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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姨婆做主

早晨下楼的时候,只见姨婆一个人坐在早餐桌前,胳膊肘搁在茶盘上,正在想心事。她想得那样出神,以致保暖水罐里的水哗哗流进水壶,又从水壶溢出,淹没了整张台布,她都没察觉。我进了屋子,才打断了她的沉思。我想,她保准是在考虑我的问题,因此就更急于听一听她对我的事打定了什么主意。然而,我不敢把我急不可耐的心情表露出来,唯恐惹她生气。

但是我的眼睛却不像舌头那样听话,在吃早餐的那段时间里,它们老被吸引到姨婆身上。总是瞧不了她多大一会儿,就发现她也瞧我——带着一种古怪的、若有所思的神气,好像我不是在那张小小的圆桌对面,而是相隔很遥远似的。吃罢早餐,姨婆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两臂交叉,眉毛拧在一起,安闲地打量我,她目不转睛地看个不停,直看得我手足无措。这时我还没吃完饭,就想借吃饭来掩饰心里的慌乱。可是我的刀子绊倒在叉子上,叉子又在刀子上栽了斤斗。切咸肉的时候,本想送进自己嘴里,不料肉片陡然飞到了空中。就连茶也呛人,放着正路它不走,偏偏要走斜路。后来我索性不吃不喝了,在姨婆的凝视下,满脸通红,坐在那儿。

“听我说!”过了好久,姨婆忽然说道。

我仰起头,毕恭毕敬地迎接她那犀利光亮的目光。

“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我姨婆说。

“给——?”

“给你的继父,”我姨婆说,“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叫他劳点神,当回事来办,不然的话,我可要跟他闹翻了。我可以给他撂这个话儿!”

“他知道我在哪儿吗,姨婆?”我惴惴不安地问。

“我告诉他啦。”姨婆点一点头,说。

“你是不是——要把我——交给他?”我结结巴巴地说。

“我说不上来,”我姨婆说,“这得看情况。”

“哦!要是我非得回到摩德斯通那儿不可,”我喊叫起来,“我可就真没办法了!”

“现在什么事儿都说不准,”我姨婆说着,连连摇头,“我只能说,什么事儿都没个准儿。这得看情况。”

听了这番话,我心里凉了半截,顿时变得垂头丧气,没情没绪。我的姨婆好像对我的情绪不甚留意,她从橱柜里取出一件带皱边的粗布围裙系在身上,亲自动手洗了茶碗。待一切都洗完,放回茶盘,桌布也折叠起来,放到茶具顶头之后,她便拉铃叫珍妮特端走。接着她戴上手套,拿一把小扫帚扫面包渣,一直扫到地毯上连显微镜下才可见的渣儿都不剩。然后她又打扫和收拾房间,其实那房间早已打扫和收拾得毫厘不爽了。这些工作都做得称心如意之后,她摘下手套和围裙,折叠起来,放回原先那个橱柜里一个专门的角落里,接着把她的针线匣拿出来,放在窗前的桌子上,然后坐在遮阳的绿团扇后面,开始干活儿。

“我想要你上楼去一趟,”姨婆一面穿针引线,一面说,“代我向迪克先生问候,我很想知道他的呈文写得怎么样了。”

我霍地站起身,准备去执行这项使命。

“我猜想,”我姨婆像方才穿针引线时那样眯着眼睛看着我,说道,“你觉得用迪克这个名字称呼他有点不够尊敬,是不是?”

“我昨天是觉得用这个名字称呼他有些不尊敬。”我说了老实话。

“你不要认为,他连个长一点的、庄重些的名字也没有。”我姨婆带着高傲的神气说,“巴布勒——理查德·巴布勒先生——这才是那位先生的真名实姓。”

我觉得年轻人应该谦恭,不该对长者那样随便,所以打算说,最好用他的全名称呼他,可是话尚未及出口,只听姨婆继续说道:“但是,不管怎样,你可别叫他这个名字。他怕听到这个名字。这是他的一宗怪癖。其实,我倒觉得说怪也不怪,因为他受够了姓巴布勒的这家人的欺负,天晓得,打心眼儿里憎恨这个姓。他在这儿叫迪克,无论走到哪里都叫迪克——不过他哪里都不去。所以,我的孩子,你可要小心,除了叫他迪克,可别叫他别的名字。”

