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凡说:“亦神,其实你很好相处,只是你善于用冰冷的面具伪装自己。”
苏亦辰嘴角上扬:“你错了,我不好相处,冰冷,也不是伪装。走吧,继续喝,我买单。”
苏亦辰拍了拍许凡的肩膀,然后走出了洗手间。
许凡愣了一会儿,然后无奈地摇头:“你还是这样。”
后来,酒喝多了,第二天苏亦辰睡到了日上三竿。
迷迷糊糊地醒来之后细致地洗漱了一番。苏亦辰看着镜中那张清俊的脸,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厌倦,是,他早就厌了,厌倦现在的生活,厌倦现在的自己。
惨淡一笑,离开了卧室。
连接两层楼的那道楼梯似乎变得很长,这么多年,他来来回回走了这么多遍,却觉得很漫长,也许是因为那下面根本就没有他的期待。
“苏先生。”陈妈端着一碗热牛奶,朝他微微颔首。
苏亦辰垂眸道:“给柒柒的吗?”
“是啊,小孩子赖床,一到周末就要在床上喝牛奶。”
苏亦辰眼里并无波澜:“给我吧。”
短短三个字却让陈妈怀疑自己的听觉,她看着苏亦辰伸过来的手,睁大了眼睛:“苏先生,您还是吃饭吧,这事我来就好。”
这三年来,苏亦辰几时亲自给苏柒喂过饭?虽是至亲,可并无寻常父女的亲昵。
没人知道苏亦辰究竟为什么对谁都端着一副清冷的架子,就像没人知道他只对一个人温柔地笑过。
“给我吧。”苏亦辰从陈妈手里接过白瓷碗,没有多余的话。
苏亦辰进去的时候,柒柒没有在睡懒觉,而是双手把玩着一个孔明锁,努力地想解开它。
可是努力无果,她那双稚嫩的小手拿那东西没办法,于是………她有些不高兴了,把东西扔在一边,缩进被窝里,扯过被子盖过头顶。
小孩子终究是没有多少耐心的。
“柒柒,”苏亦辰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该喝牛奶了。”
柒柒看到眼前的人,开心得一骨碌坐起,宝石般的眼睛眨了眨,带着稚嫩的声音唤他:“爸爸”
苏亦辰眸中含笑,第一次回应:“嗯。”
从前柒柒唤他,他都是不应的,不为什么,只觉得没有必要,一个称呼而已,叫了便叫了。现在他应,是觉得理所应当。
柒柒乖乖地起来喝牛奶,苏亦辰耐着性子一勺一勺喂给她,又耐着性子擦去她粉嫩小嘴边的奶沫,不可谓不细致。
这本该是为人父该做的,他却迟了三年。
喂完了牛奶,苏亦辰拿起被柒柒丢在一边的孔明锁,修长的手指随意拨弄两下就解开了,柒柒看傻了眼,嘴里咯咯地笑着:“爸爸好厉害----”
赞美的话,苏亦辰听过太多,甚至有名人专门写赞美他的文章,但是都没有眼前这个三岁的小孩子一句“爸爸好厉害”让他心生颤抖,仿佛在她的眼里他就是神,无所不能。
没错,在世人眼里,方方面面,他就是神,百万分之一的天才,何止是一个孔明锁,就是奥数竞赛他都不放在眼里。
因为他是亦神。
可那又怎么样?他这一生,从未按照自己的意愿活过,贪、嗔、痴样样都沾。
贪恋俗世一个温暖的怀抱,爱而不得。
嗔怒自己一意孤行,落得惨淡收场。
痴迷她的一颦一笑,失去之后心痛到无法呼吸,寤寐思之。
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
只是眼前这个三岁的小女儿,眉眼之间像极了她母亲。
看到她一天天长大,长出那副娉婷的容貌,苏亦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苏先生,”陈妈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路小姐来找你。”
苏亦辰沉默片刻,低声道:“让她来客厅吧。”
“好。”
这是那件事以后路翎第一次来找他。不是她不想来,而是被她父亲逼着到欧洲去学了一年的大提琴。
就算是这样,也没能断了她的念想。
苏亦辰走到客厅里,寻了把椅子坐下,曲膝将一只脚放在坐垫上,姿势神态都极其随意,随意得不像一个老总。
他闭着眼等待她的到来。
终于,她来了:“亦辰。”
语气里七分欢喜,三分紧张。
苏亦辰还是闭着眼,无波无澜:“有事吗?”
