冒犯死罪。

译文

“而且我听说:‘战战兢兢,日慎一日。’如果谨慎合乎道理,可以占有全天下。怎么知道是这样呢?过去商纣王做天子,率领天下的百万大军,左边的军队还在淇谷饮马,右边的军队已到洹水喝水了,竟把淇水和洹水都喝干了。商纣王是用这么雄壮庞大的大军跟周武王作战,可是武王只率领了三千名穿着简单盔甲的战士,仅仅经过一天战斗就打败了纣王之军,俘虏了殷的全部臣民,拥有了殷的全部土地,天下竟没有一个人同情商纣王。以前智伯率领韩、赵、魏三国的兵众,前往晋阳去攻打赵襄子,智伯掘开晋水河采取水攻,经过三年之久的攻打,当晋阳城快被攻下时,赵襄子用乌龟进行占卜,看看自己国家命运的吉凶,预测双方到底谁败降。赵襄子又使用反间计,派赵国大臣张孟谈,悄悄出城,破坏韩、魏与智伯的盟约,结果争取到韩、魏两国的合作,然后合力来攻打智伯,终于大败智伯的军队,俘虏了智伯本人。张孟谈于是成为赵襄子的一大功臣。如今秦国的国土方圆几千里,善战的军队有几百万,号令严明赏罚分明,再加上地形的优势,天下诸侯没有能比得上的。如果凭这种优势,而与天下诸侯争胜,整个天下就可以被秦征服。

“我甘愿冒着死罪,希望见到大王,谈论秦国的战略以及怎样能够分散合纵联盟,灭赵亡韩,迫使楚、魏称臣,联合齐、燕加盟,建立霸王之业,让天下诸侯都来朝贡。请大王姑且采用我的策略,假如不能一举而瓦解天下合纵,攻不下赵,灭不了韩,魏、楚不称臣,齐、燕不加盟,霸王之业不能建立,天下诸侯不来朝贡,那就请大王砍下我的头,在全国各地轮流示众,来惩戒那些为君主谋划不忠诚的臣子。”

读解

张仪主张连横政策,他和苏秦是同学,一起从学于鬼谷子。他和苏秦一样都是平民出身。苏秦先成功地游说赵国,通过激将法使张仪入秦,因此战国的分合治乱都在他们三寸不烂之舌的翻动之中被控制。

张仪的论说富有气势,酣畅淋漓,给人不得不接受他的观点的强大说服力。他善于引用古代的事例,用无可辩驳的事实来佐证连横政策的正确性和可行性。通过他游说各国的情况来看,他还善于巧妙地利用秦国的强大经济和军事力量来压服对方,从而为秦国赢得割地和朝贡等现实的好处。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

原文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对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1],塞轘辕、缑氏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辟之国,而戎狄之长也,弊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注释

[1]三川:三条河流的合称。东周以伊、洛、河为三川。

译文

司马错与张仪在秦惠文王面前争论攻打蜀国和韩国的事。司马错认为秦国应该先去进攻蜀国,但张仪说:“不如先去进攻韩国。”秦惠文王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张仪回答说:“我们先跟楚、魏两国结盟,然后再出兵三川、堵住轘辕和缑氏山的入口,挡住屯留的要道,这样魏国就断绝了和南阳的交通,楚军逼进南郑,秦兵进攻新城、宜阳,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发兵到东西二周的城外,惩罚二周君主的罪过,然后侵入楚、魏两国境内。周王知道自己的危险境地,一定会献出九鼎和珍宝。我们有了九鼎和珍宝,再按照地图户籍,假借周天子的名义号令诸侯,天下各国谁敢不听从我们的命令?这才是霸王之业。至于蜀国,那是一个偏远西方的国家,而且是戎、狄部落的首领,我们即使劳民伤财发兵进攻它,也不足以凭借这而建立霸业,得到了它的土地,也不足以凭借这就得到多少利益。我听说‘争名要到朝廷,争利要到市场。’如今的三川、周室,正是天下的朝廷和市场,大王不去争,反而争夺戎、狄等蛮夷的国家,这和霸王之业相距实在太远了。”

原文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贫,故臣愿从事于易。夫蜀[1],西辟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而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矣。故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诸侯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两附,而又有禁暴正乱之名。

“今攻韩,劫天子。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请谒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周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则必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谓‘危’,不如伐蜀之完也。”

惠王曰:“善!寡人听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

注释

[1]蜀:今四川省一带。

译文

司马错说:“事情不是张仪所说的那样,我听说过这样的道理,要想使国家富强,必须先扩张国家的领土;要想使兵力强大,必须先使人民生活富足;要想得到天下,一定要先广施仁政。这三个方面都做到以后,那么称王天下就是自然的事情了。如今大王疆域狭小并且百姓生活贫困,因此臣但愿大王先从容易的方面着手。蜀国是一个西方的偏僻小国,而且是戎、狄国家的首领,并且像夏桀、商纣在位时候一样混乱。如果用秦国的兵力去进攻蜀国,就好像使狼群去驱逐羊群一样简单。秦国得到蜀国的土地可以扩大版图,得到蜀国的财富可以富足百姓;即使用兵也不伤害老百姓。并且又让蜀国自动屈服。所以秦虽然灭掉了蜀国,诸侯也不会认为是暴虐;即使秦抢去蜀国的一切财富,诸侯也不会认为秦贪婪。可是我们只要做伐蜀一件事,就可以名利双收,甚至还可以得到除暴安良的美名。

“今天如果我们去攻打韩国,又劫持天子,得到的是恶名,而且也未必就能获得利益,反而落个不义的名声。干天下人不愿做的事情,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我请求讲述其中的缘故:周天子是天下各国的共主,同时齐与韩是周的友邦,周自知将要失去九鼎,韩自己也清楚要失去三川,这样两国必定联合起来,共同联络齐、赵去解楚、魏的围困,两国会自动地把九鼎献给楚,把土地割让给魏,这些都是大王所不能制止的,这也就是臣所说的危险所在,所以说,攻打韩国不如先进攻蜀来得完满。”

秦惠文王说:“很好!我就采纳你的意见。”于是秦国最终出兵进攻蜀地,经过历时十个月的征讨,终于攻取了蜀地。秦惠文王将蜀主的名号更改为侯,并派大臣陈庄去任蜀地的相国。蜀地既已归属秦国,秦国就更加强大富足,而且更加轻视天下各诸侯国。

读解

秦国在商鞅变法之后,国富兵强,经济和军事的强大开始让秦国有了政治上争霸的诉求。它开始准备侵略其他的国家。司马错和张仪的争论,是在这个前提下进行的。他们争论的核心问题是先去攻打哪个国家更为有利。

张仪认为应该攻打韩国,“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辕、缑氏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而否定先去攻打不值得兴兵的蜀国。

而司马错认为此时的秦国还比较弱小,而且地理位置偏僻,认为“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从三个方面来逐步实施秦国的称霸策略。他认为应该从容易攻打的国家入手,一步步来增强国家的实力。攻打蜀国,“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因此他主张攻打蜀国。这样不仅可以“利尽西海”,还可以得到“禁暴正乱”的好名声。而如果像张仪所说的那样去攻打中原腹地,来“挟天子以令天下”,就会得到坏名声,并且还可能遭到中原各国的联合抵抗。

秦惠文王最后同意了司马错的主张。实践也证明,司马错的主张是正确的。攻取蜀国使秦国更加强大,为后来逐一灭掉六国奠定了基础。

楚攻魏张仪谓秦王

原文

楚攻魏。张仪谓秦王曰:“不如与魏以劲[1]之。魏战胜,复听于秦,必入西河之外;不胜,魏不能守,王必取之。”

王用仪言,取皮氏卒万人,车百乘,以与魏。犀首战胜威王,魏兵罢弊,恐畏秦,果献西河之外。

注释

[1]劲:强健,强而有力。这里是使动用法,指派出军队来加强魏国军队的力量。

译文

楚国进攻魏国。张仪对秦王说:“大王不如帮助魏国,来增强魏国的势力。如果魏国能战胜,就会更加听命于秦国,必定会献出西河之外的地方;如果魏国战败,那魏国就无法守住边塞,大王就可以攻取魏国。”

于是秦王就采纳了张仪的计策,派遣皮氏的军队一万人和战车一百辆,用来帮助魏国。结果魏国战胜了楚威王的军队,但这时魏国军队已经疲惫不堪了,魏国害怕秦国,果然把西河之外的地方献给了秦国。

读解

从张仪三言两语的分析中,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冷静观察、善于思考、准确判断、眼光独到的谋略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张仪善于利用各国之间的矛盾关系和力量对比,使秦国适时地参与到正在发生的矛盾变化中去,从中得到现实的国家利益。

楚国攻打魏国,这就给秦国带来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使它能够以很小的代价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从六国的角度来看,秦国的确如同一个虎视眈眈的虎狼之国,而它对六国战事的参与也是稳赢的。它派军队支持魏国,“魏战胜,复听于秦,必入西河之外;不胜,魏不能守,王必取之”,无论如何,它所想要的地方早已是志在必得。魏国虽然取得胜利,但“魏兵罢弊,恐畏秦”,果然献出了西河之外的土地,可见张仪果然预料得准确。

陈轸去楚之秦

原文

陈轸去[1]楚之秦。张仪谓秦王曰:“陈轸为王臣,常以国情输楚。仪不能与从事,愿王逐之。即复之楚,愿王杀之。”王曰:“轸安敢之楚也。”王召陈轸告之曰:“吾能听子言,子欲何之?请为子约车。”对曰:“臣愿之楚。”王曰:“仪以子为之楚,吾又自知子之楚。子非楚,且安之也!”

轸曰:“臣出,必故之楚,以顺王与仪之策,而明臣之楚与不也。楚人有两妻者,人挑其长者,长者詈[2]之;挑其少者,少者许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谓挑者曰:‘汝取长者乎?少者乎?’曰:‘取长者。’客曰:‘长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为取长者?’曰:‘居彼人之所,则欲其许我也。今为我妻,则欲其为我詈人也。’今楚王明主也,而昭阳贤相也。轸为人臣,而常以国输楚王,王必不留臣,昭阳将不与臣从事矣。以此明臣之楚与不。”

注释

[1]去:离开。[2]詈:骂。

译文

陈轸离开楚国来到秦国。张仪就对秦惠文王说:“陈轸是大王的臣子,却经常把秦国的国情泄露给楚国。我不愿跟这样的人同朝共事,希望大王能把他赶出朝廷。他要是想重回楚国,希望大王杀掉他。”秦惠文王说:“陈轸哪里敢去楚国?”秦惠文王召见陈轸,对他说:“寡人愿意尊重你的意见,你要去哪里,我为你准备车马。”陈轸回答说:“我愿意去楚国。”秦惠文王说:“张仪认为你会去楚国,我自己也知道你将去楚国。如果你不去楚国,又将在哪里安身呢!”

陈轸说:“我离开秦国后,必定故意去楚国,以此来顺应大王和张仪所做出的判断,而且可以表明我和楚国的真正关系。楚国有一个人娶了两个妻子,有人去挑逗勾引他年长的妻子,年长的就大骂拒绝;勾引他年轻的妻子,她就顺从了。没过多久,这个有两个妻子的男人死了,有个客人问勾引者说:‘在这两个寡妇当中,你娶那个年老的还是年轻的?’勾引者回答说:‘我娶年长的!’客人问:‘年长的骂过你,而年轻的服从了你,你为什么要娶年长的呢?’勾引者说:‘当他们做别人妻子时,我希望她们迎合我的挑逗。如今做了我的妻子,我就要娶不迎合我挑逗的那个。’现在楚王是一位贤明的君主,而宰相昭阳也是一位贤明的大臣。我陈轸身为大王的臣子,如果经常把国事泄露给楚王,那么楚王必定不会收留我,而昭阳也不愿意跟臣同朝共事。所以以此来表明我到楚国去不是要帮助他们。”

读解

战国时期不仅充斥着国家之间的斗争,也充斥着人臣之间的诋毁、进谗和去留,这也就是所说的钩心斗角的官场吧!从下一篇《齐助楚攻秦》篇我们可以看出,陈轸的才能和张仪相当。所以当陈轸回到了秦国,张仪很难容下他并和他在一起共事。张仪为了自己的利益,向秦王进了谗言,说陈轸的不是,建议秦惠文王杀掉陈轸。

张仪是秦惠文王面前的红人,秦惠文王很容易听信张仪的话,这样一来陈轸就处在了危险的境地。从《齐助楚攻秦》篇我们可以知道,陈轸是站在楚国这一边的。但当秦惠文王问他离开了秦国会去哪个国家的时候,他却明确地回答说要去楚国。陈轸并不傻,他之所以这样说,肯定是因为他心里有底,能够通过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来为自己辩护,从而得到秦惠文王的信任。

在陈轸为自己辩护的言论里,他讲了一个小故事,以此来说明自己是忠于秦惠文王的。如果他在秦国做官,而又经常向楚国泄露秦国的秘密的话,那么他就是一个不忠于自己的国君的人。假如自己是一个不忠于自己国君的人,那么楚国又怎么会接受自己呢?

从逻辑角度来分析,陈轸的推论是这样的:所有国家都不会接纳不忠于国君的臣子,如果我是一个不忠于国君的臣子,那么楚国就不会接纳我。反过来说,我离开秦国去楚国,楚国接纳我,所以说我不是一个不忠于国君的臣子,也就是说我是一个忠于国君的臣子。一个忠于国君的臣子是不会将自己国家的秘密泄露给别的国家的。所以说我没有将国家秘密泄露给别的国家。这样就证明了自己是忠于秦惠文王的。

齐助楚攻秦

原文

齐助楚攻秦,取曲沃。其后,秦欲伐齐。齐、楚之交善,惠王患之,谓张仪曰:“吾欲伐齐,齐楚方欢[1],子为寡人虑之,奈何?”张仪曰:“王其为臣约车并币,臣请试之。”

张仪南见楚王,曰:“弊邑之王所说甚者,无大大王[2]。唯仪之所甚愿为臣者,亦无大大王。弊邑之王所甚憎者,亦无先齐王。唯仪之甚憎者,亦无大齐王。今齐王之罪,其于弊邑之王甚厚,弊邑欲伐之,而大国与之欢,是以弊邑之王不得事令而仪不得为臣也。大王苟能闭关绝齐,臣请使秦王献商、於之地,方六百里。若此,齐必弱,齐弱则必为王役矣。则是北弱齐,西德于秦,而私商、於之地以为利也,则此一计而三利俱至。”

注释

[1]齐楚方欢:齐国和楚国的关系正处于友好时期。[2]无大大王:意思是没有能够超过大王的了。

译文

齐国帮助楚国进攻秦国,攻取了秦国的曲沃这个地方。后来秦国想要报此仇恨就攻打齐国。但由于齐、楚两国交好,秦惠文王为此感到很忧虑,就对张仪说:“我打算攻打齐国,但现在齐楚两国的关系非常好,你为我谋划一下,应该怎么办?”张仪说:“请大王为我准备车马和金钱,臣愿去南方尝试着游说楚王!”

张仪去南方楚国见楚怀王说:“敝国国君最喜欢的人莫过于大王您了。我所喜欢做臣子的也莫过于大王您了。敝国国君最痛恨的人莫过于齐国的国君了,臣张仪最不愿侍奉的君主也莫过于齐国国君。如今齐国国君的罪恶深重,这对秦王来说是最严重的,因此秦国才准备进攻齐国,无奈贵国和齐国关系很好,以致敝国国君不能侍奉大王,而且也不能使臣张仪做大王的忠臣。如果大王跟齐国断绝关系,臣请求前去劝说秦王献出商、於方圆六百里的土地。如果这样,齐国就必定变得衰弱。齐走向衰弱以后,就必定会听凭大王的役使了。如果这样做,大王就能削弱北面的齐国势力,而又在西面讨好了秦国,同时更获得了商、於方圆六百里的土地,这真是一举三得的好计策。”

原文

楚王大说,宣言之于朝廷,曰:“不穀[1]得商、於之田,方六百里。”群臣闻见者毕贺,陈轸后见,独不贺。楚王曰:“不穀不烦一兵不伤一人,而得商、於之地六百里,寡人自以为智矣!诸士大夫皆贺,子独不贺,何也?”陈轸对曰:“臣见商、於之地不可得,而患必至也,故不敢妄贺。”王曰:“何也?”对曰:“夫秦所以重王者,以王有齐也。今地未可得而齐先绝,是楚孤也,秦又何重孤国?且先出地绝齐,秦计必弗为也。先绝齐后责地,且必受欺于张仪。受欺于张仪,王必惋之。是西生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兵必至矣。”楚王不听,曰:“吾事善矣!子其弭口无言,以待吾事。”楚王使人绝齐,使者未来,又重绝之。

注释

[1]不穀:古代帝王的自称。

译文

楚怀王听了大为高兴,就在朝廷上宣布,说:“我得到了秦国的商、於六百里的土地。”群臣听了宣布之后,都来道贺,唯独陈轸最后才来晋见,却唯独他不道贺。楚怀王问:“我没有征用一个兵卒,没有伤亡一个将士,就得到了商、於六百里的土地,我自己认为是很聪明的!朝中的文武百官都来给我道贺,唯独你一人不来道贺,这是为什么?”陈轸回答说:“我认为,大王您不但得不到商、於六百里的土地,而且会招来灾祸,所以臣不敢随意地向大王道贺。”楚怀王问:“为什么?”陈轸回答说:“秦王之所以重视大王,是因为有齐国作为盟国。现在秦国还没有把土地割给大王,大王就先跟齐国断绝关系,这样就使楚国陷于孤立无援的处境,秦国又怎么会重视孤立的国家呢?况且如果先让秦国割让土地,而后再和齐国断绝关系,秦国一定不同意这样做。如果楚国先跟齐国断交,而后再向秦国要求割让土地,那么必然受到张仪的欺骗而得不到土地。受到张仪的欺骗,将来大王必定会后悔。这样西面生出秦国的祸患,北面又和齐国断绝关系,如此一来,秦、齐两国的军队都必定进攻楚国。”楚怀王不采纳他的意见,说:“我的事情已经办妥当了!你就什么也不用多说,等待我将此事完成。”于是楚怀王就派使者到齐国去和齐国断绝关系,派出的使者还没有回来,楚怀王又派人去与齐国重申断绝关系。

原文

张仪反,秦使人使齐,齐、秦之交阴合。楚因使一将军受地于秦。张仪至,称病不朝。楚王曰:“张子以寡人不绝齐乎?”乃使勇士往詈齐王。张仪知楚绝齐也,乃出见使者曰:“从某至某,广从[1]六里。”使者曰:“臣闻六百里,不闻六里。”仪曰:“仪固以小人,安得六百里?”

