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临江尽可能用平和的口吻问道:「好,第一个问题,你的目的。」
「涂先生,找到严留山,不管他是生是死,哪怕只是得到他的一点儿消息对我来说都像一针强心剂。」少女的话像在呢喃着吐露心声,语气深处有着难以抑制的痛苦。
「我之前的人生就像一个封闭的空间,严留山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我爱他。他离开之后我陷入疯狂了好一段时间,最近才稍微找回点理智。」
严绯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把一向用的“失踪”这个词换成了“离开”。
涂临江十分触动,这种感情该是非常隐晦的,严绯却向自己袒露出来。
他谨慎地问:「他知道吗?」
严绯的眉微微蹙着「我想他应该知道,而且他应该……也是爱我的。」
说完,她轻轻抱住头,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涂临江知道她这个状态很不妙,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静静地开车,良久,他听到严绯哭了。
她低声抽泣,用力抱住头,偶尔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再陷入呜咽。
涂临江递了纸巾给她,严绯接过来胡乱地擦擦抹抹,右手擦,左手攥着用过的废纸。转眼间,手里就攥了一大堆废纸,但她也不扔就这么攥着,眼瞅就要攥不住了。
「扔在脚底下就行。」
严绯摇摇头「会弄脏的,不用。」她努力调整呼吸抬起憋得通红的脸,卸了浑身力道靠在椅背上,自嘲着说:「我在宁昊面前都没有这样过……对不起,涂先生,您继续问吧。」
「没关系,那些问题也不是……」
「问吧。您问了我也轻松些。」
涂临江于是谨慎地追问:「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严绯滞了一下。
她低眉,又是半晌没有说话。
涂临江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心道果然是这样吗…他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安慰严绯:「没关系,不愿意说就不说。」
严绯突然抬起头来,猛地看向涂临江,语气略显急切:「不,不是…我不愿意说。」她轻轻摇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往肺里灌入一大口空气,下定决心般恳切道:「我有私心,我想…我觉得…我……」
涂临江知道严绯是在拼命组织语言,一直没有插话。
严绯重新低下头,用轻微的声音说:「涂先生,您可能不知道,家里回不去的当晚我给您打电话,您把我接到家里住,对我的触动有多大。您可能觉得没什么,但三清会的住处和您家,对我来说完全是两种概念。」
严绯说这些话时,由于极度害羞,全身的皮肤都是通红的。
「我就好像,突然得到了一个容身之所。」
严绯深深调整呼吸,脸朝向涂临江,正襟危坐,语气无比真诚:「三清会的人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您也不用瞒我。不论您怎么想我,我都不介意把此刻我的心情说出来。」
「涂先生,您听我说,没错,三清会如何我根本不在乎,我对三清会的态度完全取决于您。您听懂了吗?」
涂临江完全愣住了,他心中五味杂陈,严绯的话再清楚不过了,她对三清会采取怎样的对待方式,完全是他一句话的事。
这很危险。
涂临江皱眉「小绯,这些话你可千万不能跟别的人说了。」
严绯摇摇头,像是之前她表达的不够清楚:「涂先生,利害关系我明白,相反,谁要想害您,我会让那个人在深深的后悔中,痛苦的死去。」
她说得轻描淡写,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坚韧。
涂临江心中感动,就他个人而言是愿意用全部的身心去相信自己的救命恩人,严绯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对一个小姑娘来说是多么难以启齿,看着她还未褪去的潮红,涂临江一阵心神激荡。
涂临江的父亲被追债的人殴打时误杀,母亲带他回乡下的途中和他走散了。
他那时还小,之前根本没有回过老家,母亲也没有电话,他就这样在陌生的城市里流浪,从小混迹社会,不是孤儿胜似孤儿。
涂临江有时候想,也许当年根本不是走散了。
这些年他有过不少兄弟不少女人。但亡命的亡命,入狱的入狱,陌路的陌路。
严绯刚才的那些话,让他突然有种她把自己当作家人的感觉,他也想这么回应她。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很久。
涂临江发现自己没办法问出下面的话了,严绯刚才发自肺腑的一席话,让他开不了口。
严绯除了低了两次头,身体自始至终都朝着涂临江的方向,脸也是从未移动分毫。她就向是明白涂临江的尴尬主动接下话题:「第二个问题呢?是什么?」
涂临江决定也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小绯,我知道你是异类、非人。不过,不管你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你就是你。你明白吗?」
严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就是你……吗?哈哈,您是第二个跟我说这话的。」
「第一个是你养父?」
「不是,说这话的那家伙不让我跟人聊他。」
涂临江点头表示理解,他再无顾忌,淡然道:「你到底是什么?」
「我猜到您早晚要问这个问题,」严绯微笑着歪了歪头,表示自己并不意外「您觉得我之前在敷衍您,对吗?」
涂临江尴尬地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何止是敷衍,我甚至觉得你故意隐瞒。哈哈……」
严绯呲呲牙,难得露出调皮的样子说:「之所以没说得很清楚,是因为没法说得清楚。直到现在我都很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个什么。」
深入思索的表情浮现在少女的脸上,她整理着措辞,用认真的口吻道:「这些日子我也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应该不算是个完全的人类,甚至可能不算完全活着,不过我应该是非常接近人类,接近活人的。」
「不算完全活着是什么意思?」涂临江的理解能力很强,严绯说的话虽然有些难懂,他还是从中理清了些头绪。
「我死过一次,不是重病垂危,而是真的死了。然后我被救了回来,但是活得不太彻底……」
「不太彻底?」
「嗯,灵魂和肉体之间不太协调。虽然内在有点不一样,不过肉体确实是人类的形态。这样说…您能明白吗?」
「老实说,我不太明白。不过有个概念你表达很清楚:你具体是什么,不是你不说,而是你说不清楚。对吧?」
「是。」
涂临江摸摸下巴思索着说:「不过听你刚才的描述,就感觉你好像半人半鬼。」
「哈哈,您可真了不起!」严绯脸上的笑容一点不掺假「说实话我一直感觉自己第二接近的就是鬼。」
涂临江轻松了不少,点点头「不过你这种说法别人是否能接受就难说了。」
「哈哈,我不指望别人。」
严绯重新靠回座椅,侧脸又贴上车窗眺望萧索的深秋,嘴角挂着浅笑,心情大好。
涂临江也是如此。
一路驱车回到东南总部。
庄园的大门是三扇气势磅礴的铁艺巨型开阖门。两小一大。
行车的路并不宽,周围也是花草郁郁,只是到了门前路面才豁然展开,形成了一块不算小的空地,空地上常年有四人值守。
此时空地边缘正停着一辆白色轿车,隐约看到车前靠着一个人。
车没有被放进去,说明并不属于三清会。涂临江接近大门的时候,靠在车旁的男人也露出真容。
严绯的声音猛然响起「是杜胥,快走,别跟他说话。」
涂临江听过这个名字,在严绯不在的会议上,从刘慎之的口中。
杜胥一眼就看见坐在副驾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就迎了上来,张开双臂拦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