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常国林和兔子坐着马车急匆匆向定州府赶去,蔓儿则留在了张家口大隆号分号做少东家了。
老子在两千多年前已经教导我们说:“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但老子的这些后人们却不信先人的这一套,动辄干戈相向。结果干戈之后,往往就是饥荒。
常国林和兔子从张家口到定州府的一路,就见四野凋敝,灾民结队,路有饿殍。这一年不单直隶省是灾年,北方大部分省份都歉收。常国林和兔子随身带着不少路上自己打尖的干粮,但这些干粮真正吃到他们自己嘴里的没几口,大都让给了沿途饥饿的娃娃和老人了。
没了干粮,他们只能饿着肚子赶路。快到定州府时,不用说干粮就是带着给牲口吃的豆料也让饥民们你一把我一把分了个精光。牲口没了豆料,赶路也就慢了。结果等他们赶到定州府大隆号粮栈时,吕三少爷派来的伙计早就等着了。
当年跟着刘管家私自倒卖大隆号绸缎的老张还在粮栈做二掌柜。几年的二掌柜干下来,老张明显地发福了,肚子挺起来了,脸上的肉也嘟噜了。见大少爷常国林和兔子来了,老张挺着大肚子喘着气从店里走出来,连声嘘寒问暖:“大少爷你们可来了。太原府来的伙计在这里已经等了一天了,说姑爷吕三少爷有重要的事要向大少爷你说哩。唉!我都知道了,最近当家的和三当家的都走了,把我这心里疼得像刀割一样难受。老天爷爷咋就不长眼吗?当家的和三当家的那样的善心人咋就……唉,当年要不是当家的和三当家的大人大量,我老张今日个说不定早就喝西北风了嘛。我一直想好好报答当家的和三当家的哩,可谁知道咋就……”老张毕竟上了岁数,有了上岁数老人啰唆的毛病,也有了念旧的习惯了,一张嘴就东一句西一句说个没完。
常国林和兔子下了马车。常国林苦笑着:“唉,都过去了。不再提它了。张二掌柜,咱先说眼下的事吧。太原府来的人在甚地方,我先见见他,看有甚当紧的事?”
大掌柜此时也从粮栈里迎了出来,和二掌柜老张一起把大少爷常国林和兔子礼让到粮栈后院的客厅。太原府来的伙计也被二掌柜老张叫到常国林面前,还没等常国林和兔子坐稳,那伙计就把吕三少爷吩咐的话一五一十向常国林说了一遍,然后把两封信给到了常国林手中。一封是吕三少爷写给常国林的,一封是还没有拆封的瓜儿从恰克图的来信。
常国林先看了吕三少爷的来信,大意和伙计说的差不多,只不过把榆次大隆号布店和酒坊重新开张花费的银两,以及新进货物的数量写得清清楚楚。得知榆次大隆号布店和酒坊已重新顺利开张,常国林悬着的心先落下了一半。照吕三少爷的算计,由于驼队从恰克图带回不少洋货,就把大隆号进货的银两省下了,从太原府带回去的一万两银子足够周转花销了。常国林心里清楚,这样一来,从张家口和定州府催取银两倒是多余了。等打开瓜儿的来信一看,常国林顿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让常国林吃惊的不是驼队在恰克图生意不好做,而是瓜儿说的赊销。赊销的生意手法并不新鲜,以前常家大隆号也常做赊销生意,但那都是对知根知底又有十足偿还力的老客户做的。现在瓜儿的赊销却是一些新搭手做生意的俄国中小客户,日后万一要是追不回赊账的话,大隆号在恰克图的生意可就做得烂包了。
瓜儿在来信中写道:“……为与俄商一争商利,四家晋商商号联手定议,大量赊销并开辟商行于俄境。此议既定,恰克图大隆号冒险赊销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矣!可慰者,迄今大隆号已另开三家分号于俄境。此举胜负成败,诚未可知也……”
常国林明白,既然是几家商号共同定下的事,瓜儿就算是不想这样做也不行。这也有一个诚信在里面嘛。常国林最初读了信的惊异与恐慌很快就被沉思所代替,事情已然这样了,着急也没用。既然着急没用,那还不如尽快想办法补救。
其他人见大少爷常国林手里拿着信,皱着眉头想事,也都不敢打扰。一直到天快黑开上饭来,常国林都一心一意地想着心事。
心事重重的常国林没滋没味刚刚吃了几口饭,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哭叫声和吵闹声。常国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放下筷子问道:“外面又哭又闹这是出甚事了?”
老张无奈地叹口气说道:“我连问都不用问就清楚,准是饥民们又在向咱们粮栈讨要吃食哩。这都有些日子了,一到吃饭的当口,成群结队的饥民就哭叫着让咱们周济点粮。唉,看着这些饥民也可怜,可咱们粮栈又不是官府,咋能无缘无故开仓……”
常国林心里一顿,一挥手打断老张的话问道:“沿路我也看到不少饥民。难道官府对这些呼饥喊饿的百姓就不闻不问?”
