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昨日与今天
三十年前的梁松连和梁九连虽然是同父异母兄弟,但是感情特别要好——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的话。蒙月韵是家道中落的远房亲戚,从很年幼的时候就寄居梁园。还有本来是小丫头的二太太花好。这四个朋友本来一起玩耍一同长大,后来却是反目成仇,只因一个字——情。
事实上他们四个人的故事并不复杂。说穿了就是长辈的阻力外加几个阴差阳错。
但是石头认为关键还是在于当事人自己的观念。
梁家和蒙家指腹为婚为婚的事众所周知。但是“知”得因人而异
哥哥深信不疑指的是弟弟的婚,弟弟更是从没怀疑过。因为他们年纪相近而且,最重要的而且,每当他与她出双入对,长辈们都一副喜洋洋的老怀安慰的表情。于是相爱的人放心大胆地相爱。包括他们这一对以及梁九连与他身边的丫头那一对。
当这位丫头为主子诞下的婴儿即将满周岁时。长辈们决定将两兄弟的婚事同时办一办。
虽然是同时办,但是待遇等级完全不一样。家道中落的蒙月韵仍然是八人抬的大红花轿。相比二太太没有花轿没有排场的纳妾之礼是天渊之别。长辈明说了是看在孙子的份上才让她搭顺风车。
知道问题的超严重是在喜帖发出去之后。喜帖上新郎的名字居然不是梁松连。
原来跟蒙月韵指腹为婚的真命命天子是梁九连。
谁会想到“老”太爷(他年纪一大把时才生儿子)老眼昏花的程度严重到错将弟弟当成是哥哥看(因为弟弟长得更高更壮)。梁家丢不起如此荒唐的脸子之下,唯有一路错下去。
私底下年轻人决定喜酒过了之后立即更正错误。
但是——唉!但是啊但是太多的但是——石头叹气得无力。
不应该发生的事又发生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两个极力回避洞房花烛的新人阴差阳错间居然逃到同一个房间,又阴差阳错地喝了不该喝的东西。
他以为她是她。
她以为他是他。
然后……糊里糊涂的事不该发生的事——
发生了。
局面更加难以收拾。
纵使梁松连不以为意。纵使梁松连坚持非她不娶。纵使他们仍然相爱,纵使……
还是不行。
得不到长辈的应允,梁松连决定带着心爱的女子浪迹天涯——之时,又一次,命运捉弄了他们。
在老太爷的寿宴上新任大少奶奶当众昏倒。火速请来大夫,在众人的一片恭贺声音中,他们的前路又一次坍塌。
老太爷当即宣布:太少奶奶腹中孩儿是梁家下任接班人!
如果生的是女儿呢?有人提醒开心过头的老太爷。
我梁家的女儿还愁招不到上门女婿吗?老太爷就是一意孤行。
所以,事情就变成今天的如此这般。
“最可怕的就是那种人。他到死时还要拖个垫背的。”老太爷用孩子困住了两个有情人的一生。其他人又何尝不也受到牵连?
“话不能那样说。”梁九连不悦。父亲被人非议,他怎能无动于衷?
“算我失言。我不应该评说死人。有我讲没他讲的确有失公允。”石头认真道歉。
然后笑笑地问:“那就说说没死的人。行吧?”
梁九连心感不妙,也只能硬着头皮听她高论。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歌颂当妈妈的无私伟大的奉献精神。因为她牺牲了自己的终生幸福去成就儿子的美好将来。但是我决不认同她。一个本身就不幸福的人怎么可能给别人送去幸福?一个不会笑的人能让人快乐吗?我一点儿也不感动。她的奉献太一厢情愿了。打个比方,就好像就是我明明是口渴需要水,她却硬要塞我一嘴的面包。”
“因为你不是炎黄子孙所以你无法理解,你更加不会感同身受。炎黄子孙有炎黄子孙的道德标准。炎黄子孙不若洋人那般放荡不羁……”
石头打断梁九连的话:“不要将家务事国际化。我们就事论事。只说这个人的问题好不好?师兄?”
她以师兄为称呼,梁九连能摇头吗?当然不能。
“我没办法让你知道背道而驰的结果是不是比现在的情况要好。因为无法比较,对不对?我们就看看最直接能看得见的好了。这些年,你弟弟和你妻子快乐吗?师兄你过得快乐吗幸福吗?你的另一位的她快乐吗?都不快乐,对吧?”
梁九连皱眉:“你想说什么?”
