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除夕宴
奉召四年,腊月三十。那日后,景华再也没有到我的章华宫里来。
清晨,我打开窗子,一阵冷风拂面,外面已经飘了清雪。我不禁咳嗽了几声,谁知道素兰马上寻来,为我端来汤药,劝我速速喝下,嘴里还不停的唠叨我不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我喝下汤药,嘴里含下放在药碗旁的蜜饯,不禁叹道“素兰,你今儿的药不对吧?”
“怎么不对了,娘娘你天天喝的不就是这副麻黄汤吗?”
“今儿你的麻黄,桂枝多加了一钱,独独甘草少了两钱,你要苦死我不成?”我娇嗲道,也许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我现在只有向素兰发嗲的份了。
素兰并未生气,仍旧笑着看着我说道:“娘娘,你的病不见明显的好转,我偷偷地询问了太医,加大了药量,没别的意思,只希望你好起来。从你生病以来,身子就清减了不少,长此以往你会吃不消的。奴婢是心疼你啊。”
我未做声,看着素兰湿润的眼眶,我不禁握紧素兰的手说道:“好姐姐,我会好好地,好好地吃药,好好地吃饭。”然后伸手擦干素兰的泪珠,随手拿起笸箩说道:“你看我给祖母绣的绑头好看吗?祖母向来有头痛的毛病,我这一进宫就没人给她按摩头骨了,还好那天太后给我一块和田温玉,绣在绑头上既好看又养神。”
“娘娘的女红没的说的,从小就手巧,还记得那年皇上刚到我们府里时,淘气上树,衣服被树枝刮破了,不敢和别人说,还是娘娘您偷偷给修补好的呢,那时您才九岁吧,绣的团花可好看了。”
我看着素兰,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绑头,幽幽的说道:“有我哥哥的消息吗?”
素兰摇摇头,轻声说道:“娘娘,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不要考虑太多的事情,今儿是年三十,奴婢给您准备一顿最好的年夜饭,您想吃什么,奴婢尽量准备就是。”
“我想吃冰糖葫芦。记得哥哥小时候用红色的小辣椒给我串糖葫芦,辣的我热泪盈眶的,还屡试不爽呢。那时怎么那么的傻呢?可是现在想吃一串这样的糖葫芦也没有了。”
“娘娘,我这就去御膳房给您找山楂,给您熬糖串糖葫芦啊!”素兰焦急的说道。
“不了,你串不出那样的味道的。况且,今儿是年三十,想必晚上皇上和太后应该设家宴的,搞不好还有歌舞姬的表演呢,你为我去准备一下晚上要穿的衣服吧,闷了这许多天,晚上你同我去透透气吧。告诉小舒子,中午的菜肴尽量清淡,一碗清粥,一碟素菜足矣。”
我低下头一针一针的绣着绑头,眼看一朵梅花即将绣好,却心不在焉的刺破了手指,血一下运到花瓣中间,倒显得花儿更别致生动了。我吸吮着受伤的手指,却只感到心痛。
中午刚过,太后身边的纳兰姐姐便来传旨,说太后晚上在慈安殿摆了家宴,要我务必参加,临走时还关心的提醒我要穿的喜庆点,暖和点,如果有何不适可以吃完头三道菜回宫休息。我嘴里不断的谢谢纳兰的关心和太后的嘱咐,并让素兰在我的首饰盒里取了一支翠玉镯送给纳兰,并亲自戴在纳兰的手腕上。纳兰便笑笑回去复命了。
今晚家宴,我当然会穿红。
我吩咐素兰将那套胭脂红的云裳取出,腰间挂满流苏,立于内殿的衣架上,素兰便用炭炉慢慢的熨平,而后在衣裳里面放上薰衣草熏香。一套工序好不繁琐。然后吩咐宫人们为我添水沐浴,一套功夫下来,我有些筋疲力尽,可是除夕的家宴是大宴,规矩颇多不说,最主要的是人要全,才能祈福上苍,平安多福呢。
