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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读书记

第一辑 想象的极限

父亲的书

我生于20世纪60年代,当我们这代人想看书时,已经无书可看了,但比起与我一同嬉戏的少年伙伴们,我还算幸运,因为我有父亲学生时代留下的一大堆旧书。

我是在乡下的旧屋里找到这批旧书的,我父亲在“文革”时很不走运,经常被拉上大街游行示众,家里的书除了“红宝书”之外几乎被抄了个精光。好在老家偏僻,祖父又一直为自己生了个能读书的儿子而骄傲,把儿子上学时读的书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包好,悬在屋梁上。当我费了大半天工夫将它们全部取下,打开那灰尘盈寸的包封时,除了纸页发黄,书钉锈蚀之外,其他还都完好如初。

在那一堆旧书中,我找到了很多的乐趣。我知道了我当时无法学到的许多课程,如生物学、人体解剖学等。就是从那本让那个时代的少年欲看不敢、欲罢不能的人体解剖教材里,我知道了男人和女人的许多秘密,知道了妈妈说我是从她胳肢窝里生出来的说法原来是与真实情况毫不相干的谎言。而在当时,这种说法相当流行,几乎每个孩子都信以为真。我发现,即使我和父亲学过同样的课程,教科书上的说法也差异很大。比如历史,我在父亲的历史课本上看到了许多人物的画像,有中国的刘少奇、彭德怀,有外国的朱可夫、夏伯阳,这些人物,在我们那个时候都是修正主义者和叛徒。要知道,这对当时的一位少年具有怎样的冲击力。我性格中之所以有那么一点怀疑精神,也许与这批旧书有关,它至少告诉我,对某一事物,人们的看法是多种多样的。因此,我提倡孩子们从小不妨看一点所谓“异端”的书。其实,强迫或不自觉的自我强迫去接受一律的或流行的观念实际上是一种更可怕的“愚民”策略。每个从“文革”过来的人对此都应该深有体会。

父亲留下来的书还真不少,除了成套的教科书之外,更多的是些小说和科普的读物。父亲确实是一个用功的学生,教科书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笔记,而且字迹工整,一丝不苟。红、黑、蓝、紫,种种记号,简直是五彩缤纷,看得我眼花缭乱。当然,父亲似乎也有心不在焉的时候,因为我不时发现他在书页的天地空白处画上些笨拙的人像,我甚至在一本书中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现在几点了?我饿极了。”我就这张纸条问过我父亲,父亲大笑起来,说当时正上音乐课,这位传纸条的同学立即被叫上黑板默写五线谱,他把五线谱中的一个记号的上部分画得无限夸张,老师询问缘故,这位学生说:“肚子饿了,我把它画成了饭勺”,课堂顿时哗然!这样的故事多么生动而有趣呵,这就是我们的父亲,威严的父辈原来也有着如同我们一样的少不更事的年代。

这批旧书后来被我陆续带回小镇,可惜,现在已散失殆尽了。我把仅有的几本插在书柜醒目的地方,它时时唤起我少年读书时的温馨和感伤。父亲周末常常光顾我的书房,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那些有趣的故事,他能认出这几本旧书吗?那是他的父亲和儿子为他保存下来的他学生时代的书呵。

七字段

我少年时代的大部分时光是在乡下度过的,那时的乡下与现在根本没法比,住的都是低矮的茅屋,难得有几户是所谓的“砖墙草盖”,那已经让农家人羡慕得要死了。

我们年少,对这些并没有太大的感觉。白天,与邻家的孩子结成一帮,在村子里如鸽群般呼啸着穿梭不息,哪里有时间去分担大人们的忧愁呢?只是黄昏到来,各家少年皆被父母们吆喝着回家时,一种清冷和寂寞才袭上心头。暮霭四合,鸡们伸长了脖子在场院里找着自己的窝,猪饿着直叫唤,把栏圈拱得轰隆隆的响。村里没有电,渐渐地漆黑一团。我们便时常蹲在这黑暗中,回味着白天欢笑的情景。

也就常常在这个时候,祖母会将我们一个个唤回灶间,让我们听她唱书。我不知道祖母何以会唱那么多的书。祖母是从邻县嫁过来的,家族里并没有说唱卖艺的,她自己又不识字,她是听来的吗?我时时想象还是少女的祖母,她挤在人群中入迷地听着艺人们卖唱,神情专注、欲悲欲喜,而那些戏文会一字不漏地灌到她的脑子里,直到她儿孙满堂时才清泉般涌出。我祖母真是聪明至极的人。