我答应遵命,就带着我的使命上楼去了。一边走,一边想,刚才下楼时我从敞开的门里就见他在写那呈文来着,如果他以同样速度写下去,到这时候大概写得差不多了。可我进了他的屋子,只见他手拿一管长笔,头几乎贴到了纸上,仍在奋笔疾书。他全神贯注于他的呈文,无暇他顾,因之在他察觉我进来之前,我得以从从容容观察了放在墙角里的一只大风筝、一卷一卷的手稿、一支一支的笔,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大量的墨水(他足有一打墨水瓶,每瓶可盛一加仑)。

“哈!我的太阳神!”迪克先生搁下笔,说道,“世界的情况怎么样了?我跟你说吧,”他压低声音补充说,“这话我本来不想提,不过这是一个——”说到这里,他招呼我走近,嘴唇贴近我耳边——“这是个疯狂的世界。跟疯人院一般疯狂呀,孩子!”迪克先生一面说,一面从桌上拿起一只圆盒子,嗅了一下鼻烟,开心地大笑起来。

我不敢冒昧地在这个问题上发表意见,只转达了我的使命。

“哦,”迪克先生回答说,“代我向她问好。我——我想,我已经起了个头儿。我想,我已经起好了头儿。”他用手摸一摸他那花白的头发,信心不足地瞥了一眼他的手稿,“你上过学吗?”

“上过,先生,”我答道,“只上过不长一段时间。”

“你可记得查理一世是哪一年叫人给砍掉脑袋的吗?”迪克先生说着,一面热切地望着我,并拿起笔,准备把我说的年份记下来。

我说,我记得那件事发生在一千六百四十九年。

“噢,”迪克先生拿笔挠着耳朵,面带犹豫不决的神气看着我,说道,“书上倒是这样说的,可我弄不懂这怎么可能。因为,既然它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那么,他周围那些人怎么会,砍掉他的脑袋以后,把他脑袋里的难题错放进了我的脑袋里呢?”

这一问,问得我惊诧莫名。对此,我无言以对。

“真奇怪,”迪克先生一副沮丧的神气望一眼他的手稿,把手又插进头发里,“这个问题我永远也弄不懂。我永远也搞不清楚。不过,没关系,没关系!”他又振作起精神,高高兴兴地说,“有的是时间!代我问候贝齐·特罗特乌德小姐,说我这里确实进展顺利。”

我正要出门,他叫我看那只风筝。

“你瞧这只风筝怎么样?”他说。

我说,那只风筝很好看。我当时想,那个玩艺儿至少有七英尺高。

“这是我自己扎的。赶明儿我和你,咱们一块儿去放风筝。”迪克先生说道,“你瞧见这个没有?”

他指给我看风筝上糊的纸,只见糊的全是他的手稿,写得密密匝匝,笔体笨拙吃力,但是清晰可读。我一行行看下去的时候,我觉得有一两处又提到了查理一世的脑袋问题。

“风筝线多得很哪,”迪克先生说,“风筝飞上天,就把这些历史事实带到很远的地方。这就是我传播这些事实的办法。我不知道它们会落到什么地方。这得看情况而定,比如说风向呀等,那只好由它去了。”

他目光炯炯,神采奕奕,面容慈祥、和蔼,眉宇间有一种令人钦敬之气,因而我断定他是在跟我开一个善意的玩笑。于是我笑起来,他也跟着笑,我们分手的时候,成了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

“我说,孩子,”我到了楼下,姨婆对我说,“今天早晨迪克先生怎么样?”

我对她说,迪克先生向她问好,他那里的事进展顺利。

“你觉得迪克先生这个人怎么样?”我姨婆问道。

我当时似乎有规避这个问题的意思,因为我只回答说,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但是我的姨婆却容不得这样敷衍搪塞,她将手中活计放在膝头,两手交叠置于其上,开口说道:“听我说!你的姐姐贝齐·特洛特乌德是会把她对一个人的看法直截了当地告诉我的。尽量学你姐姐的样子,有话就直说好啦。”

“他是不是——迪克先生是不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这样问,姨婆——他是不是有点精神不太正常?”我结结巴巴地说。因为我感到我有挨骂之虞。

“一丁点不正常的地方也没有。”姨婆说道。

“哦,真格的!”我喃喃地回答。

“说他什么都成,”姨婆斩钉截铁地说,“可就是不能说他精神不正常。”

我想不出更恰当的话语,只有再次怯怯地说一声“哦!真格的!”

