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循声扭头,入眼的是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清冽的木檀香将她包裹,她心间微颤,两个人许久不见,在七月还没有完全梳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前,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突然见到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但是嘴比大脑快:“陈……”
陈嘉毅将抬手盖到七月头顶上,将七月的头扭回去,止住了七月到嘴边的话。七月被他护着,硬生生从记者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等他们安全的站到医院门口,医院的保安和林峥叫来的保镖才姗姗来迟,将喧闹的记者轰出门外。
待到确认安全,陈嘉毅的手才从七月的肩上收回来,皱着眉看她两眼,清凉的指尖抚过七月的眼角,温声道:“看清楚刚刚是谁碰的你了吗?”
眼角有一丝丝的疼,看起来应该是青了,七月本能的向后退一步,抿着嘴摇头。陈嘉毅的指尖一空,他颇有深意的看了七月一眼,小姑娘红着耳朵,右边眼角有一块青紫,垂着眼睛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十分可怜。
陈嘉毅不再碰她,换了一个话题:“昨天看了新闻,担心你出事,也想来看看夏蝉,没想到刚来医院就碰到你了。心情好点了吗。”
七月低低的“嗯”了一声。陈嘉毅当她还在因为网上的言论难过,便劝道:“不用管网上那些人说了什么,他们大多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才天天八卦来八卦去的。”顿了顿,又换了一种鸡汤式的口吻,“七月,只要你足够优秀,所有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其实七月睡了一个晚上之后情绪没有头一天那么激烈了,从她和夏蝉住在一起开始,夏蝉就十分注意她的心理问题,所以她有一个一直在联系的心里医生,而她自己,也有一套消化恶评的方法。
就好像自己的脑海里面有一个小人在整理她的情绪,那些极端的、恐惧的、绝望的情绪都会在一定时间内被那个小人妥帖的安放好,即便是那些情绪还在,但也影响不了她太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七月的自我情绪调控非常到位。
她刚刚低头想的是,她好像,不那么排斥陈嘉毅了。
刚刚被陈嘉毅的指尖触摸过的眼角,还在微微发热,刚刚那一瞬间,她竟然会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这个认知让她五味杂陈。
她是仅仅对陈嘉毅这个人不排斥了,还是对其他的,所有的异性,都不排斥了呢?
但是陈嘉毅说出的那番感觉极其不符合他性格的话,成功的逗笑了七月。
一个在七月眼中一直自持绅士的人,说出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做”这种话,总会给人一种幻灭感和意外的反差萌。
七月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了不少,陈嘉毅松了口气,七月这时才看到陈嘉毅手里还拿着花,她瞅了两眼,道:“你怎么知道蝉姐喜欢紫罗兰?”
“好歹我也是她的高中好友。”陈嘉毅笑,“知道紫罗兰花语是什么吗?”
七月摇头。
陈嘉毅弯腰,带着笑意的嗓音从耳边传来:“永恒的美与爱。”
七月刚刚恢复的耳朵又肉眼可见的变得粉红,她像个小兔子一样,被这句话惊得瞪大了眼睛,如若她又两条长耳朵的话,现在应该也直愣愣的竖起来了。
这句话……怎么搞的向专门对她说的一样。
她心如擂鼓,脑中那个收拾情绪的小人现在好像高兴得在跳舞,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她抿着嘴不自然的偏过头去,但是没有再躲。
她竟然有点习惯了陈嘉毅身上的味道。
身边的男人低笑,欣赏够了七月的表情之后,也不准备再逗她:“林峥上高中的时候给夏蝉表白就用的紫罗兰,当时的紫罗兰还是我去买的。”
他语气中有些感叹,七月仰头看他,五官俊朗,但仍见岁月的痕迹,此时因为还念过去,还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愁绪。
“岁月总是不等人的。”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七月讲,“人生本来就即艰难有短暂,所以才要及时行乐吧。”
七月没怎么听明白,有些疑惑,陈嘉毅目光落在七月懵懂的脸上,失笑:“你还小,总会明白的。”
七月还想问,但是这是电梯门开了,“叮”的一声让她回神过来。
随后陈嘉毅像是说服了自己,伸手揉了下七月的头,不等七月往深处探究,就推着七月进了电梯。
夏蝉的病房在八楼,他们来的时间不巧,夏蝉做了第一次化疗正在休息,七月见夏蝉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的躺在床上,双手绞着都快要哭出来。
林峥坐在病床边的沙发上处理公务,看见陈嘉毅捧着花进来毫不意外:“今天不忙?”
“不忙,过来看看。”陈嘉毅将花轻手轻脚的放到床头柜上,道,“怎么样?”
林峥眼中有疲色,这么长时间连轴转谁都耗不起,但是他骨头硬,照顾夏蝉的事情从来都不假手于人:“医生说治好的成功率很高。这是第一次化疗,后续情况再看。可能要手术。”
陈嘉毅深知这种事情只能寄希望于医生或者是夏蝉自己,其他的人能做的只是让环境更好一点,让医疗设备更先进一点,让病人心情稍微好一点。像是没有浆的船,随着水流打转。
他用力拍了拍林峥的肩,林峥揉着鼻梁,目光深沉的落在夏蝉身上,长吁一口气才道:“没想到我们三个人还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陈嘉毅不自觉的想到高中时候的一个盛夏,蝉声聒噪,空气火热,并不适合运动,但是学校却在那个时候开了运动会。他和林峥都有项目,只有夏蝉一个人清闲,躲在体育场的背光处乘凉。他们比赛完躲着纪律督查和老师跑过去找她,也不知道夏蝉从哪里拿出来的雪糕和冰可乐,给他们一人一个。
林峥满身汗味要去抱她,然后被夏蝉一脚踹开,少女的马尾在湛蓝的天空中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嫌弃。
林峥委屈:“我拿了第一你都不来看我。”
“热死了。”夏蝉笑嘻嘻的安慰他,“我在这里也能看到你呀。你和陈嘉毅两个大帅哥站在那里,想看不见你们都难。”
夏蝉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我刚刚看到你那了人家小姑娘的矿泉水,是不是?还朝人家笑。那小姑娘有那么好看吗,你笑的那么开心?”