使者反报楚王,楚王大怒,欲兴师伐秦。陈轸曰:“臣可以言乎?”王曰:“可矣。”轸曰:“伐秦非计也,王不如因而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于秦而取偿于齐也。楚国不尚全乎?王今已绝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齐、秦之交也,国必大伤。”

楚王不听,遂举兵伐秦。秦与齐合,韩氏从之。楚兵大败于杜陵。故楚之土壤士民非削弱,仅以救亡者,计失于陈轸,过听于张仪。

注释

[1]广从:方圆。

译文

张仪回到秦国,秦王派使者出使齐国,秦、齐两国暗中联合。楚国派一个将军到秦国接收土地,张仪装作生病不上朝。楚王说:“张仪认为我不是诚心和齐国断绝关系吗?”于是楚王派一名勇士到齐国去责骂齐王。张仪得知楚国和齐国确实断绝关系之后,才出来接见楚国前来索要土地的使臣,说:“敝国赠送贵国的土地,是从某地到某地,方圆总共是六里。”使臣说:“我来接收的是六百里,没听说是六里。”张仪说:“我本是个小人物,哪有答应给六百里的权力?”

楚国使者返回到楚国,将这件事报告给楚王,楚王大怒,打算发兵攻打秦国。陈轸说:“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吗?”楚王说:“可以。”陈轸说:“楚国发兵去攻打秦国,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大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贿赂秦国一个有名的城池,和秦国联合起来攻打齐国,这样一来就可以把损失在秦国的从齐国取回来,这不就等于楚国没有损失吗?大王现在已经跟齐国断绝关系,但又去责备秦国,这是在促使秦、齐两国联合,若真是这样,楚国必定要遭受重大的损失。”

楚王不采纳陈轸的意见,依然决定发兵攻打秦国。秦、齐两国联合,韩国也加入了联盟。楚军被三国联军在杜陵打得惨败。所以说楚国的土地不是比其他各国面积小,老百姓也并非比其他各国软弱,之所以会落到几乎要亡国的地步,就是因为楚王没有采纳陈轸的正确建议,而过分听信张仪的谎言。

读解

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它不像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国家和国家之间的交好或者反目,会发生在顷刻之间,而各自所为的只是国家利益,所依靠的是国家之间的力量对比。

从本篇中,先是张仪游说楚王,以许诺割让给楚国方圆六百里的“商、於之地”为条件,来让楚王解散齐楚之间的交好关系。楚王轻易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不仅如此,楚王还在朝廷上宣布自己还没有得到的“战果”,而大臣们都来向他祝贺,所有的人都似乎是糊涂虫。这时,只有陈轸一人提出了反对意见,为这一群昏了头的君臣泼了一盆冷水。

接下来陈轸劝说楚王。陈轸为他清楚地指出了他所说的胜利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但可悲而又可叹的是楚王听不进他的话。读到这里,我们不免为楚王而感到揪心,同时又为他感到可悲。而这时我们也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来,那就是楚王并不是一个够格的政治家,他看不到国家之间交往的诡诈和凶险,看不到自己的国家和别的国家交好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看不到自己的国家之所以暂时得到秦国的重视,暂时得到安全的国际环境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所以他轻易地相信了张仪的美好谎言。楚王在张仪的面前就像一个站在大人面前的小孩一样,对大人欺骗的话不假思索地就听信了。再回头看张仪游说楚王的言辞,表述得十分露骨,稍微有一点政治头脑的人都能从中听出说话人的险恶用心来。但偏偏是楚王,只听到了对方话语中的那方圆六百里的土地,而没有考虑国家分分合合所带来的重要意义。所以由此来看,楚王又是一个贪婪的国君。陈轸劝说楚王,也是将道理说得十分直白,但他还是听不进去,一心想着要得到那方圆六百里的土地,一厢情愿地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殊不知自己早已经被人算计了。由此看来,楚王又是一个听不进不同意见的性情固执的人。

所有这些造成了楚王几乎沦落到要亡国的地步。而张仪,正是一个洞察了人性的谋略家,他对楚王十分地了解,知道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所以敢用十分露骨的话和他谈论国际关系;知道他人性中的贪婪本性,所以用了方圆六百里的土地作为诱饵,引诱他上钩;正因为他是贪婪的,所以他无法听从陈轸的劝说,而最终导致了后来的结局。

楚绝齐

原文

楚绝齐,齐举兵伐楚。陈轸谓楚王曰:“王不如以地东解于齐,西讲于秦。”

楚王使陈轸之秦。秦王谓轸曰:“子,秦人也,寡人与子故也,寡人不佞[1],不能亲国事也,故子弃寡人事楚王。今齐、楚相伐,或谓救之便,或谓救之不便,子独不可以忠为子主计,以其余为寡人乎?”陈轸曰:“王独不闻吴人之游楚者乎?楚王甚爱之,病,故使人问之,曰:‘诚病乎?意亦思乎?’左右曰:‘臣不知其思与不思,诚思,则将吴吟。’今轸将为王‘吴吟’。王不闻夫管与之说乎?有两虎诤[2]人而斗者,管庄子将刺之,管与止之曰:‘虎者,戾虫,人者,甘饵也。今两虎诤人而斗,小者必死,大者必伤。子待伤虎而刺之,则是一举而兼两虎也。无刺一虎之劳,而有刺两虎之名。’齐、楚今战,战必败。败,王起兵救之,有救齐之利,而无伐楚之害。计听知覆逆者,唯王可也。计者,事之本也;听者,存亡之机。计失而听过,能有国者寡也。故曰:‘计有一二者难悖也,听无失本末者难惑。’”

注释

[1]不佞:佞,有口才,能言善辩。这里的意思是才能。不佞就是没有才能,这里是自谦的说法。[2]诤:通“争”。

译文

楚国与齐国断绝关系后,齐国发兵攻打楚国。陈轸对楚怀王说:“大王不如割让土地,往东向齐国求得谅解,西面和秦国讲和。”

于是楚王派陈轸出使秦国。秦惠文王对陈轸说:“你本是秦国人,我和你是故交,但因为我不才,没有能够处理好国家大事,因此你离开我去侍奉楚王。如今齐、楚两国互相攻伐,有的人认为援助有利,有的人认为不援助有利。你难道不可以在为楚国效忠的同时,也为我出些主意吗?”陈轸说:“大王难道没听说过吴国人到楚国去做官的故事吗?楚王很喜欢他,有一次他病了,因此楚王派人去问候他,说:‘你真的生病了吗?还是心里思念吴国了呢?’左右的侍臣回答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思念家乡了,如果真的是思念家乡的话,那他就要唱吴歌了。’现在我陈轸就准备为大王‘唱吴歌’。不知大王听没听说过管与的故事?说是有两只老虎,因为争吃人肉而打斗起来,管庄子准备去刺杀这两只虎,可是管与制止他说:‘老虎是贪婪凶狠的大虫,人肉是老虎最香甜的食物,现在两只老虎为争吃人肉而打斗,小虎必然斗不过大虎而死,大虎也一定会因打斗而受伤。你就等着去刺杀那只受伤的大虎吧,这样就能一举而杀两虎。不用浪费杀死一只老虎的辛苦,实际上却能兼得刺杀两只虎的英名。’现在齐、楚两国正在作战,既然作战,楚国就必然会战败。等楚国失败了,到那时大王再去援救,既能获得救齐的好处,而又没有攻打楚国的危害。是否听从我的计谋,能否预知事情的反复和逆顺,这就全凭大王自己决定了。计谋是成就大事的根本,是否善于听信好的计谋是国家存亡的关键。计谋有失误,或者听信了这样的计谋,却能保住国家的情形是很少的。因此说:‘计谋要反复再三地权衡得失才不会失策,听信不失去根本的计策才不会被迷惑。’”

读解

陈轸说服秦惠文王,说服的策略是用讲故事的方法来类比,达到表达自己想法的目的。从本篇和《陈轸去楚之秦》等来看,陈轸是很善于讲故事的。用生动、形象而贴切的故事,可以说明那些单纯用直白的推论所无法表达清楚的道理。尤其是在有些话不方便明说的时候,举一个例子或者讲一个富有启发性的故事,能够收到意想不到的良好效果。

在本篇中,陈轸讲述了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表达的是自己身为秦国人而在楚国做臣子,但是不被重用的处境,向秦惠文王委婉地解释了自己虽然仍然是楚国的臣子,却要为秦国出谋划策的原委;自己身为秦国人在楚国做官的思乡之情;自己对秦惠文王知遇之恩的感激等。故事的意蕴微妙而丰富。这种通过讲故事得来的效果是单纯的讲道理所无法达到的。

第二个故事就是著名的“坐山观虎斗”,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意思相同。他以两只老虎来类比齐、楚这两个国家,而秦国就是那个坐山观虎斗的人。静观坐待两只老虎相斗,等到它们都元气大伤或有一只死亡的时候再出击,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两只老虎。

还值得一提的是,陈轸最后说的“计者,事之本也;听者,存亡之机。计失而听过,能有国者寡也。故曰计有一二者难悖也,听无失本末者难惑”。他在这里揭示出了计策的基本特征,以及计策与使用计策的主体及事情本身三者之间的相互关系,为我们认识古代的计策提供了一般的观点,有很重要的意义。

医扁鹊见秦武王

原文

医扁鹊[1]见秦武王,武王示之病。扁鹊请除。左右曰:“君之病,在耳之前、目之下,除之未必已也,将使耳不聪,目不明。”君以告扁鹊。扁鹊怒而投其石[2]:“君与知之者谋之,而与不知者败之。使此知秦国之政也,则君一举而亡国矣。”

注释

[1]扁鹊:姓秦名越人,春秋战国时期的神医,精通医术,救活了很多病人。[2]石:砭石,治病用的工具。

译文

医生扁鹊去见秦武王,秦武王把自己的病情告诉了扁鹊。扁鹊建议及早医治,可是左右的侍臣说:“国君的病在耳朵的前面、眼睛的下面,就是医治的话也未必能治好,还可能使大王的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清。”秦武王把侍臣的意见告诉了扁鹊。扁鹊听了生气地把治病的砭石丢到了地上,说:“国君和懂医术的人商量治病,又同不懂医术的人讨论不要治疗。从这些就可以推知秦国的内政如果也是这样的话,那么国君将会一下子就亡国了。”

读解

一个人的做事风格一旦形成,那么他分析问题做出决策的方式就会体现在其他各个方面。而我们通过他的一些小的言行就可以推测到他的其他方面的大致情况。正所谓“见一斑而窥全豹”“见微知著”“一叶知秋”等,这些都是以小见大的认识方法。

人们做决策,一般来说要有主见,同时要善于参考别人的意见,不至于闭目塞听、一意孤行,导致做错事。但参考别人的意见并不是说要失去自己的主见,以别人的意见来代替自己的决策权。

扁鹊是战国时期著名的神医,他通过给秦武王看病时秦武王对待治疗的态度,推测出了秦武王所治理的国家的政治状况,并为此表达了自己对这件事情的不满。

扁鹊以小见大,从治疗疾病这样一件小事情推测到了治理国家方面的政治情况,得出了国家将要“一举而亡”的结论。在人生道路上我们要接触到无数的人,要想和他们相处融洽、建立各种我们自己所希望的人际关系,我们就要学习扁鹊审视别人的深刻和洞察人性的敏锐,正所谓“知人者智”。

而当我们做决策的时候,需要有自己的主见,对要决策的事情有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必要的时候吸取别人的意见和建议,但最终做出决定的时候,必须是自己独立做出的判断,只有这样才能逐渐使我们变得智慧,丰富我们的人生阅历。

秦武王谓甘茂

原文

秦武王谓甘茂曰:“寡人欲车通三川,以窥周室[1],而寡人死不朽乎?”甘茂对曰:“请之魏,约伐韩。”王令向寿辅行。甘茂至魏,谓向寿:“子归告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攻也。’事成尽以为子功。”向寿归以告王,王迎甘茂于息壤。

甘茂至,王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积之久矣,名为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限[2],行千里而攻之,难矣。臣闻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取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为多张仪而贤先王。魏文侯令乐羊将,攻中山,三年而拔之,乐羊反,而语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疾、公孙衍二人者,挟韩而议,王必听之。是王欺魏,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

注释

[1]周室:东周,都城在洛阳,在战国时期虽然实际上已经不再是各个诸侯国的宗主,但在名分上还是,所以想统一各国称霸的诸侯都希望代替东周国君来号令诸侯,成为新的天子。[2]限:险阻。

译文

秦武王对甘茂说:“我想出兵向东进攻三川,取代周王,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是死了也会流芳百世。”甘茂说:“请让我去魏国和他们联合,共同攻打韩国。”于是,秦武王派亲信向寿做甘茂的副使出使魏国。甘茂来到魏国,对向寿说:“您回去告诉武王,说:‘魏王已经同意我的要求。但希望大王不要进攻韩国。’当大事成功之后,一切功劳全归于您。”向寿回到秦国,把这话告诉了秦武王,秦武王便在秦邑息壤迎接甘茂。

甘茂到了息壤,秦武王问他为什么不进攻韩国?甘茂回答说:“宜阳是韩国的大城邑,是上党和南阳两郡间的交通要道。长期以来,在宜阳积聚了两郡的人力和财物,它名义上是县,实际上相当一个郡。现在大王面临重重险阻,要跋涉千里去进攻韩国,实在太难了啊!我听说,张仪西并巴、蜀,北取河西,南占上庸,诸侯并不因此就赞扬张仪的能耐,却称颂先王的贤明。魏文侯派乐羊为将,进攻中山,三年就灭掉了中山。乐羊返回魏国,称道自己的战功。魏文侯拿出一箱群臣指责攻击他的书信给他看,乐羊接受了魏文侯的批评,心悦诚服地拜谢说:‘这不是我的功劳,完全是主君的功劳啊!’我现在只不过是客居在秦国的人,樗里疾、公孙衍他们都是韩国的近亲,倚仗和韩国的关系来进行非议,从中作梗,大王必会听从。如果这样,大王岂不落个‘欺魏’之名,而我还要受韩相国公仲侈的怨恨吗?