“的确有人叫他疯子,”我姨婆说,“他们这样叫他,从我自私的目的看,我倒高兴呢,不然的话,近十多年来我就不会有他给我做伴,给我出主意了——其实,这从你的姐姐,贝齐·特洛特乌德使我失望之后,直至今日。”

“这么久啦?”我说。

“那些厚颜无耻叫他疯子的人,还是些有体面的人呢。”我姨婆继续说,“迪克先生跟我沾点儿远亲,是什么亲戚,无关紧要,不必细说。我只想说,要不是多亏了我,他哥哥就要关他一辈子的。简单说来,就是这么回事。”

看见姨婆说起这档子事时的愤愤不平的样子,我也想作出愤愤不平的样子来,不过在我来说,恐怕那就是虚伪了。

“他哥哥这个人,真是个妄自尊大的糊涂家伙!”我姨婆说,“就因为他弟弟性格有点古怪——虽然比他更古怪的人多得很——他不愿意让外人在他房子里看见这个人,就把他送进了一家私人疯人院。其实他们的父亲临死前就把迪克托付给了他哥哥,让哥哥特别照顾,因为那老头子就把他看做白痴一般。老头子那样想,可算聪明透顶了!他才真是个疯子哪。”

当姨婆说到这里露出一种颇以自己的话为然的神气时,我也再次竭力作出坚信不疑的样子。

“因此我才插上手,”我姨婆说,“说要帮他个忙。我说,‘令弟是神志清醒的,目前比你清醒得多,料定将来也会比你清醒。把他那笔小小的收入给他,叫他跟着我过好啦。我不怕他疯,我不怕他见不得人,我决不会像别人(我是说疯人院管理人员之外的人)那样虐待他。’我和他哥哥吵过多次,”我姨婆说,“我把他要了过来,从那以后他一直待在这儿。世界上再找不出比他更通情达理的人了。至于出谋划策,那就不用提了!不过,话说回来,除了我,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我姨婆一边抚平她的衣裙,一边摇着头,仿佛她要把世人对她的大不敬,用手一抚去之,用头一甩了之。

“他有一个最疼爱的妹妹,”我姨婆说道,“她是个好人,待他很不错。但是她跟所有的女人一样,嫁了一个丈夫。那个丈夫,也跟所有的丈夫一样,使她的日子过得不像样。这种情况在迪克先生思想上产生了很大影响(我想,那不能说他是疯了),再加上他怕他哥哥,觉得哥哥待他残酷,几种因素合并一起,就叫他得了热病。那是他没来我这里以前的事儿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也很难过。他对你提过查理一世的事吗,孩子?”

“提过,姨婆。”

“啊!”我姨婆说,一面用手揉搓着她的鼻子,显出好像颇不耐烦的样子。“那是他的一种借古讽今的表达方式。他把他自己那场病,跟那一次巨大的骚乱很自然地联系在一起了。那是他用的隐喻,或者叫明喻,不管叫什么吧,反正他愿意用。如果他觉得恰当,为什么不能用呢?”

我说道:“当然可以用,姨婆。”

“我倒是注意到了,那种说法既不符合公文程式,”我姨婆说,“也不符合世俗习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坚决主张呈文里不许有一个字提到那件事。”

“他的呈文是写他自己的历史吗,姨婆?”

“是的,孩子,”姨婆说着又揉搓起鼻子来。“他打算把呈文呈递给司法大臣,或别的什么大臣,总而言之,是呈给那种花钱雇来专门看呈文的人的,写的是他自己的身世。我约莫,总有一天呈文会递上去。他一直撇不开他那种比喻式的表达方法,所以直到现在还没能写完。不过,写不完也没关系,只要他闲不着就行了。”

我后来发现,实际上迪克先生十多年来都在竭力把查理一世从他的呈文里撇开,可是那位国王陛下却不断地钻了进去,直到今天还赖着不走。

“我再说一遍,”姨婆说道,“除了我,没有谁能摸得透他的心思。他是世上最通情达理的人。他有时候倒是爱放一放风筝,那又怎么样呢?富兰克林不是也放风筝吗?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富兰克林还是个清教徒什么的呢。清教徒放风筝,就比别人更可笑。”

设若我能断定,姨婆翻腾这些陈年旧事,完全出于为我着想,对我信任,那么,我一定会受宠若惊,并从她对我垂青的表示,预卜日后美妙前景。但我却不由得注意到,她之所以谈起这些事,主要是因为她自己头脑里提出了问题,与我风马牛不相及,只不过面前没有别的听众,只好对我演说一番罢了。

