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一个去过就忘不掉的地方。
这么些年,要问我去过多少回,还真难确切地说上来。
我结缘河曲本就是个传奇,注定了这辈子想丟都丟不开。
那是上世纪的1985年,身为记者的我在省城太原待得心慌,生怕少年壮志被“泡”没了而平庸下去,于是与对桌的同事、年长我五岁的大哥马小林一起密谋,策划了沿“走西口”的古道徒步采访的行动。要知道,这样的事在当时就好比河曲民歌唱的——“数九天长起一苗鲜咯白白的菜”,新鲜得很咧,在业界也可谓“壮举”!
河曲,就是我们采访途经的重要一站。如果拿那句惯常的军事术语来套,就是在战略上是统筹全局的要害,在战术上是把握胜算的关键一役。这是因为,它地处晋西北的黄河边,与内蒙古隔河相望,是当年穷苦人“走西口”的重要路线之一,可以说,山西境内浩浩西去“讨生活”的农民大多选取此道,尤其以忻州地区为最。他们春出秋回,以至于成了一种常态的生存方式。这便有了那首流传甚广,甚至成为反映“走西口”历史根源及对生活真实写照的经典民歌:
河曲保德州,
十年九不收;
男人跑口外,
女人挖野菜。
河曲之所以重要的另一个原因,是它在我们日后提出的“西口文化”(完成徒步采访之后,我们撰写出版了长篇纪实文学《西口大逃荒——记者徒步“走西口”纪实》,最先也是第一次提出“西口文化”这个学术概念,后被人们普遍认同并应用)概念里占有举足轻重的分量,仅从“走西口”的人口比例来说,其他地方就无以相比——河曲全县现有人口约12万,而定居于“口外”内蒙古生活的河曲人却有30万—40万之多,甚至那里的一些地名、村名都是以与河曲相应的村寨名命名,说话的语音及生活习惯更是深深影响着这方广袤的土地。再一点,河曲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有浩如繁星的民歌,曾经这里的男人女人、老老少少都能随口哼唱出成箩成筐的“山曲儿”,村里河畔、坡坡梁梁随时会飘来情意悠长的“爬山调”,不怪世人将它称之为“民歌的海洋”,并公举为“中国北方民歌的发源地之一”。更为重要的是,这里的民歌与“走西口”息息相关,似乎那一个个激荡心灵的音符和词句都是为它生出来长出来的。可以说,凡是与“走西口”相关的生活及情景都融进了歌里,无一遗漏;就连“走西口”这三个字的特定词组,也是河曲人创造并唱出来的,可谓“专利”。不服?有据为证——“二人台”最著名的剧目便叫《走西口》,更别说那一首首提及此语的众多民歌了。
记得当年徒步到达河曲县境,一路采访几乎是伴着当地男男女女嘴里哼唱的“山曲儿”贯通下来的。那里的民歌让我们着迷,那里的故事让我们动容,那里的百姓让我们难忘……似乎作为外乡人的我们还来不及对这块土地陌生,即被它那散发着“酸捞饭”一般的糜曲酒香给融化去了,浑身绵绵的软软的,有股子醉醺意暖的亲熟。以至于后来再去,莫名地总有一种游子归乡的感觉,而采访结识的那些老老少少的乡亲见了竟也口口声声地招呼着“你回来咧!”每每这时,我的周身毛孔就会“嗖”地奓开,仿佛每个毛孔都在呼吸。
一晃整整三十年过去了,我还是忍不住会惦它念它,那种牵绊不曾淡去反而愈浓了,面对我的“多情”,就连有时相遇的那方水土生养的“纯种”也不禁自惭“枉为河曲人啊!”说来也不诓,就在2008年我还作为策划人和组织者发起了时隔二十三年后的又一次对“走西口”的全面战役性采访,定名为《西口在望》,动用了广播、电视、报刊等媒体展开行进式的全方位报道,其中河曲又是关注的重中之重。
也就是这样的缘由,在这一年的盛夏,我再一次来到了河曲,重访像绵长的“山曲儿”一样缠绕心中的那些放不下的往事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