原文

昔者,曾子[1]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顷焉,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2]逾墙而走。夫以曾参之贤,与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则慈母不能信也。今臣之贤不及曾子,而王之信臣又未若曾子之母也,疑臣者不适三人,臣恐王为臣之投杼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于是与之盟于息壤。

果攻宜阳,五月而不能拔也。樗里疾、公孙衍二人在,争之王,王将听之,召甘茂而告之。甘茂对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悉起兵,复使甘茂攻之,遂拔宜阳。

注释

[1]曾子:即曾参,孔子的弟子,以孝著称。[2]杼:织布用的梭子。

译文

过去,曾子住在费地,费地有个与曾子同名同姓的人杀了人。有人告诉曾子的母亲说:‘曾子杀了人。’曾子的母亲说:‘我的儿子不会杀人。’她照样织布。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说:‘曾子杀了人。’曾子的母亲仍然照样织布。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跑来说:‘曾子杀了人。’曾子的母亲便惊恐万状,扔掉梭子,翻墙逃跑了。曾参这样贤德的人,而曾参的母亲又对他那样信任,可是三个人猜疑他,就使曾参的母亲产生了疑惑,也不再信任他。现在我不如曾参贤能,大王相信我又不如曾子的母亲相信曾参那样,猜疑我的人更不止三人,我恐怕大王是会像曾参的母亲那样扔掉梭子逃跑的。”秦武王说:“我不听信别人的议论,让我们订立盟约吧。”于是秦武王和甘茂在息壤订立盟约。

后来甘茂攻打宜阳,五个月还不能攻下,于是樗里疾和公孙衍二人就在秦武王面前大进甘茂的谗言,秦武王几乎就要听信了,因而特别召回甘茂进行警告,甘茂对秦武王说:“息壤就在那里!”秦武王说:“很好!”这时秦武王才又坚定信心,动用了全部兵力,继续让甘茂指挥作战,最后终于攻下了宜阳。

读解

甘茂向秦武王讲述了曾子杀人的事例,来劝说秦武王坚定自己的信念,而不要盲目听信别人的话。曾子杀人的事例,说明了这样的道理:人在语言和事实面前是需要选择的,但语言对事实会起到颠覆的作用,尤其是当大家都在说某种观点的时候,那就会成为事实本身。正所谓“三人成虎”。

领导者在交办事情的时候,要相信下属,并且不能盲目听信其他人的评判。许多事情需要通过一定的调查研究才能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一定的调查研究也是很有必要的。信任对于办成我们想要办成的事情是很重要的,从曾子杀人的故事,我们应该得到很多的启示和借鉴。

甘茂亡秦且之齐

原文

甘茂亡秦且之齐,出关[1]遇苏子[2],曰:“君闻夫江上之处女乎?”苏子曰:“不闻。”曰:“夫江上之处女,有家贫而无烛者。处女相与语,欲去之。家贫无烛者将去矣,谓处女曰:‘妾以无烛,故常先至,扫室布席,何爱[3]余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赐妾,何妨于处女?妾自以有益于处女,何为去我?’处女相语以为然而留之。今臣不肖,弃逐于秦而出关,愿为足下扫室布席,幸无我逐也。”苏子曰:“善。请重公于齐。”

乃西说秦王曰:“甘茂,贤人,非恒士也。其居秦,累世重矣,自崤塞、谿谷,地形险易尽知之。彼若以齐约韩、魏,反以谋秦,是非秦之利也。”秦王曰:“然则奈何?”苏代曰:“不如重其贽[4],厚其禄以迎之。彼来则置之槐谷,终身勿出,天下何从图秦。”秦王曰:“善。”与之上卿,以相迎之齐,甘茂辞不往。

苏代伪谓齐王曰:“甘茂,贤人也。今秦与之上卿,以相迎之,茂德王之赐,故不往,愿为王臣。今王何以礼之?王若不留,必不德王。彼以甘茂之贤,得擅用强秦之众,则难图也!”齐王曰:“善。”赐之上卿,命而处之。

注释

[1]关:指函谷关。[2]苏子:即苏代。[3]爱:吝惜。[4]贽:古代人们见面的时候馈赠给对方的礼物。

译文

甘茂从秦国逃了出来,打算到齐国去,出了函谷关,遇到了苏代,就对他说:“您听说过江上女子的故事吗?”苏代说:“没听说过。”甘茂说:“在众多的江上女子中,有一个家里贫穷买不起蜡烛的女子。女子们在一起商量,要把家贫无烛的女子赶走。家贫无烛的女子准备离去了,她对其他女子们说:‘我因为没有蜡烛,所以常常先到,打扫屋子,铺好席子。你们何必爱惜照在四壁上的那一点余光呢?如果赐一点余光给我,对你们又有什么妨碍呢?我自认为对你们还是有用的,为什么要赶我走呢?’女子们在一起商量,认为她说得对,就把她留下来了。如今我因为无才无德,被秦国驱逐,不得不出了函谷关,我愿意为您打扫屋子,铺设席子,希望不要把我赶走。”苏代说:“好,我将设法让齐国重用您。”

于是,苏代先西入关中游说秦王说:“甘茂是一个贤能的人,不是一般的人。他在秦国,几代都受到重用。从崤山到谿谷,秦国地形的险要和平坦,他都了如指掌。万一他通过齐国,联合韩、魏,反过来图谋秦国,这对秦国是不利的。”秦王说:“这该怎么办?”苏代说:“您不如多备厚礼,以高位重金聘他回国。他要是回来了,就让他守卫在槐谷,终身都不让他离开那里,天下各国又凭借什么来图谋秦国呢?”秦王说:“好。”于是,秦王给甘茂以上卿的高位,拿着相印到齐国去迎接他。甘茂推辞不去。

苏代为甘茂对齐王说:“甘茂是一个贤能的人。现在秦王给他上卿的高位,拿着相印去迎接他,甘茂感激大王的恩德,因此不去秦国,而愿意做大王的臣子。现在大王怎样来礼遇他呢?如果大王不挽留他,他一定不会再感激大王。就凭借甘茂的贤能,如果让他统率强秦的军队,秦国对齐国来说可就难以对付了。”齐王说:“很好。”齐王赐甘茂为上卿,下令让他留在了齐国。

读解

世事无常,即使是身为一代名将的甘茂,也突然遭遇到不得不逃亡的无奈和落魄。每个人都会遇到人生的低谷,所不同的是人们在人生低谷中所表现出的人生态度,有的人自怨自艾、一蹶不振,从此沉沦下去;有的人顺其自然、逆来顺受,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但也有的人扼住了命运的喉咙,充分发挥主观能动作用,利用各种条件,毅然决然地从人生低谷走出来,走向了又一个人生的辉煌。

本篇所说的甘茂就是从低谷走向辉煌的人。他在秦昭襄王元年(公元前306年)受到大臣向寿等的谗毁而不得不离开秦国,准备逃亡到齐国去。恰在他逃亡的路上,遇到了苏代。他抓住机会,通过一个故事向苏代表达了自己愿意依附的愿望。他以家贫无烛的女子自比,表明了自己当时所处的困境,并希望苏代能够像江上女子对待家贫无烛的女子一样来帮自己一把。

于是苏代开始奔走在秦国和齐国之间,他先后游说秦王和齐王,巧妙地利用各种利害关系,使两个国家都开始重视甘茂,最后使他重新获得了官位。

他游说秦王,首先指出甘茂对于秦国的重要意义,说明他了解从崤山到谿谷的秦国地形,不如让他来终身守卫槐谷,然后说明他可能通过齐国来联合韩国和魏国,攻打秦国。这样就从两个方面表明秦国不但有必要给予甘茂官职,而且绝对不能无视他的存在,成功地说服了秦王。

他游说齐王,基本上采用了相同的游说策略,一是甘茂贤能,极力推荐;二是心理恐吓,极力威胁。他成功说服了齐王。

秦客卿造谓穰侯

原文

秦客卿造[1]谓穰侯曰:“秦封君以陶[2],藉君天下数年矣。攻齐之事成,陶为万乘,长小国,率以朝天子,天下必听,五伯之事也;攻齐不成,陶为邻恤,而莫之据也。故攻齐之于陶也,存亡之机也。

“君欲成之,何不使人谓燕相国[3]曰:‘圣人不能为时,时至而弗失。舜虽贤,不遇尧也,不得为天子;汤、武虽贤,不当桀、纣不王;故以舜、汤、武之贤,不遭时不得帝王。今攻齐,此君之大时也已。因天下之力,伐仇国之齐,报惠王之耻,成昭王之功,除万世之害,此燕之长利,而君之大名也。《书》云,树德莫如滋,除害莫如尽。吴不亡越,越故亡吴;齐不亡燕,燕故亡齐。齐亡于燕,吴亡于越,此除疾不尽也。以非此时也,成君之功,除君之害,秦卒有他事而从齐,齐、赵合,其仇君必深矣。挟君之仇以诛于燕,后虽悔之,不可得也矣。君悉燕兵而疾僭之,天下之从君也,若报父子之仇。诚能亡齐,封君于河南[4],为万乘,达途于中国,南与陶为邻,世世无患。愿君之专志于攻齐而无他虑也。’”

注释

[1]客卿:给予外来人士的高级爵位。造:人名。[2]陶:穰侯魏冉的封邑。在今山东定陶西北。[3]燕相国:燕国成安君公孙操。[4]河南:黄河以南地区。

译文

秦国的客卿造对秦国相国穰侯说:“自从秦王把陶邑封给您,到现在您在秦国已经掌权好多年了。如果您能攻下齐国的话,您的封地陶邑就能成为万乘大国,这样您也就可以成为一个小国家的领袖,率领他们朝见天子,天下都会听从,这样的事,功可以同春秋时代的五霸相比啊!如果攻打齐国不能实现,就会被邻国虎视眈眈,无所依靠了。所以进攻齐国,这对陶邑来说是存亡的关键。

“您如果想做成功这件事,何不派人出使燕国,对燕国相国说:‘即使是圣人也不能创造时机,但只要时机来了就绝不把它放过。虞舜虽然贤德,如果他不遇到唐尧,他也不会成为天子;商汤、周武王虽然贤德,如果不是遇到昏君夏桀和商纣,他们也不会称王于天下。所以即使是贤德的虞舜、商汤和周武王,如果他们不遇到时机,也都不可能成为帝王。现在进攻齐国,这是您的大好时机啊!凭借着天下诸侯的力量,攻打敌对的齐国,既可以报复燕惠王的耻辱,又可以完成燕昭王的功业,还可以为燕国除掉万世之害,这是燕国长远的利益所在,也是您建立功名的大好时机。《尚书》上说:‘积累阴德越多越好,除去祸害越彻底越好。’当初吴国不乘势灭掉越国,越国却因此灭掉了吴国;齐国不乘势灭掉燕国,燕国却因此灭掉了齐国。齐国被燕国灭掉,吴国被越国灭掉,这都是因为除去祸害不彻底的缘故。您如果不抓住时机完成您的功业,除掉您的祸害,一旦秦国发生其他变故,而与齐国联合,或者齐国和赵国联合,您的敌人就更加强大了。联合您的仇敌讨伐燕国,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如果您动员燕国的兵力,马上消灭齐国,诸侯也一定会像儿子为父亲报仇那样作战。如果真的能够灭掉齐国,就将黄河以南一带作为您的封地,成为万乘之国,身居中原,四通八达,南与陶邑为邻,世代都没有祸患,希望您一心一意地进攻齐国吧,不要有其他的想法了。”

读解

公元前270年,客卿造向秦国相国穰侯进言,主张攻打齐国,来扩大穰侯在陶邑的封地,他向秦国相国分析了燕国和齐国之间有世代相延的仇恨,他主张秦国应该联合燕国攻打齐国,来使陶邑的主人成为小国家的首领。

在劝说的过程中,客卿造提出关于时机的重要作用和把握时机的观点,指出“圣人不能为时,时至而弗失”,然后列举了舜、汤、武的史实,证明自己所提出的观点,很有说服力。并在此基础上鼓动秦国相国穰侯效法他所列举的帝王,把握有利的时机,来扩大自己的封地。

之后,他又列举了吴国在对待越国的态度上不坚决不彻底,后来遭遇到亡国命运的事例,从反面证明了自己的主张。“除害莫如尽”,这是从无数惨痛的历史教训中总结出来的真知灼见,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也有无数的事例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

燕惠王就在这一年被臣子成安君公孙操杀死,随后公孙操就掌握了燕国的政权。客卿造也就只有劝说公孙操,以期望能够和燕国联合。

范子因王稽入秦

原文

范子[1]因王稽入秦,献书昭王曰:“臣闻明主莅正,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当其职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则行而益利其道;若将弗行,则久留臣无为也。

“语曰:‘人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要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尚试于王乎?虽以臣为贱而轻辱臣,独不重任臣者后无反覆于王前耶?

“臣闻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此四宝者,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故也?为其凋荣也。良医知病人之死生,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尧、舜、禹、汤复生,弗能改已。

“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阖[2]于王心耶?已其言臣者将贱而不足听耶?非若是也,则臣之志,愿少赐游观之间,望见足下而入之。”

书上,秦王说之,因谢王稽说,使人持车召之。

注释

[1]范子:即范雎。战国时期魏国人,字叔,著名的辩士,得罪了魏国相国魏齐,遭受笞刑,几乎丧命,后来被郑安平所救,改名为张禄,由秦国使者王稽带到秦国,被封为应侯。他明确地为秦国提出了“远交近攻”的外交策略,为秦国统一六国做出了重大贡献。[2]阖:通“合”。

译文

魏人范雎通过秦国使者王稽来到秦国,给秦昭王写了一封信,信上说:“我听说,英明的国君执政,对有功劳的人不得不给予奖赏,对有能力的人不得不安排做官;功劳大的人给的俸禄多,封的爵位高;能力强的人担任的官职就大,因此,没有能力的人就不敢随便任职,真正有能力的人,也不会埋没他的才能。如果您认为我的话正确,那么,依照执行就会更加有利于国家的政治;如果认为我的话不能实行,那么把我久留在秦国也是没有什么作用的。

“俗话说:‘昏庸的国君奖赏他所喜爱的人,惩罚他所憎恶的人。英明的国君就不是这样,奖赏一定要加给有功的人,刑罚一定要判给有罪的人。’现在,我的胸膛挡不住杀人用的垫板,我的腰板抵不住斧钺。我怎么敢拿模棱两可的政治主张,来轻易冒犯大王严峻的刑罚呢?虽然认为我卑贱就对我轻慢侮辱,难道对于推荐我的人,他对大王到底有无欺诳,您就能不予重视吗?

“我听说,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氏,这是四种宝玉,虽然工匠起初不能辨识,可是它们最终成为天下有名的宝器。如此说来,明主所不要的,难道对国家就没有重大的用途吗?我听说,善于使家中富裕的,就要取之于国;善于使国中富有的,就要取之于诸侯。天下有了英明的国君,诸侯也就不可能独据富厚之利。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昏庸的君主舍弃了杰出的人才,而不能任用他们。高明的医生,可以知道病人的生死,贤明的君王可以预见事情的成败,认为有利就该实行,认为有害就该舍弃,认为有怀疑就不妨稍加尝试,来探明根源。这些道理,即使是尧、舜、禹、汤活到现在,也是不能改变的。

“话说得深了,我又不敢写在信上;话说得浅了,又不值得听,因为我愚蠢无能,所说的话不能使大王中意,或者就是因为我地位低下,不足以听信。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希望大王能稍微抽出一点游览观赏的时间,我将当面进言。”

书信呈上秦昭王,秦昭王看了大为高兴,就采纳了王稽的建议,派人驱车将范雎接来。

读解

范雎在魏国遭到陷害,心有余悸地通过王稽的引荐来到秦国。但他对秦王还不了解,尤其是秦王对自己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心里并没有底。所以他没有冒昧地立刻就去面见秦王,而是巧妙地先给秦王写了一封信。这封信表面上是在谈论国家的用人政策,但实质上是在试探秦王,并在字里行间向秦王推销自己,希望自己能够在秦国得到重用。

范雎至秦

原文

范雎至秦,王[1]庭迎,谓范雎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是日见范雎,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

秦王屏[2]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雎曰:“唯唯[3]。”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范雎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尚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贤而死,乌获之力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

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

注释

[1]王:即秦昭襄王,公元前306年至前250年在位。[2]屏:屏退。[3]唯唯:即啊啊,敷衍的应答之语。

译文

范雎来到秦国,秦王亲自到宫殿前面的庭院里迎接他,秦王对范雎说:“我早就该聆听你的言论和教诲了。如今却又碰上要急于处理义渠国的事务,我每天又要亲自给太后问安。现在义渠的事已经处理完毕,我这才能够亲自聆听你的教诲了。我深深感到自己愚钝,现在让我来行宾主礼仪吧。”范雎表示了谦让。这一天,凡是见到范雎的人,没有不对他肃然起敬、另眼相看的。

秦王让左右的人退了出去,宫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秦王跪着请求说:“先生怎么来教导我呢?”范雎说:“啊!啊!”过了一会儿,秦王再次请求,范雎又说:“啊!啊!”就这样一连三次。秦王又拜请说:“先生真的不教导我了吗?”范雎于是恭敬地说:“我并不敢这样。我听说,当初吕尚与文王相遇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渔夫,在渭河钓鱼而已,那时,他们交情疏远。此后,当吕尚一进言,就被尊为太师,和文王同车回去,这是因为他谈得很深刻的缘故。所以文王终于因吕尚而建立了功业,最后掌握了天下的大权,自己立为帝王。如果文王当时疏远吕尚,不与他深谈,周朝就不可能有天子的圣德,而文王、武王也不可能成就帝王的事业。现在,我只是个旅居在秦国的宾客,与大王交情疏远,但是希望陈述的又都是纠正君王政务的大事,而且还将干预骨肉之亲。我本想陈述我的愚忠,可又不知大王的心意如何,所以大王三次问我,我都没有回答。我并不是有什么畏惧而不敢进言。我知道,今天在大王面前说了,明天随后就会遭到杀身之祸。但是,我并不畏惧,大王真能按照我的计谋去做,我即使身死,也不会以为是祸患;即使流亡,也不会以此为忧虑;即使不得已漆身为癞,披发为狂,也不会以此为耻辱。五帝是天下的圣人,但终究要死;三王是天下的仁人,但终究要死;五霸是天下的贤人,但终究要死;乌获是天下的大力士,但终究要死;孟贲、夏育是天下的勇士,但终究要死。死,是人人都不可避免的,这是自然界的必然规律。如果能够稍有补益于秦国,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原文

“臣何患乎?伍子胥[1]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蓤水,无以饵其口,坐行蒲服,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闾为霸。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箕子[2]、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漆身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暗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3]先生,而存先王之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雎再拜,秦王亦再拜。

注释

[1]伍子胥:名员,字子胥。春秋末期吴国大夫,军事谋略家。[2]箕子:名胥余,因封国于箕(今山西太谷县东北),爵为子,故称箕子。箕子是殷商贵族,性耿直,有才能,在纣朝内任太师辅朝政。[3]慁:烦扰,打扰。

译文

“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伍子胥当年是躲藏在袋子里,逃出昭关的,他晚上出行,白天躲藏,到了蓤水,吃不上饭饿着肚子,双膝跪地,双手爬行,在吴市讨饭度日,但终于帮助阖闾复兴了吴国,使吴王阖闾建立了霸业。如果让我像伍子胥一样能呈献计谋,即使遭到囚禁,终生不再出狱,只要能实现我的计谋,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当初殷商的箕子、楚国的接舆,漆身为癞,披发为狂,却终究无益于殷、楚。如果使我与箕子、接舆有同样的遭遇,也漆身为癞,只要有益于圣明的君王,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我又有什么可感到耻辱的呢?我所担心的是,我死了以后,人们见到我这样尽忠于大王,终究还是身死,因此人们都闭口不言,裹足不前,不愿意到秦国来。大王对上畏惧太后的威严,对下又迷惑于大臣的狡诈,住在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迷惑糊涂,不能了解坏人坏事。这样,大而言之,则使得国家遭受灭亡之祸,小而言之,则使得自己处于孤立的危境。这就是我所担心害怕的。至于穷困、受辱这样的事,身死、流浪这样的不幸,并不是我所害怕的。如果我死了,秦国却治理得很好,这比我活着要好得多。”

秦王跪着说:“先生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秦国是个偏僻边远的国家,我又是个没有才能的愚人,先生能到敝国来,这是上天让我来请教先生,使得先王留下的功业不至于中断。我能接受先生的教导,这是上天要先生扶助先王,不抛弃我。先生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今后事无大小,上至太后,下及大臣,所有一切,都希望先生给予教导,千万不要对我的决心有怀疑。”范雎于是再次拜谢,秦王也再次回拜。

原文

范雎曰:“大王之国,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战车千乘,奋击百万。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驰韩卢而逐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今反闭而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国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王曰:“愿闻所失计。”雎曰:“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之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可亲,越人之国而攻,可乎?疏于计矣!昔者,齐人伐楚,战胜,破军杀将,再辟千里,肤寸之地无得者,岂齐不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露[1],君臣之不亲,举兵而伐之,主辱军破,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藉贼兵而赍[2]盗食者也。

“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今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赵强则楚附,楚强则赵附。楚、赵附则齐必惧,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可虚也。”

注释

[1]罢露:人力物力遭到很大的消耗。[2]赍:把东西送给别人。

译文

范雎说:“大王的国家,北方有甘泉、谷口,南绕泾水、渭水,西面有陇中、蜀地,东面有函谷关、崤山,拥有战车千辆、精兵百万。凭着秦国有这么勇敢的士兵,这么多的车辆马匹,来抵挡诸侯国,就像让良犬追逐跛兔,轻而易举就能够造就霸王的功业。现在您却闭门锁国,没有指挥兵卒窥视崤山以东的勇气,这是穰侯为秦国谋划不忠诚,从而导致了大王的失策啊!”