与此同时,我必须说,她保护那位于人无害、令人可怜的迪克先生的侠肝义胆,不仅在我年轻的心里唤起对我一己私利的希望,而且温暖了我的心,使我抛开个人利害,真诚地爱她了。我相信,我开始懂得,我的姨婆尽管有许多古怪脾气和乖僻性格,但她却有一种品格值得尊敬,可以信赖。那一天,虽然她仍像前一天那般严厉,仍像前一天一样不时地跑出跑进跟驴子纠缠,并且看见一个过路的小伙子跟珍妮特在窗下眉来眼去(此乃触犯我姨婆威严的最严重不轨行为之一)的时候,她气冲牛斗。但在我看来,即使我的畏惧并未减小,她也好像更令我尊敬了。

在等候摩德斯通先生给我姨婆回信这段必不可少的时间里,我心急火燎,无以复加。但我竭力按捺住这种焦灼的心情,不动声色,尽可能讨我姨婆和迪克先生喜欢。迪克先生本打算和我一起出去放那只大风筝来着,可是因为我没有别的衣服穿,只有头一天把我装裹起来的那身不伦不类的袍子,我只好困在家里,出不了门。不过,也不尽然。我姨婆为我的健康考虑,常在天黑以后押着我出去,爬一个钟头的悬崖,然后回来睡觉。摩德斯通先生的回信终于来了,姨婆把这消息告诉了我,可是一听说他明天就来和姨婆当面磋商,我立刻傻了眼。第二天,我仍然穿着那身不伦不类的衣服,坐在那里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希望渺茫,一会儿恐惧陡涨,只觉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热。我就这样等待着,等待那张一出现就会叫我心惊肉跳的哭丧面孔,其实,还没等它出现,我每分钟都在心惊肉跳了。

我的姨婆只是比平素更傲慢、更严厉些,除此而外,我没发现任何迹象,说明她在为接见那位令我望之胆寒的客人做准备。她坐在窗前做活儿,我就坐在她身边,思绪纷纭,想到了摩德斯通先生造访所引出的一切可能和不可能的后果。我就这样一直待到下午很晚的时候。我们的晚餐无限期地推迟了。但天色实在太晚了,于是姨婆吩咐准备开饭。话音未落,她忽然惊叫驴子闯进了草地,瞩目望去,真叫我大吃一惊,原来是摩德斯通小姐,侧身骑在驴背上,故意赶着驴践踏着那片神圣的草地走过来,停在门前,正在那里东张西望。

“滚开!”我姨婆呐喊一声,站在窗口又摇头,又晃拳头。“这儿不许你来!你胆子真不小,敢闯入私宅!滚开!呀!你好大胆!”

摩德斯通小姐仍旧冷静地环视周围,那副大模大样的神态,简直把姨婆气糊涂了,因为我看见她呆站着一动不动,而没有按照平日习惯冲出门去。我抓住这个机会,告诉她来者是谁;并说,正向这个冒犯她的女人走过来的绅士(因为是上坡路,他落在了后面),就是摩德斯通先生。

“我不管他是谁!”我姨婆喊道,照样在窗口摇着头,指手画脚,作出种种姿势,唯独没有半点对客人表示欢迎的意思。“我不能容忍别人侵犯我,我不许那样。叫他滚开!珍妮特,把驴拉回去,赶它走。”接着,我躲在姨婆背后,看见了一个大打出手的场面:珍妮特拽住驴子的缰绳,想把它掉转头拉走,摩德斯通先生则要把它往前赶,而那头驴,四蹄蹬地,亚赛生了根,凭你是谁拉,它都屹立不动。摩德斯通小姐抡起阳伞,劈头劈脸朝珍妮特打下,一群赶来看热闹的孩子在一旁起劲儿地呐喊助威。这时姨婆忽然发现那群孩子中间有赶驴的那个坏小子(他虽不足十岁,却是与她作对的元凶之一),立即冲到闹事地点,一个饿虎扑食,将那孩子抓住,扯住夹克蒙在他脑袋上,脚后跟擦着地面,拖进了花园,边拖边喊珍妮特快去叫警察和法官,好当场抓住,当场审判,当场惩治。然而,这出戏没延续多久。因为那个小流氓躲、闪、腾、挪样样精通,而我姨婆则不得要领,不大工夫他便打着呼哨,脱身而去。他带钉的靴子在花坛里留下很深的印记,他的驴子也给他得意洋洋地牵走了。

