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顶软轿接了景宁去皇帝的隆宣宫。按理说,进晋妃嫔侍寝过后,只要得了皇帝的喜欢,便可晋升一级,还可搬出兴庆宫,住进东西六宫。可次日天刚蒙蒙亮,景宁便被送了回来。
我同许嫣陪了景宁一整日,也没等来迁宫和晋封的旨意。我心下了然,景宁胆子向来小,初见我们都不敢说话,更何况是见了一国之君的皇帝呢!我眼瞧着景宁的眸色由期盼的闪烁转而失望的暗淡,最后只是一个人坐在那儿,再不肯言语半句。
我们都不敢问她昨夜的情形,想必她并没能够给皇上留下一个好印象。
兴庆宫里住着的嫔妃,绝大多数只受过皇上的一夕恩宠,便被抛诸脑后,再没有见过圣驾。
此时的景宁似乎也已经明白,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葬送在这冷冰冰的兴庆宫里了。我们不忍见她这般样子,便各自回房了。
阿娴已经被软轿接走了,她自昨日从凤仪宫回来后,便紧闭房门,谁也不肯见。许嫣本想去帮我解释两句,也被她的侍女朝云和暮雪挡了回来,连阿娴的面也没见到。
我想着,等明早她回来,我一定要亲自向她解释清楚才好,否则只怕她对我的误会会越来越深。
阿娴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兴庆宫来。次日一早,来了几个小太监将她的东西都搬走了。只听说皇上晋封她为正五品贵人,赐居东六宫中的鸾鸣宫偏殿隐月阁。
我虽因没见到她而有些失望,却也替她受宠晋封迁宫而感到高兴。
下一个便是许嫣了,她也晓得自己将去侍寝,紧张了整整一日。我陪她絮絮地说了一下午的话,她才勉强缓住了心神。我握紧她的手,柔声劝她:“姐姐千万不要紧张,拿出你平时温婉得体的样子来,皇上必定喜欢。”
果然,天刚暗下来,敬事房便派软轿将她接去了隆宣宫。
我在窗边望着星月坐了一整夜,就要轮到我了,我反而没有那么紧张。我深知,侍寝只是个开始,我将要走的路,注定不会那么如意平坦。
直到日上三竿,许嫣也没有回来,我心下想着,也许会有好消息。
果然,再次回到兴庆宫的许嫣已是瑾贵人了,身后跟了近十名内监和宫女,绿杨和丹杏带着人去她屋子里收拾东西,她便拉着我进我的房间说话。
我们都欢喜极了,握着彼此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她红着脸道:“我也没有想到,皇上他是那么宽和的人,他同我说话完全没有皇帝的架子……”
我听许嫣说着皇帝,面上满是少女的羞涩,想来不过一夜的相处,她已然对皇帝种下了情根。她拍手道:“我住在西六宫中的蓬莱宫,现在只有我一人住着,空的很。等你今晚侍过寝,求求皇上也让你住到蓬莱宫,这样我们姐妹又可以日日在一处了。”
我点头答应她。她沉思片刻,又说:“今早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见了阿娴,想同她说几句话,她却理也不理我,只同毓贵嫔在一起。”
“毓贵嫔?”我奇道:“毓贵嫔那日不是还向皇后进言要责罚她么?怎的她还同毓贵嫔在一起?”
许嫣沉吟道:“你还不知吧,阿娴现在住的鸾鸣宫的主位正是毓贵嫔,她免不了要巴结讨好毓贵嫔。”
我想也是,叹气道:“你一向同我交好,想必她已将你同我划为一党,自然不会理会于你了。许姐姐对不住,是我连累你。”
许嫣忙紧了紧握住我的手,正色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早已将你视作我的亲妹妹,在自己的亲姐姐面前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
我有些动容,回握住她的手,诚恳道:“我愿与姐姐相互扶持,共度岁月。”
送走了许嫣,这个院子里只剩下我与景宁了。按理说下一个该是我侍寝,可我一连等了五日,都没有等到来接我的软轿。
许嫣也有些着急,四处帮我打听消息递进来,原来姚昭媛近来身体不适,皇上除了在隆宣宫处理政事,便是去她的缀霞宫陪伴她。许嫣让我再耐心等几日,等皇上下一次翻牌子,敬事房自会提醒皇上。
我便继续在兴庆宫等着,后来听说皇上已经开始翻其他嫔妃的牌子,连许嫣也又被召幸了两次,可我这里却迟迟没有消息。渐渐地,御膳房送来的饭菜也越来越差,我们只得自己使银子换些好的饭食。景宁没有多少钱财傍身,我便常常拉了她来我房间一起用膳。
直到腊月初一这一日,昭媛姚氏晋封元妃,册封礼办得极其热闹,让满宫嫔妃艳羡不已不说,还特地准备了一场夜宴。
东西六宫的嫔妃都有赴宴的资格,我却是没有的,兴庆宫的妃嫔除非有主子召见或是重要场合,平时是不得随意走动的。我思虑再三,继续等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也不知要等何时皇上才会召幸我,不如趁着夜宴之时没人注意,悄悄地去见一见我那位姑奶奶,当今齐国的太皇太后,也许她会助我一臂之力。
我命湘漓去打听过了,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甚少参加这种热闹的场合,平时也不太爱见人,只独居在康福宫中。
未免引人注目,我未带上湘漓,只一人趁着夜色悄悄地往康福宫去。走之前打听地很清楚,康福宫离兴庆宫很近,从正门出去一直往南走一小段路便到了。
已是腊月时节,夜晚天气尤其寒冷。现在后宫众人大多聚在北面的流芳殿侍宴,南边的宫室显得有些冷清,加上路途极近,并没有遇上什么人。
走至康福宫门,门口并未有人值守。我伸出手来轻轻扣门,片刻便有一名小宫女出来开门。
我搓着手道:“请姑娘通传一声,瑜美人阮氏前来拜见太皇太后。”
那小宫女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按规矩向我福了福,含笑道:“小主来得不巧,夜深了,老祖宗歇下了呢!”
我“哦”了一声,脚步往外挪了挪,我瞧了瞧外面漆黑的宫巷,回兴庆宫的路并不远,我很快便可以回去,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溜出来。
我暗自下定了决心,往那名小宫女的手心里塞了一把金豆子,恳求道:“麻烦姑娘去请竹青姑姑出来一下,就说我是浔阳来的,有要事求见。”
那小宫女有些为难,见我态度诚恳确有要事,便点头应了:“我只能帮小主通传。”我微笑谢过。
我立在宫门口,又是一阵阵冷风吹在身上,我打了个寒战,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她去了好久,我的脚冻的有些发麻,却不得不坚持着。
许久,宫门再次打开,开门的是一位老姑姑,我欣喜道:“您便是竹青姑姑么?”她点了点头:“小主这么晚了有何要事?”
我正色道:“我想见太皇太后。”说着,我悄悄地将玉符节塞进了她的掌心。
她借着灯笼的光照了一下,猛地抬头看我,我对上她的目光,深深地点了点头。阮锡道告诉我,如果见不到太皇太后,便找她身边的贴身宫女竹青,此人也是信得过的。
竹青转身低语了一句:“小主请随我来。”我提步跟了上去,她将我引入殿中,轻声道:“小主稍等,老奴去唤老祖宗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