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在画室待到下午三点,她对着昨晚画的那副画修修改改,终于结尾。放下画笔的那一瞬间,几乎是通宵的疲惫立刻涌上来,她伸展了一下,打了一个哈欠。
这时候袁梦雨从外面跑过来,将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颗脑袋来道:“七月,去小会堂开会啦。”
嘉宜有一个能容纳几千人的中心礼堂,他们艺术学院也有一个能容纳几百人的礼堂,为了区分,一般都叫艺术学院的礼堂小会堂。
七月收了笔,摸出手机给画拍了张照,道:“马上来。”
这才发现谢微月给她发了微信,她边走边回道:“好。我请你吃饭。”
原来谢微月说得“我们一定会再见”竟然兑现的这么快。
“走啦。”袁梦雨捻熟的挽上七月的胳膊,等着七月锁了画室的门,“你还是咱们院第一个刚开学就往画室钻的,果然大神就是不一样。”
七月笑道:“我也没事干。”
袁梦雨好奇问:“那你……你平常都不娱乐的吗?”
七月想了想说:“一般就遛狗、画画、看会儿电视、看会儿书。”
“不上网吗?”资深网瘾少女袁梦雨瞪大了眼睛惊奇道,她面前站的明明是21世纪的新时代少女,年龄比她还要小一些,竟然过得是她爷爷奶奶那样的生活,袁梦雨一时间还消化不了,“不玩游戏吗?”
“很少上网。游戏我玩不来。”七月解释道,“并且要画画,也没那么多玩的时间了。”
曾经在她还小的时候,山村封闭,就根本没有接触过这种高科技的东西,夏蝉也不是很喜欢总上网,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画室里面,以至于她在病情稳定、即将出国留学的时候才深入接触网络。到了法国,为了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让自己彻彻底底改头换面,抛开混乱的过去,她几乎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学习,除了跟夏蝉视频聊天基本上就不上网了。
反正联系她的人也少,她关心的人也不用她非要上网才能了解信息。
袁梦雨嘴巴张成O字形,不过她很快就平复了震惊的心情,暗道:果然大佬就是大佬,付出的努力跟平常人就不一样。
想到这里,她点点头道:“我就不行,我小时候画画都是我爸妈比我练的,虽然一开始是我选的美术的课外班吧,但我坐不住,学着学着就不想学了,然后我爸当时拿着棍子在旁边逼着我去上课。要不是我爸,我可能还考不上嘉宜呢。我爸要是有你这么听话的女儿估计做梦都得笑醒。你爸妈肯定特别省心。”
但这句话说完,袁梦雨就发现七月不再说话了,好像四周的空气都跟着沉默下来了一样,不知名的气压缓缓地笼罩在七月身边,将身边或匆忙或闲散的行人的声音压下去了,袁梦雨莫名觉得跟着七月的沉默,四周都安静了不少。
袁梦雨不知道哪句话惹怒了大佬,心里面早已汗涔涔,已经有一排小人在谢罪,但是七月不说话她也不敢再说话了,直到到了小会堂的门口。
原本艺术学院的礼堂就被设计的极其活泼,门都是奇形怪状、花里胡哨的,现在因为迎新,变得更加花里胡哨了,门上挂满了彩带和气球。门前还有学长学姐指路和安排座位。
嘉宜的艺术学院下面分了音乐、舞蹈、美术三个小院,虽然这三个小院都隶属于一个大院,但平时基本上都不会碰头,有什么活动也都是各组织各的,据说只有在迎新和毕业典礼的时候,才能把整个艺术学院的人集合在一起。
在吵吵闹闹的门口,袁梦雨听见七月轻轻叹了一口,声音压得极低道:“我……没有父母,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觉得我省心。”
袁梦雨咬了下舌头,她总算明白刚才的沉默是为何了,心里暗骂自己最快,揣摩着七月的神色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会说去的,你放心。”
“没关系。”七月道,“我都习惯了,并且我姐对我也很好。走了,进去了。”
袁梦雨看着七月快湿透的黑色短袖,两只手在脸颊两旁扇了扇道:“嗯呢,外面也太热了。”她拉着七月走了两步,七月手心里一手汗,她觉得是热的,还特地找了一个离空调比较远的位置,这样不至于着凉感冒。
坐好之后,七月靠在椅背上,垂着眸,脸色苍白,双唇殷红,这一对比却显得格外羸弱。她浅浅的呼吸着,眼里面好像没什么焦距,像是在放空,整个人感觉空茫茫的。
