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贵族门第的后裔,却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沟;他是一个普通的人,却天赋极高,有过目不忘之能;他是一个幼童,却有超越常人的聪明才智。
◆童年的他,生活在神话般的天堂里。
◆他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闪闪发光……
第一节 圣人出世
初春时节,乍暖犹寒。
这是一个姗姗来迟的春天。
料峭的寒风不时带着哨音掠过太行山的黄土高坡,掠过襄垣城四周的残瓦败舍;透过飘忽的漫过天际的乌云,阳光惨淡清冷,勉强挤出一些白昼的迹象。
萧疏的田野,破落的村庄,官道两旁瑟瑟发抖的垂柳,以及无声无息缓缓流淌的史水河,构成了一幅凄婉的图画。
姬家沟的山坡上零乱地散落着树叶和野草,杂草探头探脑地从田埂上、沟凹中、河道边伸出茎叶。
史水河解冻了,水面上漂浮着枯草、树叶和青苔。河两岸栽满了桃树、杏树、梨树。正当节令的桃、杏、梨花偏不开放,那光秃秃的枝丫,似乎仍透出残冬的淫威。一片萧索中,唯有对面官印垴的破庙里,升起袅袅炊烟,给姬家沟这个小山村带来些许生气。
山村的夜,异常恬静神秘。空气新鲜清凉,飘散着淡淡的、幽幽的草芽儿清香和农夫翻粪的苦涩味儿。院子北墙下的向阳处,一棵繁茂的桃树,由于受阳光的偏照,生出了少许的花苞,夜间更觉花香幽幽。偶尔一阵微风吹动,山坡上的树林里发出哗哗的响声,宛如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语。
昭阳挺着个大肚子长吁短叹,很困倦。可是,在铺着虎皮褥子的土炕上却辗转反侧。土炕烧得很热,可她的心却十分冰凉。
唉!刚结婚时,那些日子是多么温馨啊!那时候,姬平的心里只有昭阳,他俩整天形影不离。早晨,姬平在后花园里舞枪练剑,到了晚上,他总是眉开眼笑,一双笑脸对昭阳笑个不停。
有一天晚上,昭阳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他们俩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星星。姬平说:“人世间的每个人都有一颗命星,我是牛郎星,你是织女星。”
昭阳笑着说:“牛郎、织女被天河所隔,每年在七月七日才能见一次面,我们天天在一起,绝不是牛郎星、织女星。依我看,你每天练剑,你的命星一定是天狼星;我每天看书,我的命星肯定是文曲星。”
皓月当空,虫声唧唧,他俩遥望着明月星辰。这时,天穹上的文曲星忽然化作一团火焰,从万丈高空直泻而下,投向昭阳的怀中,吓得昭阳出了一身冷汗。
醒后,昭阳对姬平讲述了这个奇怪的梦。
姬平揉了揉眼睛,高兴地说:“这个梦好啊!你将来生下儿子,肯定是文曲星转世。”
昭阳心里好似喝了碗蜜水,那个甜啊!
昭阳心潮起伏,睡意全无。
回到姬家沟已经四个多月了,没有丈夫的一点音讯。她回到屋里,铺开被子,囫囵身躺了一会儿,又睡不着,心口还是憋闷得慌,最后拿了个凳子从屋子里走出来,放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对着天上的星月出神……
甜蜜的回忆让昭阳心情凝重,她默默地望着天边黄黄的月牙儿,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该想什么,她实在不愿想那些伤心事,但又不由自主地总要去想。
唉!唉!真是生不逢时啊!一阵阵悲凉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生在皇宫。母亲死后,父王把她视若掌上明珠;她和姬平成婚后,丈夫对她敬爱有佳。她是人中的龙凤,吃不愁,穿不愁,本该幸福地度过一生。
但是,自她懂事以来,人世间就没有一天安定过。各诸侯国,今天你攻我,明天我打你,战乱不息,不得一会儿清静。她讨厌这战乱的世道,她厌恶这打打杀杀的相互掠夺。可是,在王宫里,在丞相府,她耳朵里听到的都是相互谋杀、你攻我打,好不烦心。
她承认自己在人生的角逐场中是个弱者,一直想逃避,想躲让,但躲也躲不过,逃也无处逃。
有一次,姬平从上党回家后,高兴地说:“秦国派兵攻打赵国,被赵国大将廉颇打得大败而逃,总算出了口恶气。”
她天真地问姬平:“各诸侯国为什么要打仗?当王侯的人为什么要学得那么厉害,那么狠毒,那么贪得无厌?大家高高兴兴,彼此相让,互敬互爱,不是更好吗?”
姬平说:“我也想过平安宁静的生活,但贪得无厌的秦国,不让我们安宁,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是啊,就说前年吧,秦王派武安君白起攻打韩国,并侵占了韩国的南阳(今河南修武以西),闹得太行山上也不得安宁。
昭阳独自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望着天上的月牙儿,看着对面的官印垴,听着北面山坡上的树叶沙沙发响,夜虫在唧唧歌唱。
她想得更天真:人间要天天过黑夜,天天这么宁静该多好!她竭力想借天上的月牙儿、云絮儿,远处的山影儿,近处的树影儿、墙影儿分散自己憋闷的心。
可是不成!望着望着,丈夫姬平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他那关切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去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姬平从南阳战场回来,夕阳刚落西山,湖水映着空中的霞光,傍晚的时光特别美丽,他俩在湖边散步。
姬平忧心忡忡地感叹道:“唉!霞光无限好,只是日西沉。”
昭阳笑着说:“人们说,宰相肚里能容纳天下,你是韩国的宰相,胸怀定在湖水蓝天之上呀!”
姬平爽朗一声长笑,笑声直贯云霄,扭头对她说:“昭阳啊!你不懂,宰相的肚子再大,也容不下国破家亡啊!”
姬平接着说道:“你怀孕后,我一直在想,眼下战乱不息,你身怀有孕,行动不便,孩子也来得不是时候。前些天,母亲从老家派人来送信说,让你回姬家沟坐月子,在山沟里生孩子比较安全。起初我也犹豫不决,现在看来,母亲的想法是对的。姬家沟是姬氏家族的发祥地,姬家的祖坟、祠堂都在那里,那里的乡亲待人厚道,在老家坐月子,既能避免战乱之灾,又有母亲她老人家在你身边照顾,我觉得挺合适,不知你心里是否同意?”
昭阳虽然不愿离开丈夫,但觉得姬平说得在理,低头想了想说:“人常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昭阳一切听从你的安排。可有两点你要牢记,一是要注意身体,二是要抽空回老家看我。”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看就要生孩子啦,姬平还没有回来,唉!唉!夜深了,不想他啦,回去睡觉吧!