英雄小罗成、怨妇孟姜女、奇冤岳鹏举、怪才刘伯温……祖母给我们唱过许多整部的戏文。当我将这些故事再讲给邻家少年时,直听得他上茅坑时都忘了提裤子。

后来,我在一个亲戚家里的旧木箱子里看到了许多发黄的书,上面整齐地印着一排排的字,仔细看下去,竟看到了祖母唱过的故事。父亲告诉我,那是说书的一种稿本,说时可以带曲,也可以不带曲,乡里俗称“七字段”,即每句七字,以情节成段,一部书就这样一段一段地排下去。我好长时间陷在“七字段”里不能自拔,许多精彩的段落我能倒背如流,如岳飞抢挑小梁王等等。我甚至曾经试着将我和伙伴们的故事也编成“七字段”,那大概就是我最早的创作了。

荒唐的少年梦已一去不复返,祖母也已去世多年了,但她生前为我们说唱七字段的情形却让我不能忘怀。她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朝灶里添着柴火,火光映着白发,一闪一闪的。我们围在温暖的灶边,无聊的黄昏在动人故事中被打发了。曲终人醒,周围早已弥漫着诱人的饭香。

英雄梦

没有一个少年不喜欢战争,没有一个少年没有做过英雄梦,而英雄梦的诞生则大多与他们所读过的书有关。当我在小学时陆续读到《烈火金刚》《林海雪原》《新儿女英雄传》《红旗谱》等革命战争题材的小说时,确实为自己未能生长在一个战争年代而懊恼万分。所谓“余生也晚”,是我长大后才学的一句古语,但在少年时代,我确实时时有着类似的喟叹。

当时,我们的生活相当贫乏,没有电视,电影也相当少,穿的几乎是清一色的蓝、黄、灰、黑服装。我们没有游乐场,最糟糕的是没有课外书籍。我说的那些革命战争题材的书籍都是同学们不知从哪儿偷偷弄来的,大部分都没有封面和封底,有的已掉了许多书页,实际上都是一些残本,阅读起来吃力而别扭。按当时的说法,这些都是黄书或禁书。因此,不要说阅读这些书本身,单是同学们之间的相互传阅便已经带有了浓重的“地下工作”的味道,刺激得我们这群少年充满了亢奋和冒险。事实上,我有一个同学基本上不看这些书,但却热衷于收罗和传借它们,对他来说,拥有禁书和传借禁书的乐趣大大超过了阅读本身。后来这位同学被拎到学校全体大会上给予严厉批评。他竟因此而成了我们这群少年中第一个圆了英雄梦的幸运者。

就是这些残篇断简,给我贫乏的生活带来了生机,我断断续续地艰难地读着这些因破损而前言不搭后语的书,用自己的想象去补充那断缺的部分,长久地沉湎在其中而不愿回到现实中来。尤其是《林海雪原》,书中展示的莽莽苍苍的深山老林,那终日不见人迹的无边雪原,以及那与我们苏北平原迥然不同的生活习惯和以杨子荣为典范的浪漫而艰险的战争人生,使我这个足不出户的少年神往不已。《烈火金刚》我也喜欢,我就是从这部书中读到了“英雄爱美人”的说法。书中的美人是一位地主的小姐,这多少让我不快,我无法解释在敌群中挥舞一把缺了口的大刀杀人吱咯生声的英雄尚武志何以不听大家的规劝一意孤行地喜欢那位小姐,更惊异这位叱咤风云的莽汉何以会在一位弱女子面前变得那么温顺而又手足无措。在我们的少年时代,男孩子如果与女孩子讲话会莫名其妙地遭到伙伴们的嘲笑而长时间地被排斥在外的。

我至今仍保存着对这些书籍深刻而美好的印象,为了使这些印象不至于遭到破坏,我长大后再没有去读它们。我看过《林海雪原》改编成的京剧《智取威虎山》,对那图案化、简单化的做法很不以为然。我后悔观看了这部现代京剧,它把我对《林海雪原》中的少年的印象弄得一塌糊涂。

我觉得少年们还是应该读一读战争与人生的作品,它会使孩子们认识世界残酷的一面,保持一点天生的野性。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会看连环画的女儿,我为她准备了大量的英雄书,我会在某一天将这些书赠给她,我将安排一个庄严的仪式,给她讲述我因书而生的少年英雄梦。

熟读唐诗三百首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父亲到邻近的一个公社工作,到周末才能回来。那时他一定非常辛苦,母亲总要等到父亲回来才开一次大荤。父亲一向贪杯,在记忆中,那段日子,父亲总是喝得昏昏的,直睡到太阳西斜。有时,父亲高兴了,就靠在床上或凉榻上,将我们几个唤到身边,讲故事。父亲不喜欢讲眼下的,而喜欢讲他的学生生活。父亲是师范毕业,在他的讲述中,那段生活简直如同神仙,说到兴奋处,父亲便立起身旁若无人地模仿他的老师高声吟诵起来:“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这是我最喜欢的融融场面,每次听父亲讲故事,我总缠着让父亲给我们读古诗,因为我喜欢这些节奏舒张有致,文字古典优美的诗歌,说实话,我听不懂当年父亲的吟哦,但那种氛围确实深深地感染着我。