“我知道我不该来的,也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是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亲口跟你说。”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苏亦辰淡漠地回应。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路翎说叹息道,“毕竟是我害她这样的。”
苏亦辰蓦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一旁亭亭玉立的她,许多日子没见,她出落的越发漂亮,只可惜苏亦辰已经不是以前的苏亦辰,不会因为一副好皮囊而动心。
更何况这副皮囊和她比起来黯然失色。
“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他说。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样的人,”路翎带着哭腔,哽咽道,“亦辰,到了这一步,我已经不奢望你的原谅,只是不想你恨我,真的,我不想你恨我。”
“恨?”苏亦辰自嘲似的冷笑一声,“我有什么资格恨你?这一切是都我造成的,我应该恨我自己,你明白吗?”
他从未指望她能明白。
眼泪无声地滑落,啪嗒,滴在光洁的地板上,路翎缓缓抬起头,就那么入迷地看着他。
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她可望不可即的梦。
她喜欢他的清冷出尘,喜欢他的傲然于世,喜欢他的聪颖无双,从政界到商界,那么多才俊,她只看上了他一人而已,茫茫人海中,她只爱上了这一人而已。
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机会跟他坦露心声,不敢,也没有任何意义。
错已铸成,而情义不复存在。
苏亦辰淡淡地说:“你走吧,我不恨你,以后,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其实他想说的是再也不见。
“亦辰,以后我想定居在欧洲,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哦。”
“你能不能………”路翎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你能不能“吻我一次?”
卑微的语气,卑微的请求,她路翎几时这样过?
苏亦辰的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但马上就被淡漠的情绪取代,他依然冷着嗓子:“何必。”
“我没有骗你,”路翎一步步走近,“那晚你喝醉了,把我拉去酒店,然后脱了我的衣服。”
苏亦辰这时才露出难以置信和苦恼的表情。
“可是最后我推开了你,”路翎轻微俯身,红唇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叫着另一个名字----佳佳。”
苏亦辰心里一震,然后沉重之感从胸腔开始攀升。
“我路翎怎么可能靠别人来得到你?不可能的。”
就在四唇即将相接的时候,苏亦辰兀然起身,抖落了嗓音里的苦涩与烦闷:“何必。”
何必。又是这两个字。
路翎从身后拥住他,哭喊道:“求你,就一次,从今往后,人海茫茫,我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她箍着他纤瘦的腰,像是要融入骨血。
一场错的局,走到最后依然是错。
罢了,这段孽缘就随着一个吻逝去又何妨?
到底,他也负了她的青春年华。
苏亦辰慢慢转过身,看到的是她那双朦胧的泪眼,然后他低下头,给了她一个温柔绵长却很克制的吻。
有失望,有不舍,并无遗憾。
………
………
医院内。
病房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轻柔地落在白色的地板上。
夏薇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放在床头柜上的八音盒响起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苏亦辰走进来,关掉了音乐,目光聚焦在一束新鲜的百合花上。
他叹息一声,心里明白那是谁送的----路翎。
苏亦辰坐在床边,眼神中带着忧愁与沧桑:“已经三百七十一天了,你还要睡多久?恨我也好,气我也好,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无数次的自言自语换来的都是永恒的沉默。
苏亦辰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声音凄凉:“你醒一醒,我把我的命给你好不好?”
“一半的身家算什么,只要你开口,倾尽所有又怎样?”
“不要睡了。”
没有回应。
他早该料到这是一场必输无疑的局。
他苏亦辰在考场和职场上,从没输过,但是在情场上却从没赢过,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心中挚爱,岁月无情,命运无情,他纵然万人之上也难逃这八个字。
………
困意袭来,苏亦辰将手撑在床尾板上浅睡。
迷迷糊糊中,有只冰冷的手拂过他的脸颊,像拢上了一层轻纱。
苏亦辰缓缓睁开眼睛,顺着那截白皙的手臂看过去,目光柔柔地落到她漆黑的瞳仁里,一刹那,眼里的冰原世界纷纷融化。
他静默地,讶异地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难以置信。
一眼万年,从此,不诉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