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战败,老佛爷还没有太多的在意,因为那时她忙着过六十大寿。山东新败,她是火上眉梢,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火的首先是帝王党和清流党,其次才是日本人。当初我说不打,你们唧唧复唧唧,慷慨又激昂,仿佛可以笑傲江湖,征服世界,但实际情况呢?却是一败涂地,本来我这一胜一平的战绩加上看似强盛的国家,也勉强可以在国际舞台上直直腰,你们这一闹腾好,老脸全丢尽了,叫我情何以堪?对于睦仁天皇,她也是从牙根里恨,恨他的狂妄自大,恨他的贪欲无限,真想好好修理一下这个不懂事的家伙。当初费茹理那么狂妄,最后不也老实了吗?何况你睦仁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今天我们一提到慈禧,你往往想到的是对外求和苟安,卖国求荣,其实懦弱真不是她的本性。面对强大的俄国她依然决定出兵收回伊利,面对世界第二的法国她依然保越抗法,后来面对多国抗议要求保护侨民,她依然置之不理,才引发了八国联军侵华。但是过完六十大寿的慈禧望着明镜里的白发,她知道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最终还是你们的,你这个实习生不是不听话吗?我还不管了呢,不折腾了,共建和谐社会吧,跟日本人谈谈,我安度晚年。
奕訢经过十年的闭关修炼,内功长进不少,他反思,自己以前之所以栽跟头,不是工作做的不好,主要是与老佛爷没有保持高度一致,三进二出紫禁城了,长点心吧。他认真揣摩慈禧的心理,分析她不会再像中法战争那样战到底了,虽然她对权力充满了无限渴望,现在主要是光绪同志渐渐长大了,已经还政于光绪了,没什么理由她也不能再要回来,所以这次她不会自找麻烦。由此他断定,慈禧会走求和路的。因此,他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变成一手硬一手软,主抓求和,次抓备战。
前面说了,奕訢本来就在求和路上上下求索,现在更要排除万难,致力于中日友好建设。12月26日,奕訢就奉命部署赴日和谈,最后推荐了军机大臣、户部尚书张荫桓和湖南巡抚邵友濂担任和谈大使,赴日求和。但是张、邵遇上了不好客的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被人家赶回来了,而且人家点名要奕訢或者李鸿章去日和谈。
奕訢一想,伊藤这个家伙,都不和张、邵谈,肯定蕴藏着巨大的阴谋——割地,而且不是一个香港岛的问题,我不能去当这个爱新觉罗家族的罪人、历史的罪人。他称病,不能前往日本。
那么这个重担就落在李鸿章身上了。李鸿章也是外交家,他也看的很清楚。他心想,你个我还得顶上去,没办法,常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呢?去就去呗。
作为业内人士,奕訢知道李鸿章此行的难处,三番五次地为李鸿章申请到了割地、赔款的便宜行事权。并鬼六子,分北洋舰队银子的时候你没病,现在倒是有病了。但是你是主,我是仆,关键时刻为李鸿章申请了顶戴花翎和黄马褂,叫李鸿章哭笑不得。之所以为李鸿章跑前跑后,鬼六子当然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如果李鸿章完不成任务,下一个坐在谈判桌上的只能是他自己了,还是老天保佑,李鸿章早点把这个合同签了吧。