说着又伸手去拧林峥的耳朵,咬牙切齿的,但是眼睛里面却藏着笑意。
林峥哎呦直叫,指着陈嘉毅喊:“他他他,他拿的,他喝的,天地良心,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被提及,就在旁边笑,吊儿郎当的道:“你们俩可别只许州官防火,不许百姓点灯。我还单着呢,等我不单了我就不在你们俩面前当电灯泡了。”
夏蝉白了眼他,哼一声,收了手。
在陈嘉毅的记忆里,他们那天在一起玩了很久,后来等夏蝉和林峥闹够了,就坐在楼梯上聊天,后来夏蝉道:“等过个十年二十年,我们要是还能这样聊天就好了。”
“只要你想,聊个天有什么难的。”林峥当时说的万分豪气,他戳了戳他,道,“到时候我和夏蝉结婚你要来当伴郎哦。”
夏蝉脸红,嘴硬道:“谁要跟你结婚了,你想得美,臭流氓。”
那个时候的他们,肯定谁也想不到,挥别了高中时代,他们会分离十几年吧。
不过命运终究是爱给所有人开玩笑,兜兜转转,所有人还是回到了原点,似乎这么多年以来,没有任何人往前进一步。
林峥这才好不容易追上了夏蝉,而他……
陈嘉毅的目光落在正垂着头看夏蝉的七月身上,他这算是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级,终于心有所属了吗?
林峥因为中午有个会所以和陈嘉毅一起离开了,七月看了下夏蝉,没有转醒的迹象,她把热水晾道保温杯里面,切好水果丁,摸了摸夏蝉输着液的手,冰凉。
她缩在床边,又开始恐慌,这几天她没少想如果夏蝉真的离开她了这么办,她记忆里面的夏蝉总是妩媚又温柔的,那双狭长的眼睛总是顾盼生辉,好像时时刻刻都勾着别人的魂一样——也勾着她有生的动力的那条线。
有夏蝉在,她就心安。
又想到在门口遇到的那些记者,网上的那些诋毁和污蔑,让她气得恨不得透过网线过去暴打造谣者一顿,她有一段不太成功的婚姻、现在有一个光芒万丈的伴侣,这些都不是她的错,可现在在网上那些网友看来,为什么夏蝉就变成千夫所指的了呢?
一个人所经历过诸多苦难,难道不该拥有幸福吗?
她对此深感无能为力,有口难辩。她翻着程红给她在微信里面发来的微博上的评论截图,,除了生气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跟你无法去和一个智障说逻辑一样,你也没办法跟喷子讲事实。
林峥走之前让七月把所有的能上网的设备都藏起来,她不知道事情到底应该如何解决,索性也关了手机。趴在床边安心守着夏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梦到陈嘉毅站在一片花海里面向她笑,沉着声音叫她七月,在她正准备伸手握住陈嘉毅递过来的手时,猛然惊醒。
她……怎么能做这种梦呢?甚至还因为一个梦心跳加速,都快呼吸不上来。她头顶上传来轻笑,夏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捧着本书在看,此时目光放在她身上,道:“做什么梦了这是,脸这么红。”
七月涨着脸,疯狂摇头,拍拍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姐,要喝水吗?”
“不用了。”夏蝉问,“我手机呢?”
“……”七月不知道怎么回答,林峥的那句“不要告诉夏蝉手机在哪里哦。”还正热乎,夏蝉瞟她一眼就知道大概是林峥给她说了什么,无所谓道:“算了。”
“姐,你还难受吗?”七月扒拉着床边,眨巴着眼睛看夏蝉,像一只乖巧的毛茸茸的兔子,夏蝉心下一动,捏了捏七月的脸,道:“不难受了。到中午了你饿不饿?”
“林峥哥……呃,姐夫,他定了餐,说是十二点就送过来。”
夏蝉笑:“你叫他哥也是可以的。”
七月抿嘴:“你一开始可不是跟我这么说的。你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感情很复杂的。只不过,看他活得好,我很高兴。”七月把夏蝉那天说的话学了个十成十,引得夏蝉抽了旁边一个枕头扔到七月身上,嗔道:“哎呀,你好烦。”
夏蝉脸颊上还有一抹少见的、可疑的红色,七月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心里想:真好哦,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夏蝉害羞呢。
姐妹俩在房间里面闹了一阵后,被敲门的声音打断。
“可能是饭来了。”七月看了眼时间,“我去拿。”
甫一开门,七月就问道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一位穿着精致考究,看起来有一些盛气凌人的老太太站在门口,看到她愣了一下的神态,不留痕迹的皱了下眉。
不过就一瞬,她柔声开口:“你就是七月吧?我今天来找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