忽然,红光一闪,一颗流星从天空落下,落在了姬家庄园的窑洞前……
上党盆地南面的长平,战火连天,硝烟弥漫,北部襄垣的姬家沟却春意浓浓,十分宁静。
老夫人慧凤是个知书达理又善良的女人,每日清晨祭拜天神,每晚三炷香是她的必修课。
三月初一早晨,太阳还没有出山,东方天际边就映射出金闪闪的万道霞光,照得大地一片通红。老夫人在一群女眷的陪同下,乘坐鲜红的轿车从姬家庄园出来,迎着东方的朝霞,沿着史水河畔的官道,兴致勃勃地向东边的下良镇驰去。路旁山花怒放,万紫千红。微风吹过,飘来阵阵芳香,令人心旷神怡,清新出尘,有万念齐消的出世之感!
老夫人坐在轿车里,却无心观赏这春天里的美好风光。这些天来,她一直为儿媳坐月子担心。让昭阳从郑城回来坐月子是自己的主意,儿媳快要生孩子啦,可能就这一两天。她怎么也放心不下,生孩子是女人的鬼门关,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她会内疚一辈子啊!
前些天,儿媳说起怀孕时做的怪梦,她心里直犯嘀咕,难道这孩子真是文曲星下凡投胎吗?她决定去庙里烧香祈祷。
轿车走到下良的文昌塔,老夫人走进塔内的文昌圣像前,摆上祭品,跪下祈祷一番,随手又摇了一签,仔细看时,上面写着:“福从天降”四个大字,她心里不觉一动。心想,今天这签的确非常吉利,也许是上天预示,儿媳定生个男孩,难道真的是文曲星下凡……
唉!不管生男生女,只要母子平安就谢天谢地啦!
回家的路上,老夫人坐在轿车里,还反复想着“福从天降”,好吉利的卦签呀!
金红的太阳高挂当空。
三月初一这天,日当正午,阳光斜射在对面的官印垴上,影子折射在姬家庄园窑洞里的土炕上,好似一颗官印,婴儿头枕官印,脚踏龙山,呱呱坠地,谋圣在这战乱的年代来到人间……
昭阳平安地生了个男婴,孩子出生时,室内呈现出一片红光,照得阴暗的窑洞里红光满地,闪闪发亮。
老夫人十分惊奇,一直守在儿媳的身边。看到昭阳母子平安,她高兴得满眼尽是泪花,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到实处。“福从天降”的吉利卦签,窑洞里呈现的红光,一直在她的眼前浮现……
昭阳面带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红红的脸蛋胖乎乎的,刚出生眼睛就瞪得大大的,小嘴不停地吮动着。昭阳心里觉得甜丝丝的,但眼里却含着泪花。心想:儿子出生了,儿子的父亲却忙于国事,一直没有回来。
老夫人高兴地让管家姬生财赏赐大家,姬氏家族的上百口人都得了赏钱。姬家的总管、账房先生、童仆佣人都有赏钱,还赏了新衣服,担任护卫的几十个家丁也得到了赏钱,身上还挂着红绸。
第三天是孩子“洗澡”的日子。
上午,管家姬生财把接生婆请到家里。窑洞里的墙上挂起“女娲娘娘”的画像,供桌上摆了五盘清真素菜和五个花馍,接生婆在“女娲娘娘”的供桌前烧香跪拜后,便讨要铜盆、红布及麻、麦、谷、豆、黍、葱、姜、蒜、鸡蛋、花生、红枣、栗子等。然后,把熬好的槐条、艾叶水倒在洗盆内,旁边置清水一碗,水盆周围放置五个铜盘。这时,孩子的亲人齐集炕边,接生婆把孩子抱起,请众人添盘。
奶奶添了清水,接生婆说:“聪明伶俐长流水。”
母亲添了红枣,接生婆说:“枣儿栗子,连生贵子。”
于是亲人一一添盘,接生婆一一说着吉祥话……
亲人们听一句,心里就多一层欢喜,仿佛看到孩子长大了,读书了,做官了。
添完盘后,接生婆用手把铜盆里的水搅和得不冷不热,边搅边说:“一搅二搅连着搅,哥哥领着弟弟跑。”
说得亲人们心里甜甜蜜蜜,仿佛真是带着弟弟来回奔跑呢!
这时,接生婆打开小被子,把孩子顺着往盆里放,用手撩水给孩子洗澡,孩子哭啦,亲人笑啦。哭叫“响盆”,笑是好兆头,在孩子响亮的哭声中,亲人们笑着为孩子祝福。接生婆用手洗着孩子,嘴里还不停地说道:“洗洗头,做王侯;洗洗肩,天天站在王身边;洗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
洗完后,用艾球炙过孩子脑顶门面,脐带处敷上烧过的明矾艾叶,再把孩子包入小被中,拿葱往身上打三下,边打边说:“一打聪明伶俐,二打长命百岁,三打富贵有福气。”
然后把打过的葱扔到屋顶。
最后,接生婆把“女娲娘娘”的画像放在当院一烧,祷告道:“女娲娘娘本姓姬,孩子大人交给你,多送儿,少送女,家里不缺你的米,再送儿子再谢你。”
满月这天,老夫人让管家杀了几只大公鸡,还宰了三口猪、十只羊,把全村人都请来,又蒸馍馍又炒盘,热热闹闹庆祝了一番。
这天,亲朋好友都带着礼物前来祝贺,孩子的姥姥家抬着食盒(昭阳是王侯之家,由老夫人的娘家人顶替),里面装有面食、鸡蛋等食品,还有姥姥家给外甥做的老虎帽、肚兜、衣服等。衣、帽和肚兜上都绣着天宫赐福、吉祥如意的图案。
剃头,将孩子的头发、眉毛、胎毛全部剃光,装入红布缝的口袋里,缝在孩子的帽上。
戴帽,孩子的舅舅头顶着新做的“儿童帽”走进产房,将帽子戴在小孩的头上,意为“天降百福”。
孩子出生后一百天,老夫人在天地神龛前摆放祭品,焚香跪拜,并把一串珍珠项链戴在孩子的脖颈上,祝福孩子“长命百岁”。
孩子一周岁要抓周,也称“试儿”。这天,老夫人在炕上摆放了玩具、瓜果、竹简等,把穿戴一新的孙儿抱到炕上玩耍,孩子伸出小手抓了一卷竹简,看个不停。
村里人看到孩子抓到了竹简,高兴地说:“这孩子果然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现在就要看书哩!”