李鸿章于3月14日从天津启程,19日抵达日本马关(今下关)。
对于李鸿章,史家众说纷纭。曾国藩评李鸿章“拼命做官”;***评李鸿章“水浅而舟大也”;孙中山评李鸿章“中堂从佐治以来,无利不兴,无弊不革,艰巨险阻,犹所不辞”;蒋廷黻评李鸿章“中国十九世纪最大政治家。”而民间还有一种说法:宰相合肥天下瘦,司农常熟世间荒。这幅对联说的正是李鸿章的腐败。有人怀疑,1896年李鸿章代表大清帝国与沙皇俄国在签署《中俄密约》(即《中俄御敌互相援助条约》)时接受俄方300万卢布的贿赂。又有人说,1898年李鸿章在和俄方谈判《中俄旅大租地条约》时还接受过俄方另一笔50万卢布的贿赂。我总结起来,老李就是个多面人,好的时候很好,差的时候很差,比如这次老李的日本之行老李就装着一颗中国心。
3月20日双方在马关春帆楼举行第一次谈判。中方参加人员有李鸿章,参议李经方(李鸿章儿子)等七人,日方代表有首相伊藤博文和外务大臣陆奥宗光等七人。对于伊藤来说,这是一个party,轻松愉快。对于李鸿章来说,这是一个disaster,心痛难熬。会谈一开始,伊藤就自告奋勇当主持人,安排议程:今天的主要任务是交换国书。李鸿章知道,坏了,这将是一场伊藤唱主角的戏。为了反败为胜,他赶紧命人掏出《停战备忘录》宣读,想以此取得谈判的主动权。
《停战备忘录》是清朝拟定的,主要意思是在和谈期间停止一切战争。伊藤听完后微微一笑,说,好,明天给您答复。对于伊藤的轻松回答,李鸿章深感意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接着开始演讲,希望主导会场,也希望以此打动伊藤及在座的日本人。
他说,贵国近年来图强维新,上有明君,下有贤臣,致力于国家中兴,当今与我大清同为东方这片江湖上的双雄,共同肩负着我的地盘我做主的重任。但是西洋早就对我们东方垂涎已久了,我大清勇于担当,挺身而出,虽一败于英国,再败于英法,让利于多国,皆因我巍巍中华文明礼仪之邦,谦让为先。好汉不在前两局,待俄人猖狂,欲吞伊犁,太后翻云覆雨,武斗、智取并用,俄人夹着尾巴逃走了;法人无度,再犯越南,图谋中国,慈禧太后仁慈之后不再忍让,终于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后悔,东洋得以保全。法人由此露出了笑脸,英人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与我大清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但是帝国主义忘我之心不死,占据东洋始终是他们的梦想。如今中日虽然开战,也是东方内部矛盾,因为我们同种同文,应当尽快修复隔阂,避免成为鹬蚌,便宜西洋之渔翁。这样才能保全东洋,为中日两个发展中大国创造和谐稳定的发展环境。
伊藤一听,老李果然厉害,一个败将却说得我大日本这些年来是在你大清的保护下,你战败是谦让,而且搬出英法来吓唬我。只是在战争的谈判桌上再厉害的口舌也是徒劳。
伊藤轻蔑地看看李鸿章,把话题转移。“对啊,本来战争早就该结束的,上次张、邵来,竟然没有全权委托书,不懂外交礼仪的愚昧之帮,难怪英法要帮着你们进步啊。也别怪我把他们赶回去,没有外交礼仪,沉浸在远古的愚昧里怎么会享受到现代文明呢?
李鸿章只得点头微笑,他不想出现太多的冲突。
后来李鸿章又提出利用日本的电报局发密电。伊藤眼珠一转:“中堂是大清的明白人,应当格外通融。张、邵我就没有理他们。”其实这正是伊藤想要的结果,密电可以破译。可惜老李同志没有学过数理化,不懂这些,哎,没有文化真可怕!
