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宫,青竹阁。
吾心归处是故乡,但见那三株桃花,但见那一抹倩影,牧十一心间便满满都是柔情。
捏着书籍的指节微微发白,美眸有泪,俏脸上却欢喜甚多,沐白衣看着他比划道:“回来啦。”
千言万语,尽化三字。
“天渐寒了,在厅间看书也不多穿点儿。”
静静看着他替自己披上外衣,心中泛暖,沐白衣拉他在身边坐下,比划道:“龙门之事可还顺利?”
提及此事儿,牧十一缓缓道来,有些恼道:“说起来,好像是被雪阳姐摆了一道似的,和平解决虽好,却总有些不痛快。”
听他埋怨宣威将军,沐白衣有些好笑,比划道:“如此不是甚好,兵不血刃,省了天策兵士伤亡,也妥善安置了那蝰蛇帮,皆大欢喜。”
多的自不说,此一行,他平安无事,对她来说便是极好的。
归来直接回了青竹阁,看一眼师父聊解相思之后,牧十一便上了玉清宫,此事原委还需向掌教禀告一声。
李忘生听他说完,沉默了许久,微叹道:“看曹雪阳的意思,两境是必有一战了。”
“也不知这次又要死多少人了。”
修士不入军,便不得与政,纯阳宫只能从旁协助军方守卫唐境,对那战事却是半点插手不得,这一叹,只为红尘苍生。
殿中沉寂良久,李忘生想起一事,笑着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过些时日,你便与剑尘一道,随祁师弟去一趟巴陵。”
说实话,入道之后,牧十一下山也属实频繁了些,与师父相处渐少,心中本有几分不愿,便闷声道:“又有何事?”
见他一脸不情愿,李忘生失笑道:“这次可是好事儿,你可曾听说过巴陵有一座遗迹?”
牧十一沉思片刻,忽而喜道:“巴陵,可是那毒门要开启了?”
世间诸多遗迹按理来说,一经开启便会有无数修士蜂拥而至,取灵宝夺气运,都不在话下,而一旦有人取走运转遗迹的阵眼,那遗迹便会消散于世间,再无踪迹。
而这巴陵的毒门,却是此间颇为奇异的存在,伫立于巴陵已有数百年,却从未有人见过那所谓的阵眼,而开启的时间也从来不定。
而后,唐境修士花了很长时间才查出一丝迹象,但凡是那一片区域有毒雾涌出,便是毒门将要开启的预兆。
阵眼久寻未见,人们渐渐失了兴致,便也不再费心去找,只将那毒门当做一处奇特修炼之所,碎星之下入其中历练,对修行大有裨益。
见他知晓毒门,李忘生点头道:“每当毒门开启之时,唐境六门各出两人入其中修炼,这是历来的惯例。”
“剑茴他们近期内破境的可能性并不大,倒是你与剑尘,已临上境,若能入毒门,说不定能寻得破入碎星的机会。”
话虽如此,可牧十一刚入千创上境不过几月,对于破境之事,他不认为会这么容易。
终究是师长一番厚爱,能有一丝机会破境,怎么也不能拒了。
藏书楼前,三小剑与李若雪尽皆在场,唐棠与剑茴似心结已解,相谈如常。
“十一,此行可有所得?”
“唉。”牧十一叹了口气道:“都未交上手,谈何所得,倒是银两赚了不少。”
手中难得宽裕,心有所想便给几人都带了些礼物,女子爱美,那几样胭脂水粉让得剑茴和李若雪连连道谢。
邢老眼巴巴看过来,嘟囔道:“你这小子,也不知道孝敬孝敬老人家。”
都说人越老越是孩童心性,倒是不假,牧十一摇头失笑,取出两壶酒抛过去:“怎能忘了邢老那份,呐,这可是专门到东都买的佳酿。”
邢老嘿嘿一笑,当即拔塞饮了一口,看着他说道:“毒门的事儿,忘生与你说过了吧?”
牧十一点头应是,说道:“邢老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里面毒雾弥漫,毒物遍地,我有样小东西送予你们。”
玉珠入手微凉,一股清甜味道涌入鼻间,邢老笑道:“此物唤作静灵珠,有了它,你们在毒门中行走便可不受毒雾侵扰。”
这还真是好东西,牧十一与剑尘行礼谢过。
回了青竹阁,小邪子也不知从哪儿刚疯回来,衣袖脸蛋上脏兮兮的,沐白衣正一脸无奈地给她擦脸。
“师兄,糖葫芦!”
一脸花猫样,却还惦记着糖葫芦!
“你这是掉泥坑里去了吧,玩闹归玩闹,可天天整得这般脏兮兮的,也不想想师父给你洗衣服多辛苦。”
小邪子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道:“师兄就是偏心,心疼师父就直说。”
倒还真是牧十一错怪了她,太极剑法她练了也有些时日,与那几位交好的新弟子修为相近,意气也相投,忍不住手痒切磋才会弄得这般模样。
还真是呢,转眼间,小邪子入门也有一年多了,原本柔弱的身子也长开了些,有了兴趣相投的朋友,待在青竹阁里的时间渐少,相互切磋,互为勉励,也有了些小小修士的模样。
小小庭院,烛火摇曳,师徒三人围桌而食,甚是祥和温馨。
“师尊是否说过什么时候出发?”
听她问及,牧十一摇了摇头,笑道:“只是有些预兆罢了,想来不会太快。”
沐白衣心中略安,比划道:“都说那遗迹之中凶险无比,你此行可要小心些。”
“不过此行有祁师叔同行,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对了,师父。”牧十一抬头看着她,问道:“祁峰主这人,好相处么?”