老夫人心里乐开了花。
昭阳也很高兴,看着儿子却思念着丈夫姬平。
姬氏族人,都沉浸在喜庆欢乐中……
第二节 神童造秤
史水河的流水,急湍地奔淌着。
寒食节这天早晨,史水河蒸发出来的湿气积蓄成浓浓的雾,从河谷里蔓延、升腾、移动。晨雾越过金牛山,翻过官印垴,继续向东面下良镇的河沟铺天盖地蔓延着。大地被大雾笼罩着,好似披上了一层轻纱。
午夜,一轮明月高挂当空。
没有风,没有虫鸣,只有“嗒嗒”的马蹄声踏碎了这个宁静的小山村。
韩国丞相姬平,带着几十名随从,趁夜深人静之际回到了姬家沟。
当他走进客厅,看到母亲那慈祥的面孔后,心里一阵酸痛,好似受了委屈的孩子,双膝跪倒,偎依在母亲的怀中,两眼含着泪花,说道:“娘啊!儿子总算回来啦。”
老夫人心里一阵难过,双手扶起姬平说道:“在这战乱的年代,回来一趟不容易啊!快起来说话,你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啦,身为韩国丞相,还要哭鼻子,让人看见笑话。一年多来,你没有回家,娘心里明白,你身为韩国的丞相,难啊!前年,你妻子昭阳回来坐月子,秦国派兵攻占了野王,接着又在长平开战,眼看上党要被秦国占领,我们韩国的子民心中不服啊!”
姬平叹了口气,说:“秦国派兵攻占了野王后,韩国的上党与本国路断,镇守上党的冯亭将军不愿投降秦国,把上党的十七座城池都献给了赵国的赵孝成王。秦王一怒之下,派王龁攻赵,赵大将廉颇知道秦军士气正旺,便严垒相峙,准备让秦军疲惫时伺机再战。赵孝成王却听信谗言,中了秦国的反间计,把廉颇调回邯郸,让纸上谈兵的赵括率兵和秦国交战。秦国即刻命他的常胜将军白起代替王龁,率军迎战赵括。赵军出击时,被白起将人马截为二段,赵括战死,韩军和赵军将士在外无救兵、内无粮草的情况下,向秦兵投降。残暴的白起,在一夜之间就坑杀韩赵的降卒四十多万,太残忍了!眼看秦国和赵国之间还要有场恶战,儿子连夜赶回,一来明天是清明节,要给祖宗上坟,也想顺便把您和昭阳都接到郑城,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老夫人想了想,说:“你是韩国的丞相,必须回到郑城(河南新郑),昭阳是韩国的公主,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孩子刚过周岁,带着他路上也不太方便,还是留在我身边比较合适,即便秦兵进攻上党,战场也到不了咱们姬家沟这个小山庄。”
姬平了解母亲的秉性,她不光才高八斗,而且遇事总有自己的主见。看到母亲语气坚定,说得也有道理,他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姬平换了衣衫,早早地去了南山垴。
南山垴是姬家的祖坟,在下良镇南边的一个山冈上,山形像一个高大的巨人模样,头枕韩王山,脚踏史水河,面对龙山寨,俯视下良镇。
南山垴又像一条巨龙,盘卧在大山脚下的青山绿水之中,往南延伸几十里,是炎帝兴农耕、尝百草的栖息地,人称“五谷神岭”。山坡上到处是松、柏、榆、槐、山桃、野杏;各类野花布满山冈,野猪、山羊、狐狸、豺狼时常出没,山鸡、野兔随处可见,这里山清水秀,实乃一处风光秀丽的风水宝地。
坟祭后,姬平站在祖坟的山头上,看着爷爷墓堆上粗壮高大的柳树,一会儿回想着爷爷战死疆场的英雄形象,一会儿回忆着父亲为韩国的富强劳累一生,生病后骨瘦如柴、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中不觉一阵凄凉……
吃过晚饭,姬平向母亲话别,要连夜赶回郑城。
姬平搀扶着母亲,一起向昭阳和儿子住的窑洞走去。
昭阳已穿好衣服收拾好行装,坐在炕上流泪,身边站着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长发披肩,丹眉凤眼,脸蛋白里透红。乍一看去,和昭阳年少时一模一样。姬平心想,母亲果然慧眼识人,找个奶娘都要细心挑选一番,心中一阵感动。
再看儿子睡在炕上,摇摆着两只小手,身体不停地翻动。
姬平怀着无限爱意,看着白白胖胖的儿子,踌躇了一阵子,转身走到炕前,俯身抱起了儿子。这孩子粉扑扑的脸儿,小嘴儿不停地吸吮着,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襁褓中的儿子朝着姬平“咿咿呀呀”地啍唱着,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眼睛透出了一道缝儿。
看到儿子这副样子,姬平的心中不由高兴起来,笑了笑,对不懂事的孩子喃喃自语道:“唉!在你父亲跟前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刚满周岁就学得这么精明?嗯,倒真不能小看你啊!”
姬平仔细地打量着儿子,不时地摸摸他的小脸儿,又闻闻他脸上的奶香,还嘬着嘴唇亲吻着他。忽然,他有了新发现,笑着对妻子昭阳说:“昭阳啊!咱这儿子可显有异相呢,你瞧他的一双耳垂子多大呀。古书上说:两耳垂肩可是王者之相呢。”
昭阳笑了笑,没有吭声。
姬平知道,母亲博学多才,人称她是相面的女才人。他看了看母亲,老夫人只笑不答,叹了口气,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站在一旁的奶娘却插话道:“可不是嘛,人常说,龙生龙,凤生凤,丞相的儿子,将来肯定是大官哩!”
姬平对奶娘的话不屑一顾,把目光转向妻子,只见昭阳背靠着棉被,长长的秀发散落肩头,愁容满面。
看到妻子心里难过的样子,姬平的心里一阵心酸,低头又看儿子。孩子好似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在炕上十分平静,神态安详。
姬平忧心忡忡地对儿子小声说:“儿啊!你来得实在不是时候,父亲和母亲不能在这里照顾你啊!”
老夫人瞅了姬平一眼,坦然地说:“别那么伤感了,你们要走啦,快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姬平随口说道:“回来的路上,我已想好了,我生在中原郑城,叫‘姬平’,我的儿子生在太行山的森林里,就叫‘姬森’吧!”