秦王说:“希望能够听你说说失策在哪里。”范雎说:“大王越过韩、魏的国土去进攻强大的齐国,这不是好计策。派出的军队少了,就不足以挫伤齐国;而派出的军队多了,就会对秦国有害。我来为大王考虑这个计谋,如果秦国少派兵力,而让韩、魏派出全部的兵力,这样做就显得不够道义。现在显而易见的是,盟国之间不可以亲近,却越过他们的国土去进攻别的国家,这样做合适吗?很显然是谋划得过于粗疏了!过去的时候,齐国进攻楚国,并战胜了楚国,攻破了楚国的军队,擒杀了它的将帅,两次把疆域拓展到千里之远,但到最后连哪怕一寸土地也没得到,这难道是齐国不想得到土地吗?是因为当时的形势使它无法拥有。诸侯见齐国军队疲惫不堪,君臣之间不和睦相处,就发兵来攻打它,于是国君遭到侮辱,军队也被攻破,遭到天下人的耻笑。之所以得到这样的下场,就是因为齐国攻打楚国却使韩、魏两国获得土地从而变得强大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借给强盗兵器而资助小偷粮食啊!

“大王不如联合距离远的国家而进攻较近的国家,得到一寸土地就是大王的一寸土地,得到一尺土地就是大王的一尺土地。现在放弃距离近的国家来攻打远方的国家,这难道不是错误吗?况且过去的时候,中山国的土地,方圆有五百里,赵国单独把它吞并了,功业也成就了,声名也树立了,利益也得到了,而且各国也没有谁能损害到赵国。如今韩、魏的形势,地处各诸侯国的中央,是各国的交通枢纽。大王如果想要成就霸业,一定先要亲近地处中部的国家而用它做通往各国的交通枢纽,从而来威胁楚国和赵国。赵国强大了,那么楚就要依附秦国;楚国强大了,那么赵国就要依附秦国。楚、赵两国有一国来依附秦国,齐国都必然会感到恐慌;齐国恐慌肯定会言辞谦卑,用厚重的财物来侍奉秦国。如果齐国归附,那么韩、魏两国就有机可乘了。”

原文

王曰:“寡人欲亲魏。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范雎曰:“卑辞重币[1]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赂之。不可,举兵而伐之。”

于是举兵而攻邢丘,邢丘拔[2]而魏请附[3]。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蠹,人之病心腹。天下有变,为秦害者莫大于韩。王不如收韩。”王曰:“寡人欲收韩,不听,为之奈何?”范雎曰:“举兵而攻荥阳,则成皋之路不通;北斩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兵不下;一举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魏、韩见必亡,焉得不听?韩听而霸事可成也。”

王曰:“善。”

注释

[1]卑辞重币:谦卑的言辞和丰厚的财物。[2]拔:攻取。[3]附:归附。

译文

秦王说:“我想亲近魏国,但魏国的态度经常变化不定,我无法亲近它。请问怎么办才能亲近魏国呢?”范雎说:“用谦卑的言辞、厚重的财物侍奉它。如果这样不行的话,就割让土地来贿赂它。如果这样还不行,就发兵进攻它。”

于是秦国就发兵来攻打魏国的邢丘,攻陷了邢丘之后,魏国果然请求归附。范雎说:“秦、韩两国的地形,相交纵如同锦绣一般。秦国的旁边有韩国,就像树木生了蠹虫,人的心腹里有疾病一样。天下如果有变化,能够危害秦国的,没有比韩国更大的了。大王不如使韩国归附于秦国。”秦王说:“我想要让韩国来归附,如果韩国不听从,这该怎么办呢?”范雎说:“起兵攻打荥阳,那么成皋的道路就不通了;北部截断太行的道路,那么上党的兵也就不能南下了;一举攻取荥阳,那么韩国就会被分成孤立的三块。韩国看到国家都要灭亡了,怎么还会不听从呢?韩国一顺从,那么霸业就可以成功了。”

秦王说:“很好!”

读解

范雎是继张仪之后主张连横的谋士,他以旷世奇才曾经侍奉过魏国大夫须贾,被魏国相国魏齐所羞辱,被抛弃到茅厕中,受到人们的便溺。后来被郑安平救回,在秦国使者王稽的引荐之下来到秦国,为秦昭襄王提出了著名的“远交近攻”的外交策略,使秦国在对外策略上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手段。后来秦国在三代帝王的不懈努力之下,逐步灭掉了崤山以东的六国,统一了天下。

虽然范雎在和秦昭襄王的谈话中明确提出了远交近攻的对外策略,但远交近攻并不是范雎所独创。早在春秋时期,诸侯之间就为了称霸而互相攻打讨伐。在这个过程中,各种斗争策略逐渐积累丰富和发展成熟,这在史书中有大量的记载。到了战国时期,苏秦最初倡导连横,向秦王进献连横策略,但由于所处的时期稍微早了些,没有得到秦王的采纳,后来苏秦就转而主张合纵。苏秦的同学张仪与之一起就学于鬼谷子,张仪主张的就是连横。但这个时期,连横依然没有到最有利的时机,所以秦国的对外策略还是不明确。到了范雎所处的时期,他就独得天时,在前人的基础上明确提出了远交近攻的对外策略,并得到秦王的采纳和有效的实行,使他为秦国统一天下,也为我国历史的发展立下了彪炳史册的功绩。

在本篇中,范雎初见秦王,向秦王分析了秦国的优势,明确提出了远交近攻的外交策略,“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这在战略上和实践的结果来看都是正确的。在错综复杂的战国关系中,范雎为秦王指明了方向,为秦国统一天下奠定了基本的方略。读了本篇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要想成就伟大的事业,必须有范雎这样的旷世奇才辅助。

范雎的成功,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世界上的大事莫不是如此。天时地利自不必说,这两点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人和这一点却是人们可以通过主观的努力能够达到的。首先要磨炼自己本身的才能,使自己能够为国家、为这个世界所用。范雎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成长起来的,所以他的游说本领要高于前人,无论是在和秦王建立怎样的君臣关系上,还是自己的游说策略、自己所站的立场以及个人的口才上都要比苏秦和张仪等人高明。苏秦和张仪两人与帝王建立的是纯属君臣之间的关系,而范雎却做起了秦王的老师,通过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过人的智慧使得秦王对自己的策略言听计从,这是苏秦和张仪所达不到的境界。

天下之士

原文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而欲攻秦。秦相应侯曰:“王勿忧也,请令废之。秦于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己欲富贵耳。王见大王之狗,卧者卧,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毋相与斗者;投之一骨,轻起相牙[1]者,何则?有争意也。”

于是唐雎载音乐[2],予之五千金,居武安,高会相与饮,谓:“邯郸人谁来取者?”于是其谋者固未可得予也,其可得与者,与之昆弟矣。

“公与秦计功者,不问金之所之,金尽者功多矣。今令人复载五千金随公。”唐雎行,行至武安,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大相与斗矣。

注释

[1]牙:名词作动词用,撕咬。[2]音乐:乐工乐器。

译文

天下的策士都聚集在赵国商讨合纵的事情,想要联合六国攻打秦国。秦国的相国——应侯范雎对秦王说:“大王您不必为此事忧虑,请让我来废除掉他们合纵的盟约。秦国对于天下的策士,并不是有怨恨,他们之所以要聚在一起谋划攻打秦国的事情,是因为他们自己想借此得到富贵罢了。请大王看看大王养的狗,现在睡着的都好好地睡着,站着的都好好地站着,走着的都好好地走着,停着的都好好地停着,互相没有任何争斗。可是只要投给它们一块骨头,所有的狗都会马上冲上去,互相撕咬争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所有的狗都起了争夺的意念。”

于是范雎就派秦臣唐雎用车载着乐工乐器,又让他带了五千两黄金,在赵国的武安大摆宴席,并且对外宣布说:“邯郸人谁愿意来拿黄金呢?”就这样,那些人当中为首的固然没有来拿黄金,但那些已得到黄金的人,已经和秦国人就像亲兄弟一样亲密了。

应侯又告诉唐雎说:“你为秦国立下功劳,不用管黄金究竟给了哪些人,只要你把黄金都送给人就完成任务了,现在再派人载五千金给你。”于是唐雎又用车拉着大量的黄金出发,又来到武安,结果还没分完三千金,那些商讨合纵的天下谋士就互相争夺打斗起来了。

读解

远交近攻的策略本质上就是成就连横而分散合纵。连横和散纵是这一策略的两个方面,相辅相成,互相补充。范雎的主张被秦王采纳之后,他就被封为应侯,开始主持远交近攻策略的具体实施。他实行连横的同时,也在密切地观察着各国的动向。当天下的士人聚集在赵国商议攻打秦国的时候,他略施小计,就粉碎了这些仇视秦国的士人的阴谋。而这件事本身读来让人感慨,也使人从中领悟到许多关于人性的真谛。

天下的士人聚集在赵国商议合纵联盟的事情,从这可以看出,这些所谓的士人也在积极地参与国家的大事,也想通过自己的才华和努力来改变国家之间的格局。貌似如此,但范雎深深地了解这些士人的真正目的。所以他投其所好,用了几千两黄金就瓦解了这些士人的合纵联盟。这让我们看到了金钱的巨大作用,也看到了人性的丑陋。再看范雎的计策,可以说是一个出奇制胜的策略,但却是他在洞悉人性本质的基础上实行的,所以能够收到奇效。

没有金钱参与的时候,人们互相许诺,满口的豪言壮语,个个如同践诺如命的季布,一旦金钱参与进来了,人们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什么诺言,什么联盟,都不如金钱来得实惠、有实际的意义。这也就是人性中自私的一面。

蔡泽见逐于赵

原文

蔡泽[1]见逐于赵,而入韩、魏,遇夺釜鬲于涂[2]。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应侯内惭。乃西入秦,将见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燕客蔡泽,天下骏雄弘辩之士也。彼一见秦王,秦王必相之而夺君位。”

应侯闻之,使人召蔡泽。蔡泽入,则揖应侯。应侯固不快,及见之,又倨。应侯因让之曰:“子尝宣言代我相秦,岂有此乎?”对曰:“然。”应侯曰:“请闻其说。”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手足坚强,耳目聪明,而心圣知,岂非士之所愿与?”应侯曰:“然。”

注释

[1]蔡泽:燕国人,战国时期游说之士。[2]釜:古代的蒸锅。鬲:空足的鼎。涂:通“途”,在路上。

译文

蔡泽被赵国驱逐,逃亡到韩、魏,在路上又被人抢去了炊具。他听说秦国的相国应侯范雎任用郑安平、王稽,但后来这两个人都犯下了大罪,因此范雎心里惭愧。蔡泽就决定向西到秦国,去拜见秦昭襄王,但事先故意派人宣扬大话来激怒范雎,说:“燕国客卿蔡泽,是天下善于雄辩的豪杰之士。只要他一见到秦王,秦王必定任命他为相国,取代范雎的地位。”

范雎听说之后,就派人召见蔡泽。蔡泽见到范雎,只是向他作了个揖。范雎见了很不高兴,他和蔡泽说话的时候,蔡泽更是倨傲无礼,于是就责问他说:“你曾经宣扬,说你将取代我的秦国相国的职位,有没有这回事呢?”蔡泽回答说:“有的。”范雎说:“请你说说这其中的道理?”蔡泽说:“唉!您为什么这样见识迟钝呢!按照四时的顺序,一个季节结束了就会像功成身退一样让位给后面的季节。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四肢都很强壮,听觉灵敏,眼睛明亮,头脑圣智,这不是每个人都期望得到的吗?”范雎说:“是的。”

原文

蔡泽曰:“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至葵丘之会,有骄矜之色,畔者九国。吴王夫差无敌于天下,轻诸侯,凌齐、晋,遂以杀身亡国。夏育、太史启叱呼骇三军,然而身死于庸夫。此皆乘至盛不及道理也。

“夫商君为孝公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教民耕战,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功已成,遂以车裂。楚地持戟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1],再战烧夷陵,南并蜀、汉,又越韩、魏攻强赵,北坑马服,诛屠四十余万之众,流血成川,沸声若雷,使秦业帝。自是之后,赵、楚慑服,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势也。身所服者,七十余城。功已成矣,赐死于杜邮。吴起为楚悼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塞私门之请,壹楚国之俗,南攻杨越,北并陈、蔡,破横散从,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功已成矣,卒支解。大夫种为越王垦草[2]创邑,辟地殖谷,率四方士,上下之力,以禽劲吴,成霸功。勾践终棓而杀之。此四子者,成功而不去,祸至于此。此所谓信[3]而不能诎[4],往而不能反者也。范蠡知之,超然避世,长为陶朱。

注释

[1]鄢郢:鄢,今湖北宜城东南十五里。郢,楚国的都城,今湖北江陵北十里。[2]垦草:开垦荒地。[3]信:通“伸”。[4]诎:屈曲。

译文

蔡泽说:“过去,齐桓公九次会合诸侯,矫正不良风气,使得天下焕然一新,到了葵丘之会的时候,桓公就开始有了骄纵的情形,先后有九个国家背叛了他。吴王夫差,自认为天下无敌,因此就轻视诸侯,欺凌齐、晋两国,到后来国破身杀。夏育、太史启,他们曾经一声叱咤能使三军震撼,然而他们本人却死于一般人的手中。这都是仗恃威权而不深思事物道理的缘故。

“商鞅为秦孝公主持变法,他统一度量衡,废除井田制度、重新划分土地,教导百姓努力耕种以备作战,这样一来,军队一出发就能够拓展国家的疆域,军队凯旋就使国家更加富强,所以秦国的军队能够天下无敌,在诸侯之间树立了国威。可是等到变法成功之后,商鞅竟惨遭五马分尸的刑罚。而当时的楚国拥有雄兵百万,然而秦将白起只是率领为数几万的秦国军队,一次作战就攻陷了楚国的鄢和郢,再战焚烧了夷陵,往南吞并了蜀、汉,然后又越过韩、魏两国的土地进攻强大的赵国,在北方屠杀马服,诛杀了四十多万名士兵,致使血流成河,哀号的声音如同雷声震天,为建立秦国的霸业立下了汗马功劳。从此以后,赵、楚两国被秦国的强大力量所慑服,再也不敢进攻秦国,这都是依靠白起军队的军势。白起所攻下的城池共有七十多座。他虽然为秦国立下了很大的战功,但最终还是被秦王赐死在杜邮。吴起为楚悼王改革朝政,罢免无能的朝臣,撤销虚设的国家机构,裁撤多余的官吏,杜绝私人请客吃饭的风气,改良楚国的社会风俗,往南攻打杨越,往北攻打陈、蔡,摧毁连横政策,解散合纵盟约,使得前来游说的人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他也成功了,但最后他本人却死于楚国人的乱箭之中,然后又被分尸。越大夫文种,为越王勾践开疆拓土,发展农业,率领四方军队和全国上下的人民,击败吴国,生擒吴王夫差,完成了越国霸王功业,可是最后被勾践杀了。这四位贤臣,都是因为功成而不退,才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这就是所谓‘伸而不能屈,往而不能返’。只有范蠡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于是功成身退,远离人间的是非之地,驾轻舟渡海遁世,隐姓埋名,一心经商,所以成为后来有名的陶朱公。

