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槿花红2
三月阳春细雨飞,柳绿茶新槿花红。
奉召六年的三月十七,我带着小环提着两个食篮静静的向天翠山上的庵堂走去,我要为姑母在那里设置灵位。雕刻好的灵牌上面没有姑母的名讳,也没有姑母的身份象征,只是写着龚氏苏女而已。我希望这青灯古佛的洗礼能够净化姑母心中的怨气,舍弃那丝不甘,安心上路,重新做人。忘记前生繁华梦,重开今生幸福果。
天翠山上的庵堂并不大,里面的师太很是亲和,我将做好的素食一一的摆在灵位前,又将另一个食篮递与老师太:“烦劳师傅为我姑母超度,这些素食不成敬意,还望您笑纳。”
“姑娘客气了,给庵上的香火钱并不少,这本是老身应该做的。”师太接过食篮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佛主保佑您平安。”然后就出去了。我在灵堂里坐了片刻,念了一遍孝经,便起身预备回程。小环轻轻地扶起我,理了理我白色的罗裳,便走出灵堂。
雨后山里的空气很清新,到处都是芳草绿叶的气息,远远的听见翠鸟的叫声,和轩宇送我的一样。老师太笑着向我走来,我双手合十的敬上一礼,“师傅可知这翠鸟的名字,叫起来这么好听。”
“这鸟叫天翠,相传是天上的仙女贪恋凡尘,私自下凡嫁了个凡人受了天帝的责罚幻化成的,通体翠绿,叫声明脆,这天翠山的名称也是由它而来,别的地方是听不到的。这鸟很不好捕捉,每年三月三后,很多未成婚的后生们都会来天翠山上捕捉这鸟儿送给心上人,代表着天长地久,可是真正能够抓着的没几个,这鸟灵活得很,活捉很难。过了四月这鸟就飞走了,到北方去了,十月份时还会回来呢。”
听着天翠鸟的传说,想着别院里轩宇送我的那只,不禁心中一颤,怪不得鸟儿的脚伤了,一定是轩宇故意为了活捉时射箭伤及的,可怜的鸟儿,为了这有的没的的传说差一点枉送了性命。
离开庵堂,我慢慢的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新雨过后路面湿滑,不远处就看到沙克带着一定轿椅等候。看见我就信步走了过来“王爷听说姑娘来庵堂了,特意让小的带上轿椅过来接您。山上路滑,王爷怕姑娘有何闪失。”
“沙克,我的翠鸟是你捉的吗?”
“不是。”
“素闻沙侍卫的箭法百步穿杨。可在万众之中轻易地取下敌方首领的头颅,翠鸟是机灵之物,不好捕捉,若不是你射中了它的腿,轩宇怎会轻易地得到翠鸟呢?”
“姑娘,翠鸟实在不是在下所捉,是王爷在山上的桐树上苦守了两天一夜抓的,至于鸟的脚伤并不是箭伤,而是王爷从树上跳下来时不小心挫伤的,难道姑娘没看见昨日王爷手腕上的伤吗?”
“你说的话可当真?”我看着沙克问道。
“当真。”
我的心不禁一紧,轩宇竟然会为一个传说而苦等两天只为给心上人儿捉一只象征天长地久的天翠鸟,不知是他情深,还是我心冷,没发现他的伤不说,还伤了他的心。一个踉跄,小环扶住了我,我淡淡的望向沙克:“王爷的手腕好些了吗?”
“并无大碍了。姑娘您放心。”
我点点头,慢慢的上了轿椅,山路崎岖难走,可我的心里却惦念着轩宇的伤。何时他的安危也入了我的心头?感情确实是一个潜移默化的东西。又飘起了一丝清雨,小环打开油纸伞递与我,听着雨打纸伞的声音,我的心分外缭乱。何所依?何所思?一步一思量。
回到了别院,我进得内室,净手礼佛。可是心却始终静不下来,不知是念着轩宇的伤,还是惦记景华的情。我闭上双眼慢慢的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再睁开眼睛看看周遭的一切,到处是端王爷的气息。是的,我现在住的是端王爷的别院,我离景华似乎已经很远了,远的早已经没有距离可以形容,一在天,一在地,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
我走出内室,来到鸟笼边,看着里面的天翠鸟,眼神一样的空洞,锦衣玉食的生活给不了它快乐。就如同现在的我,身子是自由的,可是心却被禁锢在皇宫里面。是不能自拔?还是自欺欺人!我吩咐小环拿来针线和锦帕,展开锦帕,纫上针线,对着天翠鸟,一针一针绣了起来。我要将这只天翠鸟留在锦帕上,封在记忆里,而不是徒留它的身体,葬送它自由的快乐。
一针一线,绣满绢帕,天翠鸟的雏形已经跃然与绢帕之上,看着天翠鸟,我轻轻的提起水壶将鸟笼里的饮水罐倒满,明天等我的绣活好了,我会放飞你,让你重获自由,向着北飞吧,那里有你的幸福。
可我是回不去了,皇城对于我已然是一个梦了。
“洛惜,你在绣什么?”一双手伏在我肩膀上,我淡淡的回头,看着身后的轩宇说道:“何时来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看你那样认真的绣东西,怎么敢打扰呢?到了南疆以后你除了礼佛已经很少绣花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了雅兴,我又如何破坏掉呢?”