在姨婆和孩子打得难解难分的当儿,摩德斯通小姐已经下了驴,这会儿正和她兄弟站在台阶上,等候我姨婆从容接见。姨婆虽才下战场,颇有点丢盔卸甲的样子,但其威仪不减,仍威风凛凛径直走进屋里,全然不理会那两个人的存在,后来还是珍妮特进去给他们通报了。

“要不要我走开,姨婆?”我战战兢兢地问。

“不必,先生,”姨婆说,“当然不必!”她说着,把我推到靠近她的一个墙角里,拽过一把椅子挡在我面前,好像那是一座监狱,或者是法庭的被告席。在他们会谈期间,我一直待在这个角落里,从这里我看见摩德斯通先生和摩德斯通小姐走进屋子。

“哦!”姨婆说道,“我适才并不晓得我是有幸和谁发生冲突。不过我不许任何人骑驴走过那块草地。没有人可以例外。任何人都不许。”

“你的规定未免叫生客有点儿尴尬吧。”摩德斯通小姐说。

“是吗?”姨婆说。

摩德斯通先生唯恐战端重起似的,连忙插嘴说:“特洛特乌德小姐!”

“对不起,”我姨婆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他,说道,“敢问你就是娶我故去的外甥大卫·考波菲尔遗孀的那位摩德斯通先生?家住布兰德斯通的鸦窝?虽然为什么叫鸦窝,我不太明白。”

“不错,正是我。”摩德斯通先生说。

“请恕我冒昧地说一句,”我的姨婆回答道,“要是你压根儿就没招惹那个可怜的娃娃,那也许好得多,幸运得多呢。”

“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很赞同特洛特乌德小姐的说法,”摩德斯通小姐仰首伸眉地说道,“我也认为,我们那个可怜见的克拉拉,基本上说,不过是个娃娃罢了。”

“像你我这样的人,小姐,”姨婆说,“都已经快上了年纪了,不会为年轻漂亮招惹烦恼,因而也不会有人用同样的话来说我们,这倒是值得我们宽慰的呢。”

“你说得不错!”摩德斯通小姐说。不过,我觉得,她的随声附和并非出自本愿,那样的回答也非优雅得体。“况且,诚如你说的那样,舍弟如果压根儿没结这门亲事,对他来说,就会更好,更幸运。这是我一贯的看法。”

“我不怀疑这是你一贯的看法。”我的姨婆说,“珍妮特,”她拉了拉铃,叫道,“你对迪克先生说,我向他问安,同时请他下来一趟。”

我的姨婆腰板直挺挺坐在那儿,眉头紧蹙,对着墙壁,等待迪克先生下楼来。他走下来后,她便介绍一番。

“这位是迪克先生,我的一位极熟的老朋友。他的判断力,”我的姨婆强调说,作为对迪克先生的一种警告,因为他当时正咬着食指,露出一股傻气,“是我一向倚重的。”

迪克先生会意了弦外之音,将指头从嘴里抽出来,面带严肃、专注的神气,站在他们中间。我的姨婆朝摩德斯通先生侧过头,听他继续说:“特洛特乌德小姐。我一接到你的信,我就考虑,我既不能委屈自己,更不能对你不尊——”

“谢谢你啦,”我姨婆说着,锐利的目光依然盯着他,“你大可不必为我操心。”

“不管旅途上有多么不便,我应该亲自登门回复才对,”摩德斯通先生说,“这比复信好得多。这个坏孩子,抛弃了他的朋友和职业,逃跑了——”

“你瞧瞧他这副模样,”他姐姐插嘴说,把在场的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我那身不伦不类的衣服上,“真是十足的丢人现眼!”

“简·摩德斯通,”她兄弟说,“你别插嘴好不好。这个坏孩子,特洛特乌德小姐,是在我亲爱的亡妻生前和身后,搅得我们一家鸡犬不宁的原因。这个孩子,生性乖戾,脾气凶暴,性格执拗、倔强。我和家姐都曾不遗余力,想纠正他的弊病,但毫无效果。我认为——可以说,我们两个都认为,因为我对我姐姐完全信赖——你应该听一听我们把这个孩子的情况严肃认真、不带偏见地亲口说一说。”

“我兄弟这些话,句句属实,几乎用不着我来证明。”摩德斯通小姐说,“不过,请允许我说一句话:世界上所有孩子里面,我相信,这是最坏的一个了。”

“太过分了!”我姨婆立刻说。

“事实就是这样,一点都不过分。”摩德斯通小姐回答。

“哈!”我姨婆说,“噢,你还有什么话,先生?”