原文

“君独不观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1]。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计不下衽席,谋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口,又斩范、中行之途,栈道千里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极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如是不退,则商君、白公、吴起、大夫种是也。君何不以此时归相印,让贤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长为应侯,世世称孤,而有乔、松之寿。孰与以祸终哉!此则君何居焉?”应侯曰:“善。”乃延入坐,为上客。

注释

[1]或欲大投,或欲分功:有的人想孤注一掷,有的人想和赌胜的人分钱。

译文

“难道您没有见到过赌博的人吗?有时想孤注一掷,有时想和赢家分钱。相信阁下是最清楚的。如今阁下当了秦国相国,为了谋划国家大事而终日忙碌,为了制定策略而不走出朝廷,坐在朝中控制诸侯,威仪施行于三川,借以充实宜阳,打开羊肠之险,封闭太行要塞,切断三晋的道路,修栈道千里通往蜀汉之地,使天下诸侯都畏惧秦国,秦王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您的功勋已无可复加,正是分功的时候,这个时候还不知及时隐退,就会走商鞅、白起、吴起、文种的老路了。您何不就在现在交还相印,把相国的位子让给别人,这样既可博取伯夷一样的美名,又可长享富贵,世代称孤,更能和仙人王子乔、赤松子一样长寿。这些和以后的遭受惨祸,是有天壤之别的啊!对于这个问题您又是怎么看的呢?”范雎说:“您说得太好了。”于是请蔡泽入座,把他作为自己的上客。

读解

《道德经》说:“功成而弗居,是以不去。”蔡泽正是采用了这句话所蕴含的精义来劝说范雎要在适当的时候退去,不要居功,否则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蔡泽被赵国驱逐,正在落魄失意的时候,他得知范雎由于任用郑安平、王稽而出了差错,正在感到害怕和忧虑。于是他就借着这件事情来见范雎,向他提出了一个在后来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屡次为功臣从正面和反面反复证明的命题。

应侯范雎为秦国统一六国立下了非常大的功劳,因此范雎的仕途和人生正处在顶峰。但从古代朴素的辩证观点来看,盛极而衰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趋势,而乐极就会生悲。蔡泽深明这其中的道理,就决定去用这个道理来启发范雎,借此来为自己寻找谋生发达的机会。

范雎所采用的求见范雎的方法很独特。他先扬言可取代范雎,也只有这样才能使位居高位的应侯来接见一个失意落魄的人吧。事实证明他的方法是有效的。范雎接见了这个口出狂言的人。而蔡泽的狂言也正是他立论的基础,也是劝说应侯所想要达到的目的所在。

见到范雎之后,他首先向范雎说到人们所共同拥有的理想,“人生手足坚强,耳目聪明圣知”,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得到范雎的认可。这也就为他后面的论说奠定了基础。接下来,蔡泽列举了齐桓公、吴王夫差、夏育、太史启的事例,说明了人们在人生仕途达到鼎盛的时候就容易仗恃威权而不深思事物道理的现象。然后,又列举了商鞅、白起、吴起、文种四个人的事例,进一步说明了功成而不退,就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道理,指出这就是所谓的“伸而不能屈,往而不能返”。而且还列举了一个正面的例子,就是范蠡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功成身退,远离人间的是非之地,后来隐姓埋名,一心经商,成为富有的陶朱公,得到了善终。这样就从反面和正面两个角度来证明了人要想“人生手足坚强,耳目聪明圣知”,达到善终,就要懂得事物矛盾转化的道理,在人生的顶峰时期要想到可能一落千丈,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以此来劝说应侯该退隐的时候就要退隐。

后来应侯听从了蔡泽的劝说,把他举荐给秦王,因此蔡泽得以代替范雎做了秦国的相国,蔡泽出任相国没几个月,就有人诽谤他,由于恐怕招来杀身之祸,就称病辞官,被封为刚成君。他在秦国十多年,侍奉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最后为秦始皇朝臣,还曾经出使燕国,三年之后让燕太子丹到秦国做质子。

秦昭王谓左右

原文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日韩、魏,孰与始强?”对曰:“弗如也。”王曰:“今之如耳、魏齐,孰与孟尝、芒卯之贤?”对曰:“弗如也。”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帅强韩、魏之兵以伐秦,犹无奈寡人何也!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帅弱韩、魏以攻秦,其无奈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

中期推琴对曰:“王之料天下过矣。昔者六晋[1]之时,智氏最强,灭破范、中行,帅韩、魏以围赵襄子于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城不沉者三板耳。智伯出行水,韩康子御,魏桓子骖乘。智伯曰:‘始,吾不知水之可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汾水利以灌安邑,绛水利以灌平阳。’魏桓子肘韩康子,康子履魏桓子,蹑其踵。肘足接于车上,而智氏分矣。身死国亡,为天下笑。今秦之强,不能过智伯;韩、魏虽弱,尚贤在晋阳之下也。此乃方其用肘足时也,愿王之勿易也。”

注释

[1]六晋:指晋国的六个大臣韩氏、赵氏、魏氏、范氏、中行氏、智氏,后来韩氏、赵氏、魏氏三家分晋。

译文

秦昭襄王问左右的侍臣说:“你们看现在的韩、魏两国和当年相比什么时候强大啊?”左右的侍臣回答说:“不如当年强大。”秦昭襄王又问:“现在的韩国大臣如耳、魏国大臣魏齐,与当年的田文、芒卯相比谁更贤能呢?”左右的侍臣说:“不如田文、芒卯贤能。”秦昭襄王说:“当年,田文与芒卯率领强大的韩魏联军前来攻打秦国,依然没有把我怎么样!如今换了没有什么才能的如耳、魏齐做了统帅,率领疲弱的韩、魏两国军队来进攻秦国,他们更不能奈何我了!”左右的侍臣都说:“大王说得非常对。”

这时有个叫中期的大臣推开面前的琴,回答说:“大王对各国的情况预料错了。过去晋国拥有六个卿相的时候,其中智氏最为强大,后来智氏灭掉了范氏、中行氏,并且率领韩、魏联军,把赵襄子围困在了晋阳。决开晋水来淹晋阳,只差三块木板的高度就要把全城淹没。当智伯坐战车出去巡视水势时,韩康子给他驾着马车,魏桓子陪他坐在马车上。这时智伯说:‘当初我不知道水可以灭掉他人的国家,现在我知道了。汾水便于淹魏都安邑,而绛水便于淹韩都平阳。’于是,魏桓子就用肘碰了碰韩康子,韩康子用脚踩了踩魏桓子,踢了踢他的脚跟。他们就在车上碰碰肘、踢踢脚的工夫,就决定了智伯国家的分裂命运。后来智伯身死国亡,被天下人耻笑。现在秦国的强大还没有超过智伯,韩、魏两国即使衰弱,却也仍然胜过赵襄子被围困在晋阳的时候。所以现在就是韩、魏碰肘踢脚的时候,但愿君王不要轻易忽视。”

读解

秦昭襄王和左右大臣的对话显示出他已经开始有了骄傲自负的思想,但左右的大臣都附和他,没有人为他指出骄傲自负思想的害处。秦昭襄王是从韩国和魏国与当年的对比中得出自己的国家已经很强大的结论的。但有一个名叫中期的大臣觉察出了秦昭襄王的思想变化和大臣们的附和态度,于是就推开面前的琴,向秦昭襄王提出了忠言。

中期列举了一个事例,说明了秦昭襄王骄傲自负思想所可能带来的重大危害。他所列举的就是韩国、赵国和魏国三家分晋的事例,指出晋国之所以被三个国家瓜分,根源就在于智氏的骄傲自负,使自己遭到了身死国亡的下场。智氏是极端愚蠢和自负的,他居然当着敌人的面说出自己攻打敌人的策略,可以说骄狂至极。

人们取得一点成绩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如果因此就忘乎所以,那他肯定不会再有大的发展,而灾祸也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他了。所以说,无论什么时候人都要有自知之明,有了自知之明才会清楚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不值得到处宣扬的,有了这样的认识,他也就会不满足现状,继续努力,做出更大的业绩来。

秦王欲见顿弱

原文

秦王[1]欲见顿弱[2],顿弱曰:“臣之义不参拜,王能使臣无拜,即可矣。不,即不见也。”秦王许之。于是顿子曰:“天下有有其实而无其名者,有无其实而有其名者,有无其名又无其实者。王知之乎?”王曰:“弗知。”顿子曰:“有其实而无其名者,商人是也。无把铫推耨[3]之势,而有积粟之实,此有其实而无其名者也。无其实而有其名者,农夫是也。解冻而耕,暴背而耨,无积粟之实,此无其实而有其名者也。无其名又无其实者,王乃是也。已立为万乘,无孝之名;以千里养,无孝之实。”秦王悖然而怒。

注释

[1]秦王:即秦始皇嬴政。[2]顿弱:秦国游说之士。[3]铫:古代的锄。耨:古代锄草的工具。

译文

秦王想要召见顿弱,顿弱说:“按照我的道理,我不对君王行参拜礼。如果大王能允许我不行参拜礼,我就去见大王;否则的话,我就不见大王。”秦王答应了他的要求。就这样顿弱进入宫中,见了秦王说:“天下有有实无名的人,有有名无实的人,还有无名无实的人,大王知道这些吗?”秦王说:“我不知道。”顿弱说:“有实无名的人,指的是商人,不用耕作的劳苦,却有积蓄满仓的粮食,这就是有实无名的人。有名无实的人,指的是农夫。他们冒着春寒耕地,顶着烈日耘田,却没有积蓄的粮食,这就是有名无实的人。无名无实的人,指的就是大王您,您身为万乘之尊,却没有行孝之名;坐拥千里,却无行孝之实。”秦王听了勃然大怒。

原文

顿弱曰:“山东[1]战国有六,威不掩于山东,而掩于母,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秦王曰:“山东之战国可兼与?”顿子曰:“韩,天下之咽喉;魏,天下之胸腹。王资臣万金而游,听之韩、魏,入其社稷之臣于秦,即韩、魏从。韩、魏从,而天下可图也。”秦王曰:“寡人之国贫,恐不能给也。”顿子曰:“天下未尝无事也,非从即横也。横成,则秦帝;从成,即楚王。秦帝,即以天下恭养;楚王,即王虽有万金,弗得私也。”秦王曰:“善。”乃资万金,使东游韩、魏,入其将相。北游于燕、赵,而杀李牧。齐王入朝,四国必从,顿子之说也。

注释

[1]山东:山,即崤山。崤山以东。

译文

顿弱说:“崤山以东有六个大国,大王的威权不能施加在它们之上,却施加于自己母后身上,我私下里认为,大王这样做是不可取的。”秦王说:“你看我能吞并山东六国吗?”顿弱说:“韩国扼住天下的咽喉,魏国处在天下的胸腹。大王如果愿意给我万两黄金去游说的话,我愿向东到韩、魏两个国家,使两国的大臣听命于秦国,从而使韩、魏两个国家臣服,然后就可以图天下。”秦王说:“我的国家贫穷,恐怕拿不出黄金万两来给你东游韩、魏。”顿弱说:“天下现在并非平安无事,各国不是缔结合纵的盟约,就是采取连横的策略。如果连横的策略能够成功,那么秦国就会称王天下;如果合纵的盟约实现,那么楚国就会称王天下。秦王成为帝王,就能富有整个天下;如果楚王成为帝王,那么大王即使拥有万两黄金,也无法独自享有。”秦王说:“很好。”于是就给了顿弱万两黄金,让他到山东游说韩、魏,笼络两国执政的大臣。向北游说燕、赵两国,施行反间计,除掉了赵国大将李牧。后来齐王入秦,燕、赵、魏、韩四国也都归附了秦国,这都是顿弱游说的结果啊!

读解

顿弱对战国时期的国家力量对比是很清楚的,他指出“横成,则秦帝;从成,即楚王”,这在当时是国家力量和国际关系发展的两大趋势。后来的历史发展也证明这一论断是正确的。

看到顿弱劝说秦王的言辞非常尖锐和直接,我们可能会为他的生命安全担忧,会认为作为臣子胆敢这样和君王说话,肯定会被君王一怒之下杀掉。但这种担忧是不必要的。因为在战国时期,君王和臣子之间的关系是有些民主的成分的。这个时期的君臣关系,并不像中央集权等国家政权建立之后所形成的君臣关系那样等级森严。所以说顿弱在秦王要召见自己的时候,要求不对秦王行君臣之间的礼数,并且他还敢于直接指出秦王的缺点,指责他不孝。这样的劝说方法,比较能够引起君王的注意。

顿弱的劝说,主要涉及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方面,他指出秦王不孝顺他的母后,所以他希望秦王能够孝顺他的母后。另一方面,他为秦王分析了各个国家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国家之间的力量对比,为他指出了统一天下的战略方针,并主动要求秦王能够给他万两黄金,代表秦国出使六国,从而分散六国的合纵联盟。

顿弱不辱使命,为秦国立下了非常大的功劳。公元前229年,秦国派大将王翦率领军队进攻赵国,赵国派大将李牧抵抗。由于李牧是赵国的著名将领,指挥赵国军队抵抗秦军,所以秦国无法攻下赵国。战场上无法取得胜利,于是秦国就使用反间计,除掉了大将李牧,也就除掉了秦国统一六国道路上的一大障碍,这从瓦解和分散六国合纵的角度来看,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顷襄王二十年

原文

顷襄王二十年,秦白起拔楚西陵,或拔鄢、郢、夷陵,烧先王之墓。王徙东北,保于陈城。楚遂削弱,为秦所轻。于是白起又将兵来伐。

楚人有黄歇[1]者,游学博闻,襄王以为辩,故使于秦。说昭王曰:“天下莫强于秦、楚,今闻大王欲伐楚,此犹两虎相斗而驽犬受其弊,不如善楚。臣请言其说。臣闻之:‘物至而反,冬夏是也。致至而危,累棋是也。’今大国之地半天下,有二垂,此从生民以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先帝文王、武王,王之身,三世而不接地于齐,以绝从亲[2]之要。今王三使盛桥守事于韩,成桥以北入燕。是王不用甲,不伸威,而出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王又举甲兵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人,楚、燕之兵云翔不敢校,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众二年,然后复之,又取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小黄、济阳婴城[3],而魏氏服矣。王又割濮、磨之北属之燕,断齐、秦之要,绝楚、魏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也,王之威亦惮矣。王若能持功守威,省攻伐之心而肥仁义之诚,使无复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注释

[1]黄歇:即春申君,姓黄名歇,出身于战国晚期的楚国贵族。曾担任楚国令尹,对外穷兵黩武,纵横捭阖,对内辅国持权、广招宾客。后受制于奸佞小人,惨死于乱刀之下。[2]从亲:崤山以东的六国之间合纵联盟。[3]婴城:环城而守。

译文

顷襄王二十年,秦将白起攻下楚国的西陵,另外一支秦军攻下鄢、郢、夷陵,放火焚烧楚国先王的陵墓,楚顷襄王被逼迁都到东北的陈城,来保存社稷。楚国从此日渐削弱,被秦国轻视。就在这个时候,白起又率领军队攻打楚国。

楚国有个名叫黄歇的人,到各地游学,博学多闻,楚顷襄王认为他是辩才,因此派他出使秦国,去游说秦王。黄歇到秦国后对秦昭襄王说:“天下诸侯实力,没有比秦、楚两国再强大的了,如今听说大王想要攻打楚国,我以为这样无异于两虎相争,最终说不定会让猎犬占了便宜,大王倒不如与楚国修好。请允许我说说其中的缘由。我听说:‘物极必反,正如冬夏相替;安极而危,好比堆叠棋子。’如今秦国据有天下一半的土地,西北两方都达到极边远的地方,有史以来,没有哪个大国能和秦国比肩而立。从先帝孝文王、武王,到大王共历三代,从未忘记开疆拓土以求与齐接壤共边,从而切断诸侯合纵抗秦的交通之道。大王多次派盛桥到韩国担任监国要职,盛桥不负所托,并北燕之地入秦国,这样大王不用劳师动众,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拓地百里。大王再发兵攻魏,封锁大梁城,占领河内,攻取南燕、酸枣、虚、桃人等地,楚、燕两国军队只是在旁边观看,不敢和秦军交锋,大王之功也算不小了。这时候如果大王能休兵两年,再出兵攻取蒲、衍、首垣,兵临仁、平丘,那么小黄、济阳这些地方将只有守城的份儿,魏氏俯首臣服。大王再割濮、磨以北的土地给燕国,那么掌握齐、秦之间的通道,斩断楚、魏之间的联系,这样一来,崤山以东的各国即使合纵联盟,也无法挽救它们灭亡的命运了。眼下大王威名正盛,如果能守住成业,停止攻伐而施行仁义,不仅免除后患,而且那三王就不愁变成四王,而五霸也不难变成六霸了。

原文

“王若负人徒之众,材兵甲之强,壹毁魏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有后患。《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1]。’《易》曰:‘狐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何以知其然也?智氏见伐赵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祸也;吴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隧之败也。此二国者,非无大功也,设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王禽于三江之浦。智氏信韩、魏,从而伐赵,攻晋阳之城,胜有日矣,韩、魏反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上,今王妒楚之不毁也,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大王虑而不取。《诗》云:‘大武远宅不涉。’从此观之,楚国,援也;邻国,敌也。

