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祺抱着娴娴打的来到了本市的中心公园。这儿是他小时候常玩的地方,十几年过去啦,公园换上了新装:树比以前高大茂密,花草比以前种类繁多;具有现代气息的造型别致的景观随处可见;富有民族特色的古代建筑,画梁雕栋的亭台楼阁,更是英姿绰约。好多处游乐场所,过山车、山洞探险等,娴娴都不敢去玩。父女俩一人一支糖葫芦随着人流边走边看,在方圆几十里弯弯曲曲的人造湖那儿娴娴停下了。这座湖比以前清澈宽阔多了,湖面飘着许多艘打扮得漂亮的游船和汽艇,有家长带着孩子在这儿排队买票,准备坐船去湖中心玩。娴娴就喜欢玩水,嚷着要坐船,父女俩便站在这儿开始排队。
看着这么多来玩的小孩,展祺才想起了今日是星期天,也想起了儿子文斌与文兰今天不去上班,要能约他们来公园玩,在这儿见上一面……
于是掏出手机,找出了昨晚在哥哥家里才录入自己手机里的文斌文兰的手机号码,他先拨了文斌的号码,手机刚响又赶紧压掉。走时儿子才七岁,父亲去世他回来时连儿子的面都没见,现在给儿子去电话……想起昨天宴席上儿子的眼神,他握住手机好一会儿不动。娴娴在一旁看着爸爸拿着手机,便扯着爸爸的衣角问:
“爸爸,要给妈拨电话吗?我好长好长时间没见妈妈了,我好想好想妈妈!爸,快给妈妈打电话!”娴娴眨着小眼睛看着爸爸。
“娴娴听话噢,咱买票,爸和娴娴一起坐船到湖里去捞鱼噢!”展祺哄着娴娴,随后又拿起手机拨文兰的电话,通了。
“喂!哪位?”
“兰子,我是爸爸。”
“噢——,是爸爸呀,有啥事?”
女儿的回答让展祺有些窘迫,他皱皱眉头说:“没啥事,没啥事。”谁知文兰紧接了一句说:“爸,没事我就挂啦,我现在正忙。”
“哎!”展祺哎了一声赶紧说,“等等,爸和你有话说,咱见个面吧。”
“现在不行,我大姑家的大孙子圆圆住院啦,我们正打车去医院。”
“什么病?昨天还好好的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回见。嘟……嘟……”
文兰将电话挂了。十几年了,展祺与女儿第一次通电话,就讲了这样几句话,他知道女儿有意冷落他,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不想陪娴娴玩了,可娴娴就是哭着闹着不肯回家。他拨通哥哥家的座机,嫂子接了电话,说她也不知道圆圆住院的事。他告诉嫂子他陪娴娴在公园玩,等会儿去医院看看。
展祺又一次拨了文兰的电话才搞清楚大姐的孙子为啥住了院,他告诉文兰想与她姐弟俩见个面,文兰回了句“知道啦,回头我与文斌商议一下”。
展祺与女儿坐着游艇玩了一会儿后,又领女儿垫了垫肚子,随后便提了一大兜水果、营养补品,去了医院。
特护病房里,姐姐姐夫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着挂着吊瓶的进入梦乡的孙子。门开了,进来了穿着风衣、戴着墨镜的展祺。
“姐!”大姐愣住了。见大姐毫无反应,展祺赶紧拿下眼镜,摘掉大檐帽,大姐这才起身。仅一天的时间大姐又苍老了许多,从床沿上站起时显出吃力的样子。
“我当是谁进错了门,原来是你。你咋知道我在这儿?”
展祺赶紧扶着大姐说:“兰兰告诉我的,孩子不要紧吧?”展祺看看躺在床上的圆圆。
“不要紧,需要静卧休息,液体里加着镇静剂。看,睡得正香。”姐姐压低声音对展祺说。姐夫给展祺倒了杯水,随手又剥给娴娴一根香蕉。娴娴推开姐夫的手说:“爷爷,我不吃。”大姐笑笑纠正说:“孩子,是姑父,叫姑父吧!”
