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早晨跑步的习惯一直坚持着,从未间断,商铭就是我早晨跑步的时候认识的。她每天都绕着操场慢跑,穿一身显眼的白色运动服,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想不注意都难。我跑的速度要快些,所以基本上都是看到她的背影,经过她时偶尔能看到侧面,好像还挺眉清目秀的。
连着几天都在操场上遇到她,直到有一天她开口和我说话才见到她的正脸。
“哎,同学,你哪个专业的?”我跑完准备回宿舍时她叫住了我。
“英语专业的,怎么了,有事吗?”我问道。
“没事,我看你也每天来跑步,所以想认识一下,我叫商铭,计算机系的,大一新生。”她说完居然伸出手来要和我握手。
看着她这么热情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否则就显得我小气了。我这才看到她正脸,瓜子脸,眉毛很细,睫毛弯弯上翘,脸色很白,长相不难看。
“我叫梁庄,也是大一的,外语系英语专业的。是啊,我每天都跑步,坚持了十几年了,从不间断,风雨无阻。”我回答道。
她嫣然一笑,说:“吹牛吧,我才不信呢,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我倒要看看你还来不来。”
第二天早上果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已经是秋天了,天气稍微有些凉,不过我已经坚持这么多年了,什么装备都齐全,我找了一身防雨的衣服。
我到操场跑完准备回去的时候,商铭果然来了,举着一把伞站在跑道边。
“下雨天不在宿舍睡觉,跑这儿干什么?”我问道。
“我就想看看你有没有吹牛。”商铭说。
“看到了?”
“看到了。”
“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你脑子有毛病,要么就是你做什么事都执着的很。”
“那你认为我是那种情况呢?”
“我认为你是后者。”
“行了,雨越下越紧,咱们赶紧回去吧。”
“你来伞底下吧,咱俩合打一把伞,看你头发都湿了,小心感冒了。”
“没事,反正已经湿透了,今天确实有点凉,还是分开走吧,这样走的快些,我得赶紧回去把头发吹干。”
我们快步走向宿舍楼,宿舍楼一共有四栋,北边两栋是女生宿舍,南边两栋是男生宿舍。到宿舍楼我准备回宿舍的时候,商铭突然叫住我说:“梁庄,我喜欢你。”
我说:“我们才刚认识,你喜欢我什么呀?”
商铭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喜欢。”
我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何况她又很漂亮,看着人也不错,所以我说:“好啊,反正我也没有女朋友,你做我女朋友好了,行了,赶紧回去吧,别再着凉了。”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他们三个都起床了,老雷上来就问:“你丫干什么去了?好嘛,我早上起来上厕所,你就没人了,被子也没叠。怎么浑身都湿了?”
我说:“我搞对象去了。”
小崔说:“哪个神经病会下雨天出去和你搞对象?”
我说:“好吧,我出去跑步了。”
老雷说:“你丫发什么神经,今天又不用军训,跑什么步啊,再说了,没看今天下雨吗?”
我说:“锻炼身体嘛。”
小崔说:“你这也就是三分钟热度,不信我和你打个赌,我说你坚持不了七天,军训一完新鲜劲儿一过,你也就不会再发神经了。”
老雷看看我,说:“下雨天都出去跑步,看来你还能坚持几天,我也和你赌,我赌你坚持不了一个月。”
郭子也参合进来。“我赌三个月。”
我心里暗笑,十几年我都坚持下来了,所以问道:“赌什么?”
小崔说:“如果我输了,请你吃饭。”
我说:“那多没意思,赌输的人要请全宿舍的人吃饭,怎么样?”
小崔他们表示同意,所以在打赌后的第七天,一个月和三个月他们三个轮流请宿舍的人吃了饭。
“刚才女生宿舍来电话说今天不用军训,让我们都去教学楼开会。”老雷边叠被子边说。
我赶紧换了衣服,洗了漱,叠了被子,和他们三个去食堂吃饭。
等我们赶到指定教室的时候,女生都已经到齐了。其中有一个叫周娟的女生特别积极,站在讲台说,人都到齐了,咱们今天算是临时班会,今天主要是发放教材,然后再填一张表格。
周娟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已然以班长身份自居,我们背后送她一个外号叫“积极分子”,一共两个意思,一是对于班级的事她比谁都表现出更高的热情,二是她的政治面貌为“入党积极分子”。全班就她一个积极分子,其他人都还是团员,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我,我的依然是群众,因为我对任何性质的团体和组织都不感兴趣,而且我坚持认为只有独立的人格才能产生独立的思想,只有置身于外才能对其进行客观公正的评价,凡是歌颂的必是既得利益者。
周娟的仕途可谓一帆风顺,正式开学后她被导员直接任命为班长,导员给出的理由有两个,排首位的就是她的政治面貌,其次是她的高考成绩。周娟的高考成绩全班第一。
因为今天大一新生都领教材,还没轮到我们专业,所以周娟让我们先填表,周娟给每人发了一张表,是“学生信息登记表”,需要填写姓名、籍贯、兴趣爱好、特长之类的信息。
表发到手里后,老雷悄悄地跟我们几个说:“千万不要如实填写,尤其是兴趣爱好和特长这两项里不要写体育项目,“十一”假期过后学校要举行运动会,咱们班男生少,如果写上体育特长,到时候导员肯定会强制性的让咱们参加。”
郭子问道:“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呀?”