第二天的谈判,伊藤又来了,还是带着他那微笑,把停战条件拿出来一看,李鸿章只能用呆若木鸡形容了。这些停战条件的前三条是:(一)日本军队应占守大沽、天津、山海关,该处清军一切武器、军需交与日军暂管;(二)天津、山海关间之铁路当由日本国军务官管理;(三)停战期限内日军之军需军费,应由清国支付。日方声明,如果不能满足日方的要求,即使在谈判期间日本保留继续战斗的权力。情急之下的李鸿章放下自己大清男一号的架子,苦苦哀求伊藤,“大沽、天津是北京的咽喉,皇上肯定不会同意,给我留点面子吧!”然而这是对牛弹琴,伊藤只是留下“三天内给予答复”的冷冷冰语,拍打在李鸿章脆弱的心里。
怎么答复?这么难的题目,李鸿章当然是遇到矛盾绕道走,发现困难向上交,密电请示国内。光绪一看傻了眼,不是说国外都讲法制吗?和谈期间停战这是万国公法规定的啊,他们怎么这么不讲究?还要占守大沽、天津、山海关?还要继续战斗?到底是谁在践踏公法?该怎么办呢?虽然整个中国名义上都是他的,但是光绪真正熟悉的就是紫禁城他工作学习生活的这几间屋子,就是包围在他身边的大臣、太监、宫女,他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连自己的老婆也是名誉老婆,更不用说和他一个心眼了,他是真正的“寡人”,和谁商量呢?对于日本他更不熟悉,当清流党慷慨激昂时,他认为日本不足为惧。一败再败,他才知道洋人真厉害。现在低头和谈人家都不停战,怎么办?这时他再也不想揽权了,想到了他的名誉母亲慈禧。权力这东西,在能人面前是宝贝,在庸人面前是累赘。
慈禧一看光绪毕恭毕敬地来了,像十年前的小学生时代那样。她知道他遇到的问题超出他小学生的智商了,干脆闭门谢客。因为她知道,无论怎么答,都被判官判为错误答案,除非反败为胜。
光绪毕竟是学习过多年皇帝理论的人,既然取不来真经,那就交给有司去处理吧,把皮球踢给了总理衙门,轮着鬼六子奕訢头疼了。鬼六子琢磨,裕仁、伊藤这些家伙看来这回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如果硬要坚持停战会使谈判陷入僵局;扩大战争,大大地影响老佛爷安度晚年,那自己又该下课了。他们之所以不停战,无非是多榨取一点利益,但是亡国的可能性是没有的,因为英法美等国不会答应,尤其俄国,不会坐看日本跑到自己坐塌旁的。他想到这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幸亏大清已经国际化,但是他还是想把各国早拉拢进来制衡日本,就派人把李鸿章的电报分送到各国使馆征求意见。英法美俄等国的大使也是鬼精鬼精的,先隔岸观火。最后意见基本一致:先看看日本的和谈底线再说吧。这样也基本符合奕訢的意见。因此总理衙门的回电大意是:停战提议暂时搁置,先摸清日本的和谈条款。
密电一到日本就被伊藤破译了,伊藤第一个回合轻松取胜。
3月23日开始,日本出兵占领澎湖,为谈判又拿到了一个筹码。
武士道精神武装下的日本民众,很大一部分人陷入战争的狂热里,虽然战争中他们大部分只能当炮灰,热到高潮也就化为灰烬,但他们还是把战争视为他们的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唯独痛恨和谈。这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在第三次谈判结束,李鸿章回下榻处引接寺途中,被一个叫小山丰太郎的青年打了一枪。险些丧命。
这一枪彻底打乱了伊藤和陆奥的计划。李鸿章撂挑子怎么办?他走了谁还敢来?战争只能继续,而日本是不能到中国打持久战的,如果那样就自取灭亡。列强国家以此介入干涉怎么办?这是很好的理由,那日本还能得到什么利益?更为重要的是,英法美德俄等国看透了日本的好战情绪,联合起来伐日那怎么办?刚刚出来混了没几天的小马仔一下子成为世界公敌,那你还有活路?因此他当即决定,一是严惩凶手,二是隐瞒小山丰太郎的作案动机,三是向李鸿章道歉,稳住他,四是申请停战安抚国际舆论。