大掌柜摇摇头替二掌柜老张回答了常国林的问题:“官府?别提了。官府的人还在为还洋鬼子的赔款四处搜银子哩,还能顾得上百姓的死活?”
“国强民富!国强民富!国家强大了,百姓才能富有,才能吃上饱饭嘛。咱们大清啊,眼下是国弱民贫了!唉!”发出这几句感叹后,常国林就皱起眉头低下头又想开心事了。
其他人都以为大少爷又在想着生意上的事,也就不再多说话了,各人默默地吃自家的饭。
良久,外面的哭叫声和吵闹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了。
“大掌柜、二掌柜、开仓放粮!”常国林冷不丁抬起头来冒出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老张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怔着问道:“大少爷,你在说甚?”
常国林站起身来,镇静地吩咐道:“现在就开仓放粮。无论米还是面,只要在咱们粮栈门前的,每个饥民一斗。从今日个起,大隆号粮栈每天施粥一石米。”
老张这回听明白了:“大少爷,我知道你这是在发善心哩!可今年年成不好,咱们大隆号粮栈正好囤了不少粮,可以趁着粮价上涨的机会好好赚点嘛。你这……这……这一开仓放粮,不但赚不到银子,怕是还要亏本哩。咱们是做生意嘛,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银子,可不是为了发善心。”
常国林点点头:“老张,我清楚你是为大隆号好。不过做生意也不能光是顾着赚银子。眼下咱们先帮着饥民过了年底这一关再说。总不成咱们屯着粮,却看着饥民百姓饿死吧。”
大掌柜是定州府当地人,一听大少爷这样吩咐,老眼里顿时涌出泪花,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站起身来,扑通一声就跪在常国林的面前:“大少爷,活菩萨啊!我替定州府的饥民给你跪下了。”说着话已经是热泪横流了。
常国林一把扶起大掌柜:“大掌柜,咱们先做正经事。你和二掌柜都要亲自掌管放粮的事。眼下嘛,先把咱们桌子上的这些吃喝跟我端着出去,先让那些挨饿的娃娃和老人垫个底。”说着率先端起一盘馒头走了出去。
大掌柜擦干眼泪,也端着一盘菜紧跟着常国林走出去。当几个人端着吃喝站到大隆号粮栈门口时,就见眼前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大片。有拼命向前挤的,有哭的有喊的,还有些扯着嗓子在污言秽语咒骂的。点着了两把火把,大掌柜清清嗓子大声喊道:“都消停下来。听我说两句话!”
见粮栈里终于出来人了,嘈杂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人人都瞪着渴望的眼睛看着门前站着的几个人。
见众人安静下来了,大掌柜大声道:“大家伙儿大概都认识我,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嘛。我就是咱们大隆号粮栈的大掌柜。听清楚了,我只是大掌柜,东家可是你们眼前的这位少爷常解元。”指指站在身前的常国林,“东家刚刚吩咐我了,大隆号粮栈现在开仓放粮,每人一斗。以后每天还要施粥一石米。现在你们就排上队,一个一个来领粮。有实在饿得受不了的孩子和老人先过来,这里还有些现成的吃食。你们先垫垫底。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是咱们定州府人,你们认识我,我看着你们也都面熟。可不要偷奸耍滑多领多占,从旁的饥民口中争食吃,更不要乱,一乱……”
大掌柜的话还没有说完,站在最前头的两个老人流着泪率先跪了下来。两个老人一带头,后面的其他人也都默默地跟着跪了下去。转眼间,刚刚还哭叫吵闹嘈杂的人群,在常国林面前跪倒了黑压压一片。
第二天,四方百姓簇拥着两个老人给常国林给大隆号粮栈送来了“菩萨心肠,救苦救难”的牌匾。定州知府衙门闻讯后也送来了“德厚仁罄,盖世义商”的牌匾。这个牌匾可就比百姓自发送来的牌匾写得文雅了许多。
在大隆号粮栈的带动下,一时之间定州府的富商乡绅纷纷施粥的施粥,放粮的放粮。终于在大饥荒年间,活定州府饥民无数。