袁梦雨小心翼翼的戳了七月一下,道:“七月,你没事吧。”
七月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热。我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七月现在很乱,她其实不是很在意她没有父母这件事被说出去,反正有心人要是查肯定能查到她户籍上无父无母的事情。刚刚沉默也不是因为袁梦雨戳到了她的痛处,而是她真的在想,如果她一直在父母身边的话,真的能够获得这些成就、又有这样的天赋,她的爸爸妈妈是不是真的感受到省心。又或者,她会不会也很顽劣并且钟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的爸爸会不会像袁梦雨的爸爸一样,逼着她将自己的选择坚持下去。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能够和自己的爸爸妈妈遇见,他们会不会因为她而感觉到自豪,会不会还残留着她记忆里面代表家的花香。
如果,如果当年她可以不跑那么远,可以不出家门,或者跑得再快一点,叫“救命”的声音再大一点,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是不是她就可以和身边的很多人一样,享受着爸爸妈妈的宠爱,不用逼自己快一点成长,也不用时时刻刻忍受着过去带给她的恐慌和害怕,更不用忽然间提心吊胆——万一山村里面的那帮人又找上她了怎么办。
毕竟那些人至今都没有找到,听说他们换了很多据点,总是在警察到的前一刻溜之大吉,谢峻辉说可能是有内奸告密。
她不太明白这是个多大的人口贩卖集团,都能在警局里面安插内奸。她只知道,那些人一日不除,她就一日不得安宁。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要经历这些。世界上这么多人,每天会发生这么多事,可偏偏就是她,格外不幸。偏偏是她,要努力地摆脱不幸,要努力地在不幸的土壤里面开出花来。
凭什么,是她要经历这些呢?
七月格外羡慕袁梦雨,甚至她还羡慕那个把自己打扮得五颜六色的、有底气肆意妄为的、有爸爸庇护的院长的女儿。
她就从来不敢对别人要求什么。即便是夏蝉对她真的很好很好,她早将夏蝉当成自己的亲姐姐,可是她从来都不敢走错一步,怕再给夏蝉带来更多的负担。
七月从来不敢为自己活。
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迷恋骑马。在风里飞奔,衣角猎猎,心脏在狂舞,她会兴奋的喘不过气来——那是速度带给她的久违的轻松,好像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就能将所有的过去统统甩在后头。
那是她如此渴望的、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得自由。让她觉得,她本应该是这样的,她本该如此张扬明艳。
越想越深,越想越难过,那熟悉的窒息感和恐惧感潮水般的涌来,她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颤抖,激出了一身汗,知道看到热热闹闹的礼堂门口,才将已经脱缰的思绪扯回来。
七月坐在椅子上有些虚脱,她害怕那些黑暗的情绪再一次占领她的心智,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过去的就过去了,她只需要把未来过好。她还有未来,有姐姐、有程红、有阿成哥,还有……陈嘉毅。
她不再一无所有了。
闭着眼,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可疲惫感再一次袭来,她撑着睁开眼睛听台上的人讲话,后来实在支撑不住,拿着手机摆弄了一会儿便歪着头睡过去。被袁梦雨叫醒已经是解散之后了,袁梦雨道:“快,醒醒,晚一些还有全校的开学典礼呢,听说还有优秀校友来讲话。”
“唔。”七月揉揉眼睛,站起来,她手里面还握着手机,点亮一看,在她迷迷糊糊睡觉之前,她给陈嘉毅发了一条微信。
“我好想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