“在如何教养这个孩子的问题上,”摩德斯通先生继续说,这时他和我姨婆都眯缝着眼,四目对视,越看他的脸色越阴沉,“我有我自己的看法。这种看法,一部分是根据我对这孩子的了解,另一部分是根据我的收入和财力得出来的。这种看法好也罢,坏也罢,都由我自己负责,我就照这看法办,因此不必多谈。我只这样说就够了:我把这孩子托付给我的一位朋友照顾他,并给他找了一份体面的职业;他不喜欢这种行业,他逃跑了;跑到乡下变成一个流浪汉;穿得破破烂烂的,特洛特乌德小姐,跑到你这儿诉苦来啦。我愿就我所知,坦诚地给你摆一摆,你要是纵容他,会有什么后果。”

“先不要说这些,先说一说那个体面的行业好啦。”我姨婆说,“如果这孩子是你亲生的,我想,你也会同样叫他干这个行业吧?”

“如果他是我兄弟亲生的,”摩德斯通小姐插嘴说,“那他的性格,我相信,就要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或者说,如果孩子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娃娃还活着,那他也得照样干这种体面的行业,是不是?”我姨婆说。

“我相信,”摩德斯通先生歪了一下头说,“凡是我和家姐简·摩德斯通共同认为是最好的办法,克拉拉就不会有异议。”

摩德斯通小姐以让人听得见的低声咕哝了一句,对这话表示赞同。

“哼!”我姨婆说,“可怜的娃娃!”

迪克先生一直把口袋里的钱弄得哗啦哗啦响,这阵儿响得声音更大了,姨婆觉得有必要制止他。于是先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那个可怜的娃娃,人一死,年金也就跟着取消了?”

“跟着取消了。”摩德斯通先生回答。

“关于那一点小小的财产——那座房子和花园——那个连一只乌鸦都没有的什么鸦窝——就没有任何契约,规定她的儿子应享的权利吗?”

“那份财产,是她第一个丈夫无条件地留给她的遗产。”摩德斯通先生这话刚一出口,我姨婆立刻气不愤地将他打住。

“哎呀,你这个人哪,跟我说这话干什么!无条件地留给她的遗产,那还用说!我认为,大卫·考波菲尔当年曾设想过这样或那样的条件,可是他那个人呀,竟把眼皮底下的问题忽略了。不错,那是无条件地留给他太太的遗产。话又说回来,她改嫁的时候——直截了当地说吧,当她千不该万不该错走了那灾难性的一步,嫁给你的时候,”我姨婆说,“就没有人出来替这个孩子说句话吗?”

“我的亡妻最爱她的第二个丈夫,小姐,”摩德斯通先生说,“事无大小,都完全信赖她的第二个丈夫。”

“你的亡妻,先生,是个最不明人情世故、最不幸、最命苦的娃娃。”我的姨婆一面对他摇着头,一面说,“是的,她就是这个样子。好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只想说,特洛特乌德小姐,”他回答,“我到这儿来,要把大卫领回去。无条件地把他领回去,按照我认为适当的办法安置他,照我认为正确方法对待他。我在这儿不做任何许诺,也不向任何人做任何保证。你,特洛特乌德小姐,对他的逃跑和诉苦,很可能有意袒护。我必须说,你不是息事宁人的态度,这就不能不使我认为,你可能有袒护他的意思。现在我得警告你,你要是袒护他一次,你就要永远袒护他;你要是插手管上一次,特洛特乌德小姐,你就必须管到底。我这个人,绝不跟别人无理取闹,也绝不允许别人跟我无理取闹。我到这儿来,是要把他带走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能跟我走了吗?如果他不跟我走——如果你说一句他不能跟我走,不管你以什么为借口我都不在乎——只要你那样一说,从此以后,我的门就永远对他关闭,而你的门可就得永远对他敞开了。”

我姨婆一直挺直腰板坐在那里,两手交叉置于膝头,阴沉的目光注视着讲话人,专心致志听他讲这番话。待他讲完,她神态仍然如故,只把目光转向摩德斯通小姐,逼视着她,问道:“喏,小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哦,特洛特乌德小姐,”摩德斯通小姐说,“我要说的,我兄弟都说清楚了,我所知道的一切事实,我兄弟都讲述明白了,因此,除了因为你待客彬彬有礼,应向你表示感谢之外,我没有什么可补充的啦。我敢说,你确实彬彬有礼哪。”虽然她话中带刺儿,但这对我姨婆丝毫没产生影响,她就像我在查塔姆睡于其旁的那尊大炮一样,巍然屹立,不为所动。

“这孩子怎么说呢?”我姨婆说,“大卫,你愿跟着走吗?”

