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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金总,咱们的公司亏空了!

1

“风暴”猛然袭来的时候,若海正携着他的小情人聂倩愉快地走在海边的沙滩上。若海一手搂着聂倩,一手潇洒地插在裤兜里,聂倩则依偎在若海的怀里,把自己娇小的身子紧紧地贴着若海。海风习习吹来,聂倩的发丝拂到若海的脸上,撩得若海心痒痒的。

放眼望去,一片蓝得让人心醉的大海。

若海喜欢大海,从小就喜欢,与生俱来似的——这也是父亲给他取名“若海”的意义所在。听父母说,他第一次见到海时才刚刚一岁,当时他是睡着的,刚到海边,就像听到海的呼唤一下子就睁开了眼。当若海看到那片天蓝的大海,兴奋极了,睁着那双大眼睛,嘴里发出“啊,啊”的叫声,双手向前举着,双腿开始乱蹬,要从母亲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见若海这样兴奋,母亲也很兴奋,忙把他放在沙滩上。这时,让若海父母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还没学会走路的若海居然在沙滩上稳稳地站了起来,并开始迈动步子向前走了两步,母亲在后面伸出双手,时刻准备着搀扶刚刚学会走步的若海。但是,若海却蹒跚着走到海水边。

哪知刚到海边,若海一下子扑倒在了海水里……

后来,当父母向他谈起这段往事时。母亲说,若海当时是被一块海水冲上岸的小石头绊了一下而摔倒的。但父亲却浪漫地说,若海这是太喜欢大海了,他是情不自禁地扑向大海的!当母亲把他从海水里抱起来时,若海没有像其他小孩子被水淹了那样号啕大哭,而是咯咯地笑,很开心地笑……

除了上学和工作——还有父亲对他的私下培养外,若海一有空余时间,就会来到大海边,急不可待地冲进海水里。若海喜欢被海水拥抱的感觉,说不出来的喜欢,这种感觉像被母亲拥抱在怀里,或者,像被情人拥抱在怀里……很多时候,若海静静地浸泡在海水里,阵阵海浪的拍打就是最好的天然按摩,惬意而舒适。

在海里泡累了,若海就会走上岸来,光着脚丫,迎着海风走在沙滩上,漫无目的地走。海风迎面吹过来,沁入心底,凉凉的。眼前,海水卷起一层层的浪花。那一朵朵浪花,就像欢快的孩童相互追赶着,尽情在浩瀚的海面上撒欢,海浪又把它们卷起,神奇地变幻出新的面容,而又保持着自己蔚蓝的颜色,保持着自己的美丽和干净……

若海看了看身边的聂倩。聂倩长得真是漂亮,高挑而匀称的身材,姣好的面容,蜜桃似的两瓣小嘴唇……让若海都是那么着迷。对了,昨晚,就在海水一浪一浪袭来的沙滩上,聂倩还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感觉。

昨晚海边的夜风一开始就很暧昧,它不断地把聂倩的体香吹进若海的鼻孔,醉到了心里……接着,又把聂倩的发丝吹到若海的脸上,痒痒的,很舒服的痒……若海紧紧地搂着聂倩窈窕的腰身,转头看了一眼聂倩,哪知,聂倩早从若海的手里感觉到了他的心跳,也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不知不觉,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烈地亲吻。聂倩的吻像一瓶初开的酒,带着如栀子花般的清香,和着她低沉的喘息声,很勾魂。那时,夜风吹来,带来海的声音,像在演奏着世界上最美妙的乐曲。

若海猛地抱起聂倩,把聂倩扔到在只能淹没脚掌的海水里,又扑向聂倩,把她压倒在自己的身下。聂倩夸张地大叫:“啊——你不会在这里……吧?”

若海用手去扯她的裤头回答了她的问话。

聂倩咯咯地笑,把嘴唇凑到若海的耳朵边,轻轻地咬了一下,说道:“你不怕海浪来把我俩都冲走啦?”若海仍旧没有回答她,但他喜欢聂倩这样调皮的问话,这样的动作和问话激起了他内心如洪荒的兽欲……

那轮残月将柔和的夜色轻轻地洒在海面上,海水轻轻地荡漾着他俩赤裸的身躯,不知趣的夜风带走了他俩在海水里激情的喘息声……

那时,天很静,海很静,世界很静。

这样的感觉太爽了!彻头彻尾的爽!刻骨铭心的爽!

累了,若海躺在海水里,海水轻轻地荡漾着他有些筋疲力尽的身躯,他感觉自己全身心地躺在这无尽的海面上,像躺在海的摇篮里,听着一个关于海的传说。而怀里正轻轻抚摸着他胸膛的聂倩,就像是海的女儿……

这时,若海真想对聂倩说出他心里埋藏了许久的话:“干脆,你嫁给我吧。我们天天在一起!”若海是真心想娶这个女人为妻,他甚至觉得,这辈子能娶到她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

很多时候,若海真想放弃现在一切,来到海边,像现在这样,拥着自己的情人,一辈子安静地守在海边,那样多好!

