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单薄,全新的校服,干净的帆布鞋,白皙的皮肤,眉眼清秀而低垂。付合子偷偷打量着这张藏在记忆封底的面孔。
这是任琦。
可她从未想过会在这所学校遇上任琦。任琦的座椅摆在第四组的最后一排,没有同桌,教室顶上的?扇徐徐把阳光打碎后吹到
任琦脸上,付合子想当年街坊们说的果真不错,任琦?得像她那美得动人的妈妈,这年轻韶华怕是多年后人们都会记得,干净而柔软,令人歆羡。
付合子向自己的位子走去,经过任琦的时候余光瞥到任琦。任琦似乎认出她来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而付合子没有和任琦打招呼,径直回到位子上,把书包放好,桌子左边,空荡荡的一片。
组?陆陆续续地把收来的作业摔到她的桌上,付合子一沓一沓地摞好,数了数数目,四十八本。
算是齐了,付合子想,又随手拈起一张纸片,极为熟练地写下一串名字。
抱起作业,付合子就往办公室走,她一出教室走到走廊,本来还算拥挤的人群瞬间就让出了中间一大条道,两边响起嗡嗡的议论声。付合子的表情是如此平静,连垂眸时的隐忍都显得细微。
走进语文办公室,班主任在准备课件,付合子轻轻地把作业放在办公桌边上,柔声告诉班主任,作业交来了。
班主任是一个年纪很大的男老师,笑容和蔼,资历老,而且确实有两把刷子,按理来说早该在学校熬出个一官半职。可旁人谁能看出连温和如他也曾年轻气盛,为了教训班里几个欺负弱小的男生而忍不住大打出手,出了事,留了一辈子的污点,而与此同时家?横加指责,众人也随声附和,也熄灭了一个老师的一腔热情,他也渐渐在阳光照不到的教室里,愈发沉默,显得是如此明哲保身。
“合子啊,班里来了一个新同学,看到了吗?”“看到了,”付合子回应道,微微犹豫后接了一句,“是我以前邻居。”
“哟,那可是个好事啊。”班主任乐呵呵地笑起来,“那女孩叫任琦,人?得那是白白净净的,说起话来也柔弱,我还担心她一个小女生?时间没办法融入班级,你刚好也没有同桌,你们两个一块坐吧。”
“老师,不......不用!”付合子下意识强烈反抗。
“欸,合子,你这就不好啦,太清高了,你要是说别的同学爱嚷嚷扰了你清净也罢,这任琦绝对不会!”班主任佯怒,却是疼爱的口气,“你不要太离群,多和同学们来往才像年轻人的样。老师也是你这个阶段走过来的,这个年纪的人少有真喜欢清静的,哪个不喜欢找三五知己组个小团体。你再这么不热情,别人就是不想孤立你也成了孤立你了。一个人在班里的感觉,那可真的不好受,当年我那学生......唉不说了,你还是要跟任琦坐同桌啊!”
付合子张嘴本想再说些什么,脑海中思绪万千,聪慧如她,仿佛一张口便可以抖落千万个拒绝的理由,可看着老师的神情,一声“不”到嘴又成了“好......”。
转身,付合子觉得看到的什么东?都扎眼,巨大的委屈从眼眶奔腾而出,付合子垂下头没几秒眼泪又退了下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年纪最厌恶离群。
她也最厌恶离群啊。
只是对不起任琦了,怪自己一时狠不下心拒绝老师啊。低头故作镇定,她仍旧一脸清冷地走入班级。一进班那几个人果真在班里打闹,各种污秽不堪的语句是他们日常的嬉闹之语。付合子略微低下眼眸,回到位子上,开始温习功课,以前这种闲暇时间她都是和前后桌说说笑笑度过的,可惜如今这太奢侈了。
“哎哟,付小姐要复习功课了喔,你们还不安静点,耽误付小姐上名牌大学。”“付小姐这么努力干嘛,吴泽又考不上多好的学校。”
“吴泽妈的不会买啊,吴家又不缺那点钱,付家有权吴家有钱,哟呵,不得了喔。”
“知道人家了不得你还敢在这里多嘴,我方思罩你都没用,没权没势,比不得人家家里,抢男人腰板子也他妈的硬。”杂言碎语越说越起兴,而付合子的脸越垂越低,在脸即将贴到手臂时她又停住,而腕上的手表映着光,光在手表上千万片碎开,她的心也是。付合子握紧了拳头,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竟也扎得手掌心有了痛感。这样的日子啊,过了不是一两天,骄傲如她,竟从来没有落过泪。这个偌大的校园,曾有多少年轻的孩子经历过这种或留在心上或显于身体的痛楚,却唯有付合子不曾低头过。
身旁,响起硬物碰撞的声响,付合子抬头一看,一张光洁的脸庞映入眼帘。这么漂亮的脸还能有谁有,付合子想,任琦搬桌子倒是搬得很快。“班主任叫我把桌子搬过来和你一起坐,”任琦小声小气地说,“合子,你可能没认出我来,我们以前是邻居......”“我知道,隔壁任家的,做生意的。你和你妈妈?得很像,我记得你们的脸。”付合子冷冷地回了任琦一句。
任琦听完这句话,就低着头,沉默不语。
付合子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幼时,任琦的爸爸还算一个成功的商人,爸爸也还只是区公安分局的局?。后来爸爸仕途得意,任家却遇?来横祸,两家也从此彻底走上了没有交点的轨迹。如今爸爸已经是市公安局局?了,而任琦家正好相反——任琦母亲得了重病,家里花费巨大没有救回来,没多久任琦爸爸一个大生意又亏了钱,许多大笔生意接二连三出了大小纰漏,任琦爸爸被迫背井离乡,去了外地想东山再起,谁料一去七八年,留任琦和奶奶在老家相依为命,听说最近又娶了老婆,还把任琦弄进了机关学校读书,估摸生意已经开始好转了,只是看任琦一身行头,估计还只是一般家庭。
不提到家庭,估计任琦不会闭嘴。
任琦不闭嘴,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估计都问得出来。
班主任还是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呵,任琦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她清楚,至少多年前话可不少。
怎么家里出了这么大变故任琦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付合子自己感觉还是奇怪。或许是自己不正常吧,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付合子不禁苦笑,心里盘算着,把桌子收拾了一下,顺便也收拾了一下自己如乱麻的情绪。任琦低头不语,拿出下节课要用到的课本和文具盒,心里却另有所想。刚才换位,任琦随便问了一个男生寻求帮助,凭任琦的?相和声音,打动一个男生倒是简单。那男生听说任琦需要帮忙一下就答应了,可一听是要换到付合子边上的时候,那男生一听到这名字就脸色大变,转头看向后排一个女生,像是在请示,只?那女生不屑地瞥了一眼,那男生才敢给任琦搬桌椅。
任琦偷偷摸摸地看了看那个女生,短短的校服,一双大红色的阿迪达斯球鞋,同样一颗大红色的耳钉映着她的眉眼,骄傲,神采奕奕。
往新座位走的路上,班里同学竟在观望,嘴里议论纷纷,可怜的眼神,嘲弄的目光,任琦不解,却又未名地有些恐惧。
付合子是局?的女儿,种种行为叠加,任琦一想,这些人难道是仇富?那她这个穷酸学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任琦算是安心了,却又有些想要苦笑。上课铃不久后响起,任琦看?付合子轻轻地松了口气,表情却依然清冷,面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