既然榆次大隆号布店和酒坊都已经正式重新开张,那么从张家口和定州府催取的银子就可以派上其他的用场了。瓜儿的来信提到了大隆号驼队的老客户老彼得,说老彼得经营不善已经破产了,欠大隆号几十万两的银子也没法还了。为了躲债,老彼得也跑到英国去了,瓜儿这才接管了老彼得在莫斯科的商铺。掌握了这些实情后,常国林心里就重新盘算起来。既然老彼得破产了还不了拖欠大隆号的银两,那就说明彼得在天津卫的洋行也好不到甚地方。本来常国林想带兔子去天津卫和彼得谈洋货货源的,现在看来这次去天津卫,怕是不止谈谈洋货货源就算完的。这时,常国林就想到几年前和兔子从天津卫到北京城,再到保定府和石家庄,一路实地查看市场行情的冒险之行。驼队贩茶的生意不好做了,那就该当在其他地方其他行当拓展生意了。
常国林不言不语整整沉思了一天一夜,然后写了一封长信,让太原府来的伙计带回去。并吩咐伙计说,这封信让吕大掌柜和金大掌柜一起看,一起商议。他不说,旁人自然也就不好问这封信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打发太原府来的伙计走了之后,常国林和兔子带上从张家口以及定州府催取的银票,辞别众人直接去天津卫了。
兔子本来就不多言,再加上心里还在为当家的和三当家的突然归西难过,就更加不言不语了。常国林则一直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将这次到天津卫如何找彼得谈生意的事翻来覆去地琢磨推敲,也没有多少话语。一路上,除了上了岁数的二迷糊忍不住和两个年轻人说几句闲话外,三个人几乎都在坐着马车默默赶路。
常国林此次去和彼得谈生意如果带的不是兔子,而是另外一个人,一路上不免要提醒几句。提醒的目的当然是怕说错话做错事。可常国林知道这样的提醒对兔子就没必要了,兔子不多言不多语,不提醒他都没甚多余的话说,一提醒的话那还不成了个真正的闷嘴葫芦了。这是一层。另一层,关键是常国林知道兔子办任何事都稳重,这也是他之所以要带着兔子来谈生意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迷糊还是二十多年前跟着三当家的常时话来过天津卫的,虽说对天津卫并不陌生,但几十年来天津卫变化甚大,他赶着马车走着走着就有点晕头转向了。几年前常国林和兔子就来过天津卫,对这里也不陌生了,对彼得当然就更不陌生了。不过他们到了天津卫后并没有直接去找彼得,而是找到上次落脚的客栈先住下来。
马车到了客栈门前停下,等常国林和兔子下了马车,一个店小二就招呼着二迷糊到后院去停放马车去了。
等二迷糊把马车停放好,店小二就热情地对二迷糊说:“客官,你歇脚去。我帮你喂牲口就是了。”
二迷糊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说:“那可不行。我这牲口旁人侍弄不了。十几年了,都是我亲手拌料亲手喂的。旁人拌的料它不吃嘛。伙计,你把草料拿来就行了。”
对这种爱牲口如命的人店小二见多了,也不以为意:“客官,我照你的吩咐做就是了。哎,谁家的孩子谁来奶,谁家的牲口谁来喂。”店小二嘴里说着俏皮话,不一刻就把料拿到二迷糊手边。
二迷糊亲手将牲口的料搅拌好,眼见着牲口把料吃得差不多了,又眼见着牲口饮足了水,这才放心地走进客栈。
店小二见二迷糊进来了,脸上赔着笑:“客官你的牲口侍弄好了?你跟我来,你的房间在二楼。”嘴里说着闲话,转眼间把二迷糊引到二楼的一间上房门前。
二迷糊站在门口一愣:“伙计,你没弄错吧?我是个赶车的,还能住这上房?”
店小二笑笑:“前面的那两位客官给你定的。你老要是觉得不合适,和那两位客官商议一下。该怎么调换我就给你怎么调换。”
二迷糊张张嘴没话说了,只好推门进了房间。他前脚进门,常国林和兔子后脚也跟了进来。二迷糊像是找到救星一样一把拉住大少爷常国林:“大少爷,赶紧给我换了房间。我个赶车的咋敢住上房吗?”
常国林笑着问道:“你是嫌这上房不好?”见二迷糊摇头,就笑着又说道,“那就安心住下。按说花几两银子住一晚的上房,我也心疼。可这次为了把生意谈好,咱们还就得忍着点心疼摆一摆阔了嘛。常家庄园的车把式当然该当住上房嘛。兔子,我说的对吧?”
二迷糊还是眨着眼睛不清楚常国林话中的意思,兔子却当即就会意地点点头说道:“大少爷这样安排就对对的。这是为你好,更是为咱们的生意好。听大少爷的没错。”
二迷糊挠挠头:“这里的谜我还是解不开。唉,虽说这花的不是我的银子,可我还是心疼哩!”二迷糊这个赶车的下人,就这么迷迷糊糊住进了上房。
等到天黑下来该吃饭的时候,二迷糊见常国林也像他和兔子一样,只是随便吃了几口带着的干粮喝一杯开水,忍不住又大声憨气地感叹起来:“大少爷,你看你这是干甚?常家庄园的大少爷咋能和我这个赶车的一样,吃几口干粮就算对付一顿。你该当出去正正经经吃几口可口的饭菜嘛。是不是我住了上房把咱们带的银子都花没了?”