姬森还在甜蜜的睡梦里,安详地睡着。
姬平和昭阳回头看了看刚满周岁的儿子,眼里含着泪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连夜赶回了韩国郑城。
姬平和昭阳走后,老夫人对孙儿姬森更加关心,她担心奶娘和佣人照顾不好孙儿,就让奶娘和姬森搬到她的窑洞里和她住在一起。她把孙儿当成宝贝疙瘩。冬天怕冷着,夏天怕热着;起床、穿衣、睡觉都亲自打理,把孙儿照顾得无微不至;吃饭、喝水、休息都安排得合时合晌;衣服、鞋帽、小被、褥子,让佣人洗刷得干干净净;走路扶着,出门抱着,只怕姬森受到伤害,从来也没有骂过孙儿一声。
奶娘虽然年轻,对姬森却特别疼爱,从山上摘回的山桃、野杏,回来洗净后,第一个给姬森吃;喂饭、喂菜定要自己先尝尝才喂孩子。有一次,带着姬森在院子里玩,趴在地上让姬森当马骑,姬森用小手拍打着奶娘的头,嘴里呼叫着“哒!哒!哒!”的吆喝声,老夫人站在一旁,嘴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老夫人赵慧凤原本是韩国出了名的才女,从小出生在官宦人家,童年时饱读诗书,才华出众。七岁时曾女扮男装到临淄的稷下学宫求学,并成为墨家派首领“巨子”的高徒。就连法家派的慎到大师也很赞赏她的才华和学问。老夫人回乡后,一面苦读易经,一面观天察地,研究、演绎周文王的八卦,用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字代替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自然,作为万物生长的根源;把世上千变万化的事物,列为阴阳范畴;把刚柔相克变为看人说事的标准。
如今,奶奶赵慧凤成了姬森的第一个老师。
老夫人本是知识渊博的才女,她把孙儿姬森视若掌上明珠,把自己的全部心血和知识才华,都浇灌在孙儿身上,对孙儿爱而不宠,教而不惯。
从姬森牙牙学语始,老夫人就给他讲故事,述历史,观星象,话家史,读书识字念经文。姬家庄园的祠堂里有姬森的身影,南山垴的祖坟地有姬森的脚印,龙山寨下的天子庙有姬森明亮的眼神,下良的天赐院有姬森开心的笑容。
姬森从懂事以来,每到夏天夜晚,奶奶都要带着他观看天上的星星。奶奶知道得太多、太多,每颗明亮的星,她都能说出方位和名称,她能根据星光的明暗、方位的变化预测到天气的阴晴和五谷的收成……在奶奶的熏陶下,幼年的姬森不光学到了许多历史知识和文化知识,还学到了不少夜观星象、看人相面、预测吉凶的天文知识。
姬森从小聪明过人,记忆超群,他读书过目不忘,记事叙述形象逼真,奶奶为此震惊,村里人都称赞姬森是神童。
姬森在奶奶的呵护和培育下茁壮成长……
树叶绿了,树叶青了,树叶黄了,树叶落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过了七年。
七岁的姬森虽是顽童,但长得眉清目秀、面白唇红,站在那里,玉树临风,特别是那一对双眼皮大眼睛,明亮有神,腮边的两个小酒窝映衬着白净的面孔,真实偏偏俊美少年。
三月初三早晨,清冷的太阳从东方那道厚重的乌云里跳了出来。顿时,一条条橙红、浅粉的云霞也渐渐地亮丽起来。丝丝缕缕的霞光为靠近地平线的那片乌云镀上了一层金环。
鸡啼高亢,炊烟四起,村里到处响起开门的哐当声、辘轳的吱呀声、吆喝牲畜的咒骂声,在晨光的催促下,人们忙碌着,想尽快地干完农活到下良镇赶集。
下良镇是襄垣北部的一个大村,从赵襄子在这里筑城后,下良镇比以往更加热闹,成了十亭一乡的人员聚集处,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这三个集日,人们都要聚集到这里交换物件。
吃过早饭,村里人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相跟着去了下良镇。
七岁的姬森也跟着奶奶去下良镇赶集。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摊位鳞次栉比,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赶集的人们以物换物,全靠手提、眼估,由于交换不公而发生吵架的比比皆是。姬森站在天星阁的台阶上观看买卖人吵架。
一个奴隶模样的中年人,指着肉铺老板的鼻子骂道:“我背了一袋小米,只能换你碗大一块猪肉,刚才那人的小米没有我多,你割了盆大一块,你也太欺负人啦!”
肉店老板说:“他的米比你的多,割的肉也就比你大,又没有个衡量的标准,多和少就凭我嘴说哩!”随后便破口大骂,还把那块猪肉扔到中年奴隶的脸上。
姬森看到这里,心想,要是能制造一个大家都认可的公平交换物件的器具该多好啊!
回家的路上,姬森看到路边一个农夫在井口边竖着一个有凹槽的木桩,木桩凹槽里放一根横木,顶端系着木桶,末端捆着石块,压动石块,忽起忽落从井中提水,他一边看着,一边盘算着、琢磨着……
姬森对奶奶说了自己的想法,老夫人听后很惊讶,她听说陶朱公范蠡,在楚国制做了量器——木衡,韩国还没有这种器具。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智,了不起呀!