我回答说,我不愿跟着走,同时求她,不要放我走。我说,不管是摩德斯通先生,还是摩德斯通小姐,都没喜欢过我,都从没好待过我。我妈很疼我,可他们老叫我妈为了我感到苦恼,这事我清楚,佩戈蒂也清楚。我说,我这样小小的年纪,就受了这么大的罪,说来谁都难以相信。我祈求、哀告我的姨婆——我不记得当时用的是什么字眼儿了,只记得那番话很使我动情——看在我父亲的分上,照顾我,保护我。

“迪克先生”我姨婆说道,“我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迪克先生考虑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面露喜色,回答道:“马上给他量尺码,做一套衣服。”

“迪克先生,”我姨婆得意洋洋地说,“请把你的手伸给我,因为你这份通情达理,真是无价之宝。”她和迪克先生亲热地握过手,就把我拽到她跟前,对摩德斯通先生说:“你何时走,悉听尊便;我要亲自看一看这个孩子。如果他完全像你说的那样,至少我也可以用你的办法对付他。不过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

“特洛特乌德小姐,”摩德斯通先生站立起来,耸一耸肩,说道,“要是你是个男子汉——”

“啐!胡说八道!”我姨婆说,“快给我住口!”

“多么殷勤周到,彬彬有礼呀!”摩德斯通小姐高声叫着,站了起来,“盛气凌人。一点不错!”

“你以为我不知道,”姨婆对摩德斯通小姐的话置之不理,继续对她兄弟发话,一边说,一边对着他摇头,好像要把满腔的愤怒都摇出来似的,“那个不幸的、苦命的、一步走错了的娃娃在你手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当你头一次闯入那个柔顺的小东西的生活,对她大献殷勤,大飞媚眼,假装斯文的时候,那是个多么可悲的日子吗!”

“我从没听说过这样高雅的词儿!”摩德斯通小姐说。

“你只当我不能像亲眼看见你那样了解你哪,”我姨婆接着说,“现在我倒是看见你啦,也听见你啦,结果如何?我坦率地告诉你吧,说你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说令人愉快!哦,天哪!当初有谁能比得上摩德斯通先生那样温存,那样柔顺呀!那个可怜的、受骗的、幼稚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男人呢。他是甜蜜的化身。他崇拜她。他疼爱她的孩子——像心肝宝贝儿似的疼爱她的孩子!他要给他当第二个爸爸,他们要一起住在玫瑰园里,是不是?呸!你快给我滚!滚!”我姨婆说。

“我这一辈子,这还是头一遭听见有人这样讲话,真真岂有此理!”摩德斯通小姐喊叫道。

“你把那个可怜的小傻瓜牢牢地捏在手心儿里之后,”我姨婆说,“我这样叫她,求上帝原谅,况且她已经去了你现在还不忙着去的地方了,这样叫她大不应该——不过我还是要说,因为你觉得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欺负得还不够,你必须开始训练她,对吗?开始像关在笼子里的一只小鸟那样折磨她,教给她唱着你的调子,耗尽她那受蒙骗的一生,你说是吗?”

“这个人不是疯了,就是醉了,”摩德斯通小姐痛苦至极,因为她始终未能把我姨婆的谈锋吸引到她那一方面。“我疑心她一定是喝醉了。”

贝齐小姐对这种打岔不屑一顾,好像没这么回事似的,继续对摩德斯通先生讲话。

“摩德斯通先生,”我姨婆一面说,一面手指头点着他,“对于那个心地单纯的娃娃,你就是一个暴君,你把她的心打碎了。她是个可爱的娃娃——这我是知道的;你还没见到她之前,我就认识她好多年了;你利用了她的致命弱点,伤害了她,要了她的命。我不管你爱不爱听,反正这是真实情况,叫你听了舒服舒服。你和你的狗腿子好好地去受用吧。”

“我请问,特洛特乌德小姐,”摩德斯通小姐插嘴说,“你管谁叫做我兄弟的狗腿子?我听着这词儿怎么这么耳生呀!”