常国林微微一笑,香甜地吃着干粮说道:“你放心,银子有的是。赶车的住上房,东家吃干粮,这也是经商之道嘛。做生意,该省的地方一定要省,该摆阔的地方就不能心疼银子。”
见二迷糊摇着脑袋还是不明白,常国林也就打住不往下说了。
兔子由此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义商,也认识到大少爷常国林就像大海一样,自己永远摸不清他的水到底有多深。别的不说,单是定州府开仓放粮,大隆号就不知道搭进去多少银子。用自家几十石几十石的粮食接济饥民的时候,大少爷常国林眉头不皱一下,可轮到他自己吃饭的时候,却又左算计右算计地斤斤计较。为了在谈生意的时候显示出常家庄园大隆号的实力,大少爷常国林毫不含糊地让赶车的下人住进了上房。可轮到他自己吃饭的时候,又能自己忍住饥饿,把碗里和盘子里的吃食让给了饥民。兔子此时还不知道,为了赌气也为了对赵兰的那份情意,大少爷常国林曾经那么荒唐地,五十两一个五十两一个地四处买过婆姨。如果兔子知道了这件常国林亲手做下的荒唐事,恐怕就更摸不清眼前的这个大少爷常解元心里究竟是怎么想事的了。
第二天一早,兔子早早地就收拾停当,就等着常国林召唤好一起去彼得的洋行拜访彼得。没想到常国林却交给他一张精致的名帖说:“兔子,彼得的洋行你也认得路。你去把这张名帖递给彼得,就说晚上我在葵花酒楼请他喝酒。”
兔子接过名帖:“大少爷,你不去彼得的洋行?不去咋能清楚他洋行的生意好坏吗?”
常国林已成竹在胸了,笑了笑说道:“你去就行。我眼下是彼得的债主嘛。债主找上门彼得的面子可就没地方放了。再说,你去看和我去看是一样样的。生意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
兔子就不再多说话,拿着名帖走出客房。看着兔子走出客房的背影,常国林心里也暗暗佩服兔子的精明,自己什么也没对他说,兔子这后生居然能猜想到自己想要知道彼得洋行的生意状况。
把一切都安排好后,常国林的心暂时放松下来,忍不住站在客房的窗口,两眼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却惦记起他的兰儿来:“兰儿,你现在还好吗?虽说我现在又有了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桂花,可我真正惦记牵挂的人还是你呀!你生了吗?有甚难处没有啊?唉!我是真想你,也真想帮你一把。可……可你现在已为人妻,我想帮也无从帮起呀!这可真是: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就在常国林默默思念他的兰儿情意痴迷的当儿,楼梯上传来一阵不疾不徐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常国林回过神来,无奈地长长叹口气。从这特殊的脚步声中,常国林判断出兔子回来了。
兔子敲门进来后神色自如地说道:“大少爷,名帖送到彼得手里了。他说这两天正馋酒,晚上准到葵花酒楼和大少爷好好喝几口。”见常国林微笑着看着自己,兔子就明白大少爷还在等着自己的话,不紧不慢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又接着说道,“彼得脸色不好看,看起来神色憔悴。他的那个甚办公室也乱哄哄的,不像前几年那么干净利索了。洋行里的伙计们一个个没精打采,不是打瞌睡就是在悄悄地谝闲话。”
常国林从兔子简短的话语中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想是对的,看来彼得的洋行生意不但不好,怕是就要关门倒闭了。
常国林点点头:“好。今晚咱们就陪这个彼得先生好好喝几口。现在我知道你有量了。兔子,你放开了和孙子鬼喝。”
兔子会意地点点头:“好。我和他一递一杯对着喝就是了。”
常国林笑笑:“对对的。咱们只喝酒不谈生意。再有,你和店小二打声招呼,有客来访的话,让客人直接找二迷糊。二迷糊那里你也打个招呼,让他记下客人的话收下客人带来的名帖就行。”
兔子点点头心里也就完全明白了大少爷常国林的意思。
兔子说得没错,彼得的确很憔悴。晚上常国林在葵花酒楼一看到彼得,就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烦躁和无奈,从对方憔悴的脸上看出了疲惫和倦意。
彼得脚步拖沓走上葵花酒楼的二楼,强打精神学着中国的礼节向常国林抱拳施礼:“常大少爷,别来安好!”