可是,他做不到!

若海是A城金百万的儿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富二代。

“金百万”是A城著名的企业家。“金百万”是A城的人们对若海父亲的称呼,至于他真名叫什么,倒很少有人记得了——当然,若海是记得父亲“金碧辉”的名字!

“金百万”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大家对他的称呼。那时,繁华的A城人均年收入不过两千元左右,对于现在来说的区区“一万元”都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数字。而金百万呢,靠着自己的能力在全国做起了生意,什么赚钱就做什么!也许是金碧辉天生异才,是一个做生意的料,短短三四年,就拥有了百万的资产。后来,也就是九十年代中期,金碧辉成立了一个公司,公司名字干脆就豪气地叫“金百万有限公司”。金百万有限公司发展到现在,已经形成靠加工与出口有色金属于一体的公司,其实体资产已经超过五千万了。

2006年,金百万公司上市。公司一上市,其资产直逼一个亿。

若海——金若海是金百万唯一的儿子,从小就被父亲当接班人来培养,在学习和生活上严加管束。若海也很争气,去年从美国著名的宾夕法尼亚大学商业管理系研究生毕业。回到国内,一直帮助父亲管理公司。

工作很累的时候,若海便会向老爹请假,到大海边来玩耍。只有到了大海边,若海才有机会得到一次全身心的放松。

这一次,若海来到大海边已经是第四天了,他是偷偷带着聂倩出来的。

聂倩是若海上次从美国回国的飞机上认识的。他与她邻座——虽然若海是富二代,完全可以坐豪华舒适的商务舱,但他仍旧坚持坐经济舱。一见到聂倩,若海就被她的美丽所惊叹。若海忍不住问聂倩:“你也是飞北京的?”若海一说完就为自己这句愚蠢的话而感到好笑,聂倩也白了他一眼。但若海并不死心,又自我打趣地说:“肯定是到北京的,我猜对了没有?”也许是经不住若海的再三搭讪,也许是从美国到北京一路上近十五个小时旅程的寂寞,二人逐渐说笑在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旅程。

飞机在北京机场成功落地,若海和聂倩有说有笑地走出机场,一辆豪华的保时捷轿车停在二人面前,驾驶员迅速走下车来,接过若海手里的行李箱,随口说道:“总经理,你辛苦了!”把一旁的聂倩惊呆在原地。若海上车坐在后排,摇下窗子,冲聂倩说:“要不,我搭你一程?”聂倩这才醒悟过来,但仍旧小心翼翼地上了车,坐在若海身边。坐下后,聂倩的身子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朝若海身上靠……

聂倩风姿绰约,几乎是若海梦中情人的形象。那一次,若海刚好要办些事,要在北京待三天。约定了似的,聂倩也没有回到杭州的老家。那三天,聂倩就跟若海在一起,二人像情侣似的,第二天晚上就住在了一起……

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美人儿聂倩,若海除了满足还是满足!若海第一次激动地进入聂倩的身体时,他情不自禁地喃喃地叫着:“小倩,小倩。”当叫完这个名字的时候,若海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信号:“小倩,聂小倩,那不是电影《倩女幽魂》里那个美貌女鬼吗?”但是,这个信号只在若海的脑海里闪了一下,聂倩迷人而充满火热的肉体让若海感到无尽的满足和幸福。后来,若海甚至想,即使真的被像《聊斋》里的女鬼那样被迷住,他也甘愿。

但有一点,若海清醒地认识到,聂倩是不会被父亲接受的。金百万一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什么是门当户对?若海比谁都清楚,要么是像自家那样富有的人,要么就是官宦之家。而聂倩,不过是杭州一个小县城里一位普通人家的孩子,倒也是大学毕业,却是国内名不见经传的大学。她告诉若海,她一直想当一个电影明星。而传统的父亲一直是鄙视电影明星的,称他们为“戏子”。

若海沉迷于聂倩的美色,他真希望能天天陪伴在聂倩身边。但是,父亲是强势的!他不敢把她带回家。好在聂倩并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只是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向他要了两回钱:第一次说是看上一个LV包,要十万元;第二次说是看上了一辆车,要二十五万。若海都满足了她。若海觉得,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不能给她婚姻,那就在物质上尽量满足她吧!谁叫他如此喜欢她呢?

……

突然,沙滩的远方跑来一个人,她边跑边朝这边挥舞,一不小心摔了一个跟斗,但很快又站起身来向前奔跑,不料又摔了一个跟斗……

“扑哧,”旁边的聂倩笑了,把她好看的脸蛋转向若海,说:“那人像被鬼赶似的,你看她摔得多滑稽!”聂倩这么一说,若海也觉得好笑,忍不住也“嘿嘿”地笑了两声。

那人边向这边跑边喊着什么,因为远,或者因为海风,若海没有听清楚,他甚至以为与她素不相识,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近了,若海这才看清,那人居然是公司的主管会计程萌萌。不知咋的,若海的心里突然不寻常地“咯噔”了一下:她不在公司好好地待着,跑这里来干什么?