“将所有人的不快乐的原因都归功于阵年旧事当然有失公道。但是又不能否定。两个相爱的人****相见却不能相守,多么折磨人啊。二太太****夜夜生活在师姐的阴影里难道不是另一种折磨吗?你看着一夜夫妻百夜恩的女人,记起自己对弟弟的……呃,背叛。我只能用‘背叛’这个词。你难免有难受的时候吧——你别不认,瞪我我也要说完。这些时候,你也是在受折磨。你们‘炎黄子孙’的金句里不是有一句什么朋友的老婆不好玩的之类的话吗?何况是弟弟的心上人,你……”
“朋友妻不可戏。”梁九连咬牙更正。不伦不类的不会说就别说。
“但是你‘戏’了。不仅‘戏’了还睡了。还要搞大肚子……”
“好了你。说完了。请回!”送客。有人恼羞成怒。
“说两句就翻脸。有人比你更想翻脸,却又因为种种原因忍辱负重忍了又忍。你还好意思翻脸?你也不想想你弟弟看到你时心里有多别扭有多难受。你啊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所有人以你这中心,也习惯了自私。”
“我怎么就自私了?我……没有强迫他们留在梁园。我没有再……再对不起阿松啊。”他都没单独进过妻子的房间。
“怎么不自私。你啊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呢,比织女牛郎还要可怜。有得看没得吃多难受啊。相见不如不见。”
梁九连叹气:“唉……”
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他俩离开了佛山,走远一点,要在一起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石头恍然大悟:“我错怪你了。你不是自私。”
“……”下文呢?
“你只不过又是一个一厢情愿的伟人。拜托!”石头想大叫救命。
“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是为了成全他俩。你们私底下都在为对方着想,默默地奉献这奉献那的。可是你们从来就没有问过对方需不需要那些东西。阴差阳错就是这样发生的。冤枉死了!你们就不能好好地说个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吗?‘炎黄子孙’啊就是嘴巴懒动。”
“你不懂。”梁九连丢给她一句。
“我是不懂。张开嘴巴说话有那么困难吗?”
“有我在,他们在一起不方便。”梁九连终于正面承认了他不愿意一起走的原因。
“去到海外,谁知道你们的历史啊?你多虑了。”
“我毕竟是纪风的父亲。他叫我爹。”
“纪风已经过了哭爹喊娘的年纪。”
“……”
“你不走的话大家一起完蛋好了。你们活了大半辈子,死不死也没差别。我们年青一点的也吃了二三十年的米饭,也算不枉此生。可怜——可怜我的孩子你的孙子,呜——”
“什么?你你……有了?你不是说……不是说纪风……你们不是昨晚才……”梁九连不仅是嘴巴结巴,他连脑袋也结巴了。
“总会有的。”
“……”
“我会带着你的孙子去嫁给你最讨厌的英国人法国人。我还会要你的孙子叫他们爷爷。”
“他们?”
“你不会以为只有一个男人想娶我吧?在外国,我这种有东方气息的女子最爱欢迎。而且啊,外国人的思想可开放了。那个胸襟啊比古时候的宰相还要广阔。他们根本不有在乎女人嫁过多少次,也不介意当现成的爸爸。我要嫁完这个嫁那个,嫁到我满意为止。所以——你不必担心梁家的骨肉没人养。”
不理她,他才不相信。
石头拉出脖子的上链子,上面挂着一只闪亮的硕大的宝石戒指:“这就是我那远在英国的未婚夫送我的。漂亮吗?名贵吗?”
“扔掉!”吼。
“不扔。还有,你帮我转告你儿子,他尽管去拼命好了。但是如果他万一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会在他的坟上戴上无数的帽子,还要是绿色的。”昨晚忘记说了。
梁家大老爷有令:尽快打包家当,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挖地三尺埋藏起来。
“还是你老婆厉害。动动嘴巴就搞定你老爷子。”罗炽汗流满面。
梁纪风语带无奈。:“梁家妇女当然不同凡响。”
“如果将她放到鬼子的大本营里。我们是不是就不必挖墙脚了?”纪云干得汗流浃背不禁异想天开。刚刚伤愈就被抓来做苦工,真是命苦!
“你哥哥舍不得。”
“那么,连他也一并送给他们好了。”
“最好是所有管你的人都不在了你就乐了。”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这样边说边干活也挺惬意。
水仙来报:“他们来了。”
纪风他们对看一眼:终于来了!
纪风洗净手脚整理衣冠,飞奔而去。水仙接手了他刚才的工作。
“我们要尽快。”罗炽说。
梁纪风从屋子后面的巷子绕出广场。他到达时,梁松连刚好从另一条巷子走出来。两人对看一眼。
果真如你所愿,那些人又来了。梁松连用下巴说话。
梁纪风嘴角扯了扯:来就来吧。
“扶我一下。”石头的声音在他俩后面响起。
“你?”两位男士转身后眼前一亮,同时一脸疑问。
“我们需要时间。”石头不失俏皮地眨眼,洋娃娃般的长睫毛像一把扇子般扇啊扇的。
“纪云说对了。”纪风嘀咕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本身就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吸引住所有人的眼光是如此的轻易与理所当然。
“满意吗?”她仰起头问他,笑脸如花。
他的回答是搂着她的腰,的她唇上啄了一下。
他俩当我死的啊?什么时候了还耍浓情蜜意?碍眼!梁松连心里不是滋味。
“脚怎么了?”她走路有点儿怪,难怪她要人扶。
“太久没穿高根鞋。”她干脆半挂在他身上。
“以后别穿。”他的目光在她胸前流连忘返。要不要拿个布袋盖住她?