常国林也向彼得抱拳行礼:“彼得先生一向安好!谢谢彼得先生赏光赴宴。来来,请入座。”说着和兔子礼让着彼得坐了下来。
一开始,彼得还有意躲避着常国林的眼光。常国林明白,彼得这是心虚哩。他们彼得家的洋行拖欠常家大隆号几十万两的货款,虽说老彼得拿俄罗斯彼得家的三个商铺抵消了一部分债务,可算来算去,满打满算也只抵消了一小半。眼下,彼得家至少还欠常家三十多万两货款。这就难怪彼得一见常国林就心虚,常国林是他的债主嘛。
让彼得想不到的是,债主常国林不但没有逼他还货款,而且根本就不谈生意上的事。常国林越是不提生意上的事,彼得心里就越是发毛。因为他根本就猜不到这个债主到底在想什么。
常国林一边东拉西扯和彼得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一边一杯一杯地亲自给他斟酒。旁边陪坐的兔子不言不语,只是一杯一杯地陪着他喝。对于酒,尤其是常国林特意从山西带来的山西名酒老白汾,彼得这个酒鬼当然是来者不拒。
几大杯酒下肚后,兔子脸不红气不粗像个没事人一样,彼得的双眼却已经有点发直了,话也多起来了。在中国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彼得可谓真正的中国通,不但中国话说得地道,就是想事情的路数也跟中国人差不多了。
常国林为彼得又倒满一杯酒,举起酒杯:“彼得先生,喝酒。咱们喝酒。”
彼得满脸愁容地举起酒杯:“喝酒。那叫……叫……对了,中国话叫一醉解千愁。你们是不知道啊,我的叔叔为了躲债,在自己的国家都不能生活了,现在跑到英国去了。你们不知道?哦,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叔叔给我来信了,我们还欠你们常家很多货款。唉,把我们在俄罗斯的生意全部转让给了你们常家后,还是欠很多。这可怎么办?实不相瞒,一见到你常大少爷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来催我还货款来了。可常大少爷你什么也没说。啊呀!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
常国林心里一动,知道现在彼得把真话都说出来了,就向兔子使个眼色。于是兔子就频频举杯和彼得一递一杯地喝了起来。
又喝了几杯酒后,彼得这个满脸大胡子的俄罗斯大老爷们突然把头趴在饭桌上哇哇地哭了起来。把不远处站着的酒楼店小二吓了一跳,以为出什么事了,赶紧跑了过来:“哟!客官,这是怎么了?”
常国林向店小二微微挥挥手:“没事。我们在说自己的事。你忙你的去。有事我们会招呼你。”
彼得哭了几声后,抬起头来长叹一口气:“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我们在俄罗斯没生意了。在中国的生意也快要倒闭了。就这样也还欠你们大隆号三十万两的货款。现在我每天都在想,我要是眼一闭跳进海河的话,就再不用为这些事烦恼了,也不用再苦苦支撑了。”
彼得喝到这份上了,也不等常国林或者兔子给他倒酒了,自己直接给自己倒满酒,一口喝掉后,重重地把酒杯放在饭桌上:“常大少爷,我们彼得家族在中国的洋行我可是苦心经营了几十年,可随着俄罗斯生意的垮台,我们在俄罗斯的信誉就没了,我们的货源也就没了。我们在中国的三个洋行也就没法再做下去了。当然,如果有资金注入,让我们能周转开,这生意还是可以做的。可……唉,眼下我能到哪里找到资金?”
听了彼得的哭诉,常国林心里明白,彼得家族看来是真的不行了,他们拖欠常家的货款看来也不用指望他们能还上了。现在唯一能补救的办法是,接手他们彼得家族在中国天津卫、北京城和青岛的三个洋行,将常家的损失减低到最小。可怎么能顺利接手彼得在中国的这三个洋行呢?
摆在彼得面前的有几个选择:一是就地转让洋行,谁出的银子多就转让给谁,然后拿着银子一走了之;二是与其他商行合作,共同将生意做下去;三是彼得自己硬着头皮把生意做下去,直到有一天再也无法维持为止;四是以三个洋行,抵消拖欠常家的货款,能抵消多少算多少。对比这几种选择,常国林发现最后一个选择最公平合理,但对彼得来说这个选择却是最无利可图的。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让彼得心甘情愿选择对他自己最无利可图的最后一条路,的确是个难题。
另外,常国林也看出来了,此事缓不得。缓则有变,事情一拖再拖,很难预料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因此要抓紧时间把此事了了,使常家不致遭受更大的损失。同时,此事又急不得。一急则会把彼得逼得走投无路,到时候说不定就得惊动官府,那样的话事情就更麻烦了。因此,此事需徐图之,有条不紊按部就班把此事办妥。
把醉酒的彼得送回洋行,常国林和兔子回到客栈后,常国林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冷不丁问兔子道:“兔子,依你看此事该当从何处着手?”