老雷说:“真的呢,我听大二的说的。”
小崔来了一句。“你们说我头发特长算特长吗?”
最后我们决定填写运动会肯定没有的项目,老雷写的是骑马,小崔写的是台球,我写的是射击,郭子认为校运动会肯定是田径运动会,不会有乒乓球比赛,所以他写的是乒乓球,而且郭子认为他就这一个特长,如果不如实写上那他就一点特长也没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当初的决定是多么英明,学校举行运动会的时候,我们班全是女生参加,别的系和班的人称我们班的参赛队员为“红色娘子军”,而且在整个大学期间我们也没有参加过学校举行的任何比赛。不过郭子因为如实填写了乒乓球,后来各个高校举行了一次乒乓球联赛,导员强制让郭子代表我们专业出战,并说这是政治任务,如果拒绝,郭子递交的入党申请书将不予接受。郭子比赛那天是星期天,我和老雷、小崔决定去网吧上网,我们和郭子一起出的门,结果我们到网吧还没一个小时郭子就回来了,嘴里直骂街,他妈的,当初就该听老雷的,大礼拜天的让我去比赛,浪费我娱乐的时间,尤其是想到你们三个在网吧吹着空调玩着游戏,我还得跟个傻子似的跑到别的学校跟一帮比我更傻的人打乒乓球就觉得来气,幸亏是淘汰赛,我到那儿胡乱挥了两拍子就认输回来了。
我们把表交上去之后,因为没事干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小崔和郭子扎到女生堆里嘻嘻哈哈的和女生打成一片,老雷被周娟叫到一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找了个角落拿出古龙的《七种武器之拳头》看了起来,其它六本都看了,就差这本《拳头》了。我正看的入神,突然感觉有人向我走来,抬头一看,居然是商铭。
“你怎么来了?”我问道。
“我领完教材正准备回去,从这间教室门口路过的时候正好从后门看到你,所以就进来了。”商铭说完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结果等了一上午也没轮到我们专业领教材,所以我和商铭聊了一上午的天,这才对彼此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之前我们的了解只限于彼此的姓名和性别。
商铭,青海人,藏族,藏族名为尕藏卓玛。商铭的爷爷开明的很,他觉得用藏族名字和汉族人交流起来不方便,就决定改成汉族姓取汉族名字,当时内地到那边儿做生意的人特别多,商铭的爷爷就问他们是什么人,问到的十个人里有八个都说自己是商人,商铭的爷爷就觉得“商”姓应该是汉族挺大的一个姓氏,于是决定改姓商。
商铭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藏族女孩,脸上没有一般藏族人明显的高原红,只有那么淡淡的一抹,像浅擦了胭脂,微涉了酒精,仿佛与生俱来,不可或缺,就像病态于黛玉,世故于宝钗。她的皮肤很嫩很白,嘴唇也特别薄,怎么看都像是江南女子。
商铭从生下来就与众不同,所以在家里备受宠爱,尤其是她阿爸,从小就让她抹防晒霜,出门必须带着遮阳伞,她的皮肤从来没有被高原可怕的烈日暴晒过,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曾长期在高原生活的痕迹,当然,口音除外。
即使在家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当她提出要到内地去读大学的时候依然遭到全家的反对,尤其她的奶奶,老太太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什么也不同意。商铭从小没有阿妈,她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爷爷从小最疼她了,所以她就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最后她爷爷终于招架不住了,说了一句大雁长出翅膀迟早是要飞走的,算是默许了。爷爷是一家之主,爷爷同意了就等于全家同意了。
后来商铭对我说,我能遇到她全是拖她爷爷的福。我说等哪天我要能见到爷爷一定好好谢谢他人家。
下午我们继续去教学楼等着领教材,商铭下午没来,她和同学出去买生活用品了。我依然坐到角落里看《拳头》。
小崔慢慢的凑过来,问道:“梁庄,上午和你聊天的姐们儿挺漂亮的,那是谁呀,你高中同学?”
