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跟晏哲解释过,启蛰大陆与晏哲所在的世界不同,在誓灵力的驱动下,这个大陆上生存的物种机能得到了大幅优化,誓灵体无论是寿命还是自愈能力都远胜于原人,当然,攻击性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文明与野蛮堪堪维持着平衡,出于生存的需要,启蛰大陆优先发展安防与战斗方面的技术,而人口管控作为安防工作的一环,自然也是重中之重。为了更好地对人口进行管理,彼时年仅19岁的天才研究员塞缪尔·冯·魏茨泽克独立研发出了一款嵌体微晶“介纳晶”。
“介纳晶”不过米粒大小,专门用于储存嵌主本人的必要信息,包括基本的身份信息、誓灵等级以及天赋等,这些信息直接接入伊甸园网络的信息库,必要时有权人可以进行联网核查。而利用特殊技术植入人类的前额叶,一方面是免去随时携带的麻烦,另一方面,介纳晶自带定位功能,一旦嵌主被列为嫌犯,执行部抓起人来也更方便。
这一发明大大降低了启蛰大陆的犯罪率,塞缪尔·冯·魏茨泽也凭借此发明破格升任了教授,成为最高研究所成立以来最年轻的教授。九十代之后出生的所有人前额叶几乎都有这么一粒介纳晶——黑户除外。
晏哲当时听完就觉得前额一疼,开玩笑,脑子里种个东西,这事怎么想怎么缺心眼。
不过想来人家社会规定如此,大概身边人都这样,所以也没觉得奇怪吧。
守卫拿手持器一一扫过陆盛等人的前额叶,然后来到晏哲面前,拿过临时认证铭牌扫了一下,手持器发出“嘀”的放行提示音。
他抬头看一眼晏哲,又低头看一眼认证铭牌,再抬头,再低头。
晏哲忐忑地维持着镇定。
“诶兄弟,这位是我的……”陆盛决定开口。
“叫你们守卫长来。”身后恭珑泉间拖着腔,打断了陆盛。
或许是恭珑泉间二世祖的气势太过嚣张,又或许是他胸口的双雀家徽太过抢镜,年轻的守卫犹疑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转身跑向,片刻,守卫长匆匆赶来。
“恭珑泉间少爷,您亲自到访,有失远迎,在下是锡达城第23任城门守卫长古斯塔夫·琼斯,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吗?”鹰钩鼻的守卫长点头哈腰地迎上来,眯缝的小眼睛在恭珑泉间满是风尘的大衣上一扫,旋即低头行礼。
“你安排一下,”恭珑泉间耐烦地摆手,“我要回去。”
古斯塔夫·琼斯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陆盛他们,上前一步低声道:“恭珑弥雅少爷这几天就在城内,您看需不需要……”
“他也在?”恭珑泉间面色一冷,继而长眉一挑,“不必,他忙他的,我就不打扰了。”
“是是……”琼斯连连点头,偏头对随从吩咐了一声,转头继续对恭珑泉间道,“恭珑泉间少爷,锡达城今日有’忠诚之日’盛典,多处禁行,您和您的朋友不妨在城内酒店稍作休整,若是能赏光观礼更是锡达城的荣幸……盛典结束后我立刻派车辆送您回去。”
恭珑泉间下巴矜持地一点,立马有两辆车无声地驶来,停在众人面前,司机小伙子利索地下车,拉开后门。
恭珑泉间走向前一辆,上车前一回身,睨着陆盛三人:“你们也上,本少承诺的事不会反悔。”
“哈哈,有车不坐王八蛋。”陆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率先上了后面一辆车的副驾。
这个琼斯不是说会派人送恭珑泉间回去吗?那还有必要跟着他回去吗?
……难不成陆老板真看上人家的钱了?
晏哲不明就里,不过还是跟着上车,因为刚才陆盛在他背后捏了一把,冲他挤了挤眼睛。
七曜可能是“能休息就休息能不费力就不费力”的人设,二话不说上了车,一上车就靠在一边闭目养神,全程不参与陆盛与晏哲的对话。
毕竟是个城邦,从郊区开往中心的路上,渐渐有了城的样子。
锡达城整体建筑风格还算一致,沿途的楼屋大多有着如出一辙的半圆形拱券,状如骨翼的飞扶壁层层排列,墩柱上砌着嶙峋的尖塔。这些建筑看不出建材,不过肉眼可见的粗糙纹理,让这些尖峭高耸的结构中多了一份厚实凝重。
晏哲留心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沿途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看来这个盛典很隆重,官方很重视。
“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忠诚之日',这是锡达城特有的节日,全城放假,狂欢一日。”
陆盛想了想,从副驾向后排晏哲方向探过身子:“等下到酒店了先洗个澡,然后哥带你出来见识见识!”
