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川弥生的记忆苏醒了。
正如之前幻夜所描述的,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严绯也明白了,那个在梦中反复死去的洞穴是什么,是一口井。所有在梦中看不清听不清的景象全都变得清晰无比。只是她觉得好笑,为什么两段记忆,全部充斥着绝望和恨意。就好像她自己还不够疯似的。
浅川弥生……以及腹中的自己,被丢人井底,杀害了。丢她们进去的,是浅川家的人,也就是弥生小姐的本家。当然,弥生小姐本身是妖怪鸮的后裔。
记忆是完整的,不是灌入脑海,而是回忆起,好像它们本来就该在自己脑中,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来自灵魂。
严留山出现了,他是爸爸和妈妈的朋友。爸爸正是严绯贴身收藏的照片中的第三个人。浅川弥生在中-国找到了他。这个男人是幽莹的后裔,浅川弥生的先祖在还是一只小鸮的时候被幽莹收养,这次正是专程为了他而来。为了与他结合,生下孩子。因为这个男人,要死了。
幽莹的血所蕴含的神力只能一脉相承,如今到了他这一代,仅剩他一个了,人类太过脆弱。这代表血脉即将断绝。男人找到了如今盘踞在东_瀛的鸮族首领,请求可以生下一个妖族混血,让血脉的传承更加稳固。
浅川弥生是最纯正血统的鸮妖贵族与浅川家现任家主生下的半妖。浅川,是一个驱魔世家的姓氏。很古老,传说先祖就是名为鸮的大妖怪。这种说法不能说完全正确。浅川家先祖本是人类,在战火蔽日的年代中流浪修行,为死者安魂超度。踏遍无数残垣断壁,走过无数战场荒原,见识了太多尸横遍野。在修行途中无意间救了一只受伤的鸮妖,这鸮妖为了报答他,为他生下了孩子,并把妖力渡给了这个孩子。
辗转千年,在这数百上千年中,浅川作为古老的退魔家族持续兴盛。只是这一半的妖血,在不断与人类结合混血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逐渐衰弱了下去。一半,一半的一半,如此递减。终于在三十多年前,浅川家永远失去了这股力量。在其他三个古老的退魔世家中,浅川家一直以来都是最为强大最具地位的,但如今这地位岌岌可危。无法接受家族在自己手中彻底衰落的现任家主浅川堀一郎带着祖先留下的古老信物,来到传说中大妖怪盘踞的深山请求赐血。
信物代表救命之恩,鸮妖答应了他。从此恩情已报两不相欠。堀一郎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弥生回到家中,将其养大。
浅川弥生十六岁这一年,族中的长老找到她,要她为鸮妖做这最后一件事,并叮嘱她不要告诉人类的父亲。浅川弥生就以外出历练为由远渡而来。
但此时男人并不在国内,受朋友所托接待她的正是严留山。弥生小姐等了将近两个月,男人才西方遥远的国-家回来。弥生小姐见到男人第一眼就爱上了他,她坠入爱河,觉得这可能就是命中注定。但后来她知道,也许是作为鸮妖,对神灵血液与生俱来的一种痴迷。
怀上孩子的时候,浅川弥生回到了日-本,男人走了,但他没有和妻子说以后不会见面了。
浅川家旧神社本来是在后山的山腰,那里有一口封魔井,传说它连接地狱。古往今来,无数为祸世间的妖魔被丢入井中封印。可是,既然当年身怀六甲的弥生小姐也被丢入井中惨死,就说明事实其实并非如此。
浅川弥生直到死时都不理解,为什么只过去短短两个月,将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父亲态度骤变。自己明明为了浅川家做了许多事,她甚至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救了许多无辜的人。为什么大家都恨她,厌恶她,恨不得她赶紧死,并且在最后,这些人得到了父亲的授意……
痛苦、悲伤、恐惧、不甘,最终在那个月夜的井底化作了仇恨。
严绯打开了灵魂与肉体联结的封印,滔天般的鬼气汹涌而出,此刻的她让母亲的灵魂占据主导,帮助她修补受伤的魂魄。幻夜意外看到她很平静,不是严绯很平静,而是弥生小姐的灵魂很平静。幻夜注视着她们一模一样的脸,好像弥生小姐真的活了过来。
修补的过程很漫长,这期间幻夜注意到杜胥已经收起了无赦,离开了。
能够进入主人的意识层面,并将灵体在精神空间内具现化,说明杜胥和妖刀达成了灵魂之间的契约关系。这一点和幻夜自己很像。与自己不同的是,无赦拥有本体,它非常稳定。自己则本体被毁,非常虚弱,需要不断吞噬人类自愿献出的灵魂才能存续。
两百多年前,浅川家的退魔师将自己封印在井底,它本以为自己会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逐渐溃散消融,但没想到的是,不断有人类被丢进来,很多甚至还一息尚存。幻夜靠答应为他们复仇而不断吞噬掉这些灵魂得以维持,但它食言了,当然不是它想要食言,而是因为出不去。虽然它心里一直想着:有朝一日。
直到浅川弥生的出现,当然不是出现在井底,而是出现在井口。
她从井口向下望。
「喂——恶魔,你在里面吗?」
「说不定早就消散了吧……」她喃喃自语。
「喂——魔眼,你还活着吗?」
没有回应。
当然没有回应。
她露出一个思考的神情摸摸下巴小声嘀咕:「话说回来,这声音真的能传到地狱吗?」
幻夜就这么远远望着她,听她话里的意思,这少女似乎是来找自己的。它很想回答她,只是做不到。幻夜猜想她一定很快就会离开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少女开始了恶魔召唤仪式。
幻夜想也没想,立刻在阵中显形。
即使没有本体,仍然可以在召唤式中显形,这是因为恶魔召唤需要借助媒介,这些作为道具的媒介可以暂时帮助失去身体的恶魔显形。
少女见到了一个通体雪白羊头人身的男子。
几秒之后……
「呀——!讨厌!你没穿衣服!」少女惊声尖叫。
【啊……抱、抱歉!】幻夜连忙用龙爪状的双手捂住裆部。
回忆到这里,忍不住因当年自己的囧态发笑。话说回来,不久之前也在严绯面前显形了。
【还好背对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