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个纪元,竟然又发现了“种子”。信息调遣总部直接将接收的任务指派给了星系边缘的六区政府。
数个时间区后,一颗位于整座星系边缘,恒星系统中的固态行星缓缓停止旋转,跃迁进入了超空间之中。
负责接收任务的只有总指挥与副指挥这两个在一个纪元前就参与过接收“种子”的人,原本计划是只由他们两人驾驶小型空间器前往银河系,将那个“种子”强行提升至六级,并与银河系的文明交涉,将那整颗行星一起带回来——这也是接收的常规途径。
但各地盛传,这就是分散在各地的最后一颗“种子”,人族的最后一个次级文明,一时间就有许多不曾接触过“种子”的年轻人想要去那处八级文明里体验一下,他们纷纷赶到六区,请求两位指挥带他们一同前往。
众人提出的报酬让总指挥和副指挥无法拒绝,于理而言,这件事也没有什么难以操作的地方。他们请示了一座恒星系统的初级政府,租借了一整颗宜居行星,简单地进行了改造后,就踏上前往银河系的道路。
进入超空间跃迁状态后,所有人必须退回到行星的表面上,以防受伤,总共十万多人分散在这样一颗中型的行星上,几乎看不到人类的活动。
“真是奢侈啊!”总指挥站在行星最高的山峰之巅,白茫茫的雪花飘落,在距离总指挥几步开外时,却被无形的屏障给隔开,在总指挥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球形真空空间。
副指挥上来时,就听了总指挥在风雪中的感叹,他明白总指挥话语中的意思:调动中型行星进行如此远距离的跃迁航行,实在是太过耗费能量了。
在靠近像他们这样一级文明的附近还好,星系边缘修建了许多跃迁接引点,可以提供跃迁到下一个接引点的能量,可若是航行于两个星系之间,漫长的一段距离还是足以耗尽他们携带的所有能量——尽管他们脚下的这颗行星中已经遍布着能量储存装置。
除去政府命令,也只有像这样十多万人个个的万贯家财,才足以支撑起这种巨额花费的“旅行”了。
“前方一万三千个标准长度处,发生了两个星系中两个二级文明的跨星系对战,那段空间频繁被扭曲,不适宜我们行星这样的天体穿过。”副指挥说。
“从超空间上跃迁过去不行吗?”总指挥问到。他的大脑和身体现在处于半封闭状态,并无极强思维运算能力,一切事物都交给了副指挥处理。
“理论上可行,但鉴于行星的体积,我们有0.0073%的可能性会出现意外情况。这次任务并无要紧之处,我们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副指挥说。
“那就绕行吧,”总指挥道:“需要多长时间?”
“比原来时长多了30%,将近四万时间区。”副指挥说道。
“我知道了。”总指挥长出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剩下的事情我就全交给你来处理了,如果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或者总部传来的指令,在到达银河系之前就不要叫我了。”
副指挥点点头,默默退下了山巅。总指挥是个喜静的人,在没有公务的时期,能静立于一处,数百时间区而不动谈分毫。作为他的好友,大部分事情都是由副指挥来处理,就像这次前往银河系的委派信息,就是先传到副指挥的手上,再由他找到了在某颗荒凉星球上打坐了上百时间区的总指挥。
另一方面,总指挥还是他启蒙后期的导师,这也是他在跟着总指挥时,一直要求担任副职的原因。
总指挥的目光穿过茫茫风雪,最后落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上,像是在缅怀过去,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失去的回忆。
一阵可有可无的波动飘荡过他的身体,总指挥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微微皱眉,解除了自身的半封闭状态,弄清楚了情况。
源源不断的超空间信号向总指挥打来,穿过了他身体的同时,也穿过了行星。
总指挥自己现存的记忆中并没有能解读这段信号的编码,他只能凭感觉以及对波段的熟悉,判断这是一组引导信号,它们要引导的,会是什么?
在一个拥有古老历史和悠深底蕴的一级文明主星系的边缘区域,会有什么势力敢对他们发难?