2

若海也是后来才弄明白“全球金融危机”是怎么一回事。

所谓全球金融危机,又称世界金融危机、次贷危机、信用危机,是指全球金融资产和金融机构或金融市场的危机。具体表现为全球金融资产价格大幅下跌,金融机构倒闭、濒临倒闭,或某个金融市场如股市或债市暴跌等。比如这一次,2008年9月15日由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并引发全球经济危机的金融危机。

那天,若海看见公司主管会计程萌萌连滚带爬地跑到他的面前。程萌萌的头发凌乱地爬在额头和脸上,不知是被海风吹的还是刚才摔的。程萌萌二十四五岁的年龄。若海见识过程萌萌业务的能力,确实很熟练。要不,也不可能来到公司短短两年的时间,就爬升到主管会计的位置上。

其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当聂倩看清程萌萌是奔着他俩来的时候,她的小手把若海的胳膊紧紧地抓住,抓得若海生疼。若海扭头看去,只见聂倩很是紧张,紧张得浑身有些发抖,双眼直直地盯着奔向他俩的程萌萌。那乖巧的小鼻梁上也冒出一滴豆大的汗珠。

“你怎么啦?”若海奇怪地问道。

聂倩浑身轻轻颤抖了一下,颤着声音问:“她是你的老婆吗?”

“哈哈……”若海明白聂倩紧张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原来,她把自己当作“小三”了!她以为奔跑而来的是若海的老婆,是来捉奸的!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若海为聂倩居然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好笑。是的,他俩认识一个月了,她只知道他是公司的总经理,关于他的家庭、婚姻等,她没问,他也没有告诉她。难道,聂倩早就以为他已有妻室仍旧与他“鬼混”?她怎么能这样想?难道她就不想当他的老婆?若海真想打趣地对她说一声:“如果我真有老婆,那就是你了!”但是,那话最终没有说出口来。

若海把目光投向程萌萌,她奔跑而来的样子,真的很像来捉奸的,难怪聂倩会这样想。若海的心里又是一阵好笑。

乖巧的聂倩已从若海的眼里看出奔来的不是他的老婆,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把脑袋依靠在若海的肩膀上,小嘴儿嘟了一下,说:“你看她奔跑而来的样子,真的像是……像是来捉……捉我们的。”

看着奔跑而来的程萌萌,若海突然奇怪地想:“刚才,程萌萌是冲着我们奔来的,在那么远的地方,她居然就看见了他?!她的眼睛居然这么厉害!”这样一想,若海便朝她的眼睛看去,她确实有一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

若海抱着胸看着程萌萌。程萌萌站在他的面前大声地喘气,而又急于地想要说出话来,胸部剧烈地起伏着……那一刻,若海还奇怪地想:“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这家伙的胸还是挺大的嘛。”想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聂倩,聂倩知道他心思似的,把自己的胸朝前挺了挺。

程萌萌的气终于顺过来了,她着急地朝若海问道:“你怎么啦?总裁从昨晚一直打你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总裁都快要急疯了!”

“电话?”若海看了一眼身边的聂倩,他这才想起,昨晚他和聂倩在海水里“疯狂”时,他俩的手机都放在衣服里被海水给浸泡坏了。本打算今天重新去买一个的,但和聂倩在一起的时光多么美妙啊,美妙得让他忘了买手机的事儿。

“怎么啦?”若海忙问道。父亲一直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又派主管会计来找他,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看着面前因为找他而面容不整的程萌萌,若海的心突然隐隐不安起来。

程萌萌的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把目光落在若海旁边的聂倩身上。聂倩注意到了程萌萌的目光,挑了程萌萌一眼,把目光骄傲地扭向一边,不屑似的,手仍紧紧地挽着若海的手臂。

若海只得拍了拍聂倩的小手,轻声地说道:“你先避一下,我跟主管会计有点事儿要说。”聂倩不满地看了若海一眼,身子好看地扭了扭,但看到若海的眼神,小嘴儿轻轻地翘了一下,扭过身走到了一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看着聂倩走远,若海忙回过头来着急地盯着程萌萌问道。

“金总,咱们的公司亏空了!”

“什么?”若海两眼圆圆地盯着程萌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萌萌也可怜兮兮地盯着若海,说道:“真的,咱们公司的股票在一夜之间全亏空了!把我们整个公司都亏空了!”

“到底怎么回事?”若海几乎是冲着程萌萌吼叫道。

程萌萌看着他,说道:“金融风暴,全球金融风暴!”

