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你来不是让你出家的,”修云眼神清冷,有些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一手安抚着满脸委屈与愤怒的小和尚,另一只手拿出一块圆形玉牒交到小王爷手中,“这只是你家二伯与你父亲设下的局,我只是一个引子,这里有份大礼,是我送与你二伯的。”
“那你会和我回去吗?”小王爷看了玉牒,有些无聊的撇了撇嘴,冷笑道,“蠢女人,死了便是。”
“我不回去了,”修云宠溺的把小和尚抱在怀里,说,“我已归入佛门,至此不理世事。”
愤怒的情绪瞬间让小王爷的脸变了形状,他一把砸了手中的酒杯,“归个蛋,佛个屁,不理你妹啊,佛祖让你喝酒啦?”他用筷子狠狠的戳那盘红烧鱼,“还吃鱼?佛祖在哪?怎么不劈死你啊!”
“......”修云低眉顺眼,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了一个杯子,独饮杯中酒,丝毫没有因为小王爷的话有任何的情绪上的波动。
小王爷越看越窝火,越听脸色越沉,突然,他深吸了口气,笑逐颜开,把玉牒塞到了一个赤色荷包中挂到怀中小狗的脖子上,声音温柔的说,“乖狗狗,好三儿,回家把这个交给我那死鬼老爹,办砸了的话,过年你就等着上桌吧。”
小狗子抖了抖,从小王爷的怀中跳了下去,就见那只小狗的身形在空中拉长变大,到他落地时已经长成了一只肩高三尺有余的金色长毛犬,长毛漾着金色的光泽,一双黝黑的眼眸中透着异样的光彩,煞是威风。金毛犬刚准备长啸一声来彰显威势,可想起小王爷的话,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那声长啸就变成了哀鸣,前爪子在小主子裤脚扒了扒,幽怨的眼中都快滴出眼泪了,竟然说出话来,声音幽怨而凄凉,“三儿很厉害的,吃的少,喝得少,起得早,睡的晚,还不乱跑,小主人,过年我就坐在你旁边就好了,不上桌好不好?”
小和尚从修云身后探出头来,手还是紧紧地抓住后者的手,他死死的盯着三儿,先前的委屈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好奇,“修云,修云,狗子,狗子会说话。”
修云拍了拍他的脑袋,“他是洪荒异种,三目金毛赤犬,你数一下,他有几只眼。”
三目金毛赤犬很是神气的抖了抖毛,眉心一小撮黑毛颤动,随后猛然绽开,赫然是一枚金色的竖瞳。
“1、2、3,诶,修云,他真的有三只眼睛诶!。”小和尚高兴的叫喊着。
小王爷脸色阴晴不定,无名之火顿时涌上头来,一脚将那只洋洋得意的夯货踢出门去,“快滚,少在这里丢人现眼。”继而转身,一脸正气的说,“我,就要在这里住下了。”
门外,三儿欢愉地嚎了一声,化作一道金光踏空而去,顿时引来无数村民的目光,纷纷祈祷膜拜,高呼“阿弥陀佛”。
就这样,衔蝉寺又多了一个华服小少年,闲来无事便会拿着笛子在银杏树下吹,若是运气好,还会有古筝的伴着笛声缓缓响起,悠扬而清亮。
转眼已过半月有余,时近清明,春风送暖,南方的下午已经有了些许的躁意。
衔蝉寺的后院,小王爷坐在大树下晒着太阳,喝着茶,嗑着瓜子。不远处的池塘边,修云正在教小和尚如何杀鱼,鲜血顺着流水,染红了小半个池面。
“我说修云,你就这样在这佛门清净地肆意杀生,败坏小和尚的佛性,会不会遭天谴的啊。”
小王爷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很是期待看到天上掉下一个雷,劈死这两个不遵戒律清规的假和尚。
修云随意的瞟了他一眼,也不急着回答,而是对着小和尚说,“杀鱼简单,要做到刨鱼而不死,食其肉而浑然不知就是一门学问了。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考究你的快、细、明,刀快如奔雷,才能让它浑然不知,心细如尘才能避免它的致命伤,而只有明了鱼的身体构造,才能做到前一步,让它刨而不死,你可明白了?”