“《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跃跃毚兔,遇犬获之。’今王中道而信韩、魏之善王也,此正吴信越也。臣闻,敌不可易,时不可失。臣恐韩、魏之卑辞虑患,而实欺大国也。此何也?王既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矣。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累世矣。本国残,社稷坏,宗庙隳,刳腹折颐,首身分离,暴骨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父子老弱系虏,相随于路;鬼神狐祥无所食,百姓不聊生,族类离散,流亡为臣妾,满海内矣。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之攻楚,不亦失乎!且王攻楚之日,则恶出兵?王将藉路于仇雠之韩、魏乎?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是王以兵资于仇雠之韩、魏。王若不藉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随阳、右壤。随阳、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王虽有之,不为得地。是王有毁楚之名,无得地之实也。

注释

[1]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语出《诗经·大雅·荡》,意思是说人们做事情大多都有一个很好的开头,但很少能够有个圆满的结果。鲜:少。克:能够。

译文

“反之,如果大王倚仗兵威,乘着击败魏国的余锐威服天下诸侯,我担心秦国从此以后就会后患无穷。《诗经》说:‘凡事都有一个很好的开始,却少有圆满的结局。’《易经》中也有类似的例子:‘狐狸涉水过河,开始时小心翼翼,生怕弄湿了尾巴,可是由于多种原因,到达对岸时还是把尾巴弄湿了。’这些都说明了开始容易而结尾难的道理。凭什么断定事理必然如此呢?智伯只看到攻打赵国很有利,可惜却没有注意到榆次之祸;吴王发现攻打齐国有利可图,可惜料不到有干隧之败。这两个国家都曾战功赫赫,只是由于贪图眼前利益,最终不免灭国亡身。吴王相信越国,放心地全力攻齐,取得了艾陵大捷,胜利归来却被越王擒杀于三江之浦;智伯轻信韩、魏,与之合力攻赵,围攻晋阳,不料大胜在即,韩、魏两军阵前倒戈杀智伯于凿台之上。如今大王念念不忘灭掉楚国,却没有注意到楚国的覆灭会增强魏国的实力。臣因而替大王深感忧虑。《诗经》中说:‘有威望的大国,不必征战,自能怀敌附远。’由此可见,地处僻远的楚国应当是秦国的盟友,邻近之国才是肘腋之患。

“《诗经》说:‘别人有害我之心,我应时刻提防,再狡猾的兔子,也躲不过猎犬的追捕。’如今大王为韩、魏所惑而加以轻信,无异于吴王轻信越国,到头来将后悔莫及。我听说:‘敌人不可轻视,时机不容错过。’我认为韩、魏两国是担心亡国灭族才卑躬屈膝臣服于大王的,并非真心臣服,为什么?积怨甚深,韩、魏两国人民的父子兄弟,历代死于秦人手中的不可胜数,国家残破,宗庙坍塌,百姓被剖腹毁容,身首异处,暴尸于荒野,触目可见,而父子老弱被掳掠押送的,相随于路。鬼神无人供奉,而百姓无法生存,族人离散的、沦落为别人奴仆臣妾的,遍布诸侯各国。韩、魏不亡,秦国则永难安枕无忧,此时大王却全力攻楚,难道不是大大的失策吗?何况大王出兵伐楚,将取道何处呢?大王不会向仇敌韩、魏借道吧?恐怕出兵之日,大王就开始担忧能否再回秦国了。借道两国,无异于大王把大批兵马拱手赠予仇敌韩、魏。如果大王不向两国借道,那只能攻打楚国的随阳、右壤。而随阳、右壤都是高山大河、森林溪谷,人烟稀少,大王即使占有这些地方,又有什么用?徒有灭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

原文

“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应王。秦、楚之构而不离,魏氏将出兵而攻留、方与、铚、胡陵、砀、萧、相,故宋必尽。齐人南面,泗北必举。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1]也,而王使之独攻。王破楚以肥韩、魏于中国而劲齐,韩、魏之强足以校于秦矣。齐南以泗为境,东负海,北倚河,而无后患,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齐、魏得地葆利,而详事下吏,一年之后,为帝若未能,于以禁王之为帝有余。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众,兵革之强,一举众而注地于楚,诎令韩、魏,归帝重于齐,是王失计也。

“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临以韩,韩必授首。王襟以山东之险,带以河曲之利,韩必为关中之候。若是,王以十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而魏亦关内候矣。王一善楚,而关内二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之右壤可拱手而取也。是王之地一注两海,要绝天下也。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然后危动燕、赵,持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注释

[1]膏腴之地:肥沃的土地。

译文

“况且大王攻打楚国的时候,齐、赵、韩、魏四国势必乘虚而入。秦国军队陷于对楚国的战争,无暇顾及,魏国必定攻取留、方与、铚、胡陵、砀、萧、相等地,宋国故地尽属于魏国。齐国南下攻取泗北之地,这里地处中原交通便利,土地肥沃,而大王却让他独自享用。大王出兵击溃楚国,不料让他人坐收渔人之利,既使韩、魏扩张了国土,又增强了齐国实力。韩、魏两国强大起来,就会与秦分庭抗礼。而齐国以泗水为西境,东临大海,北靠黄河,再无后顾之忧,将成为诸侯中的最强者。齐、魏获得土地葆有利益,再加上官吏的悉心治理,一年之后虽然尚无能力称帝,但有足够的力量阻拦大王建号称帝。以大王疆土之广,民众之多,兵革之强,出兵与楚国结怨,反倒让韩、魏支持齐王称帝,这是大王失策之处。

“我诚心为大王考虑,最好是和楚国言归于好,和睦相处。秦楚一体,兵临韩境,韩必俯首称臣。大王据定崤山之险,据河曲之利,韩国必然成了替秦伺察天下诸侯动静的吏属。这时大王以十万大兵进逼郑地,魏国必然震恐,许和鄢陵两城马上会闭城自守,上蔡、召陵都不和魏国往来。这样,魏国也就成为秦在东方的侦察官。大王一旦与楚国修好,韩、魏两万乘大国自会戮力攻齐,齐国右方的土地大王就唾手可得。这时秦之土地,自西海至东海,横绝天下。燕、赵与齐、楚相互隔绝,然后加以胁迫,四国不待出兵攻打,便会臣服于秦。”

读解

秦国展开对六国的战争,秦国著名将领白起,攻占了楚国的部分领土之后,稍事休整,又率领军队前来攻打。楚国派出春申君到秦国去劝说秦王停止对楚国的战争。

春申君从秦国的实际利益出发,侧重分析了秦国的地位和实力,为秦国指出了一条名利双收的道路,从而想从客观上来避免秦国对楚国的战争,实现秦国和楚国之间的友好交往。他在论说的过程中切实地为秦国的利益考虑,并列举了史实加以佐证秦国发动对楚作战的潜在危险,从正反两方面来竭力阻止秦国的穷兵黩武。

或为六国说秦王

原文

或[1]为六国说秦王[2]曰:“土广不足以为安,人众不足以为强。若土广者安,人众者强,则桀、纣之后将存。昔者,赵氏亦尝强矣。曰赵强何若?举左案齐,举右案魏,厌案[3]万乘之国二,由千乘之宋也。筑刚平,卫无东野,刍牧薪采莫敢窥东门。当是时,卫危于累卵。天下之士相从谋曰:‘吾将还其委质,而朝于邯郸之君乎?’于是天下有称伐邯郸者,莫不令朝行。魏伐邯郸,因退为逢泽之遇[4],乘夏车,称夏王,朝为天子,天下皆从。

注释

[1]或:有人。[2]秦王:即秦昭襄王。[3]厌案:压制。厌,通“压”。[4]逢泽之遇:魏惠王主持的在魏国都城大梁附近的逢泽召开的会议。

译文

有人代表六国游说秦王说:“国土辽阔不足以永保安定,人民众多不足以逞强恃能。如果土地辽阔就能够国家安定,人民众多就能够国家强盛的话,那么夏桀、商纣的后代至今还应该存在。过去,赵氏也曾经强盛啊。要说赵国强大到什么程度?它向东可以压制齐国,向西可以控制魏国,控制这两个万乘大国,就如同控制千乘之国的宋国一样。赵国人修建起刚平城,就使得卫国都城的东门几乎没有郊野,卫国人连放牧打柴的都不敢出东门。在那个时候,卫国如同累卵,岌岌可危。各国的士人在一起谋划说:‘我们怎甘心做邯郸的质子,向它赵国俯首称臣?’就这样有人提议要攻打赵国的邯郸,各国便群起响应,晚上才发出命令,第二天早上就行动起来。魏国出兵攻破邯郸,在逢泽这个地方主持诸侯会盟,他乘坐夏车,自称夏王,率领诸侯朝见周天子,各国诸侯都跟从。

原文

“齐太公闻之,举兵伐魏,壤地两分,国家大危。梁王身抱质执璧[1],请为陈侯臣,天下乃释梁。郢威王闻之,寝不寐,食不饱,帅天下百姓,以与申缚遇于泗水之上,而大败申缚。赵人闻之,至枝桑,燕人闻之,至格道。格道不通,平际绝。齐战败不胜,谋则不得,使陈毛释剑掫,委南听罪,西说赵,北说燕,内喻其百姓,而天下乃齐释。于是夫积薄而为厚,聚少而为多,以同言郢威王于侧牖之间。臣岂以郢威王为政衰谋乱以至于此哉?郢为强,临天下诸侯,故天下乐伐之也!”

注释

[1]抱质执璧:质,礼品。璧,中间有小孔的圆形玉器。

译文

“齐太公听说了这回事,出兵讨伐魏国。魏国国土被分作两半,国家处在灭亡的边缘。魏惠王不得已,带上礼物和玉璧,向齐太公请罪,表示愿意俯首称臣。各国诸侯这才放过了魏国。楚威王听说了这件事情,睡不好觉、吃不好饭,就率领天下的百姓,与齐将申缚大战于泗水之上,结果大败齐军。赵人得知了消息,乘机占领了枝桑,燕人听到了消息,乘机占领了格道。格道不通了,就隔绝了齐国平际的道路。齐国想要作战不能胜,想要另谋出路也不得,只好派陈毛为使者,命令军队放下武器,撤除警戒,南下向楚王请罪,还游说西面的赵国和北面的燕国,并在国内安抚百姓,这样天下诸侯才放过齐国。由此看来,积薄为厚,积少成多,天下各国共同商议如何来讨伐楚威王。我怎么能认为这是因为楚威王政治衰败、谋略失误才造成这样的结果的呢?楚王恃能逞强,来威胁天下各国诸侯,因此天下就乐于讨伐他啊!”

读解

战国时期,七雄争霸。经历过一段时期的混战攻伐,诸侯国之间的关系逐渐形成了两种趋势。一种是秦国要统一六国,称霸天下。另一种是崤山以东的六国联合起来对抗秦国。而且后一种趋势是在前一种趋势的基础上应运而生的。与此相对应,在各国交往中也出现了连横和合纵两种对立的策略主张。主张连横的人,认为国家要突出于其他国家,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攻打别的国家,逐步实现天下的统一。而主张合纵的人,他们的观点就与此相反。他们不仅互相联合结成同盟,而且居然有人到秦国去游说秦王,劝说他放弃称霸天下的想法,从而以此自保。

公元前288年,齐国和秦国并称为帝。谋士苏秦劝说齐闵王放弃帝王的称号,来防止自己成为各个国家攻击的对象。齐国放弃帝王称号之后,本文中的说客去秦国劝说秦王也放弃帝王的称号。

依据这个说客的观点,一个国家是不应该太过突出的,如果一个国家称王称霸,那么就会遭到其他国家的反对甚至仇恨,进而遭到国破人亡的命运。从此可以看出,这个说客是代表六国的利益前来劝说秦王的。他首先提出自己的观点:“土广不足以为安,人众不足以为强。”然后进行假设论证,认为如果自己的观点不成立的话,那么桀、纣的后代就会将王位保持到现在,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接着,他就在这个立论的基础上进一步列举了赵国曾经强盛一时,但后来遭到其他国家的反对和讨伐。然后又列举齐国和楚国也曾经意欲称霸,最终还是遭到其他国家的反对。以此来劝说秦王放弃称霸的想法。

谓秦王

原文

谓秦王[1]曰:“臣窃惑王之轻齐易楚,而卑畜韩也。臣闻王兵胜而不骄,伯主约而不忿。胜而不骄,故能服世;约而不忿,故能从邻。今王广德魏、赵,而轻失齐,骄也;战胜宜阳,不恤楚交,忿也。骄忿非伯主之业也。臣窃为大王虑之而不取也。

“《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故先王之所重者,唯始与终。何以知其然?昔智伯瑶[2]残范、中行,围逼晋阳,卒为三家笑;吴王夫差栖越于会稽,胜齐于艾陵,为黄池之遇,无礼于宋,遂与勾践禽,死于干隧;梁君伐楚胜齐,制赵、韩之兵,驱十二诸侯以朝天子于孟津,后子死,身布冠而拘于秦。三者非无功也,能始而不能终也。”

注释

[1]秦王:即秦武王,秦惠王的儿子,名荡。[2]智伯瑶:即知伯,春秋末期人,晋国六卿之一。公元前458年,灭范氏和中行氏,后被韩氏、赵氏、魏氏所灭。

译文

有人对秦武王说:“我私下里疑惑大王为什么轻视齐国小看楚国,而且把韩国看得很卑下。我听说王者的军队战胜了但并不骄傲,霸主的军队战败了但并不愤恨。胜而不骄,所以能服众;败而不愤,所以能和其他各国和睦共处。现在大王对魏、赵两国广施恩德,但却淡薄与齐国的交往,这可是骄傲的表现;在宜阳之战中取得胜利,就疏远了楚国,这是愤恨的表现。骄傲和愤恨让您难以成就霸业,我私下里认为大王应当加以考虑,不该这样做啊。

“《诗经》上说:‘人们做事情总是有个好的开头,但很少有善始善终的。’因此先王所特别注重的,就只有事情的开头和结束。如何知道是这样的呢?过去智伯灭掉范氏、中行氏,又围攻晋阳,以求灭赵氏,结果为韩、赵、魏三家所灭;吴王夫差把越王勾践围困在会稽山上,又在艾陵之战中大败齐国,后来他在黄池主持诸侯会盟,对宋国无礼,最后却被勾践擒杀,死在干隧这个地方;魏惠王当年攻打楚国,战胜齐国,打败了韩、赵两国的军队,还邀集十二家诸侯在孟津朝见天子,最后太子在马陵之战中死去,自己素衣布冠被秦国囚禁。这三人当初都有赫赫战功,之所以会遭到后来的惨败,是因为他们都能做到善始但不能做到善终。”

原文

“今王破宜阳,残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雍天下之国,徙两周之疆,而世主不敢交阳侯之塞;取黄棘,而韩、楚之兵不敢进。王若能为此尾,则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王若不能为此尾,而有后患,则臣恐诸侯之君,河、济之士,以王为吴、智之事也。

“《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今大王皆有骄色,以臣之心观之,天下之事,依世主之心,非楚受兵,必秦也。何以知其然也?秦人援魏以拒楚,楚人援韩以拒秦,四国之兵敌,而未能复战也。齐、宋在绳墨之外以为权,故曰先得齐、宋者伐秦。秦先得齐、宋,则韩氏铄[1];韩氏铄,则楚孤而受兵也。楚先得齐,则魏氏铄;魏氏铄,则秦孤而受兵矣。若随此计而行之,则两国者必为天下笑矣。”

注释

[1]铄:削弱。

译文

“如今秦国攻破宜阳,占领三川,使得天下的策士都闭口不敢说话,隔绝诸侯之间联系,多次更改东、西二周的疆界,使各路诸侯不敢聚集策划攻打秦国的事情;还攻取了黄棘,使韩、楚两国的军队不敢西进。大王已经取得这么大的成就,您如果能够善始善终,称霸天下的大业就指日而待了。但如果大王能够善始但不能善终的话,就会后患无穷。我担心各国的诸侯,河、济一带的有识之士,就会让大王走夫差和智伯的老路。

“《诗经》上说:‘走一百里路,即使走了九十里还只是完成了一半。’这句话说的是最后一段道路是十分难走的。如今大王常常有骄傲的情绪,以我的观点看来,现在的天下之事,根据各国诸侯的想法,不是联合起来攻打楚国,就是联合起来进攻秦国。如何知道是这样的呢?秦国支援魏国抵抗楚国,楚国支援韩国抵抗秦国,四个国家的军队势均力敌,正处在相持不下的局面。而齐、宋两国在这四个国家之外,就变得非常重要了,所以说秦、楚两国谁先争取到齐、宋两国,谁就能取得最后的成功。秦国如果争得齐、宋支援,就能遏制削弱韩国;韩国受到遏制,那么楚国就孤立无援而遭到攻击;如果楚国先得到齐国的援助,魏国就会衰败,魏国衰败之后,秦国就会陷入孤立境地,被动挨打。如果按照这条计策实行的话,那么秦、楚两国必然有一国将遭到灭国之辱而遭天下人耻笑。”

读解

战国时期,孔孟之道还没有成为国家的意识形态,所以没有流行。国家之间混战不已,社会也没有什么统一的意识形态,人们的言论相当自由。君臣之间也没有纲纪的约束,所以做臣子的都敢于向做国君的直言不讳,这样轻松自由的氛围很有助于人们讨论更好的治国策略,使国家能够得到更加有效的治理。