李鸿章其实远没有伊藤想的那么复杂,处理这事很简单,当然这种简单中包含着不简单。他只是向国内报告并夸大了他的伤势,突出此行的艰辛,然后等着伊藤的说法,还在准备下一阶段的谈判。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受忠君思想影响,二是考虑到这事早晚是他的活,今天的工作今天做,何必拖到明天呢?现在这个节骨眼,相对来说还是伊藤最能让步的时候。等将来战争扩大了,伊藤也不会等到被打的爬不起来再谈,大清朝也会筋疲力尽,那时还会引来列国的一起敲诈,那时唱丑角的还是自己,而且那时更难唱。
伊藤废了很多口舌,做通了睦仁和军部的工作,和李鸿章签订了停战协定,但是停战区不包括台湾、澎湖。
李鸿章遇刺没有撤退,伊藤也读出了他谈判的执着,当强硬遇到执着,碰撞出的一定是距离。因此伊藤建议清政府,暂时让李鸿章休息,授予李经方全权,毕竟李经方在伊藤眼里连乳臭未干都算不上。
第四次谈判时,日本就把和谈条款兜给了李经方:(一)清国认明朝鲜国确为完全无缺之独立自主;(二)清国将京盛省南部地方、台湾全岛及澎湖列岛永远让与日本国;(三)清国赔偿日本军费库平银三万万两;(四)清国已开通商口岸之外,更开顺天府、沙市、湘潭、重庆、梧州、苏州、杭州七处为通商口岸,日本国臣民运进清国各口货物减税,免除厘金,并得在清国制造一切货物。限期四日作答。李经方一看这个条款,脸色煞白,大脑一片空白。
会谈结束后李经方六神无主地回到引接寺。李鸿章一看这个条款也是差点晕过去。电文发到国内,皇城炸开了锅。光绪一会儿主张打,一会儿主张外国干涉,一会儿主张只划一块地,这些都是急话,真正的主意他不敢定。慈禧看到这个条款也是气晕了,一块地也不能给!继续打!
慈禧的旨意传到日本李鸿章处还是早被破译了。伊藤一看,麻烦了!因为伊藤也不想再打了。他赶紧给李经方施压:这是我国通过的既定条款,一个字也不能改,要改除非让枪炮改!这次和谈破裂,中日将要将战争进行到底!直取北京!你们也休想回国,搬到战俘营去住吧!
李经方经此恫吓,浑身冒汗,连带在身边的由其父李鸿章拟定的商改约稿节略也不敢交出,只是喃喃应道:“回去与父商议后,再行提出答案。但答案万一不能使日本全权大臣满意时,希望不因此招致激怒,以致谈判破裂,使九仞之功亏于一篑。是以诸事皆请海涵。”
日本的强硬传到北京后,慈禧的主意也变了,她又想到了后生可畏,小日本究竟怎样自己心里也没个底,打能打赢吗?自己已经垂暮之年了,现在毕竟是光绪执政,困难留给他吧,我坚持求和过安稳日子,但也不干涉光绪的武装战争(假如他想打)。她安排奕訢请求列强国家干预。
对于这份霸王协议,英法美俄德等国公使看完都大惊失色,这不明摆着要刷新敲诈大清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吗?引起了他们的强列不满。
后来的谈判伊藤更加强硬。李鸿章一直不敢打破僵局,应付着伊藤,电请指示。慈禧无奈,只得赐予李鸿章便宜行事权,实在不行就签了,能争回一点是一点。
伊藤得知了各国的不满和清朝的底线后开始调整条款,将奉天南部的割地作了一些收缩,将赔款也减少了1/3。
在以后的谈判中,李鸿章跟嚣张地伊藤据理力争,他考虑到割地已经无法改变,就从赔款数额上争,比如,日本说赔偿军费,那你就应该列出军费实际开支,据实赔偿。但是羊在狼面前有什么理可讲?伊藤说,你只管驳,我方一个字也不能修改。否则战场上见!
李鸿章最后不顾老脸近乎哀求,别的无望,他还是在赔款上做文章,开始要求降低一亿两白银,然后五千万、二千万,实在没办法,近乎哀求地说,就作为老夫回国的路费,恳请贵大臣再降低二千万两吧?但是伊藤还真说话算数,“你只管驳,我方一个字也不能修改。”
最后李鸿章无奈地说,我们这代人败在了你们手里,但是你们不要肆意妄为,将来我们的子孙会让你们加倍偿还的!请给子孙少留一点罪恶吧!但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伊藤,无论你哀求、恐吓,他听不进一个字。
4月17日,中日两国全权大臣在春帆楼举行最后一次媾和谈判会,签订了《中日讲和条约》(《马关条约》)。中国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岛及其附属各岛屿、澎湖列岛给日本,赔偿日本2亿两白银。中国还增开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商埠,并允许日本在中国的通商口岸投资办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