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候,众人行至一处水流湍急的大江,原本已经安排了大船在河边等候,只要不出意外就可由陆路换乘水路。然而天色渐黑实在不宜下河,于是和亲队伍的领头队长王文席建议公主等第二天再出发。
结果当然是被拒。伊婕斥责道:
“我们已经耽搁了许多行程,这便是你办事不利!现在又要等第二天再出发,再耽误一夜的时间,恐怕半月都不能到达莫梁了!”
王文席对着轿子里凤冠霞帔的伊婕说道:“公主,可是听附近的渔夫说前面有个诡琴峡,晚上船只经过此峡都会有人丧命,现在可过不得啊!”
谁知伊婕并不领情,还有了怒气:“妖言惑众,怎的就不能过了?你们几百号人难道还会怕了这子虚乌有的传言?莫再多说浑话,换水路走吧!”
无奈之下王文席只好命人把马车安顿好,行李都整装上船后带领队伍换水路出发,大概有五艘大船才装得下这整队人,还有几艘船留给了后面的伊白陌。
这条江又叫落鹤江,前面有个峡谷叫诡琴峡,关于这江和峡还有一个匪夷所思的传说。
传说有个叫落鹤的年轻郎中,他与他的妻子非常恩爱,琴瑟和鸣,在江畔过着羡煞旁人的生活。
有一日,他的妻子突然得了怪病,只有到险峻的峡谷上采来名叫‘茱荠’的一种草药方能治好。落鹤为救妻子,不顾路途艰辛,爬上了悬崖峭壁欲寻茱荠治病。
峡谷险峻,他因采药时没有踩稳,要掉入江中时,突然岩石壁上长出一株大树将他接住了。这座山有位守山的妖姬叫泛歌,善琴,那日见落鹤要跌入江中便出手救了他。
落鹤醒来后看见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在看着他,十分惊讶,感激其出手救了自己。
泛歌也从他口中得知要找茱荠为其妻子治病,允诺他只要陪她在山中呆一个月便告诉他茱荠在何处。
一个月过后,没想到泛歌爱上了郎中不想让他走,奈何落鹤挂念妻子执意离开。泛歌最后还是按照约定双手奉上茱荠让他回家。
回到家后,落鹤发现妻子早在半月前就已经过世,尸体早在家中腐烂已久。
落鹤认为是泛歌耽误了他妻子的病情,伤心欲绝之下,落鹤回到山中假装同意要和泛歌成亲,洞房花烛夜时,他骗泛歌喝下毒药后自己也跳江身亡。
故事到这里还算是凄美,可惜事情还未结束。
泛歌喝下凡人的毒药并没有死去,只是毁了那美丽的容貌,那张花容月貌被剧毒腐蚀,从此变得丑陋无比。
她发誓要报复恩将仇报的人类,每当夜晚江中有船只经过都会听到她诡异恐怖的琴声,接着船只里的人会被琴声所惑自动跳江而亡。
第二天,人们常常会在江的下游发现许多船只,船只里面物品还在,只是空无一人,被这一带的村民称之为‘鬼行船’。
于是这个江被命名落鹤江,峡谷被命名诡琴峡。
商队渔民都知道这个传说不敢在夜晚行船,谁知偏偏有个不听劝不怕死的公主执意赶路。船队行至诡琴峡中,四周漆黑一片,除了船只上的灯火无半点光亮。
今晚无月,原先刚下船的时候风很急水很大,行至这一处时倒是诡异得很,无风却有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水流变得异常缓慢,明明刚才还很湍急的江水变得如湖水般平静,而望向江底却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此时,一阵琴声悠扬而来,声音如泣如诉,好似在将一段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娓娓道来。
树影子被拉得很长,两边的山峰仿佛要倾倒一般,江水汹涌似乎吞没江中的船队,明明没有月光,也不知这影子从何而来这山峰为何会动。
调子有些凄凉,弹琴的人好像诉说着被遗忘的故事,琴音又有些空洞刺耳。荒野峭壁出现琴声实属奇怪,这声音回荡在峡谷悠扬尖锐,断续绵延。
自古琴弦诉离愁,烈酒解相思,而这诡琴峡中的琴声却是要人性命的催命符。
王文席站在船头,听见琴声时心里不觉毛骨悚然,诡琴峡中真的有诡异的琴声,心里未免不安,立刻让整船的人做好警戒。
他忽闻几声扑通的水声,才惊觉船上有人开始落水了,王文席立刻感到大事不妙,正要开口大呼,脑袋只觉得晕晕沉沉,身子也不自觉地往前移动。
是琴声在作怪!
王文席努力使自己清醒,用布条塞住双耳,对所有的船只大喊:“大家快把耳朵堵住,这琴声有问题!”
