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队走起路来,肩膀微耸,慢慢悠悠的,声音很轻。
鸵鸟就是刘大队的绰号,刘大队就是鸵鸟。
刘大队有一项绝活,他夹着根555吞云吐雾时,翘起二郎腿,双腿几近于可以打两扣,比鲁豫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段时间里,我都在纳闷,他是怎么做到的?
刘大队右眉弓外侧,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据他的司机葫芦娃说,那是几年前,在光复市场打现形时,有个拎包的人随手抄起一把菜刀挥过来,刘队侧身躲避后将其抓获,也就留下了这道印迹。
一天的下午,大队组织召开临时会议。
我还在小酒馆里和三个同学喝酒,接了二黑哥的传呼,就匆匆赶回单位。
那几年,我们还不知道啥是五条禁令。
在一般的小饭店吃饭,基本上都是在大厅。时不时的,大家都要撩起衣服,看看腰间的BPcall响还是没响。尤其是铃声一响,相邻几桌的,至今有五六个人都要拽起来看看,是否要去复机。首先,这是要让所有人看到,腰里别着BP机,无论是数字的还是大汉显,我是有一定身份的;其次,我可能在等一个重要的电话,是个业务很忙的人。
大队的会议室里,云雾缭绕。我在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下,没敢太靠近领导。虽然脸没有明显泛红,但身上还是能闻到酒气的。
刘大队看了我一眼,没吱声,他继续之前的讲:“市局对这次刑侦战线的大比武非常重视,最后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年底的目标考核!你破十个案子,一个0.5分,还累够呛;咱要能拿到名次,一下子就是10分,都不带闪腰岔气儿的,多好啊!”他顿了一下,看了看我和老三、老四:“怎么样?你们几个小年轻的表个态,总不会让我们这些走路都栽栽楞楞的老头子上吧!”
刘队说这些话,先以集体的角度讲了出来。表面上是照顾老同志的体面,实际上潜在的意思是要给我们年轻人表现的机会,其他人有想法也就不好再说了。
老三和老四并没吱声,他俩是在考虑怎么答复刘大队更为合适。老同志们做出面面相觑的样子,在看着我们几个。
“刘队,您就说咱们想考第几吧!”我借着几两黄汤的劲,笑着冒出一句。随着,老三和老四向我狠狠的瞪了一眼。
这话说的,其实一点水平都没有,全他妈是酒攻的。
刘队摇晃着二郞腿,抽了口扁555,扑哧一笑:“妈的,这小子说的挺狂啊!哈哈。”旁边的副队长也跟着哼笑了两声,刘队收了笑容:“好!有这样的信心,我们就一定能取得好在成绩。保二争一,我请你小兔崽子喝酒!”
当年在警校,哪里还有人想着学习啊!老三是个睡神,老四是录像厅王子,他俩都是那种超懒的人。我,和他们都不一样,除了体能操练优秀,短时强化记忆力也比较厉害,每次考试前,看三五天书,保证可以拿个良好。所以,我虽然借酒劲冒了虎话,但底气还是有的。他俩,就有点苦了。
牛皮不吹的,火车不是推的,长城不是垒的,黄河更不是尿的!
我们大队在那一次全市刑警战线大比武中,我拿了笔试考核单项第二的成绩,也是我人生中难以忘记的回忆。
射击单项比赛中,比较有意思。考核内容是六四式手枪,五枪速射和五枪精度射击。平时里,我们虽然是二十四小时配枪,但实际操作和训练极少,没有任何经验。扣扳机时力道轻了无法击发,力道重了枪头乱晃,枪声一响,吓我一跳!共十枪,全部脱靶,0环。脱到什么程度呢,我认为可能都打别人靶上了。
从那以后,脱靶王就成了我的代号之一。
那次之后,刘大队更加喜欢我了,我觉得。
逢元宵节、端午节之类的日子,假期只有一天,我们几个人也就不能回家和父母团聚。刘大队都会把我们约到他家,让嫂夫人做上十个八个的菜,美美的吃上一顿,感受感受家的温馨,聊以开解思乡之情。
刘大队家住家三合五一村,有个像我农村家里一样的院子。前后有嫂子种的蔬菜,虽然简陋点,倒也有一丝别样的田园风情。心情愉悦,灵魂是知道的。即便踩到了路边的狗屎,闻起来都没有那么臭。
嫂子性格开朗,也没有队长夫人的架子,平时有说有笑,喝起酒来也是海量呢。她没有工作,就在家操持家务,并看着女儿雯雯读初中。嫂子接连给我介绍了三、四个对象,都没有成功,我也非常不好意思。我的灵魂也不能直接去跟嫂子讲:您别费心了,再介绍几个都白搭,他老婆不是这几个货。
实习结束没多久,单位有了一次出差的机会。
十月末。
北京警方,为我们抓获了一个逃犯:涉嫌伤害的秀峰,绰号辣椒面子。
刘大队点名让我跟着去,平时可以开玩笑,工作起来可是不敢怠慢的。毕竟,第一次去首都,还是陪领导一起去,内心喜悦的同时,还是很紧张的。
北京,都是在电视里看过的样子。除了知道天安门,没有其他的印象。
东北人在北京,老六和小友子都是这样子的,他们都是刘大队的朋友。老六在北京开了个饭店,小友子做哪一行的,我并不知道。
在北京的这三四天,都是老六和小友子陪着我们。刘大队知道我第一次来,就把行程安排在故宫、天坛公园、颐和园等地,让我这个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也得开开眼。后来,他们实在走不动了,让我自己去长城溜达,我也没去。
北京城里,随便的角落里,都有皇家园林的印迹。有的地方古香古色,有的地方也很现代,当然,也有象永红区胡同里那样的破旧,这就是北京啊。晚上闲聊,老六讲:“北京这地方,是天子脚下的皇城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房价都已经涨到五千多一米了。”小友子接道:“可不!我听说,现在办一个北京户口,得四五万呢!也不知道有啥用!”那年的房价是个什么概念,我的月薪是300多现大洋,算不算天价?
临回的前一天,刘队带着我登了一次香山。
听说,香山最美丽的景色是在每年的十一月中旬吧。
我们来的早了十多天,不过天气很好。郁郁葱葱,层峦叠嶂。山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但没有像今日那样的人头攒动。间或,偶有一两片红叶飘落,总会让人平添几分思念。
我在香山买了一套塑封的红叶,后来赠给了首长,一直贴在家中的床头柜上。家里还保存着一张照片:刘大队坐在前面,我穿着西装傻傻地站在后面。刘大队现在也已不在人世了,我也从未再上过香山。和刘大队一起登香山,也许是我俩之间的一种缘分吧!这种记忆,就让他停留在这张照片里吧。
返途中,刘大队告诉我:长途押解时,要保持外松内紧,尤其是晚上,不能给嫌犯一丝机会。我们把秀峰扣在卧铺的栏杆上,并带是脚链。晚上,由我负责后半夜看守。车上的灯都熄了,没过多久,车厢里呼噜声就此起彼伏了,真的叫人越发难忍。我坐在铺边的折叠椅子了,困了就咬咬腮帮子,熬到了凌晨三点多,突然被自己的细鼾声震醒,原来自己是没有挺住,小睡了两分钟。我抬起头想看看赵秀峰的状态,却发现刘大队正瞪着灯泡般的眼睛,冲着我笑呢。
那晚,我再也没睡过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