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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颠沛流离沙陀族

回归大唐

大唐帝国鼎盛时期,疆域广阔、民族众多。为了加强对地方的统治,通过对行政区划的调整,逐步确立了府制。初始,依其形式和地位,分为府、都督府和都护府。都护府主要设置在少数民族地区。从唐太宗至武则天,先后建立了安东、安西、安南、安北、东夷、单于、北庭、昆陵、蒙池等九个都护府。到了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剩下了著名的安东、安西、安南、安北、单于和北庭六大都护府。

吐蕃占据了河西走廊后,北庭成了大唐的一片飞地。在吐蕃大军的围困下,眼见得北庭粮草即将断绝,镇守在这里的金吾卫大将军朱耶尽忠,心急如焚。他曾数次派出信使向大唐求助,而至今杳无音讯。尽忠清楚,凭着区区一兵一卒之力,想突破吐蕃军队,把信送往大唐,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站在城头遥望长安,朱耶尽忠深深地叹了口气。此时,他的内心十分复杂,杂乱得如一团揉在一起的麻,千头万绪却又无头无序。吐蕃大兵压境,他真想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然而,面对三万多沙陀族人及北庭百姓的生死,他横竖都下不了那样的决心。回到府中,朱邪大将军把儿子朱邪执宜及各部头领召集在一起商讨。众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不说,整个大帐沉寂得如同一坑死灰,既没火星也没温度。朱耶尽忠闭上双目摇了摇头。三万虎贲,生死在此一举。大唐恩泽,世世代代都报答不完。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急速反复地问着自己。正在这时,突然一守城军士急匆匆地从外跑来,一边跑一边摇着手中的小旗一边喊:“报!”进入大帐“扑通”一声跪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报大将军,吐蕃大军突然围城,大举进攻!”朱耶尽忠一摆手,把小校支了出去,对众将士说:“此乃天命也。天命不可违,不可违!”他接着说:“老天呀,为什么要置我沙陀于不忠不义呢?”尽忠双膝跪地,朝着长安方向拜了三拜,咬了咬牙,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降!”而后便号啕大哭起来。众将士齐刷刷跪在了朱耶尽忠面前,一个个泪流满面。儿子朱邪执宜把父亲扶起来说:“我等沙陀将士,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降,且为权宜之计,待时机成熟,反了吐蕃回归大唐便是,何必哭哭啼啼,如此凄惨。”朱耶尽忠欣慰地点了点头,心想,儿子长大了,也懂事了。他亲自把仍然跪在地上的将士们扶起,说:“执宜儿说得对,为了我们沙陀族,为了北庭军民免受涂炭,委屈大家了。我相信将来总有一天,我们沙陀会更加兴盛,会成为大唐帝国的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他强装笑容接着又说:“走,咱们去会会那些吐蕃人。”

790年,朱耶尽忠率部七千帐,归附了吐蕃。然而,对于这支特别能打仗的军队,吐蕃始终怀有戒心,把他们放在北庭这个战略要地,无异于在后院里养着一只猛虎。于是,吐蕃决定把沙陀部落迁往甘州。既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朱耶尽忠忍着内心的煎熬,不得不再次背井离乡举族东迁。他带着自己的部族,不远千里长途跋涉。沙陀人扶老携幼,走过茫茫戈壁,翻越座座高山,度过漫漫长夜,熬走炎炎赤日,历经千难万险,历时近两年,终于落脚在了那个贫困之乡甘州,居于陇右金城。

把大队人马安顿下来,朱耶尽忠召集各部头领前来议事,面对衣衫褴褛、盔甲不整且面黄肌瘦的部属们,朱邪将军深感内疚和不安。他对将士们说:“众位辛苦了。尽忠愧对大家,愧对族人,也愧对祖先。”边说边深深地为大家鞠了一躬。接着,他部署了营帐防务,安排全体族人,边狩猎边开垦边进行军事训练。他说:“虽然,当务之急是要生存,要休养生息。但是,我们既面临回鹘之觊觎,又面对吐蕃之挤压。内忧外患形势险恶,容不得我等喘息,发愤自强是我们沙陀唯一的生路。”他号令将士们永远不得懈怠,为沙陀族的崛起,务必兢兢业业。