有一次回来,父亲从提包里拿出一本书来送给我。那本书的名字十分陌生:《唐诗三百首》,书已经很旧了。我一时不知所措,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送这样一本书给我。打开书页,里面的字是竖排的,而且是繁体。在父亲的帮助下,我好容易看出几首父亲吟诵过的诗来,不知怎么的,那本书便一刹那变得亲切起来。

以我的幼稚和无知,自然不可能真正走进唐诗,但我由衷地喜欢这本书。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把那些繁体字查出了读音,并在旁边注上简体字,然后就一知半解读起来。到小学毕业时,我已能背诵里面的大部分篇章了,在同学们的书和作业本上,我时常写下一些我和他们都不怎么懂的诗句,直引得老师都对我刮目相看。

现在已很难说清我是什么时候渐入佳境走进唐诗的了,那是一个相当漫长而又充满无数偶然会心的过程。我不是在读的时候,而是常常在生活中的某一时刻立即感悟了它的境界。当我回到乡下祖母那里,看到麦穗初秀,牛羊将归,而我的祖父正和邻里的老汉从夕阳中回来时,我就会想起王维的《渭川田家》了;而在某一天清晨我发觉晚上竟下过一场透雨,院子里的月季花已零落满地时,我又会立刻理解了孟浩然的《春晓》……我学会了等待,我相信唐诗的会心总会如约而至,我所不理解的那些作品总会让我理解的。记得我曾经不止一次拿着《唐诗三百首》向父亲请教,父亲指点一番后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了。”而我长大后才知道,好诗总是常读常新,而有些诗是需要用一生去理解的。

《唐诗三百首》自然不是完美的选本,只要是选本总有偏颇不周的地方。鲁迅等许多名家不止一次说过选本的坏处,但选本依然流行。现在拥有《唐诗三百首》的少年究竟有多少呢?

我们都曾一样受惠于选本。

闲书

现在许多年轻的父母对孩子要求很严格,只许看课本、写作业,如果孩子看了课外书,那是要遭到斥责的,因为那是在看“闲书”!我不知道看闲书有什么不好,孔子是让看的,认为那有益于“多识鸟兽草木”。我在少年时代看的书大概大部分要划入闲书之列,那个时代的课本实在贫乏单薄得可以,开学第一天交费,领新书,回家一个下午就能将所有的课本看个遍。

在我所阅读的闲书中,十分有趣而又给我带来许多故事的有两本,一本是《赤脚医生手册》,一本是《民兵军事知识手册》,这两本书当时都很普及,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

看《赤脚医生手册》是随我父亲在乡下读小学的时候。闲得无聊,我父亲有一段时间对行医开药到了入迷的程度。那时他是一所小学的负责人,于是,就建议将学校的“五七”小农场改种中草药。他先是对《赤脚医生手册》狠花了一番功夫,这本书当然是普及性的,没多长时间,他自恃医道长进,《赤脚医生手册》显得太浅了,于是就找来了许多更专业的书,而将《手册》甩给了我。而对我来说,这本书又太厚了、太深了。我前后翻了几遍,最后选定把中草药部分作为主攻方向。我先是看书上的说明,然后再到学校的中药圃里去找那些奇奇怪怪的植物,辨形、认色、尝味。后来知道了神农尝百草和李时珍编写《本草纲目》的故事,心中竟有不过尔尔的感觉。在我不短的学习生涯中,那是我自觉而又认真的时光。我认识了许多现在仍能一眼就叫得出名说得出“性”的中草药。那个中药圃在我心中,其趣味丝毫不亚于鲁迅笔下的百草园。牵牛花、金银花、金钱菊、枸杞、苍耳子、杜仲树、鱼腥草……一年四季,花期不断,药香四溢,可惜我再不能拥有了。长大后我在一个朋友家里居然又看到了那本《赤脚医生手册》,但少年时的感觉却再也找不到了,倒是发现这本书的文字实际上是挺不错的,尤其是中草药那一部分,写得言简、意赅,半文半白,有种说不出的古朴雅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现在孩子们的课本中,是很难找到这种风格和笔力的说明文的。

