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阁。
似乎师父已经知道了,心情格外地好,案桌上摆了好些菜,倒是比过小年都要丰盛了。
“怎回得这么晚?”
沐白衣替他添了饭,比划道。
“去看了一个朋友。”
他,何时在纯阳宫里有朋友了?自己竟然不知。
“师父手艺如此好,也不知日后谁能有这福气能娶师父为妻呢。”
沐白衣手中的筷子一停,似有些恼了,秀眉微皱。
“谁会看上一个哑巴?”
牧十一抬头,笑道:“我会啊。”
“就会胡言乱语。”
这人,学会挖坑了。
好像自从这次回来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以往那个木讷的少年了。
以前,他哪里敢这般调侃自己?
沐白衣不知道那几日里他经历了什么,却也不反感现在的他,他终究变得比以往更开朗了些,不是么?
至于那些话,权当笑话罢了。
她做饭,他刷碗。
这好像是青竹阁一直以来的习惯,从未改变过。
“师父,明日早课里我要去玉清宫一趟。”
沐白衣点头,似又想起了些什么,起身比划道:“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小半晌后,沐白衣从房里出来,丢给他一堆小木牌,比划道:“这是这些年来师尊给我的令牌,你明日里拿着,去藏书楼里看看。”
纯阳宫的藏书楼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一般来说,每位弟子打开幽门之时,宫里都会赏赐一枚藏书令,以供通幽境的弟子能拿到适合自己的功法。
再者之后,藏书令就不是那么容易获得了,一枚藏书令需要五百贡献点,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一个普通弟子若是想要换一枚藏书令,最起码也需要一年半左右的时间。
可眼前这一堆,怕是也有十几枚了吧。
这么多年来,也不曾见师父出宫做过什么任务,那这些藏书令是哪儿来的?
沐白衣招架不住他那疑惑的眼神,俏脸微红,比划道:“师尊和师叔们都比较贪嘴,吃我一顿饭,一高兴就丢给我藏书令,我也用不上,便一直放着了。”
这帮老馋猫……
这下可好,都便宜了牧十一。
对于这个世界,牧十一心中还有太多未知,这些藏书令可算来得正是时候。
纯阳宫的早课钟从来都是不差分毫,也亏得那个扫地的老道士能十几年如一日的守时自律。
“看,那牧小傻来了。”
“禁言!你是想死么,人家昨日里一入通幽,今时不同往日了!”
“咳咳,习惯了习惯了,但愿他没听见。”
牧十一自然不会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那些目光的转变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影响。
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更何况这么些年来,他哪一日不是在流言蜚语之中度过的?
金玲心思百转,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道:“牧师弟一日通幽,可喜可贺,这早课时间,却是要去何处?”
牧十一行礼,抬头看了一眼山上道:“掌教召见,我去玉清宫一趟。”
是了是了,他如今已然通幽,今非昔比,掌教有爱才之心,召见那是必然的。
金玲心头泛苦,脸上却不露分毫,道:“慢走。”
牧十一点头,抬脚往山上走去。
今日的玉清宫里座无虚席,三清画像之下是掌教李忘生,仙风道骨,长须飘飘,分列两边的则是五大真人,也就是其余五峰的山主。
灵虚峰山主就是昨日才见过的胖真人上官博玉,在当年的纯阳七子中位列第三,喜研丹药之道,对计算一门颇有心得,遂也领了纯阳宫赏罚宇殿的执事之职。
清虚峰山主于睿,纯阳七子排第四,是个风姿绰约的美妇,性情温和,之前就有过照面,似乎她对沐白衣小时候有过颇多照料。
金虚峰山主卓凤鸣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纯阳七子排第五,只用一眼,便能知晓此人乃是一个火爆性子,喜怒皆在脸上。
紫虚峰山主祁进在纯阳七子中排第六,整个人一副病恹恹的柔弱书生模样,可这只是表象罢了,唐境的江湖上相传他曾有过一段在刀尖之上起舞的杀手生涯,人称书生剑!
只不过,祁进从来不曾承认过此事。
落雪峰山主曹青松,整日里都是一副睡不足的样子,哈欠连天,连峰里的事务都是交给弟子们去打理,所以落雪峰也就成了六峰之中除了李忘生所在的玉虚峰之外,弟子最少的一条支脉。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沐白衣的青竹阁也就落在了这相比之下最安静的落雪峰上。
再往下,坐落的是纯阳宫目前所有的十八位长老,其实今日之事与他们干系并不大,纯粹是来当个看客罢了。
李忘生是纯阳掌教,自然最先开口,道:“十一,咱们也有数年未见了吧。”
“师祖没有记错,是有五六年未见了。”
那是,您是掌教,日理万机,哪里会在意一个灵根枯萎的傻小子?
