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永寿宫。
太后手里的茶盏“哗——”一声掉到地毯上,茶水溅了一地。
“你说什么?!宣德王命葬火海?”叶太后激动得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一旁的嬷嬷赶紧扶住太后,顺着太后的心口。
“太后娘娘——”
林长海跪在大殿之中,慌忙起身。
“哀家,哀家无事。”太后被侍女扶起,坐回椅子上。
大殿静悄悄地,仿佛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太后才缓缓开口:“是哀家对不住他。”
太后一双被保养的如同少女般的玉手在袖子里死死地掐着手心,抬头一双眼睛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林长海正要起身宣告懿旨,又听见上方传来:“召叶丞相进宫。”
益阳城里人群攒动,喧哗异常。
今日宣德王夫妇出殡,送葬的队伍似条长龙一般蜿蜒在益阳城内的主道上。
萧璟头戴白冠,低着头默默地走在队伍的中间,耳边传来的围观群众的议论声在脑袋里炸的嗡嗡作响。
宣德王的墓在益阳城外的郊山上,那是益阳附近最高的一座山,立于山顶可观整个益阳。房屋错落分布,桑田星盘交错。
萧璟在父母的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风吹拂面,有些刺骨,萧璟又红了眼眶。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
萧璟这两天在养伤期间,思考良多,从最终的绝望无助,到现在已经能把这些情绪压在心底,牢牢地封印住。压在心口很多年的对于父母的欺骗,那些
有时候少年的长大只需一夜之间。
沈淮给王爷王妃上了香之后就后退到一旁,看着萧璟跪在坟前,神色复杂。
早在前几日,沈淮和知府大人就引着御史孙大人告知叶太后懿旨一事,没想到萧璟听完之后沉默半晌,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我不想当皇帝。”
知道此时父母刚刚逝世,萧璟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但此事毕竟事大,关乎王朝更迭,天下百姓,御史大人急急地劝告萧璟,“国不可一日无君呐,还请......”
“出去。”
从那以后御史大人再也没见过萧璟的面。
沈淮忧心忡忡,生怕萧璟有情绪憋在心里不说闷坏了,就日日让沈行知去陪着萧璟,顺便再劝导他。
沈行知进来时见萧璟正捏着一方小小的墨砚,床头放的是萧璟以前挂在雅阁墙上看都不曾看一眼的那把剑。
“我父亲为你担心地吃不下饭,你倒是悠闲。”沈行知一掀袍子,弯膝坐在萧璟床边。
萧璟抿了抿唇,道:“叫沈叔叔操心了。”不等好友开口,便接着说:“想必是沈叔叔让你来劝的吧。我已经说过了,我不适合当皇帝......”
沈行知笑着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状物。
青铜所制,状若喙物,尖锐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青莲花瓣。
萧璟并未伸手去接,只问道:“这是什么?”
“那日在王府内巷发现的鸣镝。这东西可不常见,南梁境内少有此物,倒像是北疆所产。承玙,你父王的死未必那么简单。”沈行知把那鸣镝放在萧璟手上,又开口道:“你父母的死并非想象中的那样简单。现在朝中局势混乱,帝位悬空,在太后下懿旨预备扶你登基之后,宣德王府便大火,你父亲也命丧他人之手,不管这背后是哪一家势力动的手,只有你坐在那个位置,才能查清幕后凶手,为宣德王府报仇。”
“我知道你心里在抗拒着什么,只是,前方之路由不得你啊,承玙。”
沈行知看萧璟低着头不说话,便上去拉他的手,谁知萧璟听完话之后只是在沉思,并未在意好友动作,手心一个没抓稳,那黑乎乎的墨砚便从手里脱落,顺着床边滚了下去。
“啪”墨砚碎成两半,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纸条也随之掉落出来。
萧璟:“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你赔。”
沈行知:“........”
沈行知伸手把两块墨砚和纸条捡起来,没敢正眼看萧璟,“这墨砚里竟然藏了个暗盒。”
墨砚刚好从底下“承玙”二字中间碎开,看着如此精致玲珑的墨砚,沈行知心里升起一丝愧疚,“改日我定当补好奉还与你。”
萧璟没有吭声,只把那纸条小心翼翼铺展在桌上,细看里面的内容。
是宣德王萧霖的亲笔。
吾儿承玙:
得见此信,便知汝安。父愧对儿多年,每每想来悔不当初。父恐遭不测,不求儿谅解,唯有一愿,望儿允诺。为帝王道,谋万民福。
萧璟沉默,半晌未动。好一个为帝王道,谋万民福!