兔子心里也没底,想了想说道:“大少爷,此事最好等金大掌柜来了咱们再好好商议。金大掌柜和彼得共事几年,他最清楚彼得的脾性嘛。这几天嘛,咱们先把彼得洋行生意实情再摸一摸底。”
“正合我意。”兔子的建议与常国林的想法可谓不谋而合。不过常国林感到不解的是,自己没对兔子说过要让金秀才来天津卫,兔子怎么就知道自己已召唤金秀才到天津卫了?“兔子,你咋知道我要让金大掌柜来天津卫的?”常国林这样问,等于已承认自己确实召唤金秀才到天津卫了,但他还是想弄清楚兔子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兔子憨厚地笑笑:“大少爷,我要是你,也会赶紧召唤金秀才来的。为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金大掌柜是咱们大隆号的老人,又和彼得共事多年,那他就是知己知彼的第一人。”
常国林赞许地点点头,心里暗道:“兔子在常家义塾念了几年书,虽说连秀才的功名都没考上,可他在义塾真的学到学问了。想事断事能从方方面面入手,日后是自己的一个好帮手啊。”这样想着,点点头说道,“兔子,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这样想的。要是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一两天彼得会礼尚往来回请咱们。到时候咱们再见机行事吧。”
常国林没有估计错。过了一天,彼得果然派一个洋行的通事来给常国林和兔子送请柬了。
一来常国林事先有了安排,让所有来访客人都找二迷糊;二来他和兔子也确实不在客栈,他们正在天津卫各个商铺和洋行踏摸市场行情。那个送请柬的通事只好把请柬送给了蒙头蒙脑、对任何事都一问三不知的车把式二迷糊。
二迷糊咧着嘴对那个通事憨笑道:“我是个车把式嘛。你问东问西的,我是一概不知。这两张纸片片你留下,等我家大少爷回来我一准给了他。你们那个洋鬼子叫甚屁……屁……甚的先生请我家大少爷喝烧酒吃大肉的事,我也一准告诉我家大少爷。”此事如果换了兔子,那就得装傻充愣。可二迷糊是真的什么都不清楚,根本就不用装。
那个送请柬的通事心里就失笑起来:“这可真是个土包子。愣把名帖说成纸片片。彼得的名字连着告了他两次,他还是记不住。幸亏没把彼得两个字错记为屁股,要不可就真出笑话了。啊呀!这个大隆号的大少爷看来是银子多得烧包了,这么个赶车的下人也花冤枉银子住上房。”通事打心里不屑再和这个山沟沟里来的土包子多说一句话,连坐都没坐转身回去向彼得复命去了。
通事回去后,向彼得简单说了一遍送请柬的经过。彼得一字不落认真听着通事对车把式二迷糊嘲讽不屑的说辞,心里就对常家大隆号有了期盼的想法。对常家庄园这个赶车的二迷糊,彼得还约略记得一点点。那是二十多年前二迷糊赶车拉三当家的常时话和彼得来天津卫的事了。当时彼得一路上和这个车把式也说过不少笑话,因此在心里还记得一些往事。照通事的说法,这个半大老头正是当年那个年轻的赶车人。常家大少爷让这样一个车把式也住上房,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常家大隆号生意太好了,根本不在乎一个车把式住上房一天花销这十几两的银子。看来,自己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洋行生存的期望,说不定要在常家大隆号身上靠实了。
常国林和兔子在天津卫大街小巷逛到后晌才回到客栈。二迷糊听到大少爷回来了,赶紧到常国林的客房把那个通事留下的两张纸片片递给常国林。常国林看看手里的名帖,转手递给了兔子,却问二迷糊道:“金大掌柜还没到?”
二迷糊一愣怔:“金大掌柜?人影影也没见到呀。金大掌柜不是在榆次城嘛,咋会到这里?”
常国林笑了笑没有回答二迷糊的问题,若有所思地对兔子说:“兔子,金大掌柜没到,这第二步棋也就没法和金大掌柜商议了。今黑彼得回请咱们,咱们只能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兔子点点头:“也只能这样样了。”
常国林和兔子坐下歇息了一会儿,天色快黑下来的时候,两人坐着马车直奔彼得约好的望海酒楼。
二迷糊把常国林和兔子送到望海酒楼后,自己就赶着马车先回客栈了。因为一会儿还要去接常国林和兔子,二迷糊就没卸马车,只是把马车停在客栈的后院。
二迷糊停好马车后刚要回客房,就见旁边另有一辆看着眼熟的马车,再仔细一看马棚里正在吃草料的马,却原来是刚刚接手父亲狗蛋的马鞭,也给常家赶车的儿子疙捣用的牲口。“噢!我那愣小子疙捣也来了!这孙子鬼咋也来天津卫了吗?”二迷糊这回是真迷糊了。
等他嘴里自顾自叨叨着走进客房时,却见金大掌柜和吕三少爷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旁边还有自己的儿子疙捣和金大掌柜的儿子金瑞达。“哎!?哎!?金大掌柜!吕三少爷!你们咋都来了!?”
吕三少爷笑笑:“小二说了,山西来的三个客官吩咐的,凡有访客都让找你。我们就只好等着你了。”
金秀才见二迷糊独自回来,惊异地问:“大少爷他们?”
二迷糊不在意地一挥手:“金大掌柜,你看看这事弄得,这可真是不巧!我刚刚把他们送走。我这不才回来嘛。大少爷和那个叫甚屁……屁甚的洋鬼子去望海酒楼吃饭喝酒去了。”
金秀才明白二迷糊嘴里的那个洋鬼子就是彼得。金秀才一下皱起眉头,郑重问道:“大少爷和那个彼得先生这是第几次吃饭?”
