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伊誉在自己宫中百无聊赖,心里念着要见皇兄,趁着宫女们不注意,撒腿就往星凌宫中跑,谁知还没登上三宝殿,就被星凌宫中的当值守门侍女茹司拦住去路。
“六公子,国主喜静,加之国事繁多,切莫打扰,上别处玩去可好?”
“王兄大哥回来都不去看我,难道真的是觉得我贪玩胡闹,所以才不理我么?”
茹司应付不来这小孩,随口打发道:“这……想必六公子对国主有些误会,国主可能只是抽不开空,改日一定会去找六公子玩耍。”
“让他进去吧,我正好也要去探望探望国事繁多的王兄。”
从伊誉的背后传来了一位女子不满的声音,伊誉回头看去,原来是他那五姐伊婕。
伊婕正值豆蔻年华,一身桃色宫装罗烟曳地裙,头上插着娇艳欲滴的粉蕊花,腰若细柳,玉面含春,此时正带着一堆宫女慢悠悠地朝伊誉走来。
“原来是五姐姐,你也来看望王兄么?”
“可不是么,要不是王兄日理万机,我早就想来了。”伊婕朝茹司白了一眼,怒斥道:“还不快让开,耽误了本公主的终身大事你担待得起?”
茹司不敢违抗,默默退开一条道,伊婕公主派头十足,说罢便牵着伊扬的手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王兄,王兄,快快管好你的下人,她们简直半点规矩都没有!”伊婕边走边大声叫唤。
星凌宫中,伊白陌早就听见外面吵闹了,伊婕的声音听来甚是刺耳,他完全不想理会。
伊婕进门便看见伊白陌立在一幅山水画中驻足凝眸,背对着大门。依旧虚披着宽大的堇色绛花长袍,尚未束冠,任凭墨发顺肩泻下,两束额边发丝随风飘逸。
“王兄大哥,我和五姐姐来看你了!”伊誉跳脱着短腿进了门,在看见伊白陌的背影顿时又凝滞住了脚步,老实说,对他这位王兄大哥有些生畏又有些敬慕。
“嗯。”伊白陌简短地回了一声。
伊誉见伊白陌无甚反应,小脸如焉了的黄瓜颓靡不振,跟着进来的伊婕这时故作嗔怨道:“王兄回来已久,怎的回来也不去看看我们兄妹几个,父王可是走得早,把我们几个都托付给了王兄。也怪王兄对我们不闻不问,前几日三哥还酸言冷语地讽刺我们,说我们几个不像是亲兄妹呢!”
“大哥是我们的大哥,怎么会不是亲的?”伊誉扯着伊婕的衣袖嘟嘴责怪道。
此时伊白陌转身目光冷漠地看着他们二人,眼珠子漆黑似夜空,深邃得可怕,只予人一种高深莫测的距离感。
只是那一秒,伊白陌很快移开了目光,但二人心头不自觉地为之胆寒,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这……真的是亲大哥么?
伊誉望着咫尺距离的王兄伊白陌,不觉心生向往。
他身在人间,却遗世独立,灵如潇洒不羁的游仙,狂如邪傲猖獗的鬼魅。虽灵邪不相通,可二者在其身上皆能相互共融,好比仙和鬼同存一体,破了个例外。
伊婕则对‘仙鬼’犯起了花痴,一肚子的火气顷刻全无。那日并未细瞧这位大哥,现在瞧见了却自觉自身鄙陋不堪,自惭形秽。再看着他那孑然凌厉的双眼,想再说一字也噎住了。
“何事?”伊白陌态度一贯如常,冷漠而又疏离。
“王兄……父王生前给小妹订了一门婚事。”伊婕唯唯诺诺。
伊白陌负手侧身而立,脸色明晦不辨,只道:“此事本尊知晓,已经帮你推了这桩荒唐的和亲之事。”
眼下伊国与梁莫已经撕破脸皮,淮英一战落败加上陈国被灭,必将使其更加仇视伊国,且不说两国已不再联络往来,就算还维持着‘一团和气’的盟友关系,他伊白陌也断不肯低头示好,委曲求全。
更何况那位绯帝很有可能是披着人皮,旨在人间兴风作浪的妖孽,顾之清的到来也已应验了此前的种种猜测。
然人间生死又与他何干?井水不犯河水,他不是什么救世主,绯帝是何许人也不重要,为祸人间是别人的事,只要不干扰到自己的计划,伊白陌断然不会出手的。如今他有要事在身,一刻也延误不得,又何必惹些不必要的是非徒添烦忧?
