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也不拘于礼节,近前劝慰,陪他说话,哪怕他不答应不理会,仍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膝下承欢,察意承颜,千方百计的逗他开怀。求他去兰家住一阵,把这一摊子丢给蓝梦驰管去,或者出去走走,游山玩水,散散心,他都不答应。
叶泽同也看清了他,虽然对这个女儿格外疼惜,不忍她受委屈,被冷落,仍少言寡语,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真的是心如止水不兴波。日日与酒为伴,与愁为伍,谁都无计可施。
傍晚,蓝梦驰回来,青锋,秦耘轩也跟了进来。兰心迎出来,现在叶泽同蓝梦驰分住上房东西两边的套间,共着中堂。上房有任何动静,他岂能不知道?
他们没在中堂,却直接去了蓝梦驰卧室前的起坐间。兰心看他们神情之间都有疲惫之色,什么都没说,只请他们入座,给他们一一斟茶。
蓝梦驰将茶一饮而尽,问道:“师父还好吗?”“睡下了。几日不见,爹爹似乎老了十年。”“你多劝着点,尽量安排好师父的生活。需要什么,尽管叫人去办。”“爹爹粒米未进,只是以酒为伴,我真怕他的身体受不了,却又不忍心剥夺他这唯一的爱好。”“我派了几拨人去寻访名医,务必让他老人家保重身体才是。”“心病难医。”
兰心问道:“叶师兄那边……”秦耘轩道:“各位师叔伯,各位师兄弟,听说叶承嗣被关在石牢,群情激奋,一致要求立即处死他,以正门规。”青锋道:“他们成心是在故意为难蓝师兄嘛。”蓝梦驰道:“我一时也没什么对策,只能是尽力拖延,心累。”兰心道:“他是爹爹身后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的性命。”蓝梦驰道:“我何尝不想保他?可一边是罪恶昭彰,一边是门规条条,我实在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护他周全。”兰心道:“他是受人蒙蔽操纵,才做出种种妄行,又诛杀了俞寸聪这罪魁祸首,自行回山谢罪,有忏罪之诚。而且他小小年纪,有本事搅乱本门,武功,心机,皆有过人之处,当是门中未来的栋梁之材,请师哥从轻发落。”青锋道:“现在是具体该怎么办的问题。”秦耘轩道:“若是师父有法可想,又何须出此下策?难道师父不想救他?”兰心想了半晌道:“蓝师哥尽量与门中头头脑脑周旋,所有的人,咱们一个一个去求情,一个一个的疏通,一定能留住他的性命。”青锋道:“这法子……行吗?”兰心道:“死马当活马医呗。现在那么多人胡乱嚷嚷,谁也无法控制局面,只有一一突破,才有转机。”青锋道:“我只怕是徒劳无功。有的人,就是故意想看两代掌门人的笑话。”兰心道:“这个很简单。谁想做这个掌门,谁做就是了。既然他们做不了,把师哥推上这个位置,那他们就必须帮着他维持。想看笑话?好啊,大不了一拍两散。我就不信个个都黑了心肝。”秦耘轩道:“这法子虽然有点无赖,可总比没法子的好,咱们也不妨试一试。”兰心道:“只要搞定了那几个德高望重,说话有分量的,下面的人再吵吵,也有他们去对付。未必不能给他争条活路出来。”蓝梦驰道:“有一分可能,就要付出十分的努力。咱们若不能忍辱负重,伏低做小,怎么指望他们口下留情?”青锋道:“若能保他一命,咱们受点委屈又何妨?”
地牢。兰心去给叶承嗣送酒菜。“蓝师哥不方便过来看你,我替他来的。这些菜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叶承嗣看着酒菜,道:“我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还给我做菜?”“彼此立场不同,你做什么都无可厚非。何况,我也想不到,我处处防范你,探查你,如今却能坦诚相待。怎么,怕我在酒菜中下毒?”叶承嗣拾了筷子,吃了菜,又喝了口酒,才道:“你们要不是看在我生父份上,谁来理我?我早就被千刀万剐,死于非命了。下毒?我求之不得呢。”
兰心取出叶泽同亲笔写下的退婚书,道:“你先看看这个。”“退婚?这是……”“我见到义父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他刚刚失去了妻儿家庭,又放弃了掌门之位,一无所有,人生的最低谷,根本顾不得什么侠义,可最终为了救我性命,也是为了精神有所寄托,而收养了我。他曾与我姑姑为你我定下口头婚约。只是没想到,我最初见到你就是怀疑。后来因为凌家抢亲,害死我姑姑,我也毁了凌家,彼此反目成仇。你为了自保要杀我,也因此暴露了自己,真不知彼此是缘还是孽。”先前的冤家对头,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没想到彼此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叶承嗣道:“缘孽纠缠,天意难测,昔日恩怨,到此为止。我配不上你。这个婚约,我也根本不知道,叶掌门既然也写了退婚书,盼你将来能遇上个更好的男儿,有个美满的归宿。”
兰心也不是为这个来的,摇头道:“这都是后话,眼下是你的生死问题。”叶承嗣淡淡道:“我无所谓啦。”兰心急切道:“你既然回来,就不怕死,谁都知道。可你死了,师父怎么活?如果你只是师父门下的一个普通弟子,触犯门规,他虽然不忍,也未必不能狠下心来,挥泪斩马谡。可你是他的嫡亲骨肉,他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他不能杀你,又不能不给门人一个交代,不得不放弃掌门之位。如果你还是死了,让他何以自处?”叶承嗣沉默半晌,道:“大错铸成,无力回天。”兰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彼此都沉默了。
叶承嗣到底是忍不住问道:“师父……叶掌门还好吗?”兰心轻叹道:“老样子。我在他老人家身边长大,却从未见过他老人家如此的颓废无助。”叶承嗣愧悔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我求你件事。”“叶师兄想说什么?只要我能做得到,一定尽力而为。”“我已经走到了尽头,只盼叶掌门尽早忘了我带给他的伤痛。可他老人家身后无人,请你永远做他的女儿,尽量让他安度晚年。别让老人晚景太凄凉。若是可能,也替我尽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