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渡城东北一隅,一座破败的小院坐落于此。小院七丈见方,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厘,虽不见得是多么的磅礴大气,但在这贫民区中称得上是颇具规模的建筑。
小院中有一棵梧桐,六丈有余,背城而长,状若飞鸟;树有华盖,但数年间不曾有一只鸟停憩。梧桐下立有一间青石筑建的瓦房,八角八棱,彭草盖顶,有门向南,却不曾开一扇窗。从细节中不难看出它也曾风度翩翩,而如今却跟遭遇了流氓似的,衣冠不整,四露春光。
门外一老头卧在躺椅上,一袭青衫,满头白发,阳光侧照其上,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老头眉头微蹙,像是在梦中受到了惊吓,猛然间睁开了双眼,却见老头双眸只余眼白,不见双瞳,炸看可怖,细看又感觉和蔼可亲,如沐春风。这老头叫木重明,但街坊四邻中那些无业的混球都叫他木瞎子,叫的人多了,四邻也渐渐淡忘了他的本名,生些的人就尊称一声木老,熟的就直接喊他木瞎子,木重明对此倒并不忌讳,甚至乐在其中。
木瞎子屈指快速掐衍,又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便向身后看去,说道:“孙儿,到爷爷跟前来,我有事跟你说。”
温吞的话语像是一股电流,激起了瓦房门槛上坐着的小童,小童立马睁开了双眼,环视了四周,瞬间又眯回去了一半,用手遮了遮有些刺眼的阳光,恋恋不舍的从门槛上站了起来,慢慢吞吞的向老头挪来。
这个四五岁的小童叫做木离,虽然看起来粉嘟嘟,萌萌蠢蠢的,但从骨子里是一个像极了木瞎子的人精。这倒不是年轻的身体里住了个老灵魂,而是木离在满月时的那场屠杀,鲜血与嘶吼刺激他提前开智。一夜之间在鲜血的浸染里,他记住了许多,一幅幅画面挥之不去,伴随着木离每一个静谧的夜晚,也让他在每个夜晚不能安眠。能让木离安然入睡的,也就只有午后,阳光最耀眼,最温馨的时光,只有此时逝去的父母才有可能入梦,也是此时才能看见木离脸上那份独属于一个孩子的天真和笑容。
“爷爷,您又扰乱了孙儿的好梦啦”
木瞎子好像能看见面前的孙儿似的,流露出和蔼的表情,似有些无奈,也有些可怜,可怜自己的孙儿承担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重。木瞎子伸手捏了捏木离柔软的小脸,打笑道:“年轻人几天不睡没关系的,你又不似你爷爷我,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板喽,想多看看这空中的太阳都使不得。”
木离白了木瞎子一眼,似想反驳,但又无从至喙,一丝愠色涌上小脸,煞是可爱。
“爷爷推算到你的启灵之日快要临近了,我让你准备的,你可都记住了?”
“爷爷,那些东西自我懂事能言起,就让我记,至今也有三四年之久,早已倒背如流了。”
“莫要小觑了爷爷教你的东西,那些可都是你以后安身立命之本。厚土之上万物皆毒,虽然《本草集》只罗列了一万三千六百七十类物种,不足厚土之上物种的万分之一,但也是让人觊觎的宝书,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唉,宝书虽好,不居于厚土,我看也无用。”
“休得胡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多知多学总归是好的。再者说,这凌渡城要沉了,唉,终归还是要踏上厚土的。”
木离心中一惊,说道:“《凌渡城志》上不是说此城是座红矮城吗?矮城从青年衰败到老年,再到毁灭至少也得有上千年的光阴,怎会沉?”
“城晕呈亮红色,是一座青年城无疑,但终归是有例外的,厚土之上、浮空城之中有太多的未知和不确定,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五年以来,我观城中之人,无论老幼,头顶死气与日俱增,就连你的头顶上也有死气浮现,也唯恐有灭城之灾才会如此了。看看死气凝聚的量,灭城之期不足两年已。”
木离自然不会去怀疑木瞎子的言语,早在襁褓之中时他就知道爷爷这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正是依靠这本事爷孙俩才从屠杀中潜身,逃到这凌渡城的。
“那爷爷可决定离城之期?”