公元前307年,秦国军队攻取了韩国的重镇宜阳,使秦国完成了多年以来的战略目标,所以秦武王非常高兴。但正在这个时候,楚国派军队援助韩国,因此,秦国和楚国之间的关系紧张起来,这时候,就有人来游说秦武王,虽然取得了战争的暂时胜利,但也不能高兴得太早,更不能骄傲自负,而应该和楚国搞好外交关系,从而防止别的国家钻空子。

秦国之所以能够灭掉六国,统一天下,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秦国吸纳了大量优秀的人才,这些人才当中,不乏像张仪、范雎、蔡泽、顿弱、王翦等大量著名的贤能勇武之士,还有许多像本篇中的无名之辈,也为秦王提出了见解独到、富有说服力的意见,直接指出秦国政策上的得失,甚至秦王本人性格和做法上的缺点,也建议秦王加以改正。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

原文

濮阳人吕不韦贾[1]于邯郸,见秦质子[2]异人[3],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

秦子异人质于赵,处于?城。故往说之曰:“子傒有承国之业,又有母在中。今子无母于中,外托于不可知之国,一日倍约,身为粪土。今子听吾计事,求归,可以有秦国。吾为子使秦,必来请子。”

注释

[1]贾:做买卖。[2]质子:做抵押的人质,多为诸侯王的儿子。[3]异人:秦孝文王的儿子,在赵国做质子,后来在吕不韦的帮助下继承王位为庄襄王。

译文

濮阳人吕不韦在邯郸做生意,见到了在赵国做质子的秦国公子异人。回到家里,吕不韦对他的父亲说:“耕田种庄稼能获得几倍的利益啊?”他父亲回答说:“十倍。”吕不韦问:“珠宝生意能获得几倍的利益啊?”他父亲回答说:“一百倍。”吕不韦问:“让一个人做了国君能获得几倍的利益啊?”他父亲回答说:“无数倍。”吕不韦说:“现在我即使努力地种田,勤奋地劳作,依然不能达到衣食无忧,而现在有一个机会来拥立国君,恩泽可以流传到后世。我愿意做这笔生意。”

秦国公子异人正在赵国做质子,居住在?城里。因此吕不韦前去游说他,说:“公子傒有资格继承王位,再加上他的母亲也在宫中。但是现在公子没有母亲在宫中照应,自身又处于祸福难料的国家,一旦秦国背弃盟约,和赵国打起来的话,公子就如同粪土一样了。如果公子按照我的计策行事,我就有办法让您回到秦国,还可以继承秦国的王位。我为公子出使秦国,必定会回来接您回国。”

原文

乃说秦王后弟阳泉君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之门下无不居高尊位,太子门下无贵者。君之府藏珍珠宝玉,君之骏马盈外厩,美女充后庭。王之春秋[1]高,一日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于累卵,而不寿于朝生。说有可以一切而使君富贵千万岁,其宁于太山四维,必无危亡之患矣。”阳泉君避席,请闻其说。不韦曰:“王年高矣,王后无子,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王一日山陵崩,子傒立,士仓用事,王后之门,必生蓬蒿。子异人贤材也,弃在于赵,无母于内,引领西望,而愿一得归。王后诚请而立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王后无子而有子也。”阳泉君曰:“然。”入说王后,王后乃请赵而归之。

注释

[1]春秋:年龄。

译文

于是吕不韦到秦国,游说秦王王后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说:“您有死罪,您知道吗?您门下的宾客无不位高势尊,但太子门下没有一个尊贵的人。并且您的府里藏有珍珠宝玉,您的骏马充满了外面的马厩,后宫里有很多美女。现在大王的年事已经很高,有朝一日驾崩了,太子继承了王位执掌了政权,您就危如累卵了,生死就在朝夕之间了。我这里有一个计策,能够使您保全富贵千万年,稳定就如同太山的四个柱子,必定没有危亡的忧患。”阳泉君听了,离开座席,站起来请求听听吕不韦的计策。吕不韦说:“大王年事已高,王后没有子嗣,子傒有资格继承王位,他继位后一定重用士仓。大王有朝一日驾崩了,子傒继承了王位,士仓掌握了实权,到那个时候,王后的门庭里一定会长满蓬蒿野草。公子异人是一个贤才,现在正在赵国做质子,没有母亲在宫中保护,翘首向西眺望自己的家乡,非常想回到自己的国家。如果王后能够请求大王把异人立为太子,这样即使异人不该继承王位的也能拥有国家,而华阳夫人本来没有儿子也有了儿子可以依靠了。”阳泉君说:“你说得很有道理!”就进了王宫说服王后,王后就请求秦王,要求赵国将公子异人遣返到秦国。

原文

赵未之遣[1],不韦说赵曰:“子异人,秦之宠子也,无母于中,王后欲取而子之。使秦而欲屠赵,不顾一子以留计,是抱空质也。若使子异人归而得立,赵厚送遣之。是不敢倍德畔施,是自为德讲。秦王老矣,一日晏驾,虽有子异人,不足以结秦。”赵乃遣之。

异人至,不韦使楚服而见。王后悦其状,高其知,曰:“吾楚人也。”而自子之,乃变其名曰“楚”。王使子诵,子曰:“少弃捐在外,尝无师傅所教学,不习于诵。”王罢之。乃留止。间曰:“陛下尝轫车[2]于赵矣,赵之豪杰,得知名者不少。今大王反国,皆西面而望。大王无一介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边境早闭晚开。”王以为然,奇其材。王后劝立之。王乃召相,令之曰:“寡人子莫若楚。”立以为太子。子楚立,以不韦为相,号曰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王后为华阳太后,诸侯皆致秦邑。

注释

[1]未之遣:倒装用法,正常语序应是“未遣之”。[2]轫车:停车。轫,阻止车轮滚动的木头。

译文

但是赵国并不愿意遣返异人,吕不韦游说赵王说:“公子异人是秦王所宠爱的儿子,但没有母亲在宫里照顾,现在华阳王后想要让他做自己的儿子。如果秦国想要侵略赵国,是不会因为一个公子的原因而耽误国家的重大计策的,这样赵国就徒有一个人质了。但是赵国如果让异人回国继承王位,并以厚礼把他送回去。这样一来,公子是不会忘记大王的大恩大德的,这是以礼相待的做法。再说现在秦王已经年老了,有朝一日驾崩了,赵国即使依然有异人做质子,也不足以和秦国结盟了。”于是赵王遣返异人回秦国。

公子异人回到秦国,吕不韦让他穿着楚国的衣服去见华阳夫人。原本是楚国人的华阳夫人见到他的穿戴十分高兴,认为他很聪明,说:“我是楚国人。”于是华阳夫人认公子异人为自己的儿子,还将他的名字改为“楚”。秦王让异人诵读诗书。异人说:“我从小就生长在外国,没有师傅教育,没有学习过诵读诗书。”秦王也就作罢,让他留宿在宫中。有一次,异人对秦王说:“陛下也曾羁留赵国,赵国有许多豪杰之士都知道陛下的大名。现在陛下回到秦国做了国君,他们都很想念您,但是陛下不曾派遣一个使臣去看望他们,我担心他们都会心生怨恨。希望陛下将边境城门早闭晚开,来确保边境的安全。”秦王认为他说的话很有道理,惊奇于他的才能。华阳夫人趁机劝秦王将他立为太子。秦王于是招来丞相,下令说:“寡人的儿子当中没有比楚更有才能的。”于是立异人做了太子。

公子楚继承了秦国的王位以后,任用吕不韦做丞相,封他为文信侯,将蓝田十二个县分封给他。而王后改称华阳太后,之后各个诸侯也都向秦奉送了土地。

读解

吕不韦的生意居然做到了“立国家之主”上,获得了政治、经济两个方面的最为长远的利益,因此说他是历史上最成功的商人也不为过。他所做的“立国家之主”的生意,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宗买卖,不但使他本人得到了终生的荣华富贵,而且也影响了战国末期的历史进程,在我国历史上是最为可圈可点的一笔。

吕不韦有敏锐的商业眼光,当他看到秦国的质子异人在赵国的时候,他就立刻觉察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商机。于是他回家和父亲商量,比较了商人的几个层次,认识到立国家之主是层次最高、获利最多的生意。

他首先找到了质子异人,向他分析了他的处境:公子傒有资格继承王位,并且有他的母亲在宫中照应;而异人没有母亲在宫中照应,自身又处于祸福难料的国家,一旦秦国背弃盟约,和赵国发生战争,那么异人虽然贵为公子,身价也将如同粪土一样了。以此来征得异人的同意。然后他来到秦国,找到秦王王后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连说服带恐吓地使他乖乖地为自己完成第二步的计划,也就是求得王后的同意和帮助,让王后劝说秦王通过外交手段让赵国放异人回国。但赵国并不同意放人,这时候,还是靠着吕不韦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赵王放人。为了讨得王后欢心,吕不韦让异人穿上了王后家乡的衣服去拜见。利益加上感情分,事情就基本上办妥了。为了更加赢得秦王的信任和好感,异人还结合自己的经历主动提出了他对于边境安全问题的看法,从而最终完成了异人由质子到太子的转变,虽然名称看来只差了一个字,但意义重大。它代表着吕不韦终于完成了他这笔生意的成本投资。

这笔生意虽然做得可能比任何一笔都艰难,但它的收益也是任何一笔生意所无法比拟的。后来公子楚不仅做上了秦王,而且成为后来纵横捭阖统一中国的秦始皇嬴政的父亲。而吕不韦为自己留下了流芳百世的身后名。他做了秦国的丞相,被封为文信侯,对中国历史的贡献意义已经不同凡响了;他还组织门客编写了以他的姓氏命名的书籍《吕氏春秋》,为保存战国时期的有关史料做出了伟大的贡献。

文信侯欲攻赵

原文

文信侯[1]欲攻赵,以广河间,使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而燕太子质于秦。文信侯因请张唐相燕,欲与燕共伐赵,以广河间之地。张唐辞曰:“燕者,必径于赵,赵人得唐者,受百里之地。”文信侯去而不快。少庶子甘罗[2]曰:“君侯何不快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而燕太子已入质矣。今吾请张卿相燕,而不肯行。”甘罗曰:“臣行之。”文信君叱去曰:“我自行之而不肯,汝安能行之也?”甘罗曰:“夫项橐[3]生七岁而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其试臣,奚以遽言叱也?”

注释

[1]文信侯:秦相吕不韦。[2]甘罗:战国末期秦国下蔡(今属颍上县甘罗乡)人。甘茂之孙,战国时著名的少年英雄。[3]项橐:传说中的神童。

译文

文信侯吕不韦想要进攻赵国,来扩大他在河间的封地,他派刚成君蔡泽侍奉燕国,经过三年时间的努力,燕太子丹来到秦国做质子。文信侯又请秦国的张唐到燕国做丞相,想联合燕国进攻赵国,来扩大他在河间的封地。张唐推辞说:“到燕国去必定要经过赵国,而且赵国人正在悬赏捉拿我,抓住我的会得到方圆百里的土地。”文信侯让他退下,心里很不高兴。少庶子甘罗说:“君侯您为了什么事情这么不高兴啊?”文信侯说:“我让刚成君蔡泽侍奉燕国,三年过去了,现在燕国的太子丹已经来到我朝做了质子。今天我请张唐到燕国去做丞相,他竟然不愿意去。”甘罗说:“我能让他去。”文信侯大声呵斥说:“我亲自请他他都不愿意去,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去呢?”甘罗说:“过去项橐七岁的时候就能做孔子的老师,何况我今年都十二岁了,君侯何不让我试试,为何没来由地就呵斥我呢?”

原文

甘罗见张唐曰:“卿之功,孰与武安君?”唐曰:“武安君战胜攻取,不知其数;攻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武安君也。”甘罗曰:“卿明知功之不如武安君欤?”曰:“知之。”“应侯之用秦也,孰与文信侯专?”曰:“应侯不如文信侯专。”曰:“卿明知为不如文信侯专欤?”曰:“知之。”甘罗曰:“应侯欲伐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绞而杀之。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卿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之处矣?”唐曰:“请因孺子而行!”令库具车,厩具马,府具币,行有日矣。甘罗谓文信侯曰:“借臣车五乘,请为张唐先报赵。”见赵王,赵王郊迎。谓赵王曰:“闻燕太子丹之入秦与?”曰:“闻之。”“闻张唐之相燕与?”曰:“闻之。”“燕太子[1]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张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秦、燕不相欺,则伐赵,危矣!燕秦所以不相欺者,无异故,欲攻赵而广河间也。今王赍臣五城以广河间,请归燕太子,与强赵攻弱燕。”赵王立割五城以广河间,归燕太子。赵攻燕,得上谷三十六县,与秦什一[2]。

注释

[1]燕太子:战国末燕王喜太子,名丹。秦灭韩前夕,在秦国做质子,因不受礼遇,怨而逃归。秦灭韩、赵之后,丹于公元前227年派荆轲往秦,借献督亢(今河北涿州、易县、固安一带)图,交验樊於期(逃亡在燕的秦将)头的机会,伺机行刺秦王政。事败后,秦急发兵攻燕,拔蓟(今北京)。他率部走保辽东,被燕王喜斩首,奉献秦国。[2]什一:十分之一。

译文

甘罗见到了张唐,说:“您认为您的功劳和武安君相比怎么样呢?”张唐说:“武安君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取得的胜利,不可胜数,攻下的城池不计其数。我的功劳不如武安君啊。”甘罗说:“您的确认为您的功劳不如武安君吗?”张唐说:“确实认为不如他啊。”“当年应侯范雎执掌秦国的政权,和如今的文信侯相比,哪一个权力更重呢?”张唐说:“应侯不如文信侯的权力重。”甘罗说:“您的确认为应侯不如文信侯的权力重吗?”张唐说:“确实认为不如他啊。”甘罗说:“当年应侯想要进攻赵国,但武安君阻拦他,结果应侯在离咸阳七里的地方,用绞刑杀死了武安君。现在文信侯亲自请您去燕国做丞相,而您不愿意去,我不知道您会死在哪里啊?”张唐说:“请您跟文信侯说我张唐愿意去燕国做丞相。”于是他让管库房的人准备好车,喂马的人准备好马匹,管账的人准备好了费用,选择日子起程。甘罗又去对文信侯说:“请您为我准备好五辆车子,让我先去赵国替张唐疏通关节。”于是甘罗就去见赵王,赵王听说之后亲自到郊外迎接他。甘罗对赵王说:“大王听说燕国的太子丹到秦国做质子的事情了吗?”赵王说:“我已经听说了这件事。”甘罗问:“听说过张唐要来燕国当丞相吗?”赵王说:“听说了。”“燕国的太子丹到秦国做了质子,说明燕国不敢背叛秦国;张唐在燕国做丞相,秦国就不会欺辱燕国。秦、燕两国不互相欺骗,目的就是为了攻打赵国,赵国已经危险了!秦燕两国之所以不互相欺骗,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想要攻打赵国,从而来扩大河间的地盘罢了。如今大王如果能送给我五座城池来扩大河间的地盘,就能让秦国遣返燕国的太子丹,并联合赵国一起攻打燕国。”赵王马上就割让五座城池来扩大河间的地盘,秦国也遣返了太子丹回到了燕国。赵国攻打燕国,得到上谷的三十六个县,分给秦国十分之一的土地。

读解

俗话说得好,有志不在年高,自古英雄出少年,小甘罗年仅十二岁,就凭借着聪明才智参与到国家政治生活当中来。他的故事,让人读来耳目一新。他的智慧,让我们不由得心生羡慕。他十二岁所做的事情,恐怕我们成年人也做不来。

从他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出,他对人性的理解之深刻,远远超过了大人对人性的理解。大凡人性当中,有两个方面的取向。有时,人们表现出积极的态度,这时候就要用激励的方式来劝说他做你想让他做的事情。而成功说服他的手段,就是利诱,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名声来促使他去做事情。有时,人们表现出消极的态度,这时候就要用恐吓、威胁的方式,促使他去做事情。甘罗对传统和历史有很清楚的了解,他拿过去的人和事来类比,通过恐吓手段促使张唐乖乖地答应到燕国去做丞相。

小甘罗对事情有全面而深刻的把握,他知道说服张唐去燕国做丞相还没有完成整个事情。他又主动请缨,要求出使赵国,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口才,不仅使秦国得到了想要的城邑,扩大了河间的地盘,而且只是凭借和风细雨的谈话就解决了原本需要动用武力覆军杀将血流成河才能完成的事情。由此可见,三寸不烂之舌要顶得上千军万马。

从小甘罗的故事中,我们也可以得到这样的启示:在青少年的教育问题上,我们不应该管得太死,要相信和挖掘孩子的潜力,而不能一切都要依据年龄标准来评判。

文信侯出走

原文

文信侯出走,与司空马之赵,赵以为守相。秦下甲而攻赵。司空马说赵王曰:“文信侯相秦,臣事之,为尚书,习秦事,今大王使守小官,习赵事。请为大王设秦、赵之战而亲观其孰胜。赵孰与秦大?”曰:“不如。”“民孰与之众?”曰:“不如。”“金钱粟孰与之富?”曰:“弗如。”“国孰与之治?”曰:“不如。”“相孰与之贤?”曰:“不如。”“将孰与之武?”曰:“不如。”“律令孰与之明?”曰:“不如。”司空马曰:“然则大王之国,百举而无及秦者,大王之国亡。”赵王曰:“卿不远赵,而悉教以国事,愿于因计。”