至于《民兵军事知识手册》,我不知道如何叙述才好。这是一本比《赤脚医生手册》更有趣、更神秘、更刺激也更适合少年口味的书,内容与现在的“国防教育”图书大致相当,从战争的概念讲到国防的重要,直至兵器知识,一般作战技巧和战时教护常识。由于我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对战争反而更多了一层向往,对书中的插图和文字,几乎过目不忘。知识使我在观念和想象中变得强大起来,我恨不得战争在一夜之间爆发,从而让我有一试身手的机会。正是这种心情使我出了丑。有一天我和一位同学在小镇东边新建的大桥边玩耍,我们在还未被清理走的许多大石块中间穿梭跳跃,忽然,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我心血来潮地对同学说:“我们来打汽车,怎么样?”于是我们趴在石头后边,如当时电影中铺天盖地的伏击场面一样,紧张地等待汽车的到来。我们同时向汽车投去了石块,我的同学的石块都落到了汽车的后面,而我呢,因为从《民兵军事手册》中得知,击打行进的目标,必须有一个提前量,所以是向汽车前一米处投掷的,结果一下子就打碎了驾驶室的玻璃。我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一下子待在那里,而我的同学在关键时候又出卖了我,我被带上汽车,又被带到派出所。

当时我正在读三年级,还不到十岁。

这应该是一个被闲书所害的例子了。当年的紧张和恐惧现在已不能准确地忆起。不过,谁没有一两桩荒唐的少年故事呢?所以,我仍然觉得,少年还是应当看点闲书,而看了闲书又敢于实践的少年则更难能可贵了。

我家的书店

一个问题,它是不是问题要看是问谁,比如你小时候读的书是哪里来的?这对我女儿来说就不是问题,是学校图书馆,是我自己家的。她可能还会抱怨说没出生的时候爸爸就给她准备好了一屋子的书。不要问书是哪里来的,而是书早就在那儿等着她了。但若是问我,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了。我读的书是哪里来的?是父亲的课本和我的课本?是同学间串来串去的面目可疑的“坏书”?也可能是钻到“文攻武卫”指挥部偷出来的被查抄的禁书,还可能是躺在废品收购站的废纸堆上读到的书,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那里永远会有不断收购来的破书、旧书。可以看,但不可以拿,今天你恋恋不舍地放下的,明天就可能成了纸浆。应该还有从书店里买到的看到的书。

我对书店的记忆非常迟,大概已经到了70年代,那时我都是中学生了,我生活的小镇上才有了第一家书店。在此之前,如果说到书店,那就是指我们县城的新华书店。但因为年龄小,路途远,交通不方便,是难得到县城一趟的,所以印象模糊得很。何况,到书店买书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有一天我们家来了一位客人,父亲高兴地向我们介绍,那是他上师范时的同学,在新华书店工作。我们立时对他尊敬得了不得,我们多么想看书啊,而他居然在新华书店工作!那天,父亲和他的老同学推杯换盏,临别时,父亲的同学用微醺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哦,喜欢看书?很好嘛。到我店里去,有的是你看的,不要钱!”他姓陈,我们喊他陈叔叔。

说是书店,其实并没有店面,也不挂牌子,只是租了一处民房,业务主要不在零售,而是批发。当年农村和乡镇的图书销售是由供销系统承担的,就是在供销社,还有比较大的供销社的代销点的营业柜台里辟出一块来卖书。它们的书由新华书店提供,陈叔叔做的就是这方面的工作,为我们那个区几个公社的供销社批发图书。所以,严格地说,他那儿应该不是书店,而是图书批发点。每隔一段时间,县新华书店就会给批发点发来书单,工作人员根据本地区图书需求与销售情况勾出所需要的图书。不几天,书就来了,工作人员依照底单一堆一堆地分好,再过几天,各地供销社就会来人将书提走。陈叔叔是这个批发点的负责人,我好像也没看见过有其他的人。陈叔叔会在书单来的时候喊我过去,问我喜欢看当中的哪些书,我就根据书名想象一番点上几本,一般他不会说什么,要不就夸我几句“上进”“有眼光”,但也有的时候会犹豫地问我是不是真的要看其中的某几本书,是不是看得懂,说那些书“很深”,进了,你不买可能就卖不出去。我非常感激陈叔叔,因为他在我们镇上工作的时候我父亲还在乡下,但我一有空就跑到那儿去,他从不嫌烦。那真是个小型图书馆,比我们镇上文化站的图书还要多,还要新。我有时在那里一待就是半天,把我喜欢的书挑到一边,慢慢地读,真的可以说是坐拥书城。即使我上了大学,见识了真正的新华书店和图书馆,还是觉得那个批发点好,我会写信或打电话把我想看或想买但买不到的书告诉我父亲,请陈叔叔帮忙。而一放假,我首先去的地方就是那儿。在我心目中,它早就成了我家的书店。

后来,批发点撤销了,陈叔叔也调走了。

但我与书店的故事还在继续。

字帖和春联

在写作圈子内,我也算是个会写几笔毛笔字的人。遇到文学活动,如要留个言,写幅字什么的,大家都会推说,让汪政写,让汪政写。我自然要再三谦虚,但最后总还是写了。其实,人家不叫你写,你也会去写的,写字的人,手痒,看到笔墨纸砚就熬不住。

我的字写得怎么样,不知道,但有人说“你是有童子功的”,这个我不反对。我从小就喜欢写字,从小字就写得好,从小学到大学,写的字一直受老师的表扬。记得我上大学后,中文系的主任有一次问我,“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录取你?”我自然不知道,他很得意地说,“我们看了你的考卷,你的字好!”