总指挥的心中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为了确定信号的具体情况,他费了些力气,将超空间信号截下来一部分,放入记忆库中进行比对,刹那间便找到了数个相似的结果。
而最显眼的那个结果显示,相似程度为100%的答案,让总指挥的脑海中瞬间风起云涌,划过了无数的场景:世界的崩塌,星辰的陨落……最后,他的眼眸还是慢慢恢复了平静,叹了一口气,接受了这个结果。
就在总指挥心里的尘埃落定之时,数百人,包括副指挥一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随着他们的出现,漫天白雪消失地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数百人是总指挥和副指挥从十万多年轻人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分别带领着一批人,方便调遣。
他们显然也察觉到了那超空间信号的不同寻常,一时间,所有人的信息都挤到了总指挥的脑海中。
他们的级别不够,无法截取到完整的超空间信号,因而无法比对出信号的来源,只能将问题问向总指挥。“信号的来源到底是谁?那并不是总部传来的方向啊!”
“故人。”总指挥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故人?年轻人们还没来得及继续发问,突然就被一脸严肃的副指挥打断了:“前方连续十四处跃迁接引点消失,我们没有预料到这点,没有调到预定接引点上,现在已经跌出超空间了!”
“不好!开启防御护盾,最大功率转向,切回超空间!”总指挥明白,他们已经陷入了包围之中——跌出超空间,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所有对于来自超空间攻击的预警!情急之下,他甚至把命令大声喊了出来。
“已经迟了。”一种古怪的律动在行星上所有人的脑海中回响,传递出了它的意思,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宣判,死刑的宣判。
掌控行星所有运转的人工智能瞬间就做出了反应,撑起防御护盾。可切回超空间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尽管时间极为短暂,敌人也精准地抓住了这个空隙,发动了攻击。
所谓的防御护盾不过是用来保证长途旅行期间不受低能级波动干扰的,对于真正致命的攻击来说就像是螳臂当车一般无力。
在他们看不见的超空间之中,数道光束沿着之前信号传递的方向,划过空间,全部钻入那颗标志着人类痕迹的行星之中。
总指挥看着光束全部湮没在行星的表层之下,有些无力地闭上眼睛:仅仅是低级的逆空光束,但将他们毁灭在此,足矣。
与此同时,副指挥的嘴角却在一点点地勾起:自己常常感慨,出生于和平的年代,又是宇宙间近乎无敌的一级文明,让他一身关于战争的学识只能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中施展。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竟然有势力敢在这里对他们动手,这意味着什么?
夜空中,一颗渺小的行星轰然爆炸,在一瞬间燃尽了自己所有的能量,啥那间绽放的光芒甚至比一颗普通的恒星还要剧烈,照亮了之前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空间器。
三座空间器一大两小,大的比刚刚它们毁灭的行星还要大上几倍,小的半径也足有行星的一半。它们从超空间中现身,确定除了光以外,并没有任何东西从那场爆炸中逃离后,就再次隐入黑暗之中,沿着总指挥他们来时的跃迁接引点,向着双旋星系的方向跃去。
……
这是副指挥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毁灭,尽管身体中保护系统已经帮助他屏蔽了感觉,但意识生生脱离出身体的过程,即使在事后回想起来,还是令人心有余悸。
对于死亡后换一个身体,只承载着本来的意识,这样的存在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副指挥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刻的到来是那么的突然。也只有这样的机会,才让副指挥真正“看”到了量子网络的全貌。
克隆的身体很快就制作了出来,副指挥的意识穿过量子网络,降临在全新的身体上。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边适应着新身体的机能。很快,他就愣在了那里:“那里是……”
副指挥正走在一条充斥着柔光的大道上,他看向大道的尽头,只能看见一颗散发着强烈光芒的恒星,从亮度和大小来看,这还是一颗已经走向末年的超新星。
可在距离超新星如此之近的情况下,他只是感觉到了些许刺眼,却没有一丝温度,而整颗星球似幻非幻,就像悬浮在超空间中一样这样的情形,让他想到了一个他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可能……
“你没有看错,那里就是我们的总部,云垒。”总指挥的声音在总指挥的脑海中响起,他扭过头,发现总指挥也随着他一同出生在了这里,正招呼着他:“走吧,领袖还在里面等着我们呢!”