经过一年多的整修和练兵,沙陀将士终于恢复了元气,演兵场上虎虎生威,农垦田里欢歌笑语。正当朱耶尽忠踌躇满志,计划着如何摆脱吐蕃的控制时,804年,盘踞在高昌的回鹘,偷袭并夺取了凉州。吐蕃首领认为,凉州失守,是沙陀族与回鹘人勾结所致,猜忌之意倍增。805年,吐蕃首领派使者前往甘州,要沙陀族迁往黄河以北。

消息传出,沙陀族人心中非常恐惧,他们害怕流离失所,害怕如此下去,终有一天会被吐蕃灭族。整个大营像炸了锅似的,议论纷纷。朱耶尽忠密召儿子执宜,商讨应对之策。心直口快的朱邪执宜义愤填膺地说:“我们沙陀本为唐臣,不幸被迫与吐蕃为伍。吐蕃借口凉州失守,要我们再次迁徙,其目的就是要把我们拖垮。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顺着萧关回归大唐,否则,我们整个沙陀族必然面临灭顶之灾啊。”尽忠说:“全族东迁时元气大伤,如今刚刚恢复,可仍与在北庭时不可同日而语,若被吐蕃追杀奈何?”朱邪执宜愤而道:“再迁必死无疑,拼死一搏或可置之死地而后生。”朱耶尽忠点了点头对儿子说:“此次回归大唐,虽然是件幸事,但是,吐蕃趁机掩杀,将是一场恶战。敌强我寡,凶多吉少,若有闪失,我将拼死向大唐向族人谢罪。我所担心的是吾儿年纪尚轻,挑此千钧重担实在是勉为其难。若果如此,回归路上,万万不可恋战,振兴沙陀的重任就落在了你的身上,切记!”父子俩商讨了回归路线,而后传令下去,全族秘密准备,但等时机成熟,易帜举事。

808年春的一天,沙陀将士及家眷三万之众,一大早就聚集在了金城演兵场。春寒料峭,乍暖还寒。而演兵场上却热气腾腾,无论是将士还是家眷,大家都沉浸在即将回归大唐的欢乐之中。多年来,憋在沙陀人胸口上的那口恶气怨气怒气,一股脑被释放出去,取而代之的是扬眉吐气。大唐旗帜在春风的拂动下,轻轻地摇曳着、摇曳着,摇出了一个灿烂的太阳,摇出了一个明媚的春天。将士们一个个精神焕发,喜气洋洋,沙陀人固有的热情、坚毅、顽强和外向,此时此刻,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笑逐颜开兴致勃勃,一个个恨不得插上翅膀,乘春风翱翔,刹那间投入到大唐温暖的怀抱之中。而此时站在点将台上的朱耶尽忠,心上却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此去回归路上,不知会遇到多少险阻,多少艰难,眼前这黑压压三万之众,一个个活鲜的生命,将再次面临一场场劫难和摧残。祭过祖,三声炮响,身披红色斗篷的朱耶尽忠,把手中的剑一挥,发出了出发的命令。儿子朱邪执宜双手抱拳别过父亲,从点将台上一跃而下,飞身上马,走在了大军的最前边,他带领一队人马,将负责为全族开路,而父亲朱耶尽忠,却是最后一个离开演兵场,他要为全族人断后。尽忠心里清楚,此次回归大唐,殿后将面对的是生死考验。