小时候怎么写字怎么练字的已经说不上来了。那时写字并不像现在受热捧,还考级。写字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是不被当作艺术的,“书法”在那个时代属于被遗忘或废黜的词语。字写得好的好处除了春节有人请你写春联,大概也就是出版报,写标语和抄写大字报了。我自小体弱,父母亲特别是父亲让我在书画上用点功,说下乡了好去办版报,那样就不用下田,还可以挣工分。

我当然没有那么长远的考虑,但就是喜欢。见到好的字,不管这字写在哪里,印在何处,都喜欢,都会边看边在手心里描。在我少年时代不多的书中,有几本是我最喜爱的,有空就拿出来翻看,一是《芥子园画谱》,不全,我也记不得几本了,一是丰子恺题签的一套学生习字帖,也不全,大概都是我父亲上学时用过的,破旧不堪,缺页少张,上面沾满了墨渍。我小时候不爱说话,也不是太喜欢串门,好像一个人的时候非常多。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把这些书拿出来,在父亲为我们钉的小桌子旁边坐下,拿个小碟子,倒上墨汁,开始画画写字,经常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我家的后墙开着一扇不大的窗户,对过住着一对老夫妻,他们的院子就挨着我们家,里面有一棵很大的石榴树,树冠高大,浓荫蔽日。写累了,我就盯着石榴树出神,万籁俱静,耳朵里是两个老人显得非常遥远的时高时低的说话声。

儿时最大的乐趣之一是看春联。我们镇上字写得好的人不少,最著名的当然是书法家仲贞子先生,他家是我们镇上的大户人家,书香门第。仲先生毕业于上海美专,诗书画印皆精。我们很幸运,他竟然是我们中学的美术老师,教我们写字画画。记得有许多孩子买不起字帖,仲老师就在这些学生大字簿每一页的第一行用朱笔写上正楷,让他们照着写。另一个字写得好的是南货店的一个营业员,他姓什么我已经忘了。店里卖纸,什么颜色的都有。人们去买纸都是有事的,要么是过年过节,要么就是有红白事,都要在纸上写字。我经过南货店,几乎每次都会看见这个营业员在为别人写字。不知道这是不是过去开店的规矩,卖纸的就得帮人家写字,但这样做起码生意会好一点。到了过年,这两位先生就要忙着给镇上的人家写春联。我母亲在邮电所工作,我家住的是邮电所的公房,邮电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办公加上住家,二十几间房总是有的,邮电所的所长每年都要请仲老师写春联,从大门一直写到每户人家,红红的一片。整个小镇,除了有几户家里有读书人自己写以外,都是他们俩写的。大年初一,我必定把我们那个小镇东西南北走一遍,大街小巷,每户人家,就是为了去读他们的春联。现在想来,每年的正月,就是他们的书法双人展。

后来,我还经常在书店里看到仲先生书写的春联,行书、隶书、魏碑,都有,但这印出来的怎么看都没有我小时候看到的他贴在人家门上的手写的漂亮。

他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大艺术家。

我们“有用的知识”

前些日子看到网友们纷纷转载、置顶一篇博文,现在再去找已经找不到了,文章好像是对初中各科课本的质疑,大意是许多课本都是在教学生一些“无用的知识”。

这是个问题,什么是有用的知识,什么又是无用的知识?还真不好回答。“文革”时期有一部非常有名的电影《决裂》,大概是根据白卷英雄张铁生的事情创作的,是有实际生产经验的工农兵上大学,还是靠“死记硬背”得高分的人上大学?大学里应该上什么课,教什么知识,乃至课堂应该放在哪里都是这部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电影要探讨澄清的问题。影片中有一个情节在当时被我们这些中小学生争相效仿,农学院畜牧专业的大学生们在上课,一个老教授摇头晃脑地拖着长腔开始授课:“马尾巴的功能……”话没说完,学生,连同教室外的农民们都笑翻了,弄得教授面如猪肝,狼狈不堪。在农民们,还有那些教育改革者们看来,这也是知识,也值得在大学的课堂上去讲?猪马牛羊,玉米水稻,土肥水种密保管工的“农业八字宪法”,需要讲的海了去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为什么把时间花在马尾巴上呢?