对这话我姨婆仍然置若罔闻,丝毫不为其所动,继续侃侃而谈。

“我刚才对你说过,在你遇见她以前好几年——至于神秘的上帝何以做这种安排,偏偏叫你碰上她,这是凡人无从了解的——在你遇见她以前好几年,就很清楚,那个又可怜、又柔顺的小东西,迟早是要嫁人的。不过我万没想到,结果会糟到这步田地!就在她生下面前这个孩子的时候,我还往好处想哪!”我姨婆说,“你后来就借这个孩子为由头,时常折磨她,把这个孩子弄成现在这副凄惨的样子。这件事,一想起来就叫人痛心。唉!唉!你用不着躲躲闪闪的!你不躲闪,我也知道那是事实。”

在这段时间里,摩德斯通先生一直站在门旁,面带微笑瞧着我姨婆,不过他那两道黑眉毛拧成了疙瘩。而这会儿,他脸上虽然笑容依旧,却刹那间失去了本色,嘴里喘着粗气,仿佛刚刚跑完长跑。

“再见吧,先生,”我姨婆说,“再见!也跟你说再见吧,小姐,”姨婆说着,突然转过身,直面他的姐姐。“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像肩膀上长着一个脑袋那样自信,骑着驴穿过我那片草地,那我就要把你的帽子打掉,再踏上一只脚!”

若要描绘姨婆做此惊人之语时的神态,非得假手于一位画师,而且是一位高明画师不可。若要将摩德斯通小姐听到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形诸笔墨,也得如此。那说话的态度,和说话的内容,均如火一般的炽烈,以致摩德斯通小姐无话可答,只得谨慎地挽起她兄弟的胳膊,昂然走出这所房子。我姨婆仍伫立窗前,目送他们走出去。我毫不怀疑,一旦那头驴子再次出现,她会立即冲出去,把她的警告付诸实施。

然而,没有人胆敢挑衅。姨婆绷紧的脸慢慢松弛下来,变得那样和颜悦色,这不禁给我壮了胆,我扑过去,搂住她的脖子,连连亲吻着,不住声地道谢。接着我和迪克先生握手,他同我握了好多次,同时笑了又笑,祝贺我姨婆在这场唇枪舌剑中大获全胜。

“迪克先生,你要跟我合伙,把自己看做这孩子的监护人。”我姨婆说。

“我能给大卫的儿子当监护人,高兴极啦。”迪克先生说。

“很好,”我姨婆回答,“咱们一言为定。我这阵儿一直琢磨着,迪克先生,想把他的名字改为特洛特乌德,你知道吗?”

“当然,当然。叫他特洛特乌德那敢情好啦,”迪克先生说,“大卫的儿子是叫特洛特乌德。”

“你是说,就叫他特洛特乌德·考波菲尔,是不是?”我姨婆回答说。

“是呀,一点不错!说得对,就叫他特洛特乌德·考波菲尔,”迪克先生说,颇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我姨婆非常喜欢这个主意,当天下午给我买来一套衣服,趁我还没上身,她就亲自用不褪色墨水在那上面写了“特洛特乌德·考波菲尔”几个字;而且定下来,今后凡是为我定做的衣服(那天下午就定做了一套)都得标上同样的字样。

就这样,我换了个新名字,在一个一切皆新的新环境中,开始了我的新生活。现在,几天来的疑虑顿释,有那么几天,我倒觉得仿佛置身梦境似的。我绝没料到我会有我姨婆和迪克先生这样一对稀奇的监护人,也从未认认真真考虑过我周围的一切。脑海里只有两桩事最为分明:旧日的布兰德斯通的生活离我远去了——它好像留在不可以距离计的远方迷雾中。一重帷幕降下来,永远遮住了我在摩德斯通·格林拜货栈那段生活。从那以后,这重帷幕不曾有人揭起过。即使写这部书的时候,我也是出于无奈,才揭开了一下,跟着又急忙放下来。那段生活的回忆,对我而言,充满那么多痛苦和烦恼,令我那么失望,我简直不敢回想那种生活我究竟熬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到底是一年,或是多于一年,少于一年,我说不清。我只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时期,但不复存在了。我只知道,我曾写过它,但写完便弃之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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