当吐蕃得知沙陀叛逃后,立即派大军追击。沙陀部且战且走,沿洮水至石门关,经历了大小战斗几百次,一路上到处都是战死将士的遗体,部众战死者大半。沙陀军逃至石门关,朱耶尽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回到了大唐的怀抱,就要摆脱吐蕃的追击了。看着自己的部属和家眷们几乎筋疲力尽,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样子,他心如刀绞,嗦嗦嗦地发抖,不由暗暗感叹,多灾多难的沙陀族哟!朱耶尽忠狠了狠心,下了休息的命令。沙陀人一直以来因被追杀而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无论是将士还是家眷,所有的人都席地而坐,有的甚至躺在地上,呼呼呼地打起了鼾。尽忠也没有像一路上休息时那样派出警戒,将士们实在是太累太累了,他不忍心也觉得没有太多的必要,毕竟这里是大唐的地界,是在自己的家里。朱耶尽忠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那里,充当着唯一的警戒。突然,天地间卷起一阵沙尘,尘暴中一队吐蕃骑兵风驰电掣般地冲杀过来,毫无准备的朱耶尽忠仓促应战,乱军中连中数刀,倒在了血泊中。

驻扎灵盐

身心俱疲的朱邪执宜,一接到父亲的命令,倒头便睡。作为全族归唐的先锋,一路上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打打杀杀,冲锋陷阵。就算是一尊铁打钢铸的金刚,也会累倒下的。睡一觉,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对于朱邪执宜来说,是一件多么惬意、多么美好的事情。然而,这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一路上却可望而不可即。父亲曾多次对他讲,带兵打仗,绝不能百密一疏,什么时候都要保持高度的警觉,即使是睡觉也必须睁着一只眼。可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睡了觉的朱邪执宜,那一只眼到底还是没睁着。

吐蕃骑兵冲击大营了!直到大营里被杀得人仰马翻,朱邪执宜才醒了过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身边的人:“谁在大营里喧哗?”话音还未落地,就听得远处有军士大喊:“朱邪大将军受伤了,朱邪大将军受伤了!”朱邪执宜喊了声:“不好!”整个人像上了弹簧似的,从地上跳起,随便从旁边拉过一匹战马,翻身跃上,双腿使劲一夹,马鞭一抽,“驾!驾!驾!”大叫着,箭一般朝着大营西北飞去。

飞驰着的朱邪执宜,心头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一颤又是一颤,且接连不断地颤抖着。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心慌意乱起来。西北方杀声震天,杀气从滚滚翻腾的烟尘中涌起,在西北风的作用下,朝着整个大营弥漫着弥漫着。朱邪执宜迎着那股黑色的杀气冲杀。他执着地朝着一个方向砍杀着,冥冥之中,父亲在大声地召唤着自己。他甚至分不清楚是在砍吐蕃的士兵,还是在砍杀他们的坐骑,形同一头冲进火海的犍牛,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在吐蕃骑兵中横冲直撞。身后砍出一条血糊糊的通道,沙陀士兵们顺着那条血肉通道,紧随着自己的小将军,左冲右突。整个沙陀族人无论是将士还是眷属,都杀红了眼。一路被追杀,且战且退,胸中那股无名之火、仇恨之火,此时此刻交织在一起,尽情地喷射着燃烧着,上万之众呐喊着,杀声震天。

吐蕃人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一路被追杀,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的沙陀人,竟然会在疲惫不堪的情况下,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杀伤力。眼见得就要陷入沙陀的包围之中,他们突然有所醒悟,如若恋战必将全军覆灭。也没有谁下命令,所有的吐蕃人都不约而同地朝着来路逃去。沙陀人也顾不得追击,他们赶忙返回营地打扫战场,照顾受伤的将士。朱邪执宜更是无心追杀,他疯了似的呼喊着父亲,四处寻找着。终于,在营地边的一个土丘旁,找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朱耶尽忠。小将军慌忙从马背上滚下,把父亲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地呼唤着。浑身是血的朱耶尽忠慢慢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十分费力地朝着吐蕃骑兵逃跑的方向指了指,说:“家,家仇国恨,家仇国恨……”接着他断断续续地告诉朱邪执宜,自己怕是不行了,他要儿子一定把全族带回大唐,一定要振兴自己的民族,务必在保家卫国中建功立业。说完,脑袋一歪归了天。