若海仍旧不相信地盯着程萌萌,脑子里像有千万只蜜蜂在里面飞舞,嗡嗡的,乱乱的。谁都知道,他家是A城著名的“金百万公司”呀!全部资产加起来有一个亿呀!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亏空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程萌萌像早就知道若海不会相信她的话似的,摸出手机,“嘟嘟嘟”地按起号码来。若海呆了似的看着程萌萌拨通父亲的手机号。不错,是父亲的手机号,这个他比谁都清楚。

电话接通了,父亲的声音传了过来:“喂——”是父亲的声音,没错。可又不像是他的声音。在若海的记忆里,父亲的声音一直都是洪亮有力的,现在却如此苍老而无力,像一个年迈的老人。若海握电话的手猛地哆嗦个不停。

“爸爸,”若海的声音有些颤抖不已,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是我。”

若海以为电话里一定会传来父亲的咆哮声,父亲可是一天一夜着急地打电话给他呀。但是,电话里却突然什么声音也没有,若海以为手机断线了,拿起手机一看,还连通着呢。他又忙把手机放在耳边,正要说话,那边却传来父亲长长的一声叹息,说:“回来吧,回来再说。”说完,又是一声叹息,断了电话。

看来,刚才程萌萌告诉他的话是真的了。拿着电话,若海一时不知身处何时何地。程萌萌伸手来拿电话,若海也没有察觉。

好一会儿,若海这才回过神来,忙向程萌萌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关于这个问题,程萌萌之前已经解释过了。程萌萌看了若海一眼,又看了看远处的聂倩,嘴动了动,却把要说的话又吞回进肚子里去了。后来,程萌萌告诉若海,她当时想要说的话满是醋意:“真是美人在怀,醉生梦死,你还关心其他事干什么?”

“你倒是说话呀!”若海更加着急了,他甚至想狠狠地扇程萌萌一个耳光。

程萌萌看到若海眼里的恼怒,忙说道:“刚才告诉你了,是全球金融危机,由美国的次贷危机而引起的。”

对于程萌萌的解释,若海仍旧流露出不相信的眼神。确切地说,这一次的全球金融危机,若海是有所警觉的,甚至是做出过反应的。去年即2007年2月13日美国新世纪金融公司(New Century Finance)发出2006年第四季度盈利预警。从而导致新世纪金融、美国住房抵押贷款投资公司等纷纷申请破产保护。但是,8月10日始,欧洲央行出手干预,世界各地央行48小时内注资超3262亿美元救市,美联储也多次向金融系统注资……在若海看来,美国的次贷危机已基本得到控制,现在怎么又突然爆发了呢?美国是个多么强大的国家呀,它怎么就引爆了全球金融危机?从而殃及显赫一时的“金百万公司”了呢?

“公司目前的账户上已全部亏空,公司已经是一个空架子了……”程萌萌正说着话,突然被若海的一个狠厉的眼神给吓得后退两步。

若海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狠狠地盯着程萌萌,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骤地变得很陌生,十分的陌生,像从来没有见过面似的,她一定是一个大骗子,地地道道的大骗子!专程到这里来骗他的!

“你谁呀你?”若海莫名其妙地说出这句话来,缓缓地转身,朝着岸边的酒店走去。

“喂——你怎么丢下我了?”背后传来聂倩娇声娇气的声音。

若海没有回头,仍旧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

聂倩扭动着腰姿追上若海,扯了一下他的衣襟:“我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若海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盯着聂倩,差点把聂倩吓得跌坐在地。聂倩转头看了一眼程萌萌,嘴张了张,估计是想问问她若海他这是怎么啦?但见到程萌萌也满脸愁容地盯着若海的背影,也就没有再说话。

回到酒店,若海突然感觉自己散了架似的趴倒在酒店的大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一丁点力气也没有……那一刻,他甚至想让时间就此停止,或者,让自己长眠,一觉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轻轻地响了两下,接着门被推开。若海瞥了一眼,程萌萌和聂倩都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若海的脑海突然浮响起父亲那带着无尽叹息的苍老而无力的话语:“回来吧,回来再说。”

是啊,这个时候——在这个家遭受“灭顶之灾”的困难时候,他应该与父母在一起!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父母才六十来岁,虽说已到花甲的年龄,但在若海的印象里,父亲的骨子里是充满着年轻而活力的。但是,从刚才父亲的话语里,他的父亲是多么苍老呀,苍老得让他不敢相信!现在,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能垮,他要垮了,这个家就真的垮了!想到这里,若海的身体像突然注入了一股力量,猛地翻身爬起,迅速收拾起东西来。

聂倩慢腾腾地走了过去,嘟着小嘴儿说:“不是说好了后天才回去的吗?”

若海看了看聂倩,她嘟起小嘴儿装可怜的样子真是好看。若海走上前去,拍了拍聂倩的小脸蛋儿,说:“公司出了点状况,我得赶回去!”