“行啊。”晏哲虽然心事重重,不过出于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对这个盛典也有些雀跃。
锡达城地处边陲,当年王权雪华现世,第一代遗族便是跪在这一带附近的海岸线面向海洋宣誓,祈求那圣物赐予力量,那一天被后人命名为“忠诚之日”,之后重建的第一批城邦中便有锡达城,算得上历史悠久。
很多年过去了,“忠诚之日”本身已经变成了一个信仰的象征,锡达城因地制宜,利用这个噱头大力发展旅游业,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有从大陆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
“每年的忠诚之日流程都没变过,致辞,宣誓,酒宴,也就后面的万人舞会有点意思。”
晏哲跟着陆盛出了酒店,怕打扰七曜休息就没叫她。俩人顺着人流走了一段,前方愈发喧嚣起来。
九根白玉神柱立地擎天,环绕着中央的圆形广场,无数兽形浮雕盘踞其上,所有兽首喷泉一齐向天,声势浩大地织出一张水晶穹顶,水珠坠落到半空纷纷碎成无数的银蝶,翩翩飞向广场上洁白的雕像群。
泛蓝的水汽氤氲出流云浅雾,远望如九重凌霄之上的幻墟圣境。
莹白石阶如流水铺延,盛装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入广场。而后,一艘巨大的船型高台缓缓从轻云漫雾中升起,船头装饰着号角与鲜花的盾徽,那是锡达城的标志。
雪色的飞鸟在穹顶之下盘旋,无数头戴花环的少年少女抱着金色弦琴吟唱着从洁白的雕像群后飞出,他们的皮肤泛着云母般的光泽,背生双翼,漂亮得不可方物。
陆盛在边上解释说,那些是柔侍,并非人类,而是异化的巨蝶种经过培育后的拟人产物,擅长音律,性情温顺而魅惑。
悠扬的琴音交织着闪亮的银蝶飘荡在半空,人们在笑。
晏哲看得眼睛发直。
好像只是一晃神的功夫,身边的人声渐远,像是隔了一层膜,他环顾四周,狂欢的人们依旧挥舞着双手,只是渐渐淡去,然后有什么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海边,森林。
黑云低沉,狂潮暴怒地逆卷,像是要掀翻这片森林。
女人趴在地上,黑色长发散了一地,她身上穿了件袍子,上面布满了冰渣子和干涸发黑的血,破布一样挂在身上,露出冻得发青的皮肤,还有斑驳不堪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忽然,她手指动了动,随后似是疼痛难忍地撑着身子跪坐起来,长发随着动作晃开,露出一张异常秀美的脸,她像是惶急到了极点,眼泪簌簌地掉落,正痛苦地反复念着什么,交握的双手间,微弱的光芒不断聚起,又倏地熄灭。
她苍白的双唇不停地翕动,不断有鲜血从她唇角溢出,那团光芒却始终如风中残烛般无力地明明灭灭,晏哲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却莫名有个声音在他耳边绝望地呼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忍不住往前伸出手……
“醒来。”
晏哲一惊,下意识睁开眼。
这是个封闭的环形室,除了他没有别人。他正坐在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椅上,头顶上还悬着一个透明罩,身上还被套了件类似镭射服的玩意儿,周围还摆着好几台叫不出名字的仪器。空气中还有一股子怪味儿。
这是把他弄医院来了?
晏哲本来打算找找有没有呼叫铃什么的,招个人来问问怎么回事,陆盛在哪儿,但转念一想,自己刚才明明在广场上,莫名其妙就到这儿了,怎么想都是被人劫了,现在醒了叫人过来不就相当于告诉人家“你好我醒了请把我关起来防止我逃跑”么?