老夫人觉得不能伤害孙儿的自尊心,要鼓励他多动脑筋,于是笑了笑,说:“好啊,这就看我孙儿的本事啦。”
宁静的夜晚,瓦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白云。
姬森躺在奶奶的怀中,眼望着天上的群星,心里却想着如何公平交易的事情。他用手指着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嘴里念叨着:“南斗星、北斗星;天上银河主公平;南斗九星主人生;北斗七星主鬼魂……”
念着念着,姬森蒙蒙进入梦乡。
睡梦中,他看到一位白发老翁驾着白鹤来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幅图画,画上有一条长长银河,银河的一头悬挂着弯弯的月牙,银河的另一头吊着一头黄色的金牛,银河水面上排着一行行闪闪发光的星星……
老翁看了看姬森,笑了笑,随口吟道:
长长银河当秤杆,月亮弯弯做秤钩。
金牛垂吊做秤砣,南斗北斗定量星。
百姓手提豪系绳,文曲造秤传世人。
姬森眼睛看着那幅图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念着念着,老翁忽然离去……
奶奶以为姬森在说梦话,轻轻地拍了他一下说:“孙儿,夜深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姬森好似还在梦中,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梦醒之后,姬森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天晚上,姬森睡在炕上,反复琢磨着那幅图画,忽然眼睛一亮,啊——公平秤:银河长长做秤杆,月牙弯弯做秤钩,金牛垂吊做秤砣,星星十六做计量……
第二天,姬森找了根木棍,做好了秤样。他将南斗九星和北斗七星组合起来作为计量,十六两为一斤(表明公平是衡量人们的生死标准,你若欺诈,便要折寿)。秤样做好后,他让管家姬生财找匠人照样制作。
七岁幼童,造出了韩国第一件衡量器——秤。
姬森造秤的故事传开了,丞相姬平把这件事奏报给韩桓惠王。韩桓惠王看了秤样,又详细问了孩子造秤的过程,十分赞赏姬森的聪明才智,并下令在韩国推广他发明的这种衡器。秦始皇平定六国后,统一度量衡,仍以韩国制造的秤作为计量标准,并在全国推广,这种秤一直沿用了几千年。
韩桓惠王让丞相姬平把儿子姬森带回韩国郑城,并特别召见了他,称赞姬森小小年纪胸怀大志,将来必成大器,并赏赐他彩锦十匹、牛羊百头,让其跟随父亲在郑城历练,将来报效韩国。
童年的姬森,像一颗灿烂的明珠,闪闪发光……
第三节 淮阳学礼
中原春色无限好,轩窗尽处悦神童。
姬森七岁那年,父亲把他接到了郑城(今河南新郑)。
郑城,地处中原,天空高远,早晨的红霞映得地面广阔平坦,远处有几声鸡鸣,炊烟在地平线上袅袅升起。只可惜,在清晨的催促下,却听不到姬家沟农妇起早的劈柴声,以及农夫赶着牛儿下地的吆喝声。
郑城,原是郑国的故都。
公元前375年(韩哀侯二年),韩国灭掉郑国后,把韩国的国都从阳翟迁到了郑城。韩哀侯灭掉郑国后,经济实力大增。韩国三代君侯(韩哀侯、韩庄侯、韩昭侯)舍得花钱投资城邑建设,历经三十多年,把国都郑城建成了一个规模宏大的城邑。
郑城,城邑分为内城和外城两部分。
内城中间是王城,王城是君侯和后妃的住地。这里有三座宫殿:一座称君侯殿,是君侯召集群臣议事的地方;一座称仁德殿,是君侯的书房、客厅和吃饭休息的场所;一座称尊礼殿,是君侯接待外国使臣和举行大型礼仪活动的场所。
王城周围由纵横交错的街道分割而成,是相国、上卿、将军、豪门贵族及文武官员的住地。街道两边的商店和作坊鳞次栉比,非常繁华。为了交易方便,城中还有两个大市场,一为东市,一为西市,每天商贾云集,热闹非凡。更有那穿城而过的河流直达东西,白天黑夜,船帆不断,穿梭往来,接连往返。齐国的鱼虾,赵国的煤、铁,秦国的木材,楚国的丝绸,各国的物资都可进入韩国的市场。
内城的城墙坚固,护城河河宽水深,易守难攻。
至于外城,另有一番繁华热闹的景象。
外城的东、南、西、北共有八道城门,每道城门均有将士护卫守城。城墙内的空旷地带,是一处处自由集市,小商小贩,摆摊设点,庶民百姓,有买有卖。各行各业的手艺人,肩挑、背驮的苦力汉,加上跑江湖、走单帮的商贾,摆卦摊、抽签算命的占卜先生,各类人物应有尽有。集市上的客商如潮水般涌来涌去,街道上的行人有走路的、骑马骑驴的,也有坐车坐轿的,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繁华的商贾贸易,更显示了韩国国都郑城的繁华热闹景象。
姬森来到郑城时,弟弟姬浩已经五岁。
姬森虽然比姬浩大两岁,长得却像女孩子一般清秀,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更是集“灵性”与“秀美”于一体。父亲看他体态柔弱,便对他说:“你应当学武练剑,增强体质,长大后才能拼杀疆场,报效国家。”
姬森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想了想点头道:“我一定要好好地练武,将来也像父亲那样拼杀疆场。”
从此,他跟着父亲专心练习武功。
过了不久,姬平发现他专心练武,心里又产生了忧虑……
一天早晨,姬森练剑回来,姬平问他:“君子之勇与士人之勇,大勇与小勇的区别究竟是什么呢?”
姬森站在那里没有回答,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姬平一字一句地说:“勇于仁、勇于义、勇于礼、勇于智。”
姬森缓缓抬头,问道:“父亲,此话是什么意思?”
姬平用圣人的名言教导儿子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真君子不会为了求生而做有害于仁德的事情,而是会舍身去做有利于国家的事情。能做到杀身以成仁,便是君子之勇。反之,好勇而不仁,就是小人之勇。”
姬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姬平接着说:“见义不为,无勇也。见义不为,那就不算是君子之勇。君子要以义为上,以国为上。有权势的勇而无义必然作乱,没有权势的勇而无义,必然沦为盗贼。君子无所争,争而有礼,争而有节制,勇而有礼貌。把信义作为本质,把报国作为志向,这才是大勇也!”
姬森马上领会了父亲的意思,父亲这是在暗示自己重练武功而轻视学文吧!
姬森虽然只有七岁,但他的思辨能力极强,他不无疑惑地问父亲道:“南山有一种竹子,不须鞣烤加工就很笔直,削尖后射出去,能穿透犀牛的厚皮。有些东西天赋异秉,还需要经过学习的过程吗?”
姬平笑了笑说:“如果在箭尾安上羽毛,再把箭头磨得更加锐利,箭不是能射得更远更深吗?”