所有的沙陀族人都跪在了地上,号啕之声四起,感天动地。朱邪执宜抱着父亲,牙齿咬得嘎巴嘎巴响,他欲哭无泪,复仇的烈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在冲杀中身负重伤的他,任鲜血从肩膀的伤口上不断涌出,顺着胳膊洒向大地。他不知道了疼痛,大脑里没了任何概念,白花花一片空白。正当大家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从西北方向再次滚起了尘烟,遮天蔽日的尘烟,伴着震天的呐喊奔腾而来。朱邪执宜被这突如其来的呐喊惊醒了。他意识到,尘烟下呐喊声中,相伴的是恶狼般的吐蕃大军。沙陀族将再次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天降大任,容不得朱邪执宜有半点犹豫,他把那只仍然淌着鲜血的手臂举起,高呼:“为了实现大将军的遗愿,我们出发!”朱邪执宜镇定自若,草草地掩埋了父亲,把剩余的老少残兵重新做了部署,像他的父亲朱耶尽忠那样亲自断后,带领着沙陀族秩序井然地撤退。

夜幕渐渐降临,当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朱邪执宜命令原地扎营,埋锅造饭就地休息。他把各部头领召集在一起,清点了人数,老少残弱加在一起,仅剩一万之众,战马三千骑。他部署了明天的行军路线,而后对大家说:“传令下去,所有的将士,放心地休息,在茫茫夜色中,吐蕃人是绝对不敢出击的,就算是擂鼓鸣金,也只是虚张声势骚扰而已,夜战他们占不到什么便宜。”话虽这样说,朱邪执宜还是不敢大意。吃过了晚饭,看望了母亲,便亲自点起一队精锐,点燃火把跨上战马开始了巡营。吐蕃人在离沙陀营五里外扎了营,他们像狼遇到了猎物似的,等待着出击的时机,等待着吸血甚至饱餐一顿。

然而,朱邪执宜带领下的沙陀人,并没给吐蕃那样的机会。他们小心翼翼地撤退着,大小战斗在所难免。每次战斗,朱邪执宜都亲临战场厮杀。战斗结束后,他又会为筹集粮草发愁,为兵力部署费心,为母亲忧伤悲痛,为族人遭罪伤感。每当吐蕃放松了追击,他把巡营的将士安排好,会利用难得的清闲间隙,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大帐里,思绪万千波涛起伏。他怀念父亲,怀念在父亲身边无忧无虑简单而快活的日子;怀念一家人在没有战事的时候,黏在一起的那种亲情。尤其怀念每遇大的抉择,在关键时刻,父亲的那种刚毅坚定,有条不紊,让全族人都放心的沉稳。从甘州举起归唐的大旗后,一晃就是大半年了,眼看着成功在即,父亲却永远地离开了自己,离开了他所热爱的沙陀族,离开了他为之奋斗了毕生的振兴沙陀族事业。每次想到这些,朱邪执宜都会泪眼滂沱起来,任泪水像决了堤一般淌个不停。

沙陀族的那种坚忍不拔的毅力,支撑着朱邪执宜终于坚持下来了。秋天,在那个收获的日子里,他带领着沙陀族,冲破了吐蕃的重重围困,艰难地到达了大唐河西所辖之灵州。进入灵州城前,朱邪执宜把队伍进行了重新整编,而后举行了简单且庄重的祭祖和回归仪式,朱邪执宜朝着归来的方向哭喊着,他告诉父亲:“我们回来了,我们回到大唐的怀抱了!父亲,您可以安息啦——”灵州长史、朔方灵盐节度使范希朝,亲自出城迎接,并为沙陀将士们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不久,在回归路上失散的朱耶尽忠之弟朱邪葛勒阿波,也率残部七百余人投奔灵州。809年,范希朝升任河西节度使,他再次派人对沙陀族进行了抚慰,把他们安置在了盐州居住,并为之设置阴山府,任命朱邪执宜为阴山府兵马使,葛勒阿波为阴山府都督。当年,在范希朝的举荐下,朱邪执宜进京朝见了宪宗,受到了朝廷褒奖,被封为金吾卫将军。