说完这话,若海把目光扭向旁边的程萌萌。他担心程萌萌刚才已经把公司亏空的消息告诉了聂倩。要是告诉她了,聂倩还会跟他好吗?他不知道。但是,当若海的目光落在程萌萌身上时,程萌萌却将目光移开了。

再看聂倩,她的小嘴儿嘟得更高了,拿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幽怨地盯着他。若海一直很喜欢她这样的动作,但现在的他已经顾不上了。

在前台结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尴尬的事儿。

若海摸出银联卡去刷卡交费。三天的时间,他俩居然消费了六千多元。但是,让若海没有想到的事儿发生了,那张银联卡居然被冻结了!若海的心剧烈地颤抖了好几下,这是一张金卡呀!它都被冻结了,他钱包里的其他卡也一定会被冻结!他家的公司因为金融风暴确实已经完全亏空了。

若海数了数钱包里的钱,只有三千元,还差三千多元。他把求救的目光望向聂倩,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他给了她三十五万元,现在他有难,卡取不出钱来,他希望她能拿出钱来,把这三天在酒店的消费补上。

但是,聂倩却把目光扭向了一边。若海伸出手想要去拉拉她。聂倩像知道似的,若海的手还没有伸出来,她已经自顾自地走出了酒店。若海伸出的手愣在空中……若海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程萌萌摸出自己的银联卡,补交了酒店的消费。

3

天色渐晚,海水开始涨潮,远处传来“隆隆”的声响,不知是来自远处的天还是来自远处的海,像闷雷,像海啸。正如此刻若海的心情。

若海驾驶着车向A城驶去。这是一辆豪华的保时捷轿车。是若海的私座,若海从美国毕业后回到公司任总经理一职时,父亲就花了一百万给他买了这辆车。百万——又是百万!若海不知道被称为“金百万”的父亲花一百万给他买这辆车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是,这辆车确实给他带来身份的象征。比如,他就靠着这辆车征服了聂倩。

聂倩没有跟他一起离开。若海离开酒店的时候,聂倩在不远处等他,他朝聂倩叫了一声:“我捎你回去吧?”聂倩望着他,嘟了一下嘴,说:“不!我还没有玩够呢!”这时的若海想告诉她说“那你好好玩,玩够了就回去”,或者礼貌地说“那我先走了”等等。但是,若海的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的心情乱着呢!他一埋头,心情极是失落地打开了车门钻进了驾驶室。

车刚刚点着火,车后排的门突然被打开。若海一个激灵,以为聂倩回来了,他猛地回头看去,只见程萌萌正在往里钻。程萌萌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直接钻了进来。若海一踩油门,车飞快地向前驶去。

回到A城,已是深夜十二点了。繁华的霓虹灯像往常一样迷惑地闪烁着,街上仍旧车来车往……这一切在若海的眼里是那样的平常,但又不平常。他父亲的公司亏空了,他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富二代了。他看了一眼后排座位上睡得沉沉的程萌萌,鸣了一下喇叭,提高声音叫道:“程会计,我送你回家吧。”

若海是真心诚意说这话的。虽说A城离海边只有三四百公里的路程,但程萌萌是坐着长途客车来的,来到海边后,又满海滩地找他,早就累得筋疲力尽的。回来的路上,她躺在后排的座位上睡得沉沉的。他对程萌萌是心存感激的。要不是她,他还不知道公司目前的状况,还不知道父母目前面临的困境。只是,真不知道程萌萌住在哪里,是自己有屋还是住出租屋。否则,他一定会开车把她送到家门口。

程萌萌听见若海的叫声,猛地坐起来,揉了一下眼睛,自问自答地说道:“到了?到了呀!”双眼朝车窗外看去,等确定是真的到了A城,立即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家。”边说边去开门,若海忙踩了刹车,停靠在路边。

若海张嘴正在说话,程萌萌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忙说:“你赶紧回家吧,总裁还等着你呢!”

打开车门,程萌萌的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回家好好劝劝总裁吧。公司走到今天,我们所有员工都很难受!”

“谢谢。”若海向程萌萌点了点头。

若海的家是位于A城南郊的一幢豪华别墅,价值有四五百万呢。当年,父亲的财产刚刚超过一千万,他就固执地在这里买了一块地皮,修建了这幢别墅。这是父亲最得意的杰作,他曾经说过:“等我老了,干不动了,我就在这个别墅里安度晚年。”

夜已经很深了,别墅所有的灯却都开着,如同白昼。这让若海有些诧异,以往家里最热闹时也没有这样将灯全部打开的呀,更何况,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一向是坚强的,他总是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掩藏起来。现在,公司亏空了,父亲遭受从没有过的打击,他一定会很消沉。依照父亲的性格,他怎么会让这些明晃晃的灯光照着他颓废的面容?

走进别墅,若海突然感觉一种让他无法抵抗的静,静得让他压抑,让他喘不过气来,以至于他不得不放轻自己的脚步,蹑手蹑脚的,仿佛怕吵醒了什么。

走进屋来,若海这才发现,父母亲都还在客厅里愣愣地坐着,两人的脸上都露出焦虑而痛苦的表情。见到若海,父母两人都抬头看着他,茫然地看着他,像不认识似的。若海从来没有看过父母眼里会射出这样的光芒来……谁又能想到,就在这三四天的时间里,在全球金融风暴的影响下,他家经营了十多年的上亿元公司居然毁于一旦;谁又能想到,短短三四天不见,他的父母好像老了十岁似的,两鬓都斑白成霜。若海的心不禁猛烈地震动了好几下。

“爸爸,妈妈。”若海轻轻地叫了两声,父母这才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像终于认得这是他俩的儿子似的。