父亲的一番点拨让童年的姬森好似在黑暗中一下子见到了光明。姬森懂了,武功再强也只能战胜弱者;武功再高,也是匹夫之勇;只有文武双全,才能力敌万人;具备文韬武略,长大后才能更好地报效国家。
姬森跪在父亲跟前说:“儿子一定刻苦练武,认真读书,成为文武全才,继承父业,报效韩国。”
姬平点头说:“以你的天赋,再加上勤奋学习各种知识,你应该能够成为栋梁之才。”
从此,姬森学文练武,勤奋用功。雄鸡刚叫,他就提剑在院中腾跃;待东方欲晓,他和弟第姬浩相对而坐,读书写字;夜幕降临,三星移挪,兄弟俩挑灯苦读,从不懈怠。
姬森天资聪颖,又过目不忘。小小年纪,就对老子的《道德经》和孔子的《论语》熟背如流。姬森的勤奋精神和聪明才智,着实让姬平惊叹。
姬平经常对两个儿子讲,韩国的君王对咱们姬家有再造之恩。因此,姬家子孙长大后一定要效忠韩国,为韩国奋斗终生。
姬森牢记父亲的教诲:少年不努力,以后要后悔。长大后要报效国家,从小就必须刻苦学习。要学到真才实学,要学到治国安邦的本领,才能报效国家。
有一天,姬森和一群小伙伴在王城的城墙上玩耍,他爬在城墙的垛口中,眺望着王城里的练兵场:一队队官兵正在场地上紧张操练,韩桓惠王也端坐在南边的点将台上。
足有一个多时辰,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阳光在他英俊的脸上镀上一层红艳,身上的汗水湿透了衣襟,他仍然站在那里,回忆着父亲说的话:“姬家子孙要立志报效韩国。”
姬森脑海里在翻来覆去地想着孟子说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眼望韩桓惠王的威严,目睹操练的士兵,回忆着父亲的教诲,叨念着孔子的名言……
这一切,让姬森热血沸腾,心绪难平。
他站在那里,像是什么都看到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他的眼睛如同那晴朗的天空,澄明而又深邃。
姬森从小在太行山的沟凹里长大,从姬家沟的山庄窝铺,来到国都郑城,生活在文卿武将、达官贵人的圈子中,接受着官宦家庭的熏陶和教育,他逐渐认识到:长大后要立志报国,最好的方法是进入仕途;要进入仕途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读书。
常言道:“历练给人经验,读书给人知识。”
看着、想着,姬森从杂乱的思绪中解脱出来,要报效国家只有求学。童年的姬森告诫自己:我要学到治国安邦的本领,为理想的大厦夯就坚实的基础。
太阳还没有出山,在相府宁静的花园里,姬森便跟随父亲练武学剑;夜幕降临,姬森和弟弟姬浩便挑灯夜读,从不间断。
相府私塾中的教书先生夸赞姬森是神童,他从不因先生的夸赞而骄傲。
一个初春早晨,母亲昭阳将儿子姬森和姬浩兄弟俩叫到一起,语重心长地说:“儿啊,今天你兄弟二人就要到郑城的王家学府读书了,从今以后,切不可随着性子嬉闹玩耍,在学府里要与同学们谦让恭敬,不可任性造次。读书人更要知礼,要有忠孝之心。你俩虽然聪明,但更要虚心,要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只有勤奋,才能上进,只有学好本领,方能报效韩国,一定要牢记勤能补拙,事业的成败都在一个‘勤’字。”
八岁的姬森和六岁的姬浩,离开相府一起走进韩国郑城的王家学府求学。
王家学府是姬开地当丞相时创建的学府,也是韩国最好的学府,到了这里就如同到了知识的海洋。诸子百家,儒、墨、道、法、阴阳、纵横、杂、农等九流十家的才子汇集于此。读书诸生清晨入学,日暮归家,如遇暑热严寒,准许学生宿居学府。
姬森、姬浩兄弟二人在这里如饥似渴地苦读着,不知疲倦地遨游着。
渐渐地,姬森发现,学府里的教学者,虽然才高八斗,读书万卷,却大多心胸狭窄,互相看不起。有时看到别人背黑锅,即便不是幸灾乐祸,也是明哲保身,很少有仗义执言的;见到有权势的人,即使不是阿谀奉承,吹拍逢迎,也总想套个近乎……
学府里的同学多是骄横的贵族子弟,大都不学无术,而姬森却牢记着母亲的话,事业的成败在一个“勤”字。他贪婪地学习各类知识,勤奋地苦读各种书籍。
有一天,姬森正在读书,忽然听得几个同学在议论“长平之战”。一位高个子同学站在凳子上说:“秦昭襄王四十七年,秦王命武安君白起举全国之兵进攻原属韩国的上党,赵国派纸上谈兵的年轻将军赵括率军迎战秦军。被秦国的军队打得大败,赵军和冯亭率领的韩军被秦军截为数段,分割包围,断粮四十多天,韩、赵军队的将士饥饿至极,在前无救兵、后无粮草的情况下只得投降。残暴的秦将白起,把投降的四十多万将士,在一夜间全部坑杀,真是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惨不忍睹啊!”
另一个小个子同学站起来说:“秦国人生长于岐山脚下,就和野人一般,他们根本不懂礼仪,不懂仁慈。我们韩国是礼仪之乡,应当用仁、义、礼、智、信去教化秦国这些恶人。”
姬森听到这里,便走过来,问道:“仁、义、礼、智、信,真的能够教化恶人吗?”
这几位同学都觉得奇怪:姬森虽是丞相的公子,却很少关心国家大事,平日里只是埋头读书,今天怎么有这么高的兴致,询问这打仗之事?当下也不深究,只是有问必答。大谈秦国的残暴,大讲崇尚“礼乐”“仁义”,行“忠恕”“中庸”之道的儒家理论。
崇尚“礼乐”“仁义”真能教化恶人吗?真能除暴安民吗?姬森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了疑问……
晚上回到家里,姬森问父亲:“崇尚礼乐、仁义就能成为圣人,真能教化恶人吗?”
这种奇怪的提问,让父亲一时回答不上。
姬平想了想说:“礼乐涵义很广。礼,即典章制度,一个国家必须要用完善的典章制度,来管理和教化臣民。”
姬森问:“我要学习礼乐典章可以吗?”
父亲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学什么,要看自己的爱好和国家的需要。当今天下,不顾礼仪的权力之争,不知廉耻的政治野心,道德的沦丧与礼乐的崩溃,似一张无形的魔网,正逐步笼罩这个世界,以周礼治国,谈何容易!”
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社会,给姬森未来的人生,带来多种疑问!
十岁那年,姬森在家童姬康的陪同下,赴淮阳学礼。
课堂上传来了乐声:钟、鼓、磬三种乐器,齐声奏响,发出了阵阵的乐曲之声。
礼乐先生站在课桌前,彬彬有礼地说:“周礼规定,大夫和士只能用鼓,天子、诸侯才可用金。乐舞更有礼制,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
佩剑也有规定:“上士佩剑,身长五其茎长,重九锊;中士佩剑,身长四其茎长,重七锊;下士佩剑,身长三其茎长,重五锊。军中之剑……”
礼乐先生在课堂上侃侃而谈,姬森和身边的同学在下边悄悄地议论着。
先生看到姬森不认真听讲,非常生气,便让姬森和那位同学站起来,痛斥道:“礼仪规定乃治国根本,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各种礼仪的规定,就会尊卑不分,如此重要的规章,你俩却不认真听讲,将来如何能治理臣民,报效国家呢?”
随后,先生又大声地说:“同学们,我们学习礼乐典章,就是要提倡孔孟之道,使天下臣民知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让天下之人不可放逸怠惰。”
姬森站在那里,默默地沉思着:这些礼乐典章能富国强民吗?真能教化恶人吗?
没有多久,繁琐的礼乐、复杂的典章,让姬森感到厌烦。
淮阳学府里,有一位和姬森很要好的同学,也是韩国人,姬森问他道:“礼乐先生讲的这些学说,真能富国强民吗?”
