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十八岁那年，她到公社邮电所领取大学录取通知书，在回来的途中，为救一个小男孩，淹死在村口的大河里。那河叫喻青河。
据老人们说，那河里淹死过很多人，男人、女人、小孩都有。也有的说，这些人都变成了水鬼。经常出来拉人下水，只有找到替死鬼才能转世投胎为人。人们都很怕到那河边，因此，水鬼很难拉到替身。后来发现人们喜欢吃鱼，于是，水鬼们就变幻成一条条大鱼，吸引人们到河边捞鱼。然后拉人下水……
被救的那个小男孩，就是看见河水里有一条大红鱼才下河去网鱼的。他说刚下到河里，鱼就不见了。只感觉有人在拉腿，于是掉到了河里，哭喊着沉浮了几次，忽然仿佛被人推到了岸上……
因为是夏天的中午，太阳很大，人们都不怎么出门，位于村口的这河边很少有人经过。发现张英淹死在河里的是她娘。女儿去公社拿通知书离开家门时说好要回家吃饭，可是午饭时间已经过很久了，她娘也没能等到她回家。于是就到村口桥头去等女儿回家，便发现了河边的录取通知，便大声呼救，引来了许多村民，将女儿的尸体打捞上来时已经死了。娘呼天抢地，爹默默流泪，抱着女儿的尸体要回家。
可是被张英她大爹给挡住了，说她不到二十岁，是夭折的，不能将尸体停在家里，不然要犯“杀”。无奈，张英她爹只得将女儿的尸体放在村口的桐子树下。请了村里的木匠，赶制了一副简易棺材。草草入敛，又趁夜深人静后，将她葬在了河对岸那山沟子里。因为她大爹反对，不能葬入祖坟。第二天下午，她娘带着女儿生前的物品烧化在坟前，又哭了一阵子。望着这山，荒凉阴森恐怖又哭了起来……
天黑了，哭累了，准备回家了。回家前将女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端端正正压在坟头。
原来，张英从公社回来，在要到村口时看见了那个孩子在河边，好像是在用土出箕绑了根竹竿在河里网鱼。当看见小孩掉河里上下沉浮，并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传来时，她赶紧跑到河边来到孩子落水的地方，因为她不会水，只得边呼救边去抓那根竹竿，想拿它把孩子拖上来。可是脚下一滑，她也掉到了水里，幸喜河水不深，赶紧抓住小男孩，把他推上了岸。可就在这时，她的腿抽筋了，在河里站不起来，慢慢滑到了河中心，沉到了水底。
水底的世界多美呀！有各种各样的水草，还有很多五彩缤纷的鱼儿在身边转悠，时不时游过来亲吻她的脸蛋。正陶醉之时，她突然想到这不行，得上去，时间久了会没命的！她使出全身力气往上一挣扎，发现自己轻轻松松的就离开了水面。然而她害怕了起来，因为再怎么做，也无法下到河岸上了，只能飘荡在空中。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灵魂出窍了吗？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被什么控制住了似的，不能随意飘动。
被自己救上岸那个小孩她认识，那是大队长的小孙子，平时最淘气了：偷这家果子，拿那家鸡蛋，刨地里刚种下的花生、红苕等等，什么坏事他都干。可谁也不敢招惹，只好忍气吞生。大队长给他孙子取名叫“毛狗”，说贱名好养，自己的小名就叫“毛牛”，儿子的小名叫“毛兔”，于是村民们取笑让毛狗将来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毛猪”。毛狗在岸边吐了一阵晕了一会儿，见救自己的人没上岸，吓得一溜烟跑进了村里。张英想呼救却喊不出声来，眼睁睁望着毛狗消失在了村子里。
她等呀等，等了很久。多么希望有人来救救自己呀。怎么这会儿就是不见一个人出村来呢？要是错过了将自己身体打捞出水的最佳时期，自己就活不了啦。时间越长她越害怕，越是害怕越就看不见一个人经过。不知过了多久，看见了村口出来一个人，走近了才看清是妈妈。她拼命呼喊着“妈妈”，拼命挥着手，可妈妈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张望着通往外边世界的那条大道。无论她怎么喊叫，妈妈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呆望着远方。
张英拼命飘向妈妈头顶，对着耳朵呼救，用手拉衣服，可妈妈什么反映也没有。她停了下来，在心里默默祷告“妈妈救我，我在河里，快看河里……”
张英突然发现，妈妈似乎感应到了似的，开始向河里张望。当目光扫到河岸上时，发现了她救人时匆忙放在岸上的通知书。妈妈飞快跑过去捡起来，认得上面女儿的名字。突然浑身发抖，凄厉哀嚎。“救命”声惊醒了这座沉睡的古村落。
张英发现人们从村子里大呼小叫的拥了出来。很快桥上河两岸村口就聚集了很多人。会水的小伙子陆续下到河里，十多人一排在河中搜寻。半小时后，终于将自己的身体打捞上岸，可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胀满了水，脸已经发黑。这时她拼命往身体上扑，可身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拼命拖住自己，始终无法回到身体里去。
这时她才发现爹牵了一条牛来到河边，想用土办法把自己的身体放牛背上把喝的水倒出来。然而泡水里已经很久了，水虽然倒了一些出来，可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没了体温，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八叔宣布人已经死亡。可妈妈还在凄惨哭叫，爹也哭出了声。张英十分恐惧，害怕离开爹妈，害怕死亡，更舍不得到省城去读大学的机会。她拼命挣脱身后那股力量，扑向自己的身体，可她穿过了身体穿过了牛，什么阻挡也没有，灵魂也无法归位了。她明白了，自己真的死了，进不去了。但她有玩强的意志品质，就像读书考大学一样，决不轻言放弃就一定能成功。她不停地冲入自己的身体，这边进可那边就出来了，那边进马上又从这边出来了。就这样她边看大家忙着赶制官材安排丧事，边往身体里钻，一刻也不停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