与此同时又有几个人落水了,随从侍卫们听到队长的呼喊也都纷纷堵住自己的双耳。至于那些随嫁丫鬟和伊婕都在船厢中,王文席早就担心会出事,已偷偷令人让其把船厢的门窗都锁好了。
王文席想令五船的舵手赶紧开船,无奈自己再怎么大声说对方也听不见,只好亲自动手去摇桨,谁知那大桨竟一动不动,拉来几个人一起摇也无济于事,就好像这船固定在了水面上一样!
他预感这事还没有过去,为了确保公主和船只的安全,他只好点燃信号弹求助伊白陌。
过了良久,一轮白月便出现了,风也来了,江面恢复了原来该有的湍急,船只甚至可以顺水移动。
王文席试着摘下耳朵上的布条,发现琴声倒是没有了,换来的却是一阵清灵浑厚而又令人心旷神怡的埙声。
他猛然一回头,发现了高高的船顶上有一人背月而立,夜风中衣襟飞扬,那人双手指尖轻握骨埙闭目吹奏,看那身影,才知是国主亲临无疑。
伊白陌等人到达渡口时早就知道伊婕的迎亲队换了水路,亦了解了诡琴峡的传说,于是后面的几只大船也跟着开始出发。
他们快到诡琴峡时又发现了王文席放的紧急信号弹,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伊白陌早已不见了。
一曲埙声毕,众人纷纷拍手大呼国主来了,船上一片欢呼。
伊白陌从船顶负手飞下,瞬间来到了王文席面前,未等他作何惊讶,伊白陌却对他先开了口:“婕公主人呢?”
王文席赶紧把船厢打开,发现里面的女眷们虽然受了点惊吓都平安无事,伊白陌进到里舱,灯火通明,一位身着红妆穿戴凤冠霞帔的女子端坐在自己的床边。
发现公主无事,王文席等人便安心退出。
等到所有人都走后,伊白陌两指轻轻掀开了红盖头,眼前竟然是一位面貌渗人的女子,而伊婕人已无影无踪!
伊白陌也不吃惊,面色如常地坐在那女子的旁边。
女子见掀帕的是一位芝兰玉树,清风朗月般的公子,甚至看到她这副骇人恐怖的模样也面无半点惧色,反而像看常人一般无异,面部表情由惊讶转为疑惑,也不知来人是何方神圣,这般胆大过人。
伊白陌静静地看着把头偏过一边的泛歌,像在端详一件破损的瓷器。良久才道:
“你刚才那首断肠谣弹得不错。”
泛歌诧异了半晌,才敢稍稍看着对面坐着的公子,起身微微屈膝向他行礼道:“公子的抚魂曲吹得也不错,传闻此曲来自冥界,敢问公子可是地府之人?”
伊白陌看向窗外的明月,无声浅笑,也没有作正面回答,只是说了句:“良辰美景,此处实在不适合杀人,姑娘心地本善,何不放下旧怨?他人早已轮回往生,而你却还执着过去恩怨,为的是哪般?”
是啊,今晚月色很好,琴埙相和,红烛帐下红妆裹,公子千里赴良辰。如此美景,可惜却用来杀人。
是谁阻了风,是谁止了水,本该波澜不惊的心,却再次起了涟漪。在那惨淡而漆黑的夜里,一位女子独自山中抚琴,哀怨与谁人述说?
只有无情无心,才能远离红尘纷扰,做一个人间过客。何况几百年过去了,她也早该看淡红尘了。
不断有人魂落黄泉,亦不断有人往生。所谓的生生不息循环不止,无非是一次次重新的洗牌。那负心人也许早就不知在何处重新投胎,过上另一段不被叨扰的美满生活,到头来苦的只有自己罢了。
泛歌会心而笑:“上次掀妾身盖头的人若是及得上公子半分知心,也不会落得如此。”
忽见伊白陌起身欲走,她起身忙问:“您不想知道公主何处去了么?”
伊白陌停住了脚步,一具冷逸的面容不惊不喜,如同水墨凝固在了宣纸上,目光坚定地看向门外:“抓走伊婕的另有其人,你只是在拖延本尊的时间吧?”说完抬脚要走。
泛歌心里不知为何,明明此事与自己无关,也不想蹚这趟浑水,心里说别跟他去,双脚却不自觉的往前,连嘴巴也管不住了:“泛歌诚心悔过,愿意一同前往将功折罪!”
伊白陌没有拒绝,毕竟这妖姬对此地熟悉,有她带路再好不过。
泛歌见伊白陌同意了,随手扯了块红纱遮住了双脸跟着他出了船厢。船上的随从侍卫们只见他们的国主跟着蒙着面纱的女子凌风而去,两人一齐飞入了如墨水浸过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