展祺苦笑着对娴娴说:“娴娴,昨天就认识了么,这是大姑,这是姑父,记住了噢!”
娴娴没有作答,用小手揉揉眼睛扯着爸爸的风衣说:“爸,我困了。”
“那就让孩子在这张床上睡个觉吧。老卓,你坐床边守着圆圆。展祺,咱俩到外边说说话。”
娴娴确实困了,打着哈欠让爸爸抱她上床,闭着眼睛睡了。
大姐就是大姐,展祺记得他几乎是在大姐的背上长大的。那时候大姐放学回家,妈就支使她带着自己出去玩。
展祺记得,那时他虽也会走路了,但娇生惯养的他总是不想自己走,一出门便坐到地上使性子,姐姐只好蹲下让他爬到背上。姐姐背上他在街上闲逛,用五分钱买一支糖葫芦,姐姐舍不得尝一个。有一次姐姐背着他在部队大院玩,有小朋友要姐放下背上的小弟弟与她一起丢沙包,姐放下他去玩了。他讨厌那个姐姐,抓起那个姐姐刚放下的书包一抖,书包里的书本文具便撒了一地。那个女孩哭了,过来推他一把,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大叫。姐姐过来哄他,他便一骨碌躺到地上哭着闹着打起滚来。姐姐拿他没办法也哭了。爸爸下班回来才抱他回家。
后来姐姐工作了,他常背着父母向姐姐要零花钱,姐姐从不拒绝。五十多年过去了,曾驮着他长大的姐姐的脊梁已经有些驼了,漂亮的双眼皮耷拉下来,满脸的皱纹,满头的白发,能蹦会跳的双腿像两根柴棍似的僵硬。岁月年轮,儿子孙子赶走了大姐的美丽与青春,拖垮了大姐的身体,当他陪大姐坐在住院部的长椅上时,他格外心疼,这种疼与昨天他看见老妈时的心疼是一样的。
他觉着他欠这个家的太多了,上到父母哥哥姐姐,下到文斌文兰。从大病以后发现章楠背叛了他继而出走,他一直反省着自己,他能为家里做些什么呢?他掏出刚从银行取出的一万元,递给刚坐定的大姐说:“大姐,弟弟多年没回家,也没帮上大姐的忙,圆圆住院了,花费肯定不会少,我这儿有一万元,让医院给圆圆用最好的药,一定要让孩子完全康复再出院。”
没想到,大姐随即将自己拿着钱的手挡了回去说:“你以为我没钱?我与你姐夫一月的退休金加起来也五六千哩,姐不缺钱,有钱还是留着给孩子们吧。”
大姐是个精明人,她绝对不接受弟弟的馈赠,况且她也确实不缺钱。所以硬是将弟弟递过来的钱塞进弟弟的内衣兜,并义正词严地警告弟弟:“你要是给我来送钱,那你赶紧抱着你女儿回去。你要是想与大姐说说心里话,这儿没人,你有话就说。”
昨天在宴会上大姐已观察到文斌文兰对弟弟的态度,觉着弟弟一定会找她帮忙调解一下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她当了一辈子的人民教师养成了说话直截了当、不拖泥带水的习惯,她三两句话将还在推推搡搡的展祺挡了回去,紧接着问:
“你是不是想见见文斌文兰?”她这样问是有前提的,因为展祺已经告诉她,他与文兰通电话啦。
展祺没想到姐姐第一句话就直指他的心思,让他一点也不用拐弯抹角,他也直截了当地回答:“是,姐。十几年了我都没与孩子们联系,这次回来想与孩子们见个面。”
“那你刚才给文兰打电话是不是约好了呢?”
“文兰说要与文斌商议后再说。”
“噢!”大姐点了点头,思忖片刻后说:
“那就等等吧。你回来准备住几天?”