“这是第二次嘛。头一次是前天晚上在葵花酒楼吃的,大少爷请的客。今日个是那个洋鬼子请客,在望海酒楼。金大掌柜、吕三少爷,你们说说,我说我是个赶车的不该住上房,可大少爷……”二迷糊回答完金秀才的话,忍不住又想诉说一下他住上房心疼银子的事。
金秀才此时却根本没心思听他的闲话,挥挥手打断二迷糊的唠叨,转头低声问旁边的吕三少爷:“吕三少爷,你看这事弄的。咱们还是晚来了一步。有几句当紧的话想对大少爷说也没法说了。这可咋弄?”
吕三少爷问道:“这几句话与彼得先生请客有关?”见金秀才点点头,吕三少爷沉思着说道:“可眼下咱们去望海酒楼也不合适呀。哎,金大掌柜,要不……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吕三少爷站起身来,从行囊中取出两瓶汾酒来放到金秀才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彼得先生请客,照理说大少爷没带自家的酒。可据我所知,这个彼得先生酷爱咱们山西的老白汾。这样一来……”
金秀才立即明白了吕三少爷的意思,一竖大拇指:“好主意。给他们送老白汾去。”转头吩咐儿子金瑞达道,“快去找店家要两张红榜纸和笔墨来。”见儿子出了客房找店家去了,金秀才沉思着对吕三少爷道,“洋鬼子就喜好几个人联手做事。就算他们彼得家族欠咱们大隆号货款,可想把他吃掉还是难。咱们想和他联手,可又不能明着说想和他联手。因此,欲擒故纵最合适。”
吕三少爷点点头:“金大掌柜,你和彼得先生共事多年,看来你是早就摸透他的脾性了。”
说话间金瑞达从店家那里取来了红榜纸和笔墨。金瑞达和疙捣两个人一起动手研墨铺纸。
金秀才提起笔来,沉思片刻挥笔在一张红榜纸上用隶书规规矩矩写了一首韦应物的《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金秀才放下笔自嘲道:“吕三少爷,见笑了。我这几个字和三当家的、大少爷还有你吕三少爷的字没法比。真是天壤之别啊!”
吕三少爷笑笑:“金大掌柜太过自谦了。这首《滁州西涧》言简意赅,却寓意深刻。尤其最后一句,真是画龙点睛之笔!”
金秀才满意地点点头:“好!既然吕三少爷明白了,大少爷也该当明白。”说着小心地将两瓶汾酒包在红榜纸里,交到儿子金瑞达手中,回头郑重吩咐二迷糊道:“二迷糊,你现在就和我这小子一起去,赶紧把酒送给大少爷。瑞达,你告诉大少爷,就说我和吕三少爷刚到,现在正忙着见客谈正经事,不能陪大少爷和彼得先生喝酒闲谈。送上两瓶汾酒算是向彼得先生先表达一下心意了。记着,一定要不动声色让大少爷注意到红榜纸上的这首诗。记下了没?”他生怕二迷糊迷迷糊糊说不清楚话,因此让儿子金瑞达跟着二迷糊去。
当金秀才还在恰克图当大掌柜的时候,金秀才的儿子金瑞达先是在常家义塾念书,后来就到了太原府大隆号布店做账房。金瑞达年纪不大,但精明能干,常国林一向待见这个比自己小八九岁的年轻后生。这次是常国林写信特意让金秀才把这个儿子也带来,准备要好好用用这个年轻后生的。
金瑞达接过红榜纸包着的汾酒,点点头:“爹,你放心,我都记下了。”
看着儿子金瑞达和二迷糊抱着汾酒走了,金秀才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啊呀!我可是饿了。你们不饿?”说着自顾自掏出随身带的干粮吃了起来。
二迷糊的儿子也就是狗蛋的孙子疙捣正是十八九岁年纪,其实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只是不敢说。一听金大掌柜说可以吃东西,赶紧又是倒水又是掏干粮和金秀才、吕三少爷一起吃喝起来。
二迷糊的儿子疙捣刚刚从爷爷狗蛋手中接过鞭子,也当了常家庄园的车把式。狗蛋老了,赶不动马车了,可又舍不得常家每年给的比别的东家高得多的粮食和银两,就想让管家虎子帮着说情,让自己的孙子、二迷糊的儿子疙捣接替自己,也做常家庄园的车把式。没想到虎子说,不用我说情了,我做主让你那孙子替你就行。可有一点一定要让你那孙子记住,给东家做车把式,多做事少说话,更不要传闲话。听胡管家做主让孙子接替自己,狗蛋喜出望外,自然连声答应说,我给东家做了几十年的车把式,这点规矩还是清楚的。就这样疙捣成了常家庄园的车把式。
他们三人刚刚吃饱喝足,二迷糊和金瑞达就回来了。金瑞达一进客房先拿起一块干饼子咬了一口,然后才坐下来说道:“酒给大少爷送到了。话也原话说给彼得先生听了。”
金秀才哼了一声:“你该当说给大少爷听嘛,咋是说给彼得先生听了?”