那位同学觉得姬森说得很可笑,便对姬森说:“你父亲是韩国的丞相,各诸侯国都在效仿秦国的商鞅,变法强国,你既有报效囯家的想法,为什么不学法家的理论,却来这里学习礼乐典章呢?”
姬森反问道:“那你为啥不在郑城求学,也来淮阳学礼呢?”
那位同学说:“我家里穷得要命,想学习典章制度和礼乐知识,以后也能养家糊口呀!”
姬森叹了口气说:“原来,我以为学好礼乐典章可以教化恶人、富国强民,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很不现实。”
那位同学说:“韩国的韩非是荀子的学生,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学者,以你的才智,拜他为师你肯定会学到治国安邦的本领。”
淮阳学礼不到半年,姬森便返回了郑城,决心拜韩非为师,学习治国安邦的本领。
童年的姬森,滋生了治国安邦的大志……
第四节 拜师韩非
时势造英雄,读书育才人。
战国后期,社会变得更加动荡不安,各诸侯国之间征伐兼并持续不断。面对这纷乱的社会现实,士人中的明慧敏捷者,孜孜以求匡救时弊,解民于倒悬之中。他们研究历史,研究现实,研究文化典籍,道家、法家、墨家、纵横家,各家的学说脱颖而出。他们在社会上,人格相对独立,较少政治羁绊,所以能自由自在地发挥自己所学,传授自己的学说。
韩国是礼仪之乡,贵族出身的韩非,就是被士人街谈巷议杰出的政治家、理论家、法家和文学家。
韩非天生口吃,虽不善言谈,却擅长写作。他和李斯一样,都是儒家大师荀子的学生,但李斯却自认为才学比不上韩非。
韩非看到韩国越来越衰弱,就多次上书劝谏韩王变法强国,但韩王没有采纳他的意见。于是韩非作了《孤愤》《五蠹》《说林》《说难》等著作,阐明君王为政治国之道和变法强国的论述。
姬森回到郑城后,决心拜韩非为师,学习强国富民的道理。
父亲姬平并不知道姬森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远大的想法,他批评姬森说:“你年龄还很小,绝不能东山看见西山高,学什么也没有恒心。这样下去,将来难当大事啊!”
姬森本想和父亲说明自己的想法,但父亲忙于政务,无暇过问。
这年冬天,郑城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鹅毛般的大雪。这座韩国的都城银装素裹。那些拥挤的房舍、繁华的街道都因为这场大雪减少了许多生气。
清晨,相府中没有一点杂音,外面的雪下得很大,屋内能听到雪片落地的沙沙声,北风呼啸着带着强劲的哨音从窗户的缝隙中吹了进来。
姬森躺在温热的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怎样才能拜韩非为师呢?让父亲去说吧,不合适,丞相为儿子拜师,韩非会怎么想呢?表面上热热情情,满口答应。心里呢?官宦子弟,不学无术,玩物丧志,怎能收这样的学生呢?要拜师求学,就要诚心诚意,志坚如铁,我要自己亲自登门去恳求人家。还必须瞒着父亲,不能让韩非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丞相。对,就这么办,明天起早就去……”
北风呼啸的哨音将姬森从梦中惊醒,一睁眼,看见窗户上透进了白光,他以为自己起迟了,急忙穿好衣服下床。开门一看,院里静悄悄的。往日,父亲起得最早,每天起床后都要坐在屋里看竹简,想政务,现在天还没亮,父亲房间的灯光也没有亮,刚才看到的白光,原来是雪光从窗户上映衬进来的亮光。
外面的雪铺天盖地地下着,姬森回到屋里,打着哈气,脸色也阴沉得像屋外的天空。他有些急躁不安,雪下得太大,去还是不去呢?这几天,他心里很乱。从淮阳学宫回来后,父亲一直不高兴,几次批评他学习不专心,做事没恒心……
他决心自己去找韩非,一刻也不能耽误!
姬森穿好棉衣,披上斗篷,冒着鹅毛大雪,悄然无声地走出相府,独自一人朝着韩非的宅院走去。
韩非的宅院,坐落在内城西门外的一块开阔地上。东面是内城的护城河,西面有一个湖泊,宅院周围苍松挺拔,古柏森森。
从相府到韩非的宅院,并不十分遥远。夜幕还笼罩着大地,姬森已走到韩非宅院的大门前。
大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漫天大雪在空中飞舞。宅院大门两边,两只巨大的石狮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更显得这座宅院雄壮威武。
高大的门楼,重叠的斗拱,中梁装饰好似黄金一样闪闪发光,上面绘着五彩花朵,门楼上方中间悬挂着“韩宅”两个斗大的金字,闪闪发亮。大门上钉着纵横七道铜钉,门边挂着两个巨大的红灯笼,大门紧紧地关闭着。
姬森站在两只雄狮的中间,一阵寒风吹来,浑身打了个寒战。他紧了紧斗篷,哆哆嗦嗦地站在这里等待着。
天明了,雪还是下个不停。
韩府守门的老仆人开门后,看到门前的雪地里站着一个孩子,冻得直打哆嗦。
老人怜惜地问:“孩子,一大早站在雪地里等人吗?”
姬森迈步走上台阶,很有礼貌地说:“老人家,我叫姬森,是来韩府拜师求学的,我想拜见韩非老师。”
老人在韩非宅院守门多年,见过不少王侯贵族和公子才人,从未见过年幼的儿童向主人拜师求学,心里犹豫着。
姬森瞪着明亮的眼睛恳求道:“老人家,我是诚心来拜师的,求求您带我进去吧!”
老仆人心里一阵感动。哎!看孩子冻得,带他见见主人吧!
他了解主人的习惯,每天鸡鸣起床后不出家门,就到书房里伏案写书。韩非虽然说话口吃,但写书著作从未间断。
老仆人领着姬森进入宅院。跨过大门,便是二门,二门之后,有个照壁,转过照壁就到了前殿。前殿巍峨高大,四面屋檐卷向天空。进入殿内,迎面墙壁上悬着一块青色大匾,匾上写着“忠君殿”三个大字,大字用黄金镶嵌。匾下的正殿里放着一个雕龙绘凤的红木案桌,桌上摆着一个大鼎,两边放着四把檀木椅子。
从正殿中门穿过进了院落,院里正房两边建有厢房,正房墙头上悬一匾,匾额上书“玉书房”三个大字,显然这是韩非的书房。
走进院内,天已大亮,玉书房内还闪着灯光。老仆人用手指轻轻地敲了两下玉书房的大门,说:“公子,有位孩童要登门拜访,老奴已将他带来了。”
书房内,中年男子不太高兴,口吃地说:“如……如此大雪,天……天还没亮,一个孩子有……有啥紧事哩?让……让他改天再来吧!”