我盘好发髻,插上钗头凤,别好流苏,与酉时一刻到达慈安殿。
进得殿内,我看见玉妃和浣儿早已落座于属于她们的位置,独独皇上和姚玉婉没有来。我笑着向着太后请安,太后立即让纳兰扶起我,并说道:“身子好些了吗?一会儿我们喝酒时,你就不要喝了,用着药呢,空怕失了疗效啊。”
“皇后姐姐的身体还未见好转吗?我看今天的脸色比头几日好很多了呀。”浣儿笑着说道。
“傻丫头,那是你洛惜姐姐擦的胭脂,你皇后姐姐是个识大体的人,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干什么事情,即使病着也会按时来参加这家宴,不像那婉贵妃,以为这几日又得了皇上的宠幸就又开始目中无人了,这姚丞相的家教实在是不如我们苏家,就连玉妃的父亲只是区区一个四品捏台也比他姚征桁有修养。”
话刚说完,就见姚玉婉威风的走进慈安殿,身上一身大红色的宫装,头戴的凤尾金步摇不知细看会误以为是一支钗头凤呢,一身打扮比我还要抢风头,俨然一副皇后的架势。
“太后娘娘你怎么在背后说奴婢的坏话啊?臣妾就是再不懂事,也不会去与一个四品捏台的女儿争高低啊,既使她的父亲掌握着朝中的盐脉,身份也还是远远及不过我。只是比不上皇后这样的大家闺秀是真话罢了。我不是不想早来,而是皇上还在我宫里歇着呢,要不是我识您太后的抬举,也许现在还在寝宫侍驾呢。”说完她便落座,连太后的安也未请。
“你甚么意思?姚玉婉,难道哀家说错了吗?你今天这么嚣张难道是给哀家示威吗?”太后一掌拍向桌子。
姚玉婉轻蔑的看了一眼太后,并未吱声。
“别以为皇上宠你,哀家就会让着你。毕竟皇上是哀家的儿子,你是哀家的媳妇,今儿哀家就置你个不敬长辈的罪!削你的贵妃称号,打入冷宫,让你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
“太后娘娘您没有权置我的罪,您不是皇后,也不执掌凤印 。”姚玉婉好像是故意的示威。
“呕?你是说哀家没有资格治你的罪?来人啊,纳兰,你将凤印取来给予皇后娘娘,看看她会不会给我出这口恶气。不用别的,就单单顶撞太后一项罪名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俨然太后还在气头上,这个激将法姚玉婉倒是用的爽快啊。她借机将凤印移到我的手上,在因为我的懦弱仁慈早晚又会抢走凤印归为己有,这是姚征桁的主意还是皇上的意思?我心已有一,二。这险中求胜的棋她下的可未真切。只是希望太后娘娘不要上当罢了。
我连忙跪于地上,俯首对太后说道:“母后,请消气。有您一天,凤印的执掌权就交付与您一天,您才是这后宫的天。况且婉妃自幼娇纵惯了,说话多有冒失,望您看在姚丞相三朝元老的面子上,饶了婉贵妃吧。”
“是啊,今儿是除夕之夜,民间是迎灶王爷回家的日子,万事要以和为贵啊。”玉妃也跪下求情。
就在这时,一声皇上驾到,我知道婉妃的救星来了。只见姚玉婉奔到皇上的面前,梨花带泪,委屈的低下头说道:“臣妾伺候皇上来晚了,太后却一个劲儿的责备我,连皇后也说奴家娇纵。”
“恳请母后看在皇儿的面子上,饶了婉儿吧,皇儿罚她三个月禁足寝宫,并罚她俸禄如何?母后可要消气啊?”
太后收回刚刚的不满表情,笑着说道“罢了罢了,都是自家人何必呢,你们都平身吧,纳兰啊,皇上也来了,你就吩咐传膳吧,歌舞也开始起来吧。”
景华走到我的身边将我扶起来,落座于我的身侧,当音乐丝竹响起时,他趴在我耳边耳语道:“这些日子未见到我,你过得很好吧!”