金瑞达咽下去一口饼子,喝了一口水,笑笑说道:“是说给大少爷听的,不过彼得先生在一旁听了先瞪起了眼。当着我的面就问大少爷说,大隆号这次来天津卫是不是要找人合作做生意。因此,这话主要是说给彼得先生听的。”
金秀才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儿子的说法。吕三少爷却笑着直接说道:“没错,这话本来明着是说给大少爷听,底里确实是想要看看彼得咋看这事。”
金瑞达接着又说道:“大少爷笑了笑,没理彼得先生的问话,只是一迭声地说酒是好酒,诗也是好诗。还说尤其是最后一句,意境深远哩。”
金秀才和吕三少爷就都放下心来了,因为大少爷常国林已经完全理解了金秀才的意思。下一步就看这个彼得是不是能上这个暂时无人的舟了。
一路鞍马劳顿,金秀才知道两个年轻人都劳困了,就让他们先安歇去了,又让二迷糊赶车到望海酒楼等着接常国林和兔子。他自己则和吕三少爷等到深夜,直到常国林和兔子满嘴酒气回到客栈。
常国林和兔子走进客房时金秀才和吕三少爷正在打盹,听到响动两人同时睁开眼,见大少爷常国林和兔子已坐在椅子上了。
见金秀才和吕三少爷都睁开眼了,常国林向金秀才抱拳施礼低声道:“金大掌柜,你们来得太及时了。现在咱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金秀才笑笑:“这么大的事我也没能和大少爷当面商议几句,我还说我们晚来一步了。看来还不算晚嘛。”
吕三少爷胡噜一把脸,打起精神问道:“大哥,今晚生意谈得咋样?”
常国林笑了笑:“我和兔子可没谈生意。尤其兔子更是一言不发,只管喝酒了。要说谈生意嘛,我们都是听彼得这个老毛子一个人谈的。今晚他是把他的实底都倒出来了。他们彼得家族除了拖欠咱们大隆号的货款,还欠了其他洋行的债。看来他们是负债累累无法再把生意做下去了。反正咱们已经在彼得面前摆出一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架势,你彼得不和我们合作,我们这个无人的舟可就要找别的过河人了。我估摸着,一两天彼得肯定要找金大掌柜详细说道说道生意上的事。他们两人以前共过事,有的话好说嘛。”
金秀才点点头:“我也是这样猜想的。等一两天吧。不过这一两天内,咱们也不要闲着。我在天津卫也认识一些洋商,这一两天咱们找这些洋商装装样子也是很有必要的。”
常国林会意地点点头:“金大掌柜,这也是我请你来的另一个重要由头嘛。你在天津卫可以说是熟门熟道了。”
吕三少爷不无担忧地问道:“此事虽说是好事,不过有两点我还是解不开。一是彼得凭甚非要把他的三个洋行转让给咱们大隆号?他可以卖给随便一个出得起银子的商号嘛。再有就是咱们把彼得的三个洋行收过来,到底合适不合适。他那洋行要是负债太多,咱们收他的洋行也就把债收过来了嘛。”
常国林沉思着点点头说道:“是啊。我也想过这些问题。不过我在心里给他的洋行大致算了一笔账。他的洋行债务太多,单是拖欠咱们大隆号的货款就近三十万两银子。这样一来,彼得想转让都转让不出去。另一层,我也给咱们大隆号算了一笔账。咱们要在天津卫、北京城和青岛新开办三个商铺,大约要花至少五万两银子,搭进去的工夫还不说。而彼得家族拖欠咱们大隆号的近三十万两货款还是收不回来。一里一外仔细一算,咱们大隆号接手彼得的三个洋行的话,至少能进八九万辆银子。当然,这里面的细账还得吕三少爷你和金大掌柜的公子一起好好算计算计。”
金秀才认同地点点头:“理是这么个理。就怕万一彼得牛脾气上来,宁可把洋行做得烂包了也不转让给咱们大隆号。”
常国林点点头:“金大掌柜,你最清楚彼得的牛脾气。因此后面的细活儿就得看你的了。一来,就算他拖欠了咱们大隆号几十万两货款,咱们也不逼不催他,给他留着面子。二来,可以考虑适当的补偿他一些转让金,给人家留条退路。虽说他拖欠咱们货款,照理咱们可以一文不付就接手他的洋行。可万一真像金大掌柜说的那样,他牛脾气上来,宁可把洋行生意做得烂包了也不转让给咱们大隆号,那咱们的损失可就更多了。”
一直不言语的兔子这时低声说道:“喝酒的时候我看出来了。彼得是个顺毛毛驴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