安居神武

沙陀族定居盐州,朱邪执宜被朝廷任命为阴山府兵马使,在回归途中失散的旧部,听到这一消息后,不顾路途艰辛,冲破吐蕃围追堵截,纷纷还部,使得朱邪执宜的势力渐渐地强大起来。灵盐作为大唐的边塞重镇、京城长安的门户,事关大唐边境之稳定,京畿之安危。沙陀将士驻扎在这里后,引发了灵盐地区的粮食紧张,粮价上涨引起了边民的不满,同时也引起了朝廷的关注,甚至不安。大臣们纷纷上书,要求将沙陀人内迁,在缓解边陲粮食紧张的同时,防止沙陀与吐蕃及北方其他部落联手,而酿成大患。为此,唐宪宗在调任范希朝为河东节度使的同时,密令范希朝将沙陀一块迁往河东。

接到圣旨后,范希朝心中大喜。此去河东,虽然卸了边陲防务之重担,但是,希朝心里明白,自安史之乱后,尽管大唐获得了暂时稳定,而天下并不太平。有这样一支能征善战的沙陀军在手,无论是为大唐帝国建功立业,还是确保河东辖区的安定,都是不可或缺的。同时,范希朝也十分清楚,虽然沙陀人不畏千难万险,甚至冒着灭族的危险回归了大唐,而毕竟他们曾经投降了吐蕃,今后,一旦边疆异族发生变故,他们会不会重蹈覆辙,难以预料。让沙陀人久居边陲,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接到宪宗圣旨后,范希朝把朱邪执宜招到府上,屏退了左右下人,说:“皇上调我管辖河东,不日即将启程赴任,今天特设便宴和将军告别。”范希朝叹了口气接着说:“本想着你我一起,精诚团结,守卫灵盐报效朝廷,没曾想却是一个有始无终的结局啊。”朱邪执宜说:“承蒙大将军收留举荐,才有了执宜的今天。若不嫌弃,我等沙陀将士,愿与将军一起迁往河东,追随将军为振兴大唐建功立业。”范希朝沉吟许久,说:“金吾将军长期以来鞍马劳顿,所属沙陀将士,亦颠沛流离。有今日之安定生活着实不易,随我迁往河东,将再次长途跋涉,那样的话,实在是愧对将军和沙陀族人了。不可,不可!”朱邪执宜求之再三,情真意切,范希朝终于应承下来。当日,两个人在范府,摆上酒席推杯换盏,从午时一直喝到了日落。

略带醉意的朱邪执宜,谢绝了范希朝的挽留,和随行将士一起跨上战马朝着阴山府奔去。他要把这一消息告诉族人,告诉全体将士们。此去尽管千里迢迢,但追随范将军,将是沙陀军最明智的选择,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是也。月亮在云彩中时隐时现,分不清是彩云追月,还是月逐云彩。伴着朦胧的夜色,朱邪执宜在山峦起伏的驿道上打马向前,他时而纵马狂奔,时而碎步慢行,搅碎了一路月色,惊起了无数林鸟。他尽情地浏览着阴山大地的山山水水,心中涌出万千个不舍。若不是为报答范大人对沙陀的知遇之恩,他会率领自己的部族,长久性地驻扎在这里。连年征战,以及被吐蕃的追杀,他们太累太累了,太需要有一段安稳的日子,用以疗伤和休养生息。不久,朱邪执宜接到了范希朝的命令,随范希朝渡黄河东迁。

810年,范希朝出任河东节度使后,抽调一千余名沙陀将士作为自己的卫队,设军使安置于定襄川,亦称沙陀军。其余沙陀人被安置在了雁门之北的代州、朔州和蔚州一带。茫茫雁北大地,虽然土地贫瘠,但是,那里山水相间地势独特,南有太行之屏障,北有云州之依托,中有桑干之水利,加之交通便利,地广人稀,是一个屯垦养兵的好地方。把族人和家眷做了简单的安顿之后,朱邪执宜带着自己的爱子朱邪赤心和部分头领,轻车简从,要寻觅一个可扎根可永驻的大本营。他下决心要把雁北作为沙陀族安身立命之地,今后无论征南还是战北,不管朝廷对他们怎样调动遣使,他们的根将永远留在这里。