不行不行,逃命要低调。
他要悄悄地溜走,打枪的不要。
想到这里他连忙蹦起来,三步两步跨到门边。这门应该是感应的,他打算先研究一下看看旁边墙上有没有门的开关或者控制器之类的。然而上上下下找遍,都没有开关,这墙光滑得跟被人盘过似的,亮的能反光,哪有什么开关。
”哪里去?”冷不丁传来一个女声,晏哲猛地回头,一个长发美女的半身虚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上方。
白衣天使啊。晏哲缜密的出逃思路突然凌空开了岔。
白金制服,白手套,长发乌黑如瀑,五官精致美艳,唇色却极浅,光是一个虚影都好像在往外呲儿呲儿地冒着冰雕玉砌的冷意。唯有一双烟灰色的晶莹瞳仁,让人无端想起雨后薄雾弥漫的天空漏出的一点天光。
陆盛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堪堪恢复了清醒,方才有短暂的几秒钟,毫无防备之下陷入了幻觉,那乐音有古怪!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晏哲:“不对,我先带你回去——”
手拉了个空。
就这几秒钟的功夫,晏哲不见了!
“晏哲!”
陆盛吼了一声,奋力扒开人群,从几个明显还陷在幻觉中满脸陶醉的人身边挤过。
已经有不少人们清醒过来,疑惑着方才的几秒内似乎有些奇怪,不过这点小插曲倒也无伤大雅,狂欢还在继续。
“副部长,方才柔侍演奏的环节广场上的人群出现了短暂的集体性幻觉,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
“哦?”青年穿着笔挺的深灰色制服,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这是锡达城城主特地为他准备的一间临时办公室,宽敞而幽静,窗外视野很好,看得到大片的远山与湖泊。
他似乎没有等属下回话的意思,指尖不停,继续翻过一页报告。即便低头逆光也能看得出他的眼窝有些深,抿着嘴,银灰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看起来修养极好。
“另外,距离您上台致辞还有30分钟,车辆已经在下面等着了。”
自称属下的男人想了想,又报告了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古斯塔夫·琼斯守卫长派人来通知,泉间少爷也在锡达城内。”
恭珑弥雅拿过一旁的毛巾拭了拭手,往托盘一扔,“带他来见我。”
恭珑泉间进来的时候,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正低头翻阅部下呈上来的报告,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地说了句:“私自带队出任务,真是胡闹。”
“哼。”恭珑泉间满不在乎地往沙发上一倒,顺势翘起了二郎腿,“那狗腿子倒是机灵,这就把我的行踪报告给副部长大人了。”
“怎么不跟部下一起回来?”
“有点事,让他们先走了。”
“哦?什么事,让你亲自留下来单独解决?”恭珑弥雅抬眼。
“副部长日理万机,还要花心思管我那些鸡毛蒜皮,不累么?”
“下次出任务记得报备,评估危险等级后我会给你派人手,不然,”恭珑弥雅笑笑,对恭珑泉间夹枪带棒的话语不以为意,“每次都搞得这么狼狈,丢得可是家族的脸。”
“用得着报备么?我车轮子刚动你就知道了吧。”恭珑泉间伸手弹了弹额前发,漫不经心看了眼窗外,锡达城城主办事上道,安排的办公室外面的风景也很不错。
“渥图支部的规矩之一,严禁随意调动人手,要是让父亲知道了……”恭珑弥雅无奈地摇了摇头,没说下去。
恭珑泉间眼皮一耷,“呵”了一声。
冠冕堂皇。
规矩是规矩,真办起事来还不都是这位哥哥和父亲说了算,现在端出一脸循规蹈矩的嘴脸,果然是父亲欣赏的好儿子。
至于父亲那边……按照恭珑弥雅有事没事暗戳戳参他一本的尿性,他在父亲心中早已经劣迹斑斑,不差这一条。
“等这边事情处理完你随我一起回去,对了,跟你一起的那几个……是你朋友?”
“不是,”恭珑泉间果断否认,抬眼瞪回去时眼角眉梢都挂了不耐烦,“我抓几个人玩玩也要管?”
“你这脾气,任务失败了朝我撒气有什么用?”恭珑弥雅挑了挑眉,忽然放缓了语气,几乎透出些和颜悦色的宠溺,“父亲虽然不提,我这个哥哥总归是要提醒一下你,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拿过杯子啜了口茶,他继续说道:“执行任务不是玩,你不适合,别惹事,别添乱。”
恭珑泉间无所谓地勾着嘴角笑笑,起身晃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