展祺皱了一下眉头说:“没准,孩子在妈家住不惯,嚷着要回广州。”
“那娴娴她妈呢?”这本来是昨天一见到展祺及娴娴就想知道的事,硬是等到现在才有机会问起。
展祺低头停了一会儿说:“出差啦,需要好长时间。”展祺没法说出实情,而且章楠啥时回来他心里并没底,只好撒个谎搪塞一下。那边的事情他不想提起,也没脸给家里人讲。他对这个家庭、桂香及文斌文兰造下的孽太大了!他只想着文兰结婚时他没管,文斌也该结婚了,他想见上一面。生意上他虽走到破产的边缘,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卖掉别墅,也想给孩子们些钱,对孩子们作些补偿。他大病初愈,以后会怎么样他不敢再往后想。大姐见展祺没继续讲那边的事,就也不想再问了,只好就文斌文兰的事说:
“看来你得多住几天,慢慢培养一下与文斌文兰的感情,我随后与孩子们谈谈。”
展祺点点头。
“姐,你老了,得注意身体,看你的面色还没妈的好。”
“是吗?我倒不觉得,近七十岁了不老能由得吗?”大姐叹了口气说。
“怎么就由不得呀!是你操劳家事太多了吧。”
“弟弟呀,姐家里的情况你还不清楚,我不操心谁操心。福海将孩子摔成这样,着急了他就会哭,啥事也顶不上。柳花昨天晚上守了一夜,今晚上她再来。”
“那晚上我在这儿陪着吧。”展祺赶紧接过姐姐的话。
“不用,你把小侄女照护好就行。今天妈还好吧,回去可别与妈提起圆圆的事噢!”展祺点点头。
片刻后,大姐又说:“这儿你放心,这是厅局级领导才可以住的特护病房,安静,设备齐全,舒服着呢。”
展祺看了大姐一眼,略作思索说:“哟!圆圆可以啊!能住上厅局级领导的特护病房,这要有特殊关系哩吧?”
“可不是,这多亏桂香帮忙,与桂香一起跳舞唱歌的女老师的儿子是这个医院的院长……”大姐带着几分激动讲昨天桂香帮忙的经过。展祺低头听着,不好意思地插了一句:“桂香跳舞了?”
“噢!桂香啊,现在可活跃哩,参加电视台组织的的中老年才艺展示,还获了奖。”
“好好好,那就好。”展祺频频点头连连说好。
谈起文斌结婚的事,展祺低下头认真地听着。等大姐讲完,展祺缓缓抬起头看了大姐一眼说:
“桂香辛苦了,是我对不起他们!大姐,你说现在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孩子们原谅?”
大姐看看弟弟,长叹一声说:“你呀!就别多花心思了,听桂香说钱她也准备了,你生意要好就再给他们放下些钱,让他们母子更宽裕些,到时候回来喝喜酒脸上也光彩。到那时,文斌当着媳妇的面再给你难堪,众人就会批评他的。”大姐能说什么呢?昨天寿宴上文斌文兰对他爸的态度,她看地清清楚楚,她觉着这父子三个的关系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融洽的。
“嗯!文斌结婚有日子了吗?”
“房子还没装,对象正处着,不是眼下的事。”
“到时候你得告诉我。”
“嗯!”大姐点点头。
十年没回来,展祺很想知道各家的情况,姐弟俩坐在长椅上慢慢唠着……
圆圆输完了最后一瓶液体,护士小姐摘下吊瓶笑着问圆圆:“小伙子,还头晕吗?”
“不啦,比昨天好多啦。”圆圆回答。
“听话,静静躺着,看奶奶对你多好。”然后又对大姐说,“阿姨,孩子需要加强营养,可以吃些补脑的营养品。”
大姐说:“吃上啦。”
护士小姐提着吊瓶转身时冲圆圆笑笑说:“这孩子英俊漂亮,长大肯定是个帅哥儿。”回头又与大姐打个招呼走出病房。
卓老师已经将饭菜打回来了,放下饭菜扶圆圆慢慢移步上了一趟卫生间。圆圆半躺着,大姐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孙子吃饭。
“奶奶,你太累了,让我自己吃吧。”圆圆吃下一口奶奶喂的饭菜说。
“奶奶不累,好孙子,头千万不能动。”
“噢!“园园应着,乖乖吃着奶奶喂到嘴里的饭菜。
病房门开了,柳花、福海,还有二姐三姐进了门。福海直愣愣走到床边喊了一声:“圆圆!”眼里似乎渗出了泪水。圆圆应一声“爸!”眼圈有点发红。二姐将手中捧着的鲜花捧到圆圆眼前说:“圆圆,闻一闻,香吗?”