母亲蹒跚着冲上前来,紧紧抓住若海的双手,嘴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海把目光投向父亲,站着的父亲背微微驼着,这与以前一直气宇轩昂的他判若两人。若海以为父亲会有好多的话要对他说。但是,父亲却一句话也没说,只用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还在海边时,若海用程萌萌的电话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在电话里沧桑地说“回来吧,回来再说。”可是,若海回来了,他自己也知道公司和家里的现状,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若海看着大厅里的灯都亮着,轻轻地说道:“爸,妈,把灯关了,上楼睡吧。”

若海边说着边欲扶母亲上楼,可是,母亲却固执不动,一双冰凉的手拍在若海的手背上,母亲艰难地叫着若海的小名,说:“海娃呀,别关灯,我怕!”

母亲的声音很脆弱,很颤抖,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不,老猫。若海的心像被谁狠狠地揪了一下,痛得他想大哭一场。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一定要坚强起来!如果他都垮了,那这个家就真的全垮了。他轻轻地把母亲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别怕,有我呢。”

就在若海拍着母亲后背的时候,他突然看见父亲的身子轻轻地战栗了两下。若海知道,母亲也说出了父亲心里的话,他也害怕——他也害怕黑!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是最怕黑暗的,尤其是黑夜的黑!黑暗给人恐惧,给人沉重,给人孤独,给人压抑……

同时,若海也骤然明白这么深的夜了,为什么家里会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的原因了。

若海想对父亲说一些宽慰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父亲总是教导他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他也把父亲当作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对他心目中男人榜样的父亲来说。

若海扶母亲在沙发上躺下,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母亲渐渐闭上了眼睛。父亲却一直睁着眼睛,茫然地盯着墙角……

看着面前的父亲,若海的心里除了难过,心里不知不觉地升起一股让他说不出来的滋味来,这种滋味一经发酵,居然是对父亲的责怪!

若海前年从宾夕法尼亚大学商业管理系研究生毕业后,被美国一家大公司看中,他的意愿也是留在美国,但是,父亲却给他打来电话,让他必须回到中国。父亲在电话里强硬地说:“我送你到美国读书,就是让你到国际上学到商业管理技术后回国帮我的!你必须回来,公司的总经理位置我给你留着呢。”

总经理的位置是具有强大诱惑性的。听到父亲的话,若海兴奋极了。一毕业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中国,回到了父亲的公司里。想到既然担任公司总经理,除了父亲,他就是公司里说一不二的人了——再过几年,父亲干不动了,他就是公司的总裁,是一把手。他觉得,他所学到的知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正在若海坐上总经理职位雄心勃勃准备大显身手时,他才发现,现实远比他想象的要“残酷”——他知道用“残酷”这个词是不正确的,但他当时真是这样想的。

总经理,在若海的眼里就只是一个虚拟的职位,他的权力有时还不及一个部门经理。部门经理手下有人,有实权。总经理虽然管着这些部门经理,他们对他也是敬畏的。但是,若海看得出来,他们的敬畏是因为他是总裁的儿子。如果他不是总裁的儿子,这帮人才不会服他这个刚刚毕业的学生娃,尽管他毕业于世界赫赫有名的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商业管理系。

若海刚刚坐上总经理的位置后不久发生了一件事儿,让若海雄心勃勃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说到这件事儿,必须得提到一个人,那就是市场部经理胡旭东,此人虽有五十岁的年纪,但还保持着三十岁左右的标准身材,腹部微微隆起,更显出他的帅气。因为他的帅气,加上他平常总是露出一张微笑的面孔,自然而然给人一种亲切感和信任感。

最初,若海到公司后,对胡旭东也是很信任的,但是,他逐渐发现,胡旭东对市场部的管理简直就像是一个低能儿。

若海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参加市场部的那一次会议。会议的主题是安排和部署第四季度的市场营销工作。

会议一开始,胡经理喝了一口茶,这才慢腾腾地说:“咱们第三季度的工作任务没有完成呀!”说完,居然笑嘻嘻地环视了整个会场,十多名营销骨干,居然大多都迎着他的目光,有的脸上也笑嘻嘻的,有的面无表情,没有迎着他目光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按理说,出现上一季度工作没有完成的情况,部门经理应该查找原因,纠正问题,这才是部门经理应该做的。但是,胡旭东却只字未提,话题一转,说道:“下面我们安排第四季度的营销工作任务。”

若海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让若海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儿。

安排第四季度的营销工作任务,应该是部门经理根据上一季度的营销情况,给市场部的工作人员进行商议,定任务、定目标、压担子。但是,胡旭东却将目光投向工作人员,仍旧笑嘻嘻地说道:“你们自己说说——每个人挨个说,你们第四季节的营销目标是什么?”

那一刻,若海的脑海里简直一片空白,他甚至有一种不知身处何时何地的感觉。那些工作人员的发言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市场部是公司的龙头部门,是公司实现产品变成资金、变成利润的主要职能部门。看看,本是一个很严肃的会议,却这样稀里马哈的,在公司还能起到“龙头”的作用吗?

