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运有时会和不相干的第三者联系在一起,安禄山的反叛导致了杨贵妃魂断马嵬坡;日本鬼子侵华令溥仪成为千古罪人……黑旗军的命运也和一个叫唐景崧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唐景崧是广西灌阳人,同治四年(1865年)进士,干了个七品编修,一干就是15年。一个封建士大夫在一个位置上一干15年,说明他是个高上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因为15年中,领导换了好几任,现在可能跟着后生打工,但是你能适应他,不倚老卖老,还还在拼命努力工作说明你境界高;在以升官为目的的封建官场,15年没有提拔,没有跳槽也没有下海,却一直在坚守,说明有着对事业的执着追求,心无杂念,所以纯粹;15年,你的同年可能都晋了三四级了,有足够的能力提拔你了,但是你并没有摧眉折腰求同年帮忙,顶住同年及俗人的鄙夷,一直在编修的位置,编修着自己的梦,那一定不是一般的梦,所以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后来他的老板宝鋆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他说了话,升任吏部主事(六品),但这远不是唐景崧的梦。
的确,唐景崧生来有着鸿鹄之志,但是他也很清楚,在和平时期的清朝官场,要想提拔快需要具备三要素:官、富、奸,即有高官提携;有钱打点;有奸计出头露面。前两个好理解,为什么还要有奸计出头露面呢?在当时的洋务运动背景下,政府也提出来“求真、务实、创新”等口号,他们的出发点是倡导官员干实事创实业,但是干实事创实业何其容易?不过你要提拔必须有政绩,比一般人耀眼的政绩,当时的考核也很严,你要出政绩,快出政绩、出好政绩,要领导看到你比别人强,就得耍手腕,不琢磨点歪招是不行的。这三点唐景崧都不具备,所以一干15年,人生中有几个15年?但是他并不急,因为他眼中早就看到了希望。在战争年代要想提拔特快也需具备三要素:锐、智、勇,有敏锐的眼光、足够的智慧,勇于献身的精神,而这三点唐景崧都具备。看到法国人结束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一直赖在越南不走,他就知道,自己一定还有春天。他就潜心研究越南、法国、黑旗军,并写过多篇论文上书总理衙门。但这时又不搞什么征文比赛,总理衙门不缺这篇稿件,你不给人家钱能发表吗?所以以前的论文投上去都是泥牛入海。但是机会总留给有准备的人,1882年,他又写了一篇阐述抗法的万言书,委托宝鋆带进宫去,这正值前面说的游列居波利图谋北坼,清军和黑旗军被越南人耍了,进退两难,慈禧一筹莫展之际,他的万言书很及时地给慈禧指明了下一步的方向,引起了慈禧的重视。
唐景崧指出,一是祖宗留下的藩邦不能丢,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丢。这一点正迎合慈禧的权力欲(地盘越小权力越小)。二是在越抗法是在中国的边疆上又加上了一道门,进可攻,退可守,增加了中国的战略纵深,有利于中国。三是黑旗军当年是大清的叛军,现在已经兵强马壮,曾经打败法军,对大清国有一定的威胁,如果在越南发展壮大,后果不堪设想。四是中国这些年虽然在已伟大、光荣、正确的慈禧太后为核心的朝廷领导下,坚持洋务运动,富民强国,GDP大幅提升,人民生活水平逐渐提高,但是与英法等发达国家还有很大差距,当前中国应当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构建稳定的发展环境,不宜把战火引到国内。五是中国要显示出大国外交智慧,既要消除或削弱黑旗军又能阻止法军侵越进而侵华,而中国与法国还要维持表面上的友好,怎么办?令黑旗军抗法,可一石四鸟,一是抗法考验其忠心,二是削弱黑旗军势力,三是保全藩邦,四是固我边疆。即使黑旗军失败,也削弱了法军的力量,有利于大清。这正是慈禧所希望的。六是可行性分析,黑旗军在越一直穿华服,说明仍有爱国心,只要有一个天才说客便可以说服黑旗军抗法;黑旗军与法军力量悬殊怎么办?中国暗中资助,强其筋骨,肥其肌肤。七是中国军队不要原地驻扎,重新排兵布阵,要对法军形成威慑,壮黑旗军声威。八是故天降大任于谁?苏秦张仪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我唐景崧。
这篇报告字字抓住慈禧的心,句句解开慈禧的结。慈禧看后大悦,觉得可行。
但是让唐景崧以什么身份入越联刘(永福),慈禧还是很谨慎的。第二次鸦片战争时她还没主政,换句话说她没有直接和法国人打交道,但是从丈夫的逃离皇宫她读出了法国人的强大。但是她对权力的迷恋,使她不忍心放弃越南。唐景崧为钦差大臣联刘(永福),法国人不愿意,不明事理的越南人也不一定愿意,毕竟刘永福现在是越南官员啊。经过慈禧和醇亲王、恭亲王十几天的反复琢磨,最后下旨:吏部主事唐景崧,着发云南,交岑毓英(时任云桂总督)差遣。到底唐景崧去云南干什么,让岑毓英和唐景崧自己琢磨吧。唐景崧联合黑旗军假如胜利了,法国人也就不敢怎么样了,如果失败了,法国人挑刺,就说这是唐景崧的个人行为,杀了他平法国人的怒。况且这样如果联刘胜利了,对于唐景崧的封赏也不用太大,因为朝廷叫你去云南,你跑到越南,不追究你抗旨不尊就很好了。狠毒,真狠毒,最毒妇人心啊,这就是政治,政治就是一场赌博,赢了,江山美人,输了身首异处。唐景崧犹豫了一天,决定赌!