“回房给你看个够,现在请将目光放到别的地方。别把我摔了。”石头拉低他的头轻声说话,同时呵气。
那舍得让她摔跤啊?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像是一种承诺。
当石头亭亭玉立于众人前,除去少数几个之外,其他人无不口干舌燥两眼发直。恨不得向她扑过去。
该死的洋服,胸口开得那么低,半个胸脯都给看光了。过了这一关,看他不把衣服给烧了才怪。梁纪风叉腰,手臂挡在她胸口前,手摸到腰间的手枪。要是那些畜生胆敢进一步放肆,他就每人送一粒铁莲子。
“你们又来梁园搜查什么?”梁九连的老脸都涨红了——气红的。就差没当场指着石头的鼻子破口大骂她伤风败俗。那些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好色之徒更是……(粗口,不听为妙。)
“?#¥¥%……呃——”一连串的日语,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呃”出一只中文来。看来石头的胸功非同凡响。
“你们来干嘛?”梁纪风不耐烦地再问一次。
“我们是来找东西。”呆头呆脑呆答。
“找东西?要不要我帮你点个灯带你去茅厕?”梁松连冷哼。
别说略懂中文的鬼子不懂,就连石头也是一头雾水。她抬头问纪风:“什么意思?”
“歇后语:厕所点灯——找死(屎)。”
“大师兄真是幽默。”哈哈……
“要叫二叔!不准笑。”辈分是他心口永远的痛。洋服是他永远都不会喜欢的东西。
“连笑都不准?”他何时变专制变霸道的?也不不预告一声。
纪风在她耳连低语了四个字,石头“风情万种”地捶打他胸膛一记,不笑了。
他说——波涛汹涌。
梁纪风揉揉胸口,她还真是“厚爱”自己。那些人也太奇怪了吧?他们是来找麻烦的?还是来观看人家夫妻打情骂俏的?
看来她的美人计屡试不爽。妻子妩媚迷人,做丈夫的不知道应不应该觉得面子十足?
也差不多了。牺牲到此为止!梁纪风踏前一步,挡在石头身前。
没好料看了,那些家伙失望地叹息。有人终于想起了正经事儿,一只猴子般外形的男人站了出来。
“大日本帝国的商人佐野老爷有一批贵重商品被偷了。据可靠情报透露,赃物就在梁园里。我们奉命来搜查。”这个家伙说的是地道的字正腔圆中文。看起来不像是日本人。
“汉奸。”石头刚好认识这个词语,探出头来骂了一句。
那个说一口流利汉语的男人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小姑娘说话可要小心啊。叔叔见你长得漂亮这一次就不和你计较。但是没有下一次!”
“啐!”石头理他才怪。眼睛向天空看。
梁纪风拉她到背后:“请问一下,你们是奉谁的命而来?是中国人的还是日本人的?”
“这是搜查令。你自己看清楚看明白。你大可以像上次那样撕烂,没关系,我们多的是。”
果然不出所料,官商勾结得毫不掩饰。自己人帮着外人欺压自己人!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加悲哀更加心酸更加愤恨?
梁纪风将那张薄纸递给父亲。梁九连递给梁松连。梁松连递给梁纪刚。梁纪刚递给蒙月韵。蒙月韵递给花好(二太太)。花好递给花儿。花儿递给……每个人都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仔细看着,好像是要在鸡蛋里找骨头的模样。
“你们看完了没有?”如是这样传递下去天都要黑了。汉奸脸都绿了。
石头抓着一纸薄薄的文件扇风:“我们当然要仔细一字一句看清楚看明白啊。这不是你的要求吗?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啦。这也不对了吗?你想快的话不会每人发一张啊?你不是说你多的是吗?你舍不得拿出来难道是要着当草纸用?”
梁家众人吃吃地笑。
“来人!给他们每人发一张——发十张!他们梁家穷到时连草纸都买不起。”可恶的小丫头!原本还想让她不牵扯进梁家的事端,将她收在身边玩玩的。现在看来是不要为妙。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别人不客气了。汉奸决定不受美色诱惑。
“我怕你不够。”梁松连提醒:“我们梁家人多。”
“发啊!每人十张。有多的给我粘在每一个门上。”
石头拿着十张搜查令递给梁纪刚:“废物利用。帮我折纸船。”
“为什么叫我?你不叫纪风帮你折?”
“我看见过你在河边放的纸船就折得很漂亮。纪风手笨做不来那样的细致活。”
“……”被她她看见了——梁纪刚不自在起来。
“你说罗炽来不来得及?”梁纪风给大哥解围。
“别担心,你们刚刚回屋里去了。”蒙月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