圆圆笑着说:“香,好香!老姨,这么远你们过来看我,我给老姨添麻烦啦!”
圆圆想坐起来,三姐赶紧放下手中提着的黄金搭档抓住圆圆的手说:“好孙子,不敢动,我们家的宝贝疙瘩摔着了,谁都心痛,过来看看就放心啦,这能说麻烦吗?”
“好孙子,今天好些了吗?”二姐将鲜花放到圆圆床头,顺手摸摸圆圆的额头,捋捋圆圆的头发说。
“好多了,老姨!让老姨操心啦,真是不好意思。”圆圆看着老姨的眼睛笑笑。
福敏还在车里等着,二姐三姐对柳花圆圆又叮嘱了几句,稍作停留后便与大姐家老两口一起回了。临走时大姐问福海回不回。
福海看了妈妈一眼愣愣地说:“我不回!”
“不回就待着吧。”柳花说。
姊妹仨边走边说话。大姐说:“今天下午展祺来这儿坐了一会儿,说他想与文兰文斌见个面。他给文兰打电话,文兰说要与文斌商议商议。我看这事得咱们从中说和一下。”
姊妹仨说着话已到了车跟前。上车后大姐继续说:“展祺走后我一直仔细思考着这件事,两个孩子是不是左右为难呢?见吧,怕他妈不愉快;不见吧,总归是他们的父亲,十多年来没回来过,他们也都是成年人了,显得有些小孩子脾气。咱们是不是给桂香说一声,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吧?”
“是,该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展祺也老了,没有年轻时的狂劲了。亲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哪,这么多年就算他不想桂香,也肯定会想念他的儿女。”二姐说。
“那肯定,还思儿心切了呢。你看那个小女孩才屁大一点,等成了人展祺也老地动不了啦。看着文兰文斌两个儿女,个个亭亭玉立,一个魁梧帅气却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对自己不理不睬,心里能舒服吗?昨天在餐桌上我就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我看也是活该!孩子们不想见他,他就别见了吧,让他受点折磨。不记得当初离婚后人家桂香病了一场,家中的老人都相继去世,桂香受了多大的煎熬呀。桂香好容易挺过来,儿女也都成家立业,苦日子熬到头啦,他才露面。想认儿女?要我,我肯定坚决不让孩子们认这个父亲。”三姐一通连珠炮。
“话是这么说,理也占着理儿,但展祺究竟也是咱们的亲弟弟,是爸妈小时候惯坏了他,如今近花甲之年了,能成全的咱就成全一下。”大姐说完叹了口气从副驾位上扭过头来看了三妹一眼。
“招娣,你别说,展祺那个小女儿还是挺可爱的,要是展祺那个小媳妇是个通情达理的,让文斌文兰来回走走,也不是个坏事。咱就劝劝桂香,让他们见见吧。亲父子哪有打不开的心结。”二姐瞅了坐在身旁的招娣妹妹一眼说。
招娣没有吭气。
福敏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妈妈与二姨三姨的对话插嘴说:
“姨,你们别急,等我把你们送到家就去文斌那里一趟,我看看文斌的意思。我们年轻人啥话都能说,儿子认爸爸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昨天我看二舅也挺可怜的,看文斌给他爸的眼神,像见了仇人似的。我先批评他一通,你们不好批评他。我觉得舅妈也是个开通人,都过去的事啦,不要再有什么怨恨,得饶人处且饶人,是吗?姨!”
“噢!行,那敏儿就去与文斌聊聊吧。”大姐二姐同时“噢”了一声,三姐一气没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