这就是当年对知识的看法,这也是当年我们课本内容编排的方向。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这是“文革”时小学生都能张口即来的话。这一当时的“方针”现在看来很有意味,它说学生是以学为主的,但这为主的“学文”即文化课的学习学什么没有说,而那兼学别样却非常具体。于是,学校就从具体的具有可操作性的“兼学别样”入手来进行教育改革和教育革命。语文课成了政文课,是不是就是政治语文的简称?体育叫“军体”,就是军事体育,不仅别样中有学军,也是因为那时全民皆兵,要备战、备荒为人民。再增设农业基础知识和工业基础知识课程,简称“农基”“工基”。课本的内容基本上都是由工农业和日常生活中的知识和技能构成。正是这些课,让我们知道了“猪的身上全是宝”,柴油机的工作原理。数学课教我们如何丈量土地,如何计算土方,化学课教我们怎样配比农药,如何修建家庭沼气池,物理课让我们设计农村小电网,如何因地制宜、就近取材制造工具既省力又做功。开门办学是必需的,我们常常背着行李,提着油米就下了乡,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考试就在田头车间,物理就考驾驶拖拉机,语文就为空气锤车间写篇“大字报”。说实话,我当时年纪小,对社会大势并不清楚,以为世界就是这样。虽然,有些课程与考试让我发怵,比如手扶拖拉机的驾驶。一开始的发动就让我头疼,它是要手摇发动的,一手摇摇柄,一手按气门,我身材瘦小,好像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坐在第一排,根本摇不动,你摇不动,摇柄就会反弹,我时刻担心会被反弹的摇柄打个头破血流。手扶拖拉机的驾驶与现在的桩考、路考相似,但项目要比现在少得多,就是向前开一个大“8”字,再按原路线向后倒一回。我手小,一只手都抓不了扶手和离合器,又是扶手,又是离合器,又是油门,根本忙不过来,开“8”字要一边把扶手左右移动,一边交换捏放离合器,扶手摆的角度特别大,我坐着够不着,需在座位上两边跑。拖拉机头很沉,我又压不住,不时被翘起的扶手掀翻在地,满身的尘土和油污。这一科考试是我中学生涯的惨痛记忆,怎么补考都过不了关。但除了这一科目,我没什么惧怕的,我们非常同情老师们在大字报中“揭露”的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时提到的师兄师姐们,他们太苦了,与他们相比,我们简直是天堂中的生活,几乎在游戏中,就快乐地度过了中学时光。

我曾不止一次地对我的学生讲述过我的学生时代,并让他们在我与他们的学生生活间做出选择,他们几乎一边倒地选择了我。我知道这样的选择不过是个玩笑,但并不是一点问题也说明不了。除了“学习”的轻松,没有考试升学的压力外,知识的性质与形态也是个问题。用我们上面提到的那个带有经院哲学的什么是有用与无用的知识的辩题来说,现在的学生学的多是“无用的知识”,不似我们当年,知识基本上是实用型、应用型的,并且是活泼泼原生形态的。

但这显然不能说是正确的。如果留心一下,在科学史与知识论上,许多学者已经对知识的有用与无用做出了不刊之论,看上去与生活脱节的知识恰恰处在知识的上游,抽象的知识因其概括而成为基础,是应用的前提。许多人文知识,比如唐诗宋词,比如《论语》《庄子》,有什么用?但它却关乎我们心灵的涵育与精神的成长。何况,有用与无用是相对的,可以相互转化的。回首往夕,我的那些知识几乎都变成了真正的无用的东西。

我对我的学生感慨道,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从小爱科学

有一个游戏人们从小到大都在做,那就是人生假设,小时候假设未来,“我长大后做什么”,长大,或者老了则说“假如生命可以重新开始我想做什么”,我现在大概到了经常回答第二个问题的时候了,但答案和小时候一样,做一名科学家。

这大概与我小时候读的书有关。我小时候读书很杂,文学书、生活书、科学书、历史书,有什么读什么。如果硬要说自己最喜欢的书,那还是科学书籍。因为它最能满足一个少年对未来、美好和神奇的想象,同时它又能回答我们对许多现象的疑问。有两本书我现在印象还很清晰,一本是《科学家谈二十一世纪》,那是一本图文并茂的科普作品,作者都是中国享有盛誉的科学家,如钱学森、谈家桢、李四光……现在想来,我很为这些科学家感动,因为那是一本为孩子们写的书,谈的是科学在未来还能为人们做些什么,当年科学家们的不少想象和展望今天都变成了现实,当然,也还有许多依然停留在猜想阶段,或者已经被否定了?我记得不知是哪位交通或船舶学家在书中为我们设计了未来的船,那船是长了腿的,它能在江河湖海里迈开长腿,踏浪而行。科学家们的文字让人感到十分亲切、和蔼,甚至,有一种孩童般的天真和兴奋。他们在为明天写作,为小朋友写作,也是为了心中向往的美好的人类生活写作。另一本书,准确地说应该是另一套书是《十万个为什么》,这是一套普及版的科学的百科全书。真不知道它的那些问题都是从哪里收集来的,它讲述了那个时代发生在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事和环绕我们生活中的奥秘,并教导我们该如何科学和健康地生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从自然现象到生活琐事,没有什么它不去解释和不能解释的。在那个时代,它成了我们的生活指南,是万事通。有什么不懂的,大人就会说,去看看《十万个为什么》是怎么说的。