司空马曰:“大王裂赵之半以赂秦,秦不接刃而得赵之半,秦必悦。内恶赵之守,外恐诸侯之救,秦必受之。秦受地而却兵,赵守半国以自存。秦衔赂以自强,山东必恐;亡赵自危,诸侯必惧。惧而相救,则从事可成。臣请大王约从。从事成,则是大王名亡赵之半,实得山东以敌秦,秦不足亡。”

赵王曰:“前日秦下甲攻赵,赵赂以河间十二县,地削兵弱,卒不免秦患。今又割赵之半以强秦,力不能自存,因以亡矣。愿卿之更计。”司空马曰:“臣少为秦刀笔[1],以官长而守小官,未尝为兵首,请为大王悉赵兵以遇。”赵王不能将。司空马曰:“臣效愚计,大王不用,是臣无以事大王,愿自请。”

注释

[1]刀笔:主办文书的官吏,又称刀笔吏。

译文

文信侯吕不韦被罢免了相国的职位,和司空马一起逃到赵国,赵王让他做了代理相国。秦国调集军队正准备进攻赵国。司空马游说赵王说:“文信侯担任秦国相国的时候,我是侍奉他的下属,做过尚书,因此熟悉秦国的情况。如今大王让我做代理小官,我也熟悉赵国的情况,请大王假设一下秦赵两国之间的战争,来看看哪个国家会取得胜利。依大王看来,赵国和秦国相比而言,哪一个国家强大?”赵王说:“赵国不如秦国强大。”司空马说:“两国的人口相比而言,哪一个国家的人口多?”赵王说:“赵国不如秦国的人口多。”司空马说:“两国的粮食钱币相比而言,哪一个国家更富有?”赵王说:“赵国不如秦国富有。”“两国相比,哪一个国家政治清明、社会安定?”“赵国不如秦国。”“两国的宰相哪一个国家的贤明?”“赵国不如秦国。”“两国的将军哪一个国家的更勇武?”“赵国不如秦国。”“两国相比,哪一个国家的政令更严明?”“赵国的政令不如秦国的政令严明。”司空马说:“既然这样的话,大王的国家在各个方面没有能够比得上秦国的,那么大王的国家要灭亡了。”赵王说:“请先生不要远离赵国而去,请教国家大事,我愿意听从先生的计策。”

司空马说:“如果大王用一半以上的国土来贿赂秦国,秦国兵不血刃就得到半个赵国,必然会非常高兴。对内担心赵国军队的死死防守,对外恐怕各个诸侯国前来救援赵国,秦王一定迫不及待接受割让的土地。秦国得到土地,就会退兵,赵国虽然只剩下了半壁江山,但还可以凭借着自存。秦国得到贿赂的土地就会更加强大,山东各国必然十分恐慌;如果赵国灭亡就会使它们陷入危险的境地,它们一定会惊恐不安,从而出兵援救赵国,这样一来合纵抗秦的事情就可以形成。我请求为大王联络各路诸侯。如果联络成功的话,那么大王虽然名义上失去了半壁江山,但是实质上却得到山东各国的援助来共同抗击秦国,秦国也不难被灭亡了。”

赵王说:“前日秦国派出军队进攻赵国,我为了求得自保,就拿河间十二个县贿赂秦国,国土减少,兵力削弱,最终也免不了秦国军队的患难。现在你又建议割让我一半的国土,来使秦国变得更加强大,赵国更加无力自保,难免因此就会遭受亡国之灾。你还是再想一个别的计策吧。”司空马说:“我年少的时候做过刀笔小吏,做了那么多年了,还是尚书小官,从来没有做过将帅,我请求带领赵国的全部军队去抗击秦国大军。”赵王不肯让司空马做将帅。司空马说:“我只有进献这个愚蠢的计策,大王不愿意采用,这样的话我也没什么能够侍奉大王的了,请允许我离开赵国吧。”

原文

司空马去赵,渡平原。平原津令郭遗劳而问:“秦兵下赵,上客从赵来,赵事何如?”司空马言其为赵王计而弗用,赵必亡。平原令曰:“以上客料之,赵何时亡?”司空马曰:“赵将武安君,期年而亡;若杀武安君不过半年。赵王之臣有韩仓者,以曲合于赵王,其交甚亲,其为人疾贤妒功臣。今国危亡,王必用其言,武安君必死。”

韩仓果恶之,王使人代。武安君至,使韩仓数[1]之,曰:“将军战胜,王觞[2]将军。将军为寿于前而捍匕首,当死。”武安君曰:“繓[3]病钩,身大臂短,不能及地,起居不敬,恐获死罪于前,故使工人为木材以接手。上若不信,繓请以出示。”出之袖中,以示韩仓,状如振捆,缠之以布。“愿公入明之。”韩仓曰:“受命于王,赐将军死,不赦。臣不敢言。”武安君北面再拜赐死,缩剑将自诛,乃曰:“人臣不得自杀宫中。”过司空马门,趣甚疾,出諔门也。右举剑将自诛,臂短,不能及,衔剑征之于柱以自刺。武安君死。五月赵亡。

平原令见诸公,必为言之曰:“嗟乎,司空马!”又以为司空马逐于秦,非不知也;去赵,非不肖也。赵去司空马而国亡。国亡者,非无贤人,不能用也。

注释

[1]数:责备,列举罪状。[2]觞:向人敬酒。[3](zu侬):病名,臂短屈不能伸。

译文

司空马离开赵国,从平原津渡过。平源津的长官郭遗得到了消息,就热情地接待了他,并向他问道:“听说秦国的军队正在进攻赵国,您从赵国来,请问战况进行得怎样了啊?”司空马对郭遗讲述了一遍他为赵王出谋划策但又不被赵王采纳的经过,并预料赵国必定要走向灭亡。郭遗说:“那么您预料这件事,赵国到什么时候灭亡啊?”司空马说:“赵王如果能够坚持让武安君李牧做将帅的话,赵国就能支持一年的时间;如果赵王杀掉了武安君,那么赵国不到半年就要灭亡。赵王的大臣当中有个叫韩仓的,对赵王阿谀奉承、曲意逢迎,和赵王非常亲近。他为人妒贤嫉能,常进谗言毒害功臣。现在赵国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赵王一定会听信韩仓的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武安君就必死无疑啊。”

韩仓果然对赵王进了谗言,赵王派人取代了李牧将帅的职位。武安君回到了国都之后,赵王就派韩仓前去指责李牧,说:“将军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大王向你敬酒庆祝,但是将军回敬大王的时候,袖套里藏有匕首,犯下这样的罪过应该被处死。”武安君说:“我胳膊患了痉挛的疾病,无法伸直,并且我的身躯高大,跪拜的时候双手不能够到地面,我深恐对大王不敬而触犯了死罪,因此就让木工做了一个假臂,大王如果不相信的话,请让我拿出来让大王看看。”于是从袖中取出假肢给韩仓看。那假肢状如木橛,用布条缠着。李牧恳求韩仓向赵王解释一下。韩仓说:“我也只是受到大王的差遣,大王赐将军死,绝不赦免,我不敢替你说话。”李牧面朝北方,拜了几拜,感谢赵王赐死,抽出宝剑就准备自杀,但又说:“做人臣的不能在宫中自杀。”于是他快步走出宫殿,路过司空马住所的门前。当他前行走出门之后,用右手拿剑打算自杀,但由于他胳膊太短,宝剑无法刺透,于是以嘴咬着剑,将剑柄抵在柱子上自刺而死。李牧死后才过了五个月,赵国就灭亡了。

平原令郭遗见到他的朋友,为司空马而叹惜不已,说:“可惜啊!司空马!”司空马为秦所放逐,不是因为他不智慧;离开赵国,也不是因为他不贤能。赵国走了一个司空马,导致国家灭亡,可见国家灭亡,并不是因为没有贤能的人才,原因在于有贤能的人才不被任用罢了。

读解

本篇的题目是“文信侯出走”,但主角却是司空马,他劝说赵王割让赵国的半壁江山来求得国家的暂时安全,不被接受,于是不得不出走,所以说本篇实际出走的是司空马。面对敌人力量的强大和赵国力量的相对弱小,司空马一心为赵国着想,看透了形势发展的趋势,所以为赵王提出了暂时委曲求全的对外策略,这在当时的形势之下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但这样近乎苛刻的条件,是赵王所无法接受的。所以说,司空马是懂得政治的,而赵王却并不懂得。所以赵王只能走上亡国的宿命。

在对赵国和当时各国形势的认识上,司空马表现出了惊人的政治眼光和冷静头脑。也许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王听信奸臣的话,没有等到敌人来杀,自己就先把能够抵抗强敌的大将杀死。而司空马和赵王在同一个问题上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政治观点,这也许和自己所处的地位有关。赵王是国君,国家就是他所以称为国君的基础,要说服他将半壁江山送给敌国,那是很难办到的。而司空马是来自外国的臣子,提出这样的观点也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自古以来,忠臣少有能够善终的,他们一生为国家殚精竭虑,征战沙场,但最终大多死在皇帝的屠刀之下,给历史留下无尽的哀歌。比如李牧,以及后来的韩信、岳飞,等等。

四国为一

原文

四国[1]为一,将以攻秦。秦王召群臣宾客六十人而问焉,曰:“四国为一,将以图秦,寡人屈于内,而百姓靡于外,为之奈何?”群臣莫对。姚贾[2]对曰:“贾愿出使四国,必绝其谋,而安其兵。”乃资车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带以其剑。姚贾辞行,绝其谋,止其兵,与之为交以报秦。秦王大悦。贾封千户,以为上卿。

注释

[1]四国:根据下文可知是燕、赵、吴、楚四国。[2]姚贾:魏国人,秦始皇的时候在秦国做官。

译文

燕、赵、吴、楚四个国家联合起来,准备进攻秦国。秦王召集众位大臣和宾客总共六十多人,向他们询问对策。秦王说:“现在四个国家联合进攻我国,而我国正处于财力衰竭的时候,外面的战争又接连失利,应该怎么办呢?”大臣们都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时姚贾回答说:“我愿意替大王出使四个国家,必定能破坏掉他们的阴谋,使他们停止进兵。”于是秦王就给了他战车百辆,黄金千斤,并让他穿戴自己的衣冠,佩带自己的宝剑。姚贾辞别秦王,游说四国,破坏了四个国家联合进攻秦国的谋划,使联军停止进兵,并且和四国建立了友好的外交关系来报效秦国。秦王大为高兴,就封给姚贾一千户的城邑,并让他做了上卿。

原文

韩非知之,曰:“贾以珍珠重宝,南使荆、吴,北使燕、代之间三年,四国之交未必合也,而珍珠重宝尽于内。是贾以王之权、国之宝,外自交于诸侯,愿王察之。且梁监门子,尝盗于梁,臣于赵而逐。取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与同知社稷之计,非所以厉群臣也。”

王召姚贾而问曰:“吾闻子以寡人财交于诸侯,有诸?”对曰:“有。”王曰:“有何面目复见寡人?”对曰:“曾参[1]孝其亲,天下愿以为子;子胥[2]忠于君,天下愿以为臣;贞女工巧,天下愿以为妃;今贾忠王而王不知也。贾不归四国,尚焉之?使贾不忠于君,四国之王尚焉用贾之身?桀听谗而诛其良将,纣闻谗而杀其忠臣,至身死国亡。今王听谗则无忠臣矣。”

注释

[1]曾参:鲁国人,孔子的弟子,以孝闻名。[2]子胥:楚国人,在吴国做官,为吴王夫差进忠言,不被采纳,后为夫差所杀。

译文

秦国的大臣韩非知道了这件事情,在秦王的面前进言说:“姚贾带着珍珠重宝,向南出使荆、吴两国,向北出使燕、代等地,期间耗费时间长达三年,这四个国家未必真心实意地与秦国结盟,但是我国国库中的珍宝却已经被他分散完了。这实际上是姚贾借大王的权势和我们秦国的珍宝,在外面私自结交各国的诸侯,请求大王对这件事情明察。更何况姚贾不过是魏国国都大梁的一个守门人的儿子,曾经在大梁做过盗贼,虽然他在赵国做过大臣,但是后来被赵国驱逐了。让这么一个看门人的儿子、大梁的盗贼、赵国的逐臣,来和我们秦国的大臣们一起参与商讨国家大事,不是用来勉励群臣的好方法!”

于是秦王招来姚贾,问他说:“我听说你用我秦国的珍宝在外面结交各国诸侯,有这样的事情吗?”姚贾回答说:“有这样的事。”秦王说:“既然有这样的事情,那你还有什么脸面再来见我呢?”姚贾回答说:“过去曾参孝顺他的父母,天下的人都希望有曾参这样的儿子;伍子胥对国君忠诚不贰,天下的诸侯都希望用他这样的臣子;贞女的女工做得精巧,天下的男人都希望娶她这样的女子做妻子。如今我效忠于大王,但大王并不知道,我不把财宝分送给那四个国家,哪还能让他们归服谁呢?如果我对大王不忠诚的话,四个国家的国君凭什么这么信任我呢?夏桀听信谗言就杀死了他的良将关龙逢,纣王听信谗言就杀死了他的忠臣比干,导致了身死国亡。如今大王听信了谗言,就没有忠臣了。”

原文

王曰:“子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姚贾曰:“太公望[1],齐之逐夫,朝歌之废屠,子良之逐臣,棘津之雠不庸,文王用之而王。管仲[2],其鄙人之贾人也,南阳之弊幽,鲁之免囚,桓公用之而伯。百里奚,虞之乞人,传卖以五羊之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文公用中山盗,而胜于城濮。此四士者,皆有诟丑,大诽天下,明主用之,知其可与立功。使若卞随、务光、申屠狄,人主岂得其用哉!故明主不取其污,不听其非,察其为己用。故可以存社稷者,虽有外诽者不听;虽有高世之名,而无咫尺之功者不赏。是以群臣莫敢以虚愿望于上。”

秦王曰:“然。”乃可复使姚贾而诛韩非。

注释

[1]太公望:即姜尚,被周文王发现于渭水边,拜为军师,辅佐周灭商。后被封于齐。[2]管仲:管夷吾,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初霸。

译文

秦王又说道:“我听说你是看门人的儿子、大梁的盗贼、赵国的逐臣。”姚贾说:“姜太公吕望,只是一个被老婆赶出家门的齐国人,曾在朝歌卖肉,肉都臭了也卖不出去的屠夫;他也是被子良驱逐的家臣,在棘津时出卖劳力但没有人雇用他。文王任用他做自己的辅佐大臣,最终建立了王业。管仲,不过是齐国边邑的一个小商贩,在南阳的时候非常贫穷,在鲁国时曾经做过囚犯,齐桓公任用他辅佐自己,就建立了霸业。百里奚,原来是虞国的一个乞丐,用五张羊皮就被买走了,秦穆公任用他做秦国的丞相,使西戎向秦国朝贡。过去晋文公任用中山国的盗贼,最终在城濮之战中取得胜利。这四个人,都是出身卑贱,身背丑陋的名声,被天下人看不起,但是英明的君主任用他们,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人能够为国家立下功劳。如果人人都像卞随、务光、申屠狄那样,做国君的谁任用他们呢?所以英明的君主不会计较做臣子的过去干过什么,不听信别人对他们的非议,而只考察他们是否对自己有用。所以能够安邦定国的英明君主,即使有人在面前诽谤进谗,也不听信他们;有的大臣即使有清高的名声,如果他们没有建立丝毫的功劳,也不会赏赐他们。这样所有做大臣的都不敢用虚名来对大王提出什么要求了。”

秦王说:“很好。”于是仍然让姚贾出使各个国家,而诛杀了韩非。

读解

这是一篇读来让人扼腕和深思的文字,其中涉及了几个重要的命题。

首先是从秦王的立场来说,涉及的是用人的问题。作为一个领导者,在决定任用一个人之前要做一定的考察,从而来保证所任用的人在道德修养上值得信任,在个人能力上能够胜任所交办的工作。既然任用他了,那么就要对他深信不疑,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秦王任用姚贾,在心理上应该是相信他的。在能力上,姚贾不负众望,“绝其谋,止其兵,与之为交以报秦”,圆满地完成了任务,避免了秦国遭到四国的联合攻打。

其次是关于嫉妒者的问题。诽谤者是阴险而无耻的,他们的内心被嫉妒的毒蛇所咬噬,万般痛苦。为了解决内心难以忍受的痛苦,于是就想转嫁这种痛苦,因此想出很多恶毒的理由来诽谤他所嫉妒的人,当那人遭到厄运,他们内心才得到一种变态扭曲的快感。韩非就是这样的人,但他的痛苦并没有被成功地转嫁,他在遭受毒蛇咬噬的同时,又被秦王诛杀,死于非命。诽谤的人遭遇到了他本来应该得到的下场。

再者是怎样对待诽谤的问题。从姚贾的角度来说,是本人遭到别人诽谤如何应对的问题。如何化解自己被别人诽谤之后可能遭遇到的灾祸呢?姚贾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范例。他通过自己的智慧和口才,成功地为自己的正当利益辩护,挽救了自己的生命。从秦王的角度来说,则是领导者如何应对一个下属对另外一个下属进行诽谤的问题。秦王的做法为我们提出了一个范例。他也可能相信了韩非的话,但在姚贾为自己辩护之后,他从中看出了真相,使诽谤者和被诽谤者各得其所:继续相信姚贾而杀死了韩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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