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准了方向,坚定了信念,人往往有更多的勇往直前和义无反顾。刘永福坚定了跟着清朝走的决心后,嘴里是不休的豪迈,心中是不竭的动力,建功立业还待何时?主动跟唐景崧商量,收复河内。
前面不是说法军退出河内了吗?怎么还要收复河内?这还要从李鸿章和法国驻华公使宝海签订的《备忘录》说起。
李鸿章一直认为越南作为大清的藩国毫无意义,不主张对法开战,经过大姐大批准,于1882年11月开始与宝海谈判。宝海盯住越南北坼不放(当时法国已经控制南坼),李鸿章抓住了宝海这个七寸,耍了个心眼,最后和宝海达成几条协议:如果中国将云南、广西兵现在屯扎之地退出,法国保证不侵占越南土地,不干涉越南内政;开放保胜为商埠(这就意味着刘永福要离开保胜,法国人最渴望的);中国在广西、云南之外与红河之间,应划出中间地带,北归中国巡查,南归法国巡查。这个条约也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大清和越南的宗藩关系,支开了刘永福,所以宝海乐得三天没睡觉。但是仔细一看,这个条约也从根本上否定了《第二次西贡条约》,宝海又气的三天没睡着。这样宝海几近神经衰弱了,被当时的外交部长茹费理撤了。茹费理和游列居伯利坚决武装占领北坼,并把总督换成了沁冲。1883年(光绪九年)3月初,李维业重新占领河内。
我们先认识一下李维业。李维业同他的祖国一样浪漫,整天活在诗里,尽管一辈子没有发表过一首诗,但是那种对诗的执着却令很多诗人汗颜,不管灯红酒绿还是刀光剑影,都忘不了他的诗。当年他已经56岁了,为什么还没有退二线,还来带兵打仗呢?倒不是“吃空饷”查得严,而是他自己想寻找写诗的灵感。
刘永福,我们已经认识了,没有接受过义务教育,大字不认识几个,身体的正面和背面写满了鲁莽。当浪漫遇到鲁莽,注定充满了故事。
刘永福带领黑旗军来到了河内城外,唐景崧作为特邀嘉宾同时抵达。1883年5月7日(光绪九年四月初一)收复河内的战斗正式打响。
李维业早已将城防布置妥当,号称固若金汤。城防在这个充满诗意的军人指挥下,虽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固,但是对黑旗军来说也是刀枪不入。黑旗军的平滑小炮打到城墙上只是留下一片黑黑的温柔,但是法军的火炮读不懂这股柔情,肆意猖狂,顿时送黑旗军将士离开千米之外。炮火的两端是李维业的奸笑与鄙视和刘永福的叹息与愤怒。这场不对称的战争持续了3天,双方的角色一直没有变,河内城还是稳稳的在李维业的手中。当然,李维业也没有出城反扑黑旗军,刀光剑影中虽然可以提炼诗意,但是诗意中是出不了战斗力的,李维业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另外法国内阁已经通过了向越南派遣2000名士兵的决定,为减少伤亡,李维业谨遵国内的命令,固守待援。
刘永福可坐不住了,这一仗关乎黑旗军在唐景崧甚至大清朝眼里的地位、心里的分量。中国人讲究开门红,只有胜利而且是速胜,才是刘永福想要的结果。计无所出的刘永福有病乱投医,就求教唐景崧。唐景崧是文官,战争对他来说只是书本里的故事,舞台上的场景,还停留在儿时幻想里,想了想命人摆上文房四宝,要和李维业拼点文化,不长时间写了一封信,一篇不错的文章:
雄威大将军兼署三宣提督刘,为悬示决战事。照尔法匪,素称巨寇,为国所耻。每到人国,假称传道,实则蛊惑村愚,**纵横;借名通商,实则阴谋土地。行则譬如禽兽,心则竟似虎狼。自抵越南,陷城戗官,罪难了发,占关夺税,恶不胜诛。以致民不聊生,国几穷窘,神民共怒,天地难容。本将军奉命讨贼,三军云集,枪炮如林,直讨尔鬼巢,扫清丑类。弟国家之大事,不忍以河内做战场。唯恐波及于商民,为此先行悬示。尔法匪既称本领,摔乌合之众,与我虎狼之旅在怀德府属旷野之地以作战场,两军相对,一决雌雄。倘尔畏惧不来,即宜自斩尔等统辖之首递来献纳,退还各处城池,本将军好生之德,留尔蚊虫。倘若迟疑不决,一旦兵临城下,寸草不留,福祸攸关,死生在即,尔等熟思之。切切特示。