小和尚挠了挠头,乌黑的眼眸似懂非懂的眨了眨,想了一会儿说,“修云,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他举起一柄黝黑的匕首,却不急着下手,只是盯着眼前这条蹦跶的赤色鲤鱼,他的目光沉静而明亮,呈现在他眼眸中的却不是完整的鱼,而是由一条条光束组成的光鱼,里面有心脏跳动,肠道在蠕动,鱼鳃里面的构造一应俱全。
“唰”小和尚持刀的手向下一滑,速度快而精准的从鲤鱼的肚子上划过,而在他的眼眸中,光鱼腹部在同样的位置也出现了一道亮痕,亮痕越来越宽,斩断了其它所有的线,继而撑破了整条鱼,现实中,赤鲤变成了两半,血流不止。
“哎呀,又死了。”小和尚有些恼火的歪着脑袋,用匕首狠狠的砸了还在弹动的赤鲤几下,一脚就把烂成一堆的鱼肉踢下了池塘,惹得一池鱼争相涌动,好不热闹。却见那堆烂肉在水中开始蠕动,不消片刻,又变成了一条活蹦乱跳的赤鲤,和之前一般无二。小和尚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又从池塘中捞起一条鱼,这一次他没急着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可没有在佛门中杀生,杀生的是他,佛祖自会原谅的。”修云端起小王爷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继续说,“何况,他虽是和尚,也不是和尚。”
“哦,你终于肯说了?”小王爷好奇的看着修云,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发现了一些端倪,这小和尚年纪虽小,头顶已经九个戒疤,按理来说本该是个得道高僧,可他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五六岁的高僧,说出去也难以让人信服,可在佛门之中却是有例可寻的。
修行之人不外乎寻得长生不死之法,修行便有境界之分,但凡修行的生灵,不论种族皆从筑基开始,再往后便有了不同的称呼,人族将它们分为练气、金丹、元婴、尊者,而妖族则称之为妖精、妖怪、妖王和妖帝,佛门的称呼便是沙弥、一果罗汉果、二果菩萨果和三果佛果。
佛门之人,不外乎证三果,即罗汉果,菩萨果和佛果。证得三果,即可坐化飞升西方极乐世界,从功德池中重塑金身,脱离凡事苦。
只是,罗汉果好证,菩萨果亦有人能够证得,而从古至今证得佛果的人却是不多。佛门有大毅力证求佛果者不知几何,奈何岁月不饶人,鲜有一世就证得佛果者,唯有先证罗汉果,再转世重修证得菩萨果,继而转世入佛果。只是红尘世事难料,入世容易出世难,若转世之后没有高人点化,重获前世记忆拜入佛门,那也是白费心思,过得三生三世,料是前生获得菩萨果的高僧也难以保留佛性,只能沦为路人白丁。就算是转世者,也不皆能成就佛果,更有甚者,十世轮回难得寸进,最终走火入魔,灰飞了去。
佛门重修者,无不是大智慧者,大毅力者,年岁虽幼,但佛性已超过凡世俗僧不知凡几,受之以前世的佛门戒疤也是常有之事。只是眼前这个小和尚虽有九个戒疤,佛性十足,思维却如同不得教化的深山野民,看年岁已有六岁大小,却大字不识,五谷不分,出言含糊不清,哪有转世修佛的高僧样子!
“我看这小和尚佛性充盈,便是护国寺的那群老和尚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他的佛道修为也极为高深,当世能超过他的也为数不多,若是转世的高僧,都是空有佛性,白手起家的主,哪里会有这么强悍的佛力呢?”小王爷若有所思的看着还在池塘边盯着鱼的小和尚说道,“想必,这也是你留在这里的原因吧。”
修云沉吟了片刻,然后将那日他救起小和尚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十分罕见的卖关子道,“我着了他的道了。”
小王爷先是吃惊于修云的反常,随即又被他吊足了胃口,没好气的说,“快说!”。
修云目视远方,慢悠悠的说道,“是’心印’,同生共死的‘心印’。”
“同生共死?!”
“心印!?”