我回头淡淡的看着他,他脸上一么神秘的微笑,又含着一丝不屑“硕真倒戈了”他优哉游哉的说道,好像在说别国的边界一样自得。我定定的看着他,筷子掉落与地。可他却又故意搂着我装出一副恩爱的样子给太后
酒过三巡,桌上满是珍馐美味。可我却味同嚼蜡,我的心里生生惦念的是北疆的硕真倒戈,是我的哥哥是否安康。一杯接一杯,我好像醉了,酒的辛辣刺激的不是我的胃肠,而是我的心,心里的痛丝丝绊绊。
歌舞姬的表演美仑至极,可我却无心观赏。雪下大了,慈安殿的院子里燃起了烟花,浣儿乐的跑出去观赏,而我的眼里却看不见烟花的美丽,在绚丽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烟花碎,离人泪。谁能扶我心伤。
我坐在位置上又喝了一杯甜酒,我的泪潸然落下。
烟花放完了,慈安殿内的歌声又一次响起,一个女子翩然而至,手抱琵琶半遮面,白皙的面容,纤细的手自,歌声悠悠,绕梁婉转
“路喜到江尽,江上又通舟。舟车两无阻,何处不得游?丈夫四方志,女子安可留。郎自别日言,无令生远愁。旅燕忽叫月,断猿寒啼秋。次夕梦君梦,君在百城楼。寄泪无因波,记恨无因辀。愿为驽者手,与郎回马头。”
好一句寄泪无因波,记恨无因辀。我默默的起身,谎称病痛欲离开宴席。
太后的兴致正在兴头上,对我的请辞并未多加挽留,只是问了一句“不与我们一同守夜了吗?”
我点头称是。
“那哀家一会儿让御膳房将饺子端到你章华宫去吧,记得要吃啊!”然后转过头来看着皇上又说道:“皇后的身子还未恢复利索,皇上不送送吗?哀家会和嫔妃们等你回来吃团圆宴的。”
“皇儿遵旨。”
景华走下座位,将我扶起身,便带着我离开了慈安殿。
出得,慈安殿,他便邀我一同坐于他的龙撵之上。
见风后我的头很疼,龙撵又有些晃动,我们默默无语,我的头好昏。
“你没有话要问吗?”终于他淡淡的开口
“问什么?”我低下头来苦笑道。
“问你的哥哥是否还活着?”
“明天早朝,太后,文武百官,包括天下,就都会知道,我何苦要先人一步疼痛呢?”
“你以为太后不知道吗?”
我回过头看向景华,太后知道?那她为何不说?
他看着我疑虑的眼神笑道,“别以为龙饲是保护我的一支秘密组织,它是巩固皇权的细作机构。但现在它的掌管者已不再是历代的皇上,而是你的姑母,我的母后!”
“你说什么?”
“同样我也有我的一群细作们,是我的密部。今儿个我的密部都能探到的消息,太后的龙饲怎能查不到呢?”
我仍然不说话,因为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太后的心机太深了吧,对于侄子的生死竟然没有一点担心。还轻松的过着除夕夜。
“她的不动声色并不代表她没有动作。母后的心机谁人可猜测?我和你说的这麽多却从来不怕你和别人去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因为你爱我。”
“你就是利用我对你的爱来一次次刺痛我,伤害我吗?”
“是。我要让你尝一尝一个被自己深爱的人伤害的滋味。”
“可我不曾伤害过你啊。为什么这么对我?”
“不为什么。”景华撩开车帘,将眼睛望向天际,寒风吹进,我的头有一阵眩晕。只看他仿若唇语道“只因为你是苏家的女儿。”
我是苏家的女儿。 可这就是我的错吗?我们未再说话,龙撵在摇晃中到达了章华宫。素兰和小舒子扶我下了龙撵,我望着章华宫的宫门,听到背后传来的龙撵离开的声音,心里黯然心伤。“寄泪无因波,记恨无因辀”刚才那名歌姬的声音好似在耳边萦绕,这声声句句唱的可都是我的心伤?这时,又传来慈安殿那边放烟火的声音,我抬起头回望慈安殿的方向,火花璀璨绚烂,是啊今日是大年夜,可我哥哥是否有一顿安稳的年夜饭享受?