唐景崧写完自己反复默念了好几遍,对自己的文采很满意,然后对刘永福说:“渊亭,把此信贴于城墙上,李维业必定按耐不住,倾巢出动,我军伏之,等待着胜利的消息吧。
刘永福真是被唐景崧的天真给打败了,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说,因为唐景崧是他的引路人,刘永福还指望在唐景崧的举荐下登堂入室呢。只好派人把写好的信贴在城墙上。
李维业读过这封信后,赞叹,好诗,好文采!想不到黑旗军一群乌合之众,队伍里竟有如此能人,看来对面的这群男孩不简单。李维业更加不敢出城一步。
双方还在稳定地对峙,在这种稳定中,一头是胜利,一头是失败。李维业看出了其中的诗意:
战争不是围城
城外的人想进城,
城里的人却不想出城。
思想的碰撞演绎着烟火的绚烂,
绚烂的两端定格着胜利与失败。
战争真是个万花筒啊,里面装着土地、金钱、女人、诗意,太美了,一定要将战争进行到底,做一位将军诗人。李维业有点飘飘然了。
但遗憾的是飘飘然的不只是李维业,法国驻河内领事堵布益一样腾云驾雾了。堵布益是一位军火商人,跟中国打交道多年,深知中国的地大物博,物华天宝。没有参加英法联军的圆明园抢劫是他一生的痛,得知法国要攻占北坼,图谋中国西南,他热血沸腾,做梦都想着英法国家式地打劫,恨不得一夜之间荡平黑旗军打到北京去,几天的对峙使他心急如焚。看到李维业开始飘飘然,他不失时机地推波助澜:二十几年前我们几千人驰骋华夏,追着清朝皇帝满地跑。清朝不是普鲁士,病夫挡道,不战自溃,下战书邀请将军对垒,纯粹是中国式吹牛,将军何不一鼓作气,定格历史?
“定格历史”对于爱好附庸风雅的李维业来说太有诱惑力了,冲动战胜了理智,他决定出城迎战。
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战场,李维业做出决定的当晚,刘永福也接到消息了。刘永福听闻捂着满脸的兴奋,找来唐景崧,同时招来自己手下的黄守忠、吴凤典、杨著恩三位得力干将研究作战方案。唐景崧捋着胡须,满脸的自豪,仿佛胜利就要在眼前,因此对刘永福的作战计划没有提出什么。刘永福想到的还是要像当年对付安业一样搞伏击,因为他听说过的战术就不多。
1883年5月19日(光绪九年四月十三)李维业的军队出城了。副司令韦医骑着高头大马,身边簇拥着十几名卫兵做前锋,再后面是他的部队和排场更大的李维业,远远地看去倒不像是战争,像是凯旋归来的炫耀或是衣锦还乡的自豪。
韦医的先遣队刚过纸桥,埋伏在纸桥旁边关帝庙的黑旗军先锋杨著恩就迫不及待地带领部队开火了。但毕竟法军装备精良,尽管黑旗军有勇敢做底色,还是阻挡不了现代炮火的威猛。双方激战呈胶着状态,韦医被击毙。杨著恩腿部受伤,士兵们劝他退出阵地时,他誓死不离开,忍痛坐在地上指挥战斗,并带头冲锋。右手受伤就用左手持枪继续射击,最后被对方狙击手打中,壮烈牺牲。由于杨著恩的誓死抵抗,李维业的脑海已对黑旗军设伏没有了概念,无所顾忌的追击出百米有余进了树林,进了黑旗军的埋伏圈,四下里乒乒乓乓想起了枪炮声,李维业才知道战斗不是诗,蓦然回首,看到了纸桥,才想起了中国文化里有个奈何桥。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诗人,不了解中国的文化。他真想重过一次纸桥,看看纸桥上的诗意,但是生命没有返程,刘永福不是诗人,不怜惜这位想做诗人的军人,毫不犹豫地结束了李维业的幻想,送他去另一个世界。继安业后,法军再一次魂断纸桥,230多人走过了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