莫说五六年,就是十年,也不稀奇。
“昨日里沐丫头来替你说情,我原本也不信,可终究还是允了你再过两仪门。”
“一入两仪便通幽,我心甚慰。”
“今日召你前来,只为一件事。”
牧十一恭然道:“师祖请说。”
李忘生顿了顿,才道:“沐丫头修的是一门极为偏门的功法,可能在修行之上对你的教导不是那么全面,所以,我想让你另投几位真人门下,至于去哪个峰,你自己挑。”
话音刚落,还未等牧十一回话,卓凤鸣便已插言道:“师兄,我觉得我和这孩子甚是有缘!最适合学我的剑法了!”
噗嗤。
于睿轻笑一声,道:“五师弟,你的有缘人可是真多呢,你觉得小十一能抗得动你那把剑?”
“沐丫头那儿我可是常去,我觉得若是论亲近,那你们哪儿能跟我比?十一小时候,我可是亲手给他换过尿布呢!”
牧十一顿时大窘,脸都不知道搁在哪儿了。
这于睿真人,算得上自己的半个乳娘了吧?
只不过,如今的他已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大庭广众的说出来,也太……
这争论一开,瞬间将整个玉清宫变成了嘈杂不堪的街头集市。
“师兄,我觉得这小子是块炼丹的好苗子!”
“师兄,我的剑法比较柔和,总该适合他了吧!”
“呼噜,师兄,我这落雪峰可是有好多年没有新弟子入峰了……”
“师兄……”
李忘生长须微颤,却又无可奈何,相处百年,他何尝不知这些师弟师妹的性格?
随他们吵吧。
至于那一众长老,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位真人,一个个的都憋着笑。
仿佛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到几位真人失态的模样。
“我不愿!”
玉清宫在一瞬间就变得针落可闻。
“你说什么?”
上官真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巍然不动的小子。
牧十一叹了口气,一板一眼地说道:“我说,我不愿!”
我这个当事人都没说话,你们倒是吵得像一团浆糊了?
谁说我就乐意拜在你们门下了?
什么功法,什么教导,什么指点,我都不在乎!
只要青竹阁有她在,我就哪儿都不去。
李忘生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少年,忽然笑了笑。
何其相像?
像极了当年的师兄,仰着头对着师尊喊出那一句:“我不乐意!”
然后师兄就给邢老的桃花撒了三年的肥。
李忘生笑道:“你可想好了?”
牧十一没有半分犹豫,道:“各位真人且听我一言。”
“十五年前,是师父在宫门把十一捡了回来,养我至今,教我识字,传我剑法,这般如山厚恩,十一从来不敢忘。”
“十一没有家,师父在哪儿,哪儿就是十一的家。”
“纯阳是师父的家,也就是十一的家。”
“既然都是一家人,又何分你我?”
“此生,十一必为纯阳效力至死。”
“我想,倘若修行上十一若有不懂之处,各位师祖也不会敝帚自珍吧?”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没有扫了几位真人的面子,让人听了心里也舒坦,争论自休。
说来说去,这小子也没有拜在其他人门下,倒是还属于掌教的玉虚峰下。
几位真人走的时候,都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忘生一眼,倒是搞得李忘生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了。
还是师兄高啊!
这恐怕是这几个师弟师妹的心里话了吧。
待人都走了,李忘生苦笑道:“你小子,自己的球倒是丢得好,然后都砸在我的头上了,这下,几位师弟妹怕是对我都有怨气了。”
牧十一摇头,道:“师祖们数十年交情,不至于。”
李忘生自怀里摸出一物丢给牧十一,却是一枚藏书令。
“去吧,这是两个时辰的藏书令,想必也足够让你寻到心仪的功法了。”
“十一告退。”
牧十一的身影将要走出玉清宫时,李忘生才想起还有一事未了,问道:“你灵觉之时可曾觉醒了属性体质?”
“银雷昙花。”
雷!
李忘生刹那间有些失神。
师兄,你若是在,该多好啊。
多好的一朵银雷昙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