“不急,还有些时日,等你启灵之后再论。启灵之事你可详尽知晓?”
木离点点头说道:“我已从《灵师辞话》中知晓了大概。灵师大体分为四类:植灵师、兽灵师、器灵师、元素师。其中植灵师为杂属性,五行皆有,多寡不一;兽灵师、器灵师为多属性,有五行之二三,多寡相当;元素师为单属性,五行只占一种。只是书中说兽灵师为最,元素师次之,再者是器灵师,植灵师为灵师之末,孙儿却不敢苟同。”
“奥?那你以为呢?”木瞎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孙儿以为灵师无先无后,先后依情而定,依势而分,且各有利弊。兽灵师主攻,器灵师善守,植灵师辅助为最,元素师受制太多。”
“你所言不错,但也不尽然,灵师只有知与不知,善与不善,无所谓攻、守、辅、克,切不可先入为主。知灵善任,方能攻能守,能辅能克,此乃王道。书中所言只是大多数,而使人翻船的多为另类。”
“孙儿记下了。”一口的奶音中却有些许的崇敬。
“何为启灵?你可知?”
“启灵二字中‘启’为洞开之意,灵气自百会,沿脊柱,直抵关元,遁入丹田,形成灵海,后沿经络,散发全身。”
“‘灵’为灵魄,据说是厚土的馈赠,人人均有灵魄,千奇百怪,世人皆言灵魄是自己儿时向厚土许的愿望。启灵之日非人力所定,不可测也不可控。孙儿也仅知如此了。”
“嗯,这也不少了,不过有些传言也不能尽信。灵魄从何而来,我亦不知,但并不是不可测不可控的。启灵之期,人人不同,从满月到垂髫不等,而并不是不可测的,启灵之期就是先天胎气消失殆尽之时,有上古妙法《先天胎衍》可测先天胎气,进而就知启灵之期。父母越强大,先天胎气越充足,启灵就越晚。启灵越晚,人的灵智越高,灵魄就越祥实具体,甚至能依脑中所想达到可控的目的。”
“唉!那倒是可惜了,我才五岁多一点,离垂髫之年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启灵太早了。”肉嘟嘟的小脸上多了丝淡淡的忧伤。
木瞎子像是感受到木离的忧伤,自言自语道:“延缓启灵之期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让先天胎气消损就可以了。”
木离一听,那双精致的眸子瞬间灵动了起来,“爷爷,真的可以吗?”
木瞎子像是无赖似的,将落在躺椅上的双手一摊,调笑道:“你爷爷我就一瞎子,再看看咱这家底,多养条狗都觉得吃劲,你觉得咱是能进行这种奢侈行为的人吗?”
木离那鼓起来的斗志瞬间瘪了下去。
木瞎子摸了摸木离的头,说道:“你也不必太沮丧,就你智若近妖,有必要再延缓启灵之期吗?莫要舍本逐末。若不是你的先天胎气还没有消失殆尽,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哪个灵师夺了舍。”
“木离哥哥。”院外一个奶糯的女童声响起打断了木瞎子的话语。
木离本就迷迷糊糊的瞬间清醒了过来。撒开腿就往院外跑。
“木离,重要的事情还没说呢?你要往哪跑。”
“爷爷您都啰嗦了半晌了,还没说到,一定不是特别急。不急的话,等我晚上回来再说吧。”木离一边跑着,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
木瞎子还没说些什么,就看到木离拐出院门没了踪影,半张着的嘴又合了回去。
忽然间,院门旁又探出一个脑袋,大喊道:“爷爷,如果我是人精,您就是个老人精。”
木瞎子摇了摇头,气笑道:“真是一点亏也不吃的小混蛋。”
木瞎子摇了摇躺椅,抚着长髯,看着被风吹远的白须,感慨道:“落木知秋,寒风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