科学实在是有趣的,不管你是不是从事科学技术工作,阅读一点科技类的书总会给你带来愉快。正是因为自己的经验体会,当女儿能读书以后我就为她买了不少科普类的作品和科学史方面的书籍。特别是小时候读过的并给自己留下美好印象的更是要不厌其烦地推荐给她。比如《文明与野蛮》《发明的故事》等等。这些书会告诉人们文明而科学的生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不要对生活中的一些普通的事物看不上,我们生活中的许多习焉不察的事物都来之不易,甚至曾经给人类带来过革命性的影响,万万轻慢不得。我们不说电,不说铁路,不说蒸汽机,更不说互联网、计算机,就说城市排水系统,也就是城市的下水道是怎样设计铺设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它,城市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排水系统,城市多么肮脏,甚至,城市就不能生存。在没有排污系统的古代城市,每户人家都要挖一条排水沟,长年臭气熏天。在古代欧洲,曾经有位皇帝因为楼板不牢,掉到了下层臭水沟里差点淹死。当然,与此相关,厕所的发明也非常了不起,它大大改善了人类的生活质量。据说一直到中世纪的时候,欧洲的大都市巴黎还是随地便溺的地方。再比如说拉链又是怎么发明的?拉链,这是再小不过的东西了,但夸张一点说,它的发明也使人类的生活发生了划时代的变化,原本需要反复捆扎、反复钮锁、缝连的东西现在只要“刺拉”一下就成了。而且,这个小工具一直在改进优化当中,用途也越来越广。据说,现在拉链在外科手术中已经普遍使用,比如为了特定需要的人体开放,像定期更换人工心脏起搏器的电源以及其他植入的医用耗材等等。

可惜我没能成为科学家。但是,早年的阅读使我对科学一直心存敬畏,至于将科学理解为一种方法,而且,它与人文科学,与文学也并无想象中的壁垒那已经是我开始理论研究以后的感悟了,但又怎么能说这与少年时的启蒙没有关系呢?

偷艺

书有有字书,有无字书,历朝历代,都有名师硕儒提倡读无字书的,所谓山川草木即文章,凡有人处皆有师。这样的话没有一个少年不认同,比起坐在学堂里念那些有字书,他们更愿意野在外面去读那些无字书。

我的少年时代都跟谁去读那些无字书?是那些走街串巷的手艺人,也就是韩愈先生在《师说》中推崇的“巫医乐师百工之人”。我对他们的尊敬和崇拜可能与我的祖父有关,他好像并不关心我要不要念书,但对手艺人却倍加称赞。他为我树立的榜样不是什么古代圣贤,而是我们那儿四乡八里的能工巧匠。是啊,念书有什么用呢?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然而即使是荒年,手艺人也不会挨饿。后来我看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那个修钟表的游击队的地下工作者叮嘱他的徒弟说:“孩子,好好学手艺,一辈子都用得着。不要虚度人生。”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祖父的话,我惊讶地发现,中国和外国在这个问题上看法是如此的一致。

当然,如此看重手艺人主要是他们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地位。在工业化产品还不普及,价格又不便宜的年代,人们宁愿使用手工业品。但即便相对便宜,置办一些手工业品如做几件桌椅,编几样竹器,织几匹布仍然是家里的大事,要列入家庭年度财政预算的,要不就是家里要办大事了。在我老家,为生产这些手工业品,通常都要将匠人请到家里来,管吃管住好几天。比如织布,先是祖母成年累月地纺纱,一有空,祖母就坐到纺车前,等纺到一定数量的纱了,我祖父就会去请织布的到家里来,我们那里称他们叫“机匠”或“织布匠”。机匠要在我们家住好长时间。家里在堂屋间腾出好大一块地方,因为要放置那台很高大的织布机。从此,太阳一出,家里就响起了《木兰辞》里的“机杼声”,那声音很大,乡邻们听到了,就会说哪家织布了,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布织好了,还要浆,在沟渠里,撑起支架,晾上布匹,用熬好的浆水去刷,再晒干,就可以用了。如要着色,做衣服,那还得到染坊和裁缝店去。知道了这布的来历,还真舍不得把衣服弄脏弄破。