当然,若是换作以前,伊白陌还有功夫去应付,天晓得以前他是一个多么爱惹是生非的家伙,然而经过万把千年心性已收敛了许多,年少的狂傲早已不复存在,对万事万物冷漠淡然才是王者生存之道。
顾之清走后的半年,绯帝那边不见动作,伊白陌也不去过多理会,反正只要自己的事情办完便脱身离去。
世间红尘纷扰,琐事缠身,人类的关系纠扯令伊白陌不适,不过在此之前还得依靠伊国国主这个身份,以便完成未了之事。
伊婕一听,急了,双腿跪坐在地,突然两行清泪奔涌而出……
伊白陌太阳穴上青筋一突,立马就用食指按了回去,心想这是闹哪一出?又听得伊婕嘤嘤唧唧地哭道:“王兄这哪是帮我!这是断送五妹的锦绣前程!五妹请王兄收回成命!不瞒王兄,我实倾慕莫梁绯帝已久,求王兄成全!”
绯帝恶名昭彰,心术不正,寻常女子唯恐避之不及,为何还有甘愿前去受虐的?
原来伊婕几年前曾随伊王去梁莫参加绯帝邀请的宫宴,尚还幼小的伊婕第一眼看见金銮殿上的小小莫绯便沦陷至今。
那轻轻噬笑的年轻君主温柔而深情,双眼慵懒而有神,如同冬日的阳光落在心上的琉璃窗,折射出万丈霓虹光彩,柔软却有穿透力。
众所周知伊白陌乃是位威仪严肃的君王,单单那刺骨的眸光就让人退避三舍,而正相反的绯帝则是阴柔莫测,让天下女子如饮砒霜犹似蜜糖。
伊婕爱上了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温言细语令人沉迷,自从小便坚信自己一定会站在和绯帝一样的高度,成为配得上他的人。
她的书房挂满了绯帝的各种画像,写满了一匣子没送达的情诗,她的心更是除了绯帝谁也装不下了。
都说绯帝变得暴佞,是桀纣在世,可她偏偏不信,那怜爱深情的目光早就如同蛊毒一样噬心蚀骨,让她病入膏肓,万劫不复。
就在昨晚,她明明离幸福那么近,莫梁绯帝命人千里迢迢满载珠宝聘礼而来,大臣们在星凌宫中议论了半天未有结果,伊婕则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第二天便早早地来到这里探听伊白陌的口风,没想到他却扔给她如此难以接受的结果!
伊白陌淡漠地睨了眼伊婕,没有立即回答,背过身去继续看画。
都说这位王兄性子凉薄,失散多年后重回西昭王室整个人都变了心性,现在看来变的不只是心性,还与兄弟姐妹间无甚感情,对亲情尤是看得寡淡如水!伊婕本以为这事没戏了,准备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可惜还没派上用场,伊白陌说了句缓而有力的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既然选择了,莫要后悔!你若执意要去,便由你走一遭罢!”
“王兄可是同意了?五妹叩谢王兄!多谢王兄成全!”说着伊婕便跪在地上兴奋地行了磕头礼,喜出望外正准备抽身离去。
伊白陌摇摇头,末了又补充一句道:“人生无常,岂能事事如意?尔后前程非锦绣大道,又何苦执意奔赴?”
伊婕听到了这话,转过身来对着伊白陌又是一礼,眼梢藏不住春风,薄唇压弯笑道:“王兄警言,五妹谢过,但思慕之人在远方,纵有风雨山川阻隔,焉能挡我?五妹告辞。”
伊白陌对伊婕这番豪言壮语倒是有些惊愕,他听闻人间女子多痴怨,为情所困为爱所累,尤不知悔,今日所见却是不假。
情根深种难为己,何必折腾来又折腾去?
这种麻烦又无用的事白陌自然不想懂,于是无感冷哼道:“呵,思慕之人么,比命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