一日,朱邪执宜一行从蔚州出发,沿桑干河溯流而上,傍晚时分,来到了神武川。夕阳下神武川迷人的风光,让朱邪执宜心旷神怡。他拉马驻足,举目眺望,只见那桑干河金波荡漾熠熠生辉,芦苇荡紧锁两岸绿色如潮,翠微山黛青绰约朦胧横亘,黄花堆林木葱茏碧绿起伏。出生于沙漠之中的朱邪执宜,从处月沙碛到北庭再到陇右金城,以及灵盐阴山,一路走来,不忍睹不堪睹者众多;自驻扎代北以来,所到之处大都是荒芜、荒凉、黄风、黄沙,荒山秃岭早已见怪不怪。骤然间眼前出现一片绿洲,朱邪执宜简直要跳起来了。朱邪执宜就那样默默地注视着黄花堆及周边的美景。他想放声歌唱,但又不知道唱什么好,酝酿了好久,放开喉咙喊了一嗓子:“神武川,我来啦,我来啦!”空旷的原野,由近及远传递着朱邪执宜这一声呐喊:我来啦,我来啦,我来啦,我来啦……

当晚,朱邪执宜就驻扎在了黄花堆旁。他们没有支帐篷,也没有搭床铺,就那样露天宿营。大家捡来树枝干柴,点燃了篝火,烤起了牛肉,筛满了美酒,伴随着号角鼓乐狂欢起来。朱邪执宜端起一碗酒,说:“弟兄们,我们以后就驻扎在黄花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沙陀人世代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为了我们的新家,我们的新生活,咱们干了这一碗。”所有人都欢呼着,把大碗的酒一饮而尽。他们喝着吃着跳着,一直到天亮。

不久朱邪执宜亲率主力,驻扎在神武川黄花堆一带,将自己的部落更名为阴山北沙陀。在那里,他们边练兵习武,边学习农耕发展生产,逐步改变了游牧习惯,从各方面融入大唐。他们默默地积蓄力量,为了沙陀的振兴,为了几代人追求的那个梦想。

北疆定边

就在沙陀族定居神武川的当年,镇州王承宗叛乱,唐宪宗派河东、义武、卢龙、横海、魏博、昭义等六镇对其进行讨伐。河东节度使范希朝任命步都李光进虞侯为大将军,其弟李光颜为偏将,朱邪执宜为先锋,前往定易参战。朱邪执宜感到,此役为沙陀族今后能否在大唐立足之关键,务须每战必胜。他和儿子朱邪赤心带领精选出的七百名沙陀将士,抱着建功立业的决心,满怀信心地投入了战斗。途经小刀沟,沙陀军遭到了王承宗几万大军的伏击。小刀沟崇山峻岭地势险要,当沙陀军进入沟中,只听得三声号炮,几万叛军随之从两侧蜂拥而出,一时间杀声震天,飞羽如蝗。面对强于自己几十倍的贼军袭击,朱邪执宜面无惧色,他大喝一声:“杀!”带头拍马向叛军冲去。七百勇士紧随其后,横着杀入贼军阵中,他们左冲右突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杀声一片,喊声一片,随之贼军倒下一片。正当朱邪执宜与叛军杀得难解难分之时,偏将李光颜带领大军赶到,他们乘势而入,在叛军中撕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仅仅两个时辰,就斩杀叛军上万人,各种缴获不计其数。