这纯阳宫中,若论沐白衣相熟之人,首推清虚峰于睿,入纯阳之时便是多受她照料,亦师亦友,关系甚好,只是近年来于睿手头事儿多,往来才少了些。
至于六师叔祁进,孤僻性子,向来是深居简出,这么多年她也没见过几面。
对祁进的认知,还是得自于师尊的只言片语,只道是处事沉稳,虽有些不苟言笑,寻常时候还是挺好相处的。
沐白衣摇头,比划道:“你只要不做惹他恼的事儿,怕他作甚?”
那倒也是,只是随行,入了毒门之后,全凭自身,祁进也管不到他,何必多想。
牧十一轻然一笑,说道:“是了是了,夜了,早些歇着吧。”
早课,练剑,修行,一如往昔,安安静静在纯阳宫待了几日,掌教终是命人来传。
到玉清宫时,殿内却并未见到祁进与剑尘,唯有李忘生静坐等候。
“来啦。”
挥手让他坐下,李忘生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才道:“十一,此番前往巴陵,我有一事相求。”
这还真是奇了,牧十一急急行礼,说道:“师祖言重了,有何吩咐,直言便是。”
李忘生似有些惘然若失,微叹道:“此事涉及祁师弟心障,说实话,我也不知该不该说。”
与祁峰主有关?牧十一有些纳闷儿,问道:“我与师叔祖可不熟,为何不交予大师兄去办?”
李忘生静静看着他,眸中似有深意,叹道:“剑尘入世尚浅,怎能解那情爱之结。”
剑尘不行,他便行了?
等等,难道是掌教看出了些什么?
牧十一心中揣揣,不敢抬头,小声道:“难道此行巴陵,会遇到师叔祖的……?”
“嗯。”李忘生点头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祁师弟面上虽隐得极好,可心里终究是记挂着的,这么多年,他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便是明证。”
“我也是偶然得知那人身在巴陵,才借此机会安排他与你们同去。”
牧十一疑道:“师叔祖生性孤冷,您就不怕他一怒之下,直接回了纯阳?”
怕,怎会不怕?
可如此拖着也不是办法,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一面,总要是让他去见一见的,之后无论他是怨是恨,李忘生都认了。
“这便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了,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见机行事,替祁师弟解了这多年心结。”
您老还真是看得起我,牧十一苦笑道:“师叔祖毕竟是长辈,十一只能尽力而为。”
“去吧。”
回了青竹阁,辞别师父后转道山门,祁进与剑尘已在等候。
祁进还是那般模样,只是身后多了一把剑,也添了几分侠气。
牧十一二人远远缀于其后,剑尘看了一眼前方的身影,轻声道:“几位峰主之中,便是祁峰主最为严苛,在他面前,我都觉着呼吸有些不顺。”
是冷了些,可也不至于如此可怕吧?
牧十一好笑道:“祁峰主又不是洪水猛兽,怕甚?”
那面上刚硬或是伪装出来的,听掌教提及那一段过往后,牧十一可不信一个心中曾有所爱的人,会无缘无故地变得这般冷硬。
掌教未有多说,这一切,只有到了巴陵才能得解。
祁进早已能御空,却也不可能丢下两位弟子先行,是以,三人乘马轻装前往巴陵。
当初逃离洛道红衣教之时,风云扣阴差阳错间将牧十一二人送至巴陵桃花坞,这次,倒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若是有空闲,还真是要去桃花坞看看龙老头儿,以谢当日搭救之恩。
一日行至洛水河边,转道向南,巴陵往南则是南屏道,乃是前往西南苗疆的必经之途。
唐境中原之地,与南疆往来少之又少,故而,这一路行来,直至巴陵县城,他们只碰到寥寥几人。
巴陵偏远,是以偌大的县城都颇为冷清,行人甚少,且大多行色匆匆。
客栈之中,人影绰绰,那年轻人正与同桌谈笑,眉目一瞥见三人步入,立刻起身,笑意吟吟地迎了上来。
“剑尘兄,牧师弟,我早料定纯阳来人必是你们二人,果不其然!”
正是万花张道灵,身边的丁宁也奔上前来,欣喜道:“十一!”
环顾一圈,倒是他们纯阳宫来得最晚了,其余几门尽皆到了。
几人纷纷起身见礼,一群年轻人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你来作甚?滚回你的华山去,我一点儿也不想看见你!”
自人群中挤出的老头儿,发须皆白,花眉倒竖,拿手指着祁进,怒气冲冲。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鸦雀无声,一群年轻人皆是茫然无措,另一边,各派的老一辈却都知其中缘由,纷纷摇头苦笑。
李忘生又不是不知药圣与祁进之间的过节,怎还能将祁进派下山?
若说李忘生事先不知药圣会来巴陵,那纯粹是胡扯,毕竟临行之前,各派之间都曾互相通过气儿的。
“我知道您不想见我。”
祁进不为所动,淡然道:“若非还有门中弟子要照料,看见您的一瞬间,我便自行离去了。”
孙思邈逼近一步,哼道:“那两位弟子,我帮你照看,你可以回了。”
事过多年,按理来说,药圣不该如此激愤,除非……
一念所至,祁进脸上冰冷尽褪,紧紧盯着孙思邈,呼吸似都急了些:“她也在这儿,是么?”
孙思邈脸色一僵,怒哼道:“她在哪儿,关你屁事!”
见他急了,祁进倒是不急了,哈哈一笑道:“我先前还纳闷师兄为何传令让我下山,原来如此。”
缓缓转身,祁进看着牧十一二人,认真说道:“有一件事儿,我现在非做不可,那毒门之事,你们俩看着办好了,切记要小心行事。”
说罢,毫不拖泥带水,负剑而去。
十七年了,终是再得了她的消息,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再从眼前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