小王爷倒吸了一口凉气,愣在原地良久,随后身子下意识的蹲坐在了椅子上,咬着手指头,脑袋拄在膝盖上,眼神从小和尚和修云身上来回打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小王爷之前并没有听说过“心印”,可“同生共死”却并不难理解,按照修云所说的,那岂不是说,外人只要杀了这个小和尚,修云就会死了?修云不能死!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小王爷难得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极为认真的盯着他,“是不是你的仇家?要不要把他关进冥狱?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闯进冥狱,自然就找不到他了。”
冥狱是大明国最为阴森恐怖的监狱,里面关押的全无不是罪恶滔天的各种好手,从无一人能够逃脱哪里。
修云摇了摇头,“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遭受了仇家的陷害,后来细细一想,他们没有这么本钱用如此佛性的佛子来设计陷害我,这个代价太大了,而且他是妖族后裔。”
“他是妖族?”小王爷有些诧异的看了小和尚一眼,沉吟了许久,目光中有了些许了然,继而问道,“看来,这的确只是一桩意外之事,以你在妖族的威名,的确无人敢来害你。”
修云点了点头,“这的确只是一桩意外,按照我这些时日的观察,这寺庙便是用来镇压他的,寺中的一切都是阵法幻化而成,包括那池子鲤鱼!或许是阵法日久失修,才让他逃了出来。”他顿了顿,又道,“也不知他受了多少年月的佛法熏陶,得了这一身高深佛性,成了如今这和尚模样。”
“......!”小王爷心中大惊,他自己从小便研析阵法的奥妙,虽不能算是阵法大家,却也算是有所小成,这些天在这衔蝉寺中虽发现了些许端倪,也不敢往那方面想,此时他心中的猜想得到了修云的证实,反倒是愣在了当场,久久不能言语。
整座寺庙如此的真实,一砖一瓦间全然没有虚幻之感,就连徐徐微风过,草木轻摇的细节都没有丝毫的停滞,这是何等精细而华丽的阵法才能做到这一点啊!待得小王爷压下心中的那抹震惊与狂热,再次疑惑的问道,“我怎么看不出他的原形来。”
修云飒然一笑道,“我都不曾看破他的真身,你这点修为又怎么够格,便如这寺庙的名,叫他衔蝉便是了。况且,这心咒还有一点好处便是,他得了我的法力,你就更加无法窥探他的本体了。”
小王爷惊呼出声,“你,他有了你的修为?”见修云颔首,他又问道,“那你得了什么?不会真的成和尚了吧?”
“无边的佛力。”此时的太阳已经躲进了云层中,可修云的眼中却光芒四射,“或许,这也将是我修云崭新的开始。”他缓缓的抬起了手,一指拈花,刹那,漫天金莲从天而降,将整个衔蝉寺笼罩了起来,一个高大的金身虚影渐渐的在寺庙上空成形,仔细打量一番的话就不难发现,这个虚影正视修云的模样,一身僧袍,长发直垂腰间,右手拈花,左手掌心朝前收于身旁,修云轻声唤了一声佛号,就见金身虚影口吐佛号,“南无阿弥陀佛。”顿时,金光大放,梵音四起。
村民、香客见此佛光显圣,无不虔诚跪倒在地,高呼,“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衔蝉菩萨显圣。”声音从之前的散乱无章到后来汇成一阵强而有力的声浪,绵绵不息。声音越传越远,邻近的几个村子,乃至整个镇子也渐渐发现了异象,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加入颂佛的队伍中。颂佛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强过一声,一点点肉眼看不见的奇异光点的在空中出现,朝着修云拈花的右手汇聚而去。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它们缠绕在一起向上延伸,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更多的光点汇聚在花苞处然后绽开,一瓣,两瓣,三瓣......一共十二瓣七彩莲花绽放。
修云拈花而笑,金身虚影也笑而不语,随手一挥,虚影手中的莲花花瓣乘风而去,化作一片片小小的花瓣落下,正好落在了每一个颂佛人的头顶,然后消散。这些人只觉得一股清凉从头顶而入,以往的顽疾不治而愈,耳聪目明,难得的精神,心中更加的虔诚,颂佛不断。
金身虚影的莲花挥发了,只剩莲台,可是信徒们的歌颂还在继续,光点依旧在往这边飘来,融入了他手中的莲台之中,修云脸上的笑意有些僵化,手中的莲台越来越大,越来越重,他托大了。
不远处的小和尚依旧在举刀盯着鱼,宛若一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