平定镇州之乱后,朱邪执宜因战功,被晋升为蔚州刺史。813年,回鹘穿过碛南攻取了西城、柳谷,朝廷急忙调朱邪执宜率沙陀军在天德屯守。转年,蔡州吴元济作乱,朝廷又急调朱邪执宜,随李光颜出征,平乱之后,朱邪执宜被任命为检校刑部尚书。821年,朱邪执宜随李光颜再伐镇州,深州一战大获全胜。朱邪执宜因此被招进京,并留下宿卫授予金吾卫将军。830年,柳公绰出任河东节度使,统领河东军队后,发现沙陀族不仅能征善战,而且在雁门关外的少数民族中,具有很高的威望。于是,柳公绰上书朝廷,请求朝廷批准,委派朱邪执宜治理云、朔塞下的十一个废府。朱邪执宜不负重托,选派三千精兵镇守北部边界,与居住于塞外的九姓、六族少数民族的关系不断改善,为稳定大唐北部边疆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不久,在柳公绰的举荐下,朱邪执宜被任命为阴山府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

832年,柳公绰告老卸任,回到了长安。临别时,柳公绰特地到了代北行营,和朱邪执宜促膝长谈,两人烫了老酒,烤了牛羊,边喝边聊,从午时一直聊到次日天明。帅将二人流着泪依依惜别。柳公绰哽咽着说:“此去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时,望将军多多保重,为了沙陀族的兴盛,也为了大唐北部边陲的安定。”朱邪执宜说:“能在柳公麾下行军打仗,是我等沙陀将士之福分,柳公对沙陀不薄,执宜将永世不忘。”离别时朱邪执宜送出了十里,又送了十里,再送了十里。柳公绰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将军就此别过吧。”说完,两人挥泪相别。

长期率兵打仗奔波不断的朱邪执宜,此时也自感力不从心,他把大量的军政事宜交给了儿子朱邪赤心处理,经常告诫赤心,一定要不辱大唐使命,不负公绰重托,不愧列祖列宗。836年,积劳成疾的朱邪执宜,在代北行营病逝。河东府、代北所属各州府、九姓、六族各部落首领,以及当地百姓,前来吊唁者络绎不绝。朱邪赤心在万分悲痛中送别了征战一生的父亲,执掌了沙陀。

久居代北的沙陀族,逐步融入了汉民族文化。朱邪赤心觉得,沙陀族不仅要建功立业,也应该安居乐业。他琢磨着该有一座像样的城池,给族人一个永久性的家。于是,赤心和族人经过反复筛选,决定在神武川黄花堆之东南新城,建立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大本营。他们把城池的新址选在了天王寺旁,希望天王之神灵能保佑沙陀族兴旺发达,保佑沙陀军每战必胜。

朱邪赤心执掌沙陀后,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就有了新的战事。839年,回鹘犯边,回鹘人穿过了碛口,把战火烧到了榆林塞,朱邪赤心不得不把建新城的事务简单地做了安排,率部随振武节度使刘沔前往平定。回鹘宰相掘罗勿私下派人为朱邪赤心送去三百匹良马,相约共同攻击彰信可汗。在前后夹击下,彰信可汗死于乱军之中。刘沔率大军乘胜掩杀,在杀胡山将回鹘击败。接着,刘稹在潞州作乱,与晋阳叛将杨弁遥相呼应,企图谋反。赤心率领沙陀军讨伐,诛杀了刘稹,活捉了杨弁。朱邪赤心因战功被升任为朔州刺史,并仍兼任代北军使。

847年,吐蕃纠结党项及回鹘残部入侵河西,河东节度使王宰奉命统领代北各军驱虏,朱邪赤心成为代北军的主力,他经常率部深入敌阵厮杀,所到之处望风披靡。其时,朱邪赤心身披一件大红战袍,头盔上是一缕赤红的绸缨,每每进入敌阵冲杀,都身先士卒,因而,战场上敌军将士,只要看到那一抹赤红的战将杀来,都唯恐躲之不及,纷纷溃逃。不久,吐蕃、党项及回鹘被征服,唐宣宗恢复了三州七关,西北边关逐步稳定。赤心被晋升为蔚州刺史、云中守提使。

856年九月,朱邪赤心正在料理军务,突然一匹战马飞驰而来,家人来报,秦夫人难产面临生命危险,望将军速归。朱邪赤心安排好了军务,骑上快马疾驰着赶回了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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