老人看了看后边的孩子,说:“主人让你改天再来呢!”
姬森眨了眨小眼,央求着说:“麻烦老伯再求求先生吧!”
老人看到姬森可怜的样子,又敲门对韩非说:“外面下着大雪,天气冷得很,先生就见见他吧!”
韩非有点不太高兴,说:“那……那就让他进……进书房等着吧!”
老仆人扭头对姬森打了个手势说:“孩子,别看我家主人不太高兴,待人可热情哩,外面冷,进去吧。”
姬森推门走进了玉书房,看到偌大的五间房里,摆满了一层层、一卷卷竹简。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伏在书案上聚精会神地写书。
韩非是一个举止安详、仪表端庄、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他身材微胖,浓眉方脸,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遇事总是微笑着却紧闭嘴巴。他为人忠厚,待人热情,才华横溢,又博学多才,还精通棋艺,备受国人尊敬。
姬森推门进去的脚步声,韩非好似毫无察觉。
姬森走进玉书房,站在书案前,韩非正伏在书案上写书,头也没抬,对姬森的到来毫不理睬。
姬森虽然觉得委屈,但既来拜师求学,只好站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
姬森看到韩非写书如此用心,心里感到热乎乎的,油然起敬,心想道:“韩非是荀子的高徒,果然名不虚传,读书写作,如此用心,如此专一,定是一位有学问的人!”
只有十岁的姬森,天资聪明,敬佩之下,心里已有了办法。他不等主人开口,就走到书案前,双膝跪地,“咚、咚、咚”连续向韩非磕了三个响头,诚恳地说:“小子姬森,今年十岁,韩国郑城人。八岁入王家学府求学,后到淮阳学礼。吾立志报效韩国,但求学无门,今天,专程来到府上拜师求学,学习救国安邦的才能,请先生收下我这个学生吧!”
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仍跪在桌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韩非。
这时,韩非正伏案写着《孤愤》一书:“……所以谓晋亡者,亦非地与城亡也。……与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与亡国同事者,不可存也……”
韩非听到姬森童声响亮的自我介绍,思绪才从竹简中解脱开来,抬头看着书案前跪着的孩童:白白的脸,红红的唇,圆圆的面孔,大大的眼睛,女子般的秀丽,男子汉的雄心。
韩非不觉一动,心里想道:十岁的幼童,竟有如此博大的胸怀,孺子可教也!
韩非做了姬森的老师,决心把他培养成韩国的栋梁之才。
韩非总结了各家各派的学术思想,认为儒家提倡礼乐教化,墨家主张兼爱非攻,道家主张还淳返朴,都无济于事,只有法家学说才适合当今的时世,只有变法才能富国富民。
韩非主张以法治代替礼治,以军功代替世禄,以君主集权代替领土分治。他总结了前期法家的理论和实践,批判和吸取了其他各家的思想,集各家各派思想之大成,针对当时的世道人心创立了自己的学说体系。
姬森成了韩非的学生,在玉书房认真阅读韩非的著作,认识到:说服别人之所以困难,不是因为才智不够,不能说服君主;不是口才不好,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也不是不敢直言不讳地指出君主的过失。说服别人的困难,在于是否知道要说服对象的心理,以及自己该用怎样的说法去说服他。所要说服的对象如果想得到名声,你却用重利去说服他,他就会回认为你品德低下而疏远你;所要说服的对象贪图重利,你却用名声去说服他,他就会认为你没有头脑而脱离实际,就一定不会重用你;说服君主最重要的,就是要懂得美化君主所推出的事情……等到时间一长,你的计策不再被怀疑,那时候你就可以对他讲明利害关系,帮他建功立业了……
姬森对《说难》一书反复阅读,学到了不少说服别人的方法,为日后说服君王,运筹帷幄奠定了根基。
五月,骄阳似火,天气酷热,玉书房里却很凉爽。
姬森问道:“老师,人非神仙,过错难免,怎样才能少犯或不犯错误呢?”
韩非说:“能……能做到‘静’和‘慎’即可。”
姬森见老师在思考着什么,又问:“老师说的“静”和“慎”,涵义是什么?可以解释一下吗?”
韩非说:“要……要做到‘慎’,首先要‘静’,唯……唯有‘静’才能潜心审察事之端倪及趋势,触……触摸到物的本质和奥妙所在;唯……唯有‘慎’才能‘明’,唯……唯有‘明’才能‘断’。唯……唯有‘谨慎’才能虚己以待,如积柔水。既……既可润万物,亦可破一切阻挡。‘慎’绝不是优柔,而……而是果敢。”
姬森认真地读着韩非的著作,聆听先生的教诲。韩非写的文章文势雄伟峻峭,析理周详透辟,文辞华丽酣畅,让姬森受益匪浅,茅塞顿开。
时间飞度,日月如梭。
转眼间,姬森在韩非的玉书房度过了两年时光。姬森不光向韩非学习诗文和治国方略,闲暇时还和韩非老师喝茶聊天,学习棋艺。姬森的悟性很高,在和韩非的对弈中,棋艺大增,并超过了韩非。
一天下午,师徒二人在玉书房里对弈,这里好似战云密布,拼杀疆场,白的,黑的,两色棋子直杀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韩非沉着稳健,步步紧逼,姬森思路敏捷,好似初生牛犊,毫无怯意,越战越猛,连胜三局。
韩非虽然输棋,心里却格外高兴,心想:小小幼童能超越自己,真是河水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超旧人啊!
韩非觉得:姬森果然是神童,将来定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几年来,姬森和韩非的感情已超越了师徒。韩非十分偏爱这位聪明的神童,像对待儿子一样关心着姬森的成长,姬森对韩非的感情,似乎赶上了父亲。
姬平在韩国日渐衰落的困境中任丞相,每天忙于国事,对儿子很少有温情和疼爱,只是要求更加严格。
在玉书房,韩非温厚中正,对姬森悉心栽培,在感情上弥补了父亲严肃的父爱。
姬森怀着报效韩国的雄心壮志,在韩非的玉书房里整日学习史书,游艺于诗文,真是怡然自得。他在愉快和欢乐中向韩非学习道德修身和法家的理论。姬森与韩非朝夕相处,涵濡德义,度过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欢乐的年华像流水般逝去。
愉快和欢乐总是伴随着悲苦和伤心。
童年的姬森,从幸福的家庭和韩非玉书房欢乐的顶峰跌落下来。
姬森的厄运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