这绝笔书信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先前内心的那一些顾虑,也烟消云散了。
萧璟无奈叹了一口气,对沈行知道:“你说的对,我没有回头之路。”
“等我父王入葬,我便启程去京都。”
“我明日出去一趟,有事要办。”
沈行知见他应下,又如此有计划,也不管他要出去干什么,当即高兴地答应。
从萧璟屋里出来,沈行知便看见了不远处徘徊踱步的父亲,抬脚上前。
“怎么样?侄儿可有好些?”
“精神倒是好了不少,午饭也比平时多吃了些。只是....”
“只是什么,你倒说呀”沈淮着急。
“王爷留有绝笔,萧璟务必为帝。”
沈淮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心道还是王爷高瞻远瞩,决不能让萧家辛苦打下来的江山落入乱臣贼子手中。
沈行知看父亲面上轻松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好像卖了朋友,出口道:“其实萧璟性格直爽,天性无拘无束,放荡不羁,当真不适合帝王之道,尔虞我诈。”
沈淮面不改色:“心性如何乃随世间之事而变,总归承玙是个品行端正的孩子,又天资聪颖。况且还有王爷旧部在朝中帮称一二,应当不会出太大问题。”
沈行知深知萧璟登基是必然,只是这条荆棘遍地,困难重重,要害死王爷的是哪一方势力尚不得知,又牵扯上北疆异族,他怎么能不担心萧璟。
既然避无可避,只好迎难而上。
沈行知默了默,又问父亲:“孙大人可有异样?”
“暂时看不出来什么,没有私下里见萧璟也不曾有动作,若真是与他无关便是他伪装的太好了,”沈淮捋了捋胡须,向前踱步“不明其主,还是要小心提防。”
一连阴了好几天,今日终于放晴。
大殿之上,四龙盘踞黄金漆身的龙椅冰冰凉凉,已空置多日,侧下方正居一人,帘幕隔开殿前众人。
文武百官皆陈于此,为首的便是刚被太后加封辅国公的叶丞相。
侧首边一人,身着一品暗紫朝服,腰间青犀玉花的羊脂玉扣。身材颀长,气质甚佳,在一众大臣中脱颖而出。
此人正是当朝左相谢誉。
谢誉年纪不过二十有三,便身居丞相之位,那通身散发出来的凛冽之气,倒是像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即使身着朝服,也依旧难掩此人面色如玉,眉眼英俊。眸若寒潭,神似彗星,眼角微微上挑,倒是给他清冷的气质添了一丝邪气。鼻锋挺拔秀气,唇色如三月桃花,整张脸浑然天成。任谁也无法想象,这样一容色绝佳之人,竟是百官之首,手握大权。平静而又深邃的眼眸中浸着丝丝寒意,让人心生畏惧。
这样一个人,曾几何时,与叶章平起平坐,公然叫板。
叶章侧目看了一眼谢誉那微扬的下巴,眼底锋芒闪过。
坐在帷幕之后的太后徐徐开口:“今日诏诸位大臣于殿堂议事,乃有一事相商。”
下了朝之后,百官从殿门纷至踏出。礼部尚书赵大人见谢誉一人缓缓走着,落于人后,便走到跟前,向谢誉见了个礼。
谢誉抬手,声音清淡:“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赵大人并肩与谢誉缓缓行着,开口道:“谢大人可知,今日太后娘娘在殿中所言何意啊?”
谢誉不疾不徐,没有开口。
“太后娘娘先前的意思可是有责怪宣德王欺君之意,欲让其子经朝堂锤炼一番,磨砺品性,再议登基一事,如今怎么变了想法,让人急急地前往蜀中,接殿下回来登基,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赵典心里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但不敢言说。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皇位空着太久了。”谢誉笑的云淡风轻,伸手拍了拍赵大人的肩膀,“大人还是好好准备新帝登基祭奠一事吧。莫要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