会议结束后,胡旭东居然还让若海作总结讲话。若海的心里也有很多话要说,但突然又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什么话也不想说。

回到家,若海向父亲讲述了他参加这次会议的全过程,将自己心中的不满整个儿地倒向父亲。父亲耐心地听完他的话,突然笑了笑,说道:“其实胡经理领导市场部,成绩还是不错的。”

“什么?”若海惊讶地看着父亲,就他这样的人,还不错?

父亲又轻轻地笑了,说:“每年的预期目标,市场部在胡经理的带领下还是完成得不错的!”

“是吗?”若海将信将疑。但是,若海从父亲的眼里看到他对胡经理的信任。

第二天,若海就将最近两三年市场部的资料翻出来查看。这一查看不要紧,他又发现了市场部许多的问题。比如,对于一个公司的产品,没有建立和完善营销信息的收集、处理、交流系统,没有对消费者的购买心理和行为进行调查和分析。有的甚至自我臆断,没有对竞争品牌产品的性能、价格、促销等手段进行整理和分析,尤其是对产品广告策划的分析,有些想法很是幼稚……这些,对于市场部经理来说,是有直接责任的。

但是,若海又感到很无奈。他知道,胡旭东经理跟着父亲已经十来年了。公司走到今天,正如俗话说的那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辛劳”。看得出来,父亲对胡经理是非常信任的。

在若海的眼里,父亲对胡旭东的信任归信任,但他是不能胜任市场部经理职位的!一个市场部经理的好坏,关系到一个公司的核心利益呀!若海曾从侧面向父亲讲述过胡旭东不适合担任市场部经理的问题,他也相信父亲是听懂了他的话,但是,父亲却对他的话并没有引起重视!父亲一直是一个强势的人,所以再后来,若海就懒得再说了。

若海想,再过几年,等他接替了公司总裁的位置,他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人来担任市场部经理……

然而,他若海没有等到这一天!

公司的股票全部亏空——若海粗略地算了一下,那至少亏空了五千万吧。但公司还有实体呀!公司的实体也得值四五千万吧!若海想问问父亲公司的实体怎么样?但他不敢问,父亲已经被打垮了,估计实体的情况也不见有多好。

公司实体与市场部有关,确切地说,与市场部经理胡旭东有关。像胡旭东这样的人,若海不敢奢望什么。但他相信,如果有一个好的市场部经理,他能对市场的前景做出非常好的预测,也许可以避开这一场风暴……想到这里,若海的脑海猛地划过一个信号:我不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商业管理系毕业的研究生吗?我怎么就没有预测到呢?

想到这里,若海的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阵愧疚感来!这金融风暴来得太突然了,来得太猛烈了,连他都没有做出一丝准备……

那一晚,若海陪着父母在光亮如昼的大厅里一直坐到天亮。

4

金百万公司主要从事的是铜、铝等有色金属的出口。哪知在短短的两三天时间内,受美国金融风暴的影响,国外有色金属市场现货与期货并存,尤其是有色金属期货衍生金融商品的属性突出,有眼光的投资者在金融风暴爆发的一两天时间里迅速撤离期货市场,从而直接导致包括有色金属期货在内的衍生金融商品价格出现下跌……

如果——若海这样设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和情人聂倩去海边,而是守在公司里,他能发现金融风暴来临时的危机吗?他能及时地替公司消除危机吗?若海一会儿想,以他的学识,他一定可以消除的;一会儿又想,这金融风暴来得这么猛烈,怕也是无力回天吧……这样想来想去,若海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尤其是想到父亲送他到国外世界名校去读书,而他学成归来却不能为父亲分忧解难,他的心就越来越自责,越来越不是滋味。

若海的自责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第二天,若海突然听到一个消息:A城著名的企业家伍春城跳楼自杀了!伍春城是与金百万一起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创业成功的企业家,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这大半生创造的财富在一夜之间就被金融风暴给弄得全没了,而且一下子还亏欠外债几千万……

伍春城的自杀,给若海的心海如同投下一块巨石。这一天,他一直守在父亲身边。他不敢问父亲公司的账,也不敢去公司,他怕他一走,父亲也会走伍春城那样的路。

第三天一早,在餐桌上喝着稀饭的父亲看着若海突然愣愣地说:“公司走到这一步,该咋办呢?咱们现在还是把公司的门关了吧?”

“什么?”若海睁大眼睛看着父亲。父亲确实老了,两鬓斑白的头发很刺眼。若海忙把眼睛移向别处,脑海里突然想起伍春城自杀的事儿来,要是公司申请破产了,父亲赖以生存的支柱就垮了。那样的话,父亲会更加受不了的。

若海立即坚定地说道:“不能关!我们一定要撑下去!”

金百万愣愣地看着若海,仿佛今天才认识他似的。良久,金百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海娃呀,我知道蝼蚁尚且偷生,我不会去学伍春城的!只是我确实老了,在这一场风暴中已经心力交瘁……唉——公司你就看着办吧!”