副指挥心头巨震,人族文明的总部,一个在普通人心中的神圣不可侵犯之地,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地方,现在竟然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云垒,原译为虚无缥缈之地,但除了整个人族文明权力最顶层的一部分人以外,谁也不知道它何时诞生,位于何处,是什么样子,它的名字也多种多样,不为人所确定。“云垒”这个名称还是由其它文明提出并通用后,被翻译成了这样。
“一会儿见到领袖时,你不要说话,交给我来说就行了。”总指挥向副指挥传递着信号。
“你认识领袖?”副指挥吃惊道。领袖是存在,这是公开给全宇宙所有文明的信息,可除此之外,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再无其它任何消息,他就和云垒的存在一样,是个永恒的谜团。不过领袖就住在云垒之中,倒是个公认的事实。
“我们有一些联系,不过这个秘密,希望你不要透露给其他人。”总指挥没有过多的解释,但他的神态和气质都在一点点地攀升,副指挥惊讶地注意到,他与总指挥明明已经认识了数个纪元,可对方在此时却陌生得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简短交流的功夫,两人对新身体的掌控也进行到了百分之百,在靠近云垒的同时,进入云垒的规矩也一一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规矩阐明完全后,柔光大道上泛滥出洁白的光罩,笼罩住他们,光罩消失的同时,两人就出现在了云垒的内部,领袖的面前。
一间虚幻的房子,在超空间里用三维材料构建出的房子。这种技术本是一直处于理论阶段的,没想到在云垒中已经得到了实现,但并没有向外普及,可能是因为尚且不成熟的缘故。这样说来,领袖在这里也是冒着一定风险的,因为目前所有发生在超空间中的严重事故,都没有一个生还者。
副指挥胡思乱想着,领袖平淡的声音通过空气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却是直接在叫着总指挥的名字:“亚柏,检测仪显示,一区到八区边境外均出现了众多不明巨型空间器,半个时间区后就会抵达我们境内,不宣而战——准确来说,借口是你们的行星误触撞毁了他们的空间器——这将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原来是个借口,呵,正好让我们撞上了。”总指挥说。
尽管领袖的声音很是平易近人,周围的空气却仿佛都凝滞了一般,压迫着副指挥,让他连抬起头与领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他咬了半天牙,总算鼓起勇气,抬头看了领袖一眼,又快速低下了头。令他内心战栗又惊惧的是,在他目光离开领袖脸部的那一刹那,关于领袖模样的记忆竟然在飞快地消失,当他的头再次低回原来的位置时,已经完全记不起领袖的样子,甚至连领袖的性别都记不起来了。
心下骇然的同时,副指挥也真正意识到了领袖的强大,头也低的越发恭顺。他偷偷地看向正在和领袖对话的总指挥,假如离开了这里,他还能记得领袖的样子吗?
“他们是什么人?”领袖问。
副指挥依稀记得,在那颗现在已经灰飞烟灭的行星上,总指挥曾经回答过这个问题,那时候他说,对方是“故人”。在领袖面前,他应该会解释清楚一切吧。
“故人。”总指挥缓缓说道,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连副指挥都感到有些寒颤:“曾经的故人,现在的仇人。”
能在,或者说敢在这个时间点与人族开战的,难道……联系总指挥和领袖的话,副指挥的心里忽然跳出了一个可能的答案。
“明白了。”领袖转过身,面向房间外的世界,整座双旋星系在他们面前缓缓地流淌。从总指挥的角度看去,领袖伸出双手,呵护孩子一样,捧在星系的下方,就像捧着无价的珍宝。
他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可那笑意甚至没能到达心底,取而代之的,是和总指挥相似的狠厉:“当初的领袖心慈手软,没有赶尽杀绝,放过他们一条生路;现在既然他们决定要将无尽的灾难带回我们生存的家乡,我们就借着这个机会,一劳永逸,让他们从这片宇宙中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