“小舒子,今儿个内务府送来的鞭炮放在哪?”我回身问道。
“小的放在库房了。”
“给我取来,挂在宫门口,子时一到立即放鞭炮,迎吉祥!”我对小舒子说道。
就当是我为哥哥祈福吧,也许上天真的会优待我们苏家,保我哥哥周全。我心里默默的想着随即便走进宫门,进了内殿。经过刚才这一折腾我的酒劲减了不少,洗漱过后我跪在观音像前,手拿佛珠,默默祈祷。十八颗佛珠颗颗饱满。拿在手里,心似乎也平稳了许多。素兰为我点燃了贡香,味道清淡却深远。我嘴里念着金刚经,心里默默祈福,可这经一念就念了一夜,我在佛前也跪了一夜,素兰和小舒子更是陪了我一夜。
奉召五年大年初一,辰时刚过,我仍然跪于佛前,心里,嘴里满是祈祷,木鱼敲打了一夜。门外的宫人来报:“皇后娘娘,昨夜新瑾的兰贵人给您请安来了。”
“兰贵人?昨日新瑾的?”我回过头淡淡的笑道“不见。”
素兰赶快接话到“娘娘,既然是昨日新瑾的贵人,您就见见吧,要不然宫里又会传您的是非了,容不下皇上的其他女人是多大的罪过啊。”
“那好,我见见她,寒暄几句罢了。”我默默的起身,可是腿却麻木的生生疼痛。素兰扶我起身,我将头发简单盘起,着了一身淡紫色的宫装,便宣那兰贵人觐见。
不一会,一个女子翩然入得内堂。淡蓝色的锦袍,白皙的脸颊,头上盘得是锦云髻,好一个美人,仔细看着不觉有些面熟,细想想原来是昨夜唱曲的那名歌姬。
“参见皇后娘娘。”她俯身请安,身后跟着的侍女也很儒雅,像这样的名伶,以前在苏府时我也看得很多,她们多出身良家,因种种原因流落风尘,可骨子里却都有一股清高的气质,我淡淡的看着她,是一个让人心怡的女子。我见犹怜。我叫素兰为其奉上上好的茉莉花茶,觉得这样的女子与******儿到是很般配呢。
“皇后娘娘,今天我是奉太后的命令来为你唱曲的。”
“是吗,什么曲子?”
“昨天的曲子!”说完,她又唱起昨夜的歌赋。
一曲终了,她偷偷要我遣退下人,待屋里没人后她放下琵琶悄悄地说道“我是镇北将军吴远山的私生女,名唤吴馨兰,也是他这一生最爱女子的女儿。”
“然后呢?”我淡淡的回答道。
“想必娘娘已经明白我要说的话了。”
“吴远山愿意出兵援助我哥?”我问道。
“我是在你哥哥出兵到达北疆那日进的宫。爹爹答应太后如果保我周全就会在硕真倒戈时出兵。”
“我明白了”我的心放了下来。“谢谢你来宽我的心。也谢谢太后了。可是原来你和我一样也只是一个棋子罢了。可惜这大好的年华,花一样的容貌。”
“谢谢娘娘的怜惜,可我是自愿进宫的。因为我和你一样爱着皇上,同时也在保护我们吴家。只是不同的是:我爹爹同时又是皇上的人,所以他不会完全听命于太后,这只是我进宫的一个契机罢了。爹爹他会延误北疆军情三日。生死要看造化。这些是太后不知道的,却是皇上默认的。”
“你是说皇上愿意放了我哥哥,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但却要看天的安排,命里的造化?只要我哥哥在援兵到达前能撑过五天?”
“是的,所以今天是太后让我来,更是皇上要我来。太后的意思我不多说,皇上的意思您更应该明白。如果您能够安心本分,皇上心里是有您的。”
我默默的点点头:“原来你吴家表面上吃的是太后的恩情,背地里却是皇上的命臣,虽是吃两家的饭,却只为一家出力。你不怕我告诉太后?”
“怕就不会进宫了,皇后娘娘是明白人,江山早晚还是龚家的,姓不了苏,所以谁是主,谁是宾,娘娘应该看得透测。皇上这次收手顾忌的是与您夫妻的情分,皇后应该自知。”
我点了点头,一抹苦笑,又摇了摇头。
“皇后明白就好,我的任务已达到,臣妾告辞了。”说完她便转身离开,然后说道“皇后请保重身体,皇上已经被军国之事伤透了脑筋,请您别再作践自己让他再伤了心。”说完便翩然离去。望着她的背影我不知该说甚么,心里好似倒了五味瓶,酸甜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