再比如请木匠,也是家里的大事。当然,这同样要做好准备,说远了要从栽树开始。在我的记忆中,祖父好像从来没有在外面买过木头,木材都是自家屋前屋后长的树。榆树、桑树、苦楝、柞榛,有好多树种。十年树木,这些树要长成材很不容易,我常常看到祖父在树旁转悠,打量着树的大小,满眼期盼的神情。树大了,家里要置办家具、农具,得先把树放倒,砍去枝叶,然后放到河里浸泡。直到树皮烂了才捞上来,去皮,把它们堆放在屋里的墙角处阴干。被水浸泡过的树干有一股怪味,等到哪天这味道去掉了,木头也就差不多干了,可以用了。到了农闲,祖父把木匠请来。木匠一请就是一个班子,大师傅,二师傅,大徒弟,二徒弟……请什么木匠,要看你做什么。有盖房子的,有做家具的,工钱最贵的是“细料木匠”,就是做细活的,比如打八仙桌、太师椅、梳妆台等等。这些家具结构精巧,榫头复杂,雕龙刻凤,需要高超的手艺。好的“细料木匠”已经近于艺术家,他们不但会按师傅传下来的图样雕刻,还会自创花样。那些精美的家具都是一些艺术品。我们家打过一张八仙桌,先来了几个小木匠,拉了几天大锯,把料备得差不多了,大师傅才来,那气度,就是一大师。其他的木匠跟在后边,细声细语,唯唯诺诺。大师傅的工具就让人开了眼界,稀奇古怪,琳琅满目。我没见什么图纸,大师傅一个小构件一个小构件地做,到了最后让小木匠去组装,对缝合榫,分毫不差,少年的我在一旁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人生还须什么理想,理想就在眼前,做一个这样的“细料木匠”!

因为要上学,我后来跟父母到了小镇上。小镇上的手艺人和乡下一样多,如金匠、木匠、篾匠、铁匠、铜匠、箍桶匠、剃头匠、瓦匠、裁缝、修锅的、锔碗的、鞋匠、钟表匠……但与乡下不一样,他们大都在街上摆摊。我一放学就到街上去看。我实在喜欢锅匠的那个小炉子,几乎天天到他的摊子前,有时蹲到天黑。补锅的很沉着,慢条斯理的。每天早上挑着担子到他的摊位,把家什一一摆好,然后,升起小炉子,将一块一块的锅片砸碎放到一个小小的泥做的坩埚中,放到炉里,盖上盖子,然后慢悠悠地拉起风箱。好一会,铁片熔成了红红的铁水,他用一个也是泥做的小匙子勺起铁水,放到洒着一层厚厚的草木灰的布垫子上,铁水像颗珠子一样在垫子上滚动。他一只手托着垫子,一只手拿着沾着泥水的布捻子,将铁水珠子对着要补的锅子的小洞,用捻子一按,稍停一会儿,铁水就凝固成一个小圆疤将洞封住了。再用砂皮仔细打磨,锅就补好了。

也不是所有的手艺都可以在街上做,比如钟表匠、金匠和裁缝。这些是精细活计,耗时又长,而且不能有灰尘,必须有固定的店铺。我的一个同学的父亲是一位金匠,就是打造和修理金银首饰的。我到他家去看过,具体怎么做已经忘了。只记得他的操作台上有一块大木头,木头上有火,他戴着一个筒状的放大镜,用一个弯曲的管子对着火苗吹,呼呼的火苗把镊子上的戒指烧得通红……

看得多了,难免手痒,就把家里的东西拿来修补,没有坏的就把好的弄坏。首先遭殃的是闹钟,母亲现在还时常说起。兴许是她记错了,兴许是夸张,她说我拆掉的闹钟有十几只,家里的拆掉了就拆邮电所的,但是没有一只能再装起来。那修锅的看我天天去陪他,有一天他竟送我一把小榔头。那种小榔头是修锅的特有的,小得很,一头尖尖的,是为了敲锅子。发现锅子坏了是从它漏水开始的,那只不过是一些对着亮光才能看见的小沙眼。补锅的就用这种小榔头将那沙眼敲成小洞再补。我激动得不得了。但一只榔头是补不了锅的,我也不敢把家里的锅子敲破。后来想起锔碗的人常常给人家在碗上凿一句“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就用小榔头在妈妈上班的邮电所的青石台阶上敲了一行字:“大公公社邮电所”。

大公公社现在改成了大公镇,我前几年还去过,早已面目全非。但那块青石板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它镌刻着一个少年的手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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