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珍死后的一个多星期,韩茜雪的病逐渐好了起来,晚膳进食也颇有胃口,璟瑶和璟琪在韩茜雪面前依旧毕恭毕敬贴心侍候,夜阑人静的时候不免也是咬耳私语,暗暗揣测韩茜雪的身体健康情况和思维想法,生怕一步错失便走上璟珍的老路了。
韩茜雪因长久在病中,甚是思念自己的爱子,再者,杜老夫人明言让其独处养息身子,背地里加了丫鬟婆子照顾她的儿子,让她极难前去探望。韩茜雪再杀也会明白,这不正是因为“痘疫”之事对其的惩罚吗。
韩茜雪不敢大张旗鼓去探望儿子,正巧许婆子和张妈都想给自己的女儿绣一方帕子作为及笄之礼,韩茜雪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赶忙让璟瑶拿着“桃花笑春风”的绣样子引她们去了厢房,又趁着午后下人乳母慵懒怠慢之时,才得空当偷偷进了孩子的房间,看着儿子在小床上香甜入梦,韩茜雪垫了一个垫子,侧身坐下,细心为儿子盖好被子,又怜爱地亲吻儿子的额头,伏在儿子的床边,痴痴看着,谁知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她还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看到那一片残阳如血似的妖艳,又一片洁白如雪般的纯美,一片一片红白交杂之花海,当中孤立地站着一株千百年挺立的胡杨树,那株胡杨树笔挺不曲,直至云端。蓦地,璟珍从胡杨树后探出头来,依旧如往昔般娇俏柔美,宛如仙子临凡,又似迎春初绽。突然,璟珍双眉紧锁,连声冷笑,那一声声尖利凄惨的女声让韩茜雪不由得一个激灵。
璟珍莲步姗姗,却语气森寒,恨恨道:“韩夫人,我死得好冤枉!内里究竟,只有你最清楚,是也不是?”
韩茜雪瘫软在地,连声道:“不是我……不是……不是我要害你……”
璟珍却道:“不是你,那为何你不为我说一句真情言语。”
韩茜雪双手撑地,拼命躲闪,也未挪动身躯超过三寸,颤音十足,道:“我没有……我……我要……没要……杀你,不是……我……杀你。”
璟珍身法快速,身形鬼魅,信手解开鹅黄色的束腰缎带,双手不断用力勒住了韩茜雪的脖子,道:“勒死的滋味不好受吧?我们尊贵无比的韩夫人也来尝一尝,如何啊?”
韩茜雪遥遥望着茫茫彼岸之花,听着璟珍泄愤之言,心中涌起莫名的悲凉,她泪流满面,却喉头生涩,压迫窒息,难以发出一言,唯有默默流泪而已。她只道自己大限已至,任由璟珍力道加剧,再无挣扎,一心等死,逐渐便失去了知觉。
不多时,韩茜雪只觉耳边传来璟琪的低声轻唤,和孩子的啼哭之声,她便在啜泣中幽幽醒转,方知自己刚刚不过做了一梦。彼时,她真的泪水涟涟,也因为身躯挪动撞到了孩子的小床,惊醒了孩子。孩子梦中忽被惊醒,啼哭不止,韩茜雪踉跄起身,欲抱起孩子,用她温柔的身躯护住孩子,再哄其入睡。可这声声啼哭也惊动了许婆子和张妈,韩茜雪不敢抗衡杜老夫人,只得在璟琪的拉扯下避开乳母,回到自己房中。
韩茜雪每每回想自己的那个花海怪梦,便顿时觉得心中憋闷异常,油然而生一股悲凉情绪,夜半难以入眠,饭量又开始减少,心情也愈加低落。她总是惴惴不安,害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可是偏偏坏事、怪事接踵而至,想挡也挡不住。
先是听下人偷偷议论,负责焚烧璟珍尸身的小厮看到璟珍尸骨竟不似常人,冒出了五颜六色的烟,实在诡异。四五日后,赵府的长孙——韩茜雪未取名的儿子高热不退,红疹遍及额、颊、腕、臂、胸和背,进而转为脓疱,病情来势凶猛。郎中诊治之下依然是——痘疫之症!
痘疫之症并非常规而言的水痘,痘疫古称虏疮或痘疮,今言天花。早于魏晋时期,就在太清玄宗传人抱朴子葛洪所著的《肘后备急方》中对此病症做了记载,此病症乃于东汉建武年间从南阳之役的俘虏中传染而来,自此从西东流,遍于海中,不即治,剧者多死,遗憾此书中并无对症之方。所幸后来医者多有钻研,拟了几味药方,大多可缓解,却无法治愈,成人尚有侥幸可活,一旦婴幼感染,常为绝症。
痘疫之症会卷土重来,任谁也想象不到。赵府上上下下均慌了手脚,丫鬟奴婢皆忐忑不安,一时间阖府被一种压抑暗黑之气笼罩,人心惶惶。甚至连一向行事从容沉稳的赵府当家人杜老夫人都显得六神无主起来,她的身子愈发虚弱,短短两三日竟已瘦了一圈儿。
赵夕颖经验不足、手忙脚乱,贺宛宁和韩茜雪提议火速给耿姨娘送信求助,赵夕颖应允。耿金花接到信笺,星夜启程,次日午后便回到赵府。
耿金花不顾一路风尘之苦,衣不解带照顾在杜老夫人左右,饮食起居无微不至,又常开解道:咱们的女儿夕颜年纪虽幼,可如今在三清观修道已有进益,我向女儿大略陈述了家中变故,女儿便沐浴更衣,日夜诵经祈福,只为保咱们府上平安。杜老夫人闻言稍稍宽心,对赵夕颜的懂事更感安慰。
三日后一早,天才放亮,赵弘殷和杜慕君的老来子赵光赞也出现高热红疹的症候,且情形比赵府长孙更为严重,尽管郎中医治尽心,府内上下照料得宜,二人依旧在四日后相继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