我轻轻的收起绣了一半的锦帕,可是轩宇却一下的抢了过去,看着锦帕上的天翠鸟,他笑着说:“小环说你从天翠山回来后就好像有心事一样,原来躲在房里偷偷的绣这个,是给我的吗?”
我抢过锦帕淡淡的问道:“手上的伤好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擦破点皮罢了。”
“无稽之谈你也信,桐树那么高,跌下来伤及性命可值得?”
“为你就值得。”
我没有回头看他,依旧收拾手上的针线锦帕。
轩宇牵起我的手说:“郑氏乃南疆大姓,名门望族,姓氏高贵,郑明远是我南疆学识最渊博的学士,有一女儿,十岁时便因先天的心病夭折了,因为当时是在京城返乡的路上,唯恐郑老妇人心伤,就偷偷掩埋了,只说孩子与他哥哥留在京城看病罢了,如果她还活着,今年也有十八岁了。今儿我去了一趟郑府,见到了郑明远,与他商及更换身份的事,他还是愿意的。过两天,我会派人送你到郑家,你的新身份就是郑明远的女儿,郑宜兰。”
“然后呢?择个吉日,八抬大轿的娶我过门,当你的王妃吗?”
“还不能这么快,我要传书给皇上,择定这门亲事,相信也不会很久的。”
“轩宇,我和你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
“洛惜,一切都过去了,我只想好好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为什么一次次的推脱我呢?难道你就这样的不明白我的心,只要有你在,就不要管生与死,我一生最怕的只是再次失去你!”
“轩宇,你给的身份我要,因为活下去就应该有一个身份,可是你真的愿意娶我吗?一切的后果你可曾权衡好了吗?”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不计后果!如果真的计较那么多,我当时也不会带你来南疆了!“
我苦苦的笑了,伴着几行清泪“我苏洛惜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你的眷顾,是上天的戏弄,还是天命所归?”
“是天命所归,洛惜。请你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美好的将来,忘了景华吧,忘了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吧,你的心里是有我的,要不然为何会绣这天翠鸟呢?”
我看向针线篮里的天翠鸟,我只是想给鸟儿一个自由,可为什么不直接放了它就好呢?为什么想要绣下它,留一个念想?刚进宫时我还曾为王爷你掉过眼泪,而如今这泪却为景华都流干了,我总是在这种难以决断的问题上伤心至极,当年为了苏家上百条人命,为了对景华还尚存的一丝感情放弃了轩宇的爱恋,而今我仍为了苏家能够苟活于世,景华能无牵挂的返朝而舍弃了姑母来到南疆投奔了轩宇,命运好似一个圈,我与轩宇皆回到了原点,可是人心却变了,我的心里有对姑母的亏欠,有对景华的爱恋,有对轩宇的感激,也有对铃兰和小舒子的想念,就是这些复杂的感情交错让我辗转,蹒跚,拖沓着每一个决定,我真的没有看过自己的心,了解自己的想法,可是当轩宇真的将一个新的身份交与我,让我可以无顾忌的嫁与他为妻的时候,我却仍然在动摇,我是怕吗?怕一次次的生离,还是怕一次次的死别?
我轻轻地挽过轩宇的右手腕,掳起袖子,看着被白棉布包的好好的伤处,泪大颗的滑落,滴在了轩宇的手腕上:“轩宇,为我可值得?”
“值得。”
“好,我去,去郑家当我的郑宜兰,会在那里等待嫁进王府的那一天。”
我已经累了,无法再去思量这决定的对与错,我需要一个地方好好的静养我的心,而这块地方就是轩宇的心,也许轩宇说的对,我是一个死人了,没有谁会去查我的下落,只要换一个新的身份,我们就可以在一起,让我放纵一次吧,抛开所有曾经的承诺,痛苦也好,美好也罢,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往,我看着轩宇的眼睛,我需要人的爱,不想再牵挂,因为好累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