刘永福本来想和清军并肩作战得到朝廷的认可,没想到被阮福时耍了,我身在江湖之远怎么才能接触到大姐大并得到她的认可呢?刘永福正在家没事偷着愁呢,在这时,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唐景崧来了。
二人寒暄后,唐景崧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说明是奉旨办事。刘永福也开门见山,我可以抵抗法军,但是朝廷需答应我三个条件:一是不计前嫌,二是给我个位置,让我师出有名,三是资助钱粮、兵器。朝廷根本没有赋予唐景崧第一二项权力啊,那时又无法电话请示北京。但是唐景崧是个天才的说客,接着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把刘永福忽悠住了。
唐景崧说,渊亭(刘永福的字)你真是个糊涂虫啊,圣上既然派我来找你,就是想招安你啊,但是你现在还是反贼啊,你犯的颠覆国家政权罪还没过追诉期啊,你叫朝廷封犯罪分子官,你这不是颠覆法制,为难圣上吗?有为才有位,有功才有名啊,你不杀安业,云南人民能敬仰你吗?你不立战功,朝廷怎么封赏你?
法国肯定是力图北坼,你又打败过法军,现在法国人与你不共戴天,你如果不奋起反抗,那就是坐以待毙;如果你抵抗,不请求大清朝的支持,你也不是法军对手,还是得死。如果这样的话,法国人不容你、越南人不容你、大清不容你,你死了都没个地方埋,埋在哪里啊,埋在春天里?况且中国叫你反贼,越南叫你侵略者,法国叫你敌人,那你就变成全世界的敌人,人民公敌,给子孙戴上多么沉重的精神枷锁啊?这就是你不抵抗或不联合大清抵抗的结果。如果你联合大清抵抗法军,胜利了,你和你的部队也得以在战争中成长,是你赶走了法国人,在越南还有人敢和你叫板吗?你想叫越南姓刘,那易如反掌,至少你把越南这块根据地坐实了啊。对大清国来说,你为大清国抗侮固边,你用实际心动表明了你的中国心,你的爱国心,用自己的血汗保卫了祖国,每个炎黄子孙都会敬仰你,更何况伟大领袖皇帝和太后呢?国家是我们的,也是他们的,其实根本上是他们的,所以他俩最感激你。远处的饥荒和无情的战火依然存在,你大胜归来,走在和平的大街上,何等英雄气概,会燃烧多少少女的心啊?令圣上多睡多少放心觉啊?乱世重英雄,给你加官进爵那就是民意所指,圣意所向啊,你还担心没有位置?退一步说,即使你抗法失败,阵亡,你也得以在战火中永生,忠义传天下,朝廷给你追认封号,认定个烈士或者战斗英雄,国家给你养着妻儿,英雄亡妻,众目睽睽,格外遵循行为规范,你在九泉之下放心睡就行了。子女还可以享受抚恤金、免试入军校,那时子女们在父亲的光环下更能解读父亲的伟大,既有大义,又有小爱,谁不说咱父亲好?
所以,不抗法,死路一条,全世界容不得你及你的子孙;抗法,无论胜于败,都是一种荣耀,胜利了,荣耀属于你,即使失败了也惠及你的子孙。
这一番话,既有大义,又有小理,把刘永福彻底忽悠住了,他当即表示,不讲条件了,愿听朝廷差遣。
后来黑旗军成为抗法的重要力量。
刘永福虽然是莽夫,但毕竟是黑旗军的掌门人,一想,我归顺大清要烧上三把火,第一把火从哪里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