我说:“不是,那是我女朋友。”
小崔说:“你不是说你没有女朋友吗?”
我说:“我刚来的时候是没有,但现在有了。”
小崔说:“你的意思是你们是来了之后刚认识的?”
我说:“对呀。”
小崔说:“不可能,这几天天天军训,我们几个一直在一起,就连上厕所都一块儿去,你哪有时间交女朋友。你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说:“我早上到宿舍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我今天早上刚交的女朋友,我说我搞对象去了,你还说哪个神经病会下雨天和我出去搞对象,这么快你就忘了?”
小崔俩眼瞪得跟铜铃似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说:“我骗你干嘛!”
小崔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哪个班的?”
我说:“昨天早上跑步的时候认识的,她不是咱们系的,计算机系的。”
小崔对我竖起大拇指说了句,牛逼。
我低头还没看两页书,我交到女朋友的消息,经过小崔的夸张和渲染已经在班里传开了,结果舆论一片哗然,尤其是女生,跟炸了锅似的。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生说,舆论几乎一边倒,我成了众矢之的,情况对我很不利。
果然,周娟率先发难。“梁庄,我必须代表咱们班全体女生对你进行严厉的批评,咱们要是别的专业也就算了,可咱们偏偏是英语专业,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你说你放着这么丰富的资源不找,偏偏找个别的专业的。”
周娟长的人高马大,性格属于大大咧咧的那种,这种人有个好处就是你可以不把她当女生而把她当哥们儿,怎么开玩笑都不会恼。军训的时候我指着周娟跟小崔说,看到那姐们儿没,对,就那个,长得最壮的那个,你掰腕子都不一定能赢她。小崔经常在宿舍一边秀他的肱二头肌一边奚落我,说我还没有女生的力气大。网上说有四种人最让人讨厌,第一种是天天打网游,视力堪比飞行员的;第二种是整天胡吃海喝,但是死活不长肉的;第三种是辛辣通吃,脸上就是不长痘的;第四种是考试前哭爹喊娘说没复习好,结果考的比谁都好的。我就属于第二种,大学四年,我的身材成为我们班二十五个女生的奋斗目标。几天军训下来大家都熟了,所以我撺掇小崔去挑战周娟,好让他知道也有比他力气大的女生,省得他老挤兑我。休息的时候,小崔真晃着膀子找周娟去了,嗨,敢不敢比掰腕子。周娟就告教官,教官,小崔挑衅我。小崔说一次,周娟告一次。我、老雷和郭子一起起哄道,小崔,你干嘛老调戏人家。周娟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你们男生真讨厌,不理你们了。
面对周娟的指责,我决定反击,我知道周娟是在开玩笑,所以我说:“这事儿真不赖我,还记得第一天军训教官让我亲咱们班女生吗?你们非但没有一个让亲的,还都嘲笑我,有看笑话的,有说我是臭流氓的,我只是奉命行事,却被你们嘲笑,名声也坏了,你说我多冤呀,对你们我是伤透了心了,所以我要找个别的系的。”
我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周娟也不好再说我了。这时有个叫齐婉婉的女生嗲声嗲气的说:“那会儿不是刚认识还不熟吗?”
我说:“这会儿熟了让亲了,可惜已经晚了。我和商铭昨天刚认识,今天人家就决定做我女朋友了,瞧瞧人家的眼光,瞧瞧人家的魄力。”
周娟本来是想将我的军,结果被我反将了,她只好转移目标,又对小崔他们三个说:“你们三个可不能跟梁庄学。”
周娟的话是跟小崔他们三个说的,可是她的眼睛却只盯着老雷。我立刻明白了,原来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山水之间。
等我们领完教材差不多已经六点了,我们把书放回宿舍准备去食堂吃饭,刚走出宿舍楼听到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商铭。
我问道:“买了东西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商铭说:“买了,早就回来了。”
这时小崔说:“你是嫂子吧,我叫小崔,和梁庄一个宿舍的。”
商铭被小崔一句嫂子叫的脸都红了,挺不好意思的。
老雷对小崔说:“就你丫话多,走走走,赶紧走。”
老雷他们走后,商铭问道:“你们宿舍的人都知道我了?”
我说:“你在我们班坐了一上午,别说我们宿舍,我们整个班都知道了。对了,你吃饭没?”
商铭说:“还没呢,我下午回来后一直在窗户那儿往外看着,一看到你回来了我就下来等你了。”
我接过她的伞说道:“走吧,先去食堂吃饭吧。”
商铭挽着我胳膊问道:“你们宿舍的人是怎么说我的?”
我说:“没怎么说你,主要是说我,说我有眼光,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商铭听了之后嫣然一笑,娇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