若海的嘴动了动,他想安慰一下父亲,但一时却找不到话。他知道,这一场金融风暴已经将父亲打垮了!现在,他是唯一能够支撑起这个公司的人!

吃过早饭,若海像往常一样开车来到公司。

远远地,若海看见公司门口集聚了一大批人,大家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若海不用猜也知道,大家是在讨论公司的现状以及自己的命运。

若海的车开到了门口,大家像听到号令一样一下子安静了,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着大家充满期待的目光,若海突然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

若海走下车来,在大家面前站定,向大家扫视了一眼,此刻,他有许多的话想要对大家说,但不知从什么地方说起,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正常上班吧!”

大家仍旧站在原地,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前排的一人说出了大家的心思:“总经理,咱们公司会不会……会不会因此……”

若海知道他要说什么,轻轻地向他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大家的担心!请大家放心,我们金百万公司不会垮!请大家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奋发努力,就一定会渡过这个难关的!”

这时,程萌萌站了出来,说道:“总经理已经给我们打了定心针,大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赶紧去上班吧!”

大家这才纷纷散去。程萌萌也准备回到岗位上,若海叫住了她,说:“把公司的账拿来给我看看。”

若海看完了账本,心凉透了,虽然有心理准备——他的父亲已经被“打垮”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公司在这场金融风暴中居然会亏损这么多!股票的亏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亏空了五千万!也就是说,金百万公司,已经是一个空壳子了!

但金百万公司的实体资产还是存在的,若海再仔细地查看公司的实体资产运营,这一看不打紧,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金融风暴前,公司居然出口了五千多万元的有色金属——这一批货,不仅将整个公司的实体资产都投入进去,而且还有一千万的贷款。哪知这些有色金属刚刚到了国外,金融风暴就来了,原先签订合同收购这一批货的公司一夜之间倒闭,再也无钱购买这一批货,原先的合同也随着公司的倒闭成为一张废纸。现在,那五千多万的货物积压在国外,无人问津。货卖不出去,价格越来越低,仓库保管等费用却在一天一天地增加……

这是怎么回事?“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难道不知道吗?市场部都是干什么吃的?若海的脑海里又闪现出一个信号来,他总是感觉这个市场部经理胡旭东会出事儿!但是没想到这一出事儿,就把整个公司给毁了!

若海怒气冲冲地来到市场部,很意外,他没有见到胡经理,市场部的人说,胡经理已经三天没有来上班了。若海一听,心里的火更大了。

也怪胡旭东运气不好,若海怒气冲冲地掏出手机正准备给他打电话,哪知胡旭东居然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一见到胡旭东,若海就气不打一处来,立即冲他吼叫道:“你们市场部是干什么吃的?你这个经理是干什么吃的?”

胡旭东无辜地看着若海,眼睛扫视了四周的同事,故作惊讶地问:“怎么啦?”

若海逼近一步,问道:“你们市场部一个星期前怎么提交一下子出口五千万有色金属的报告?”

这时,胡旭东居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一下子出口五千万?我们只是提交了这个报告,最后批准的不还是你们父子俩吗?你们不批准,我们市场部就无法实施这个方案的呀!是不是?”

这个无耻的家伙!若海真想上前狠狠地朝着他的嘴脸就是一耳光。若海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提交的这个报告我怎么不知道?”

“那些天你不是生病了吗?”胡旭东歪着脑袋回答。

是的,胡旭东说的是一个事实。那些天若海确实生病了,病刚刚好点,他就带着情人聂倩到海边散心去了!要是他在,看到这份报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批复这个方案的!

若海抖着那份方案,说道:“那段时间,国内有色金属一下子降价百分之十,你们市场部难道就没有分析分析,这里面就没有什么问题?人家早就嗅到了金融风暴的味道,这才降价出手的!你们倒好,全给拿过来,将所有风险都接过来了!你们是不是猪?”

“你骂谁是猪?”胡旭东突然将声音提高了八度,“我是你叔叔辈!是跟着你父亲一起打江山的人,我在公司这么多年,你爸也不敢这样骂我,你一个晚辈这样骂,有教养吗?你还是海归呢,这难道就是海归的素质吗?”

胡旭东这一招厉害,不仅将若海的话化于无形,而且带着强烈的攻击性,一下子将若海攻击得不知所措。

胡旭东这下像抓住了理似的,逼近一步,说道:“做得好是你们的功劳,做得不好就是我们底下人的错!你们开公司也不能这样不讲理是不?”

若海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满肚子的怒火在燃烧……

“别以为我不知道?”胡旭东像个怨妇似的叨叨道,“金百万一直在防范着我。他把我作为市场部经理的大部分权力都收了回去!我在这里干这个市场部的经理,就像被那个老头子用绳子捆着干似的,我有手脚也施展不开……”

“……”若海指着胡旭东,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胡旭东一把拂开若海的手指,直逼着若海说:“我还是那句话,这份报告你们俩爷子不批,这个方案就不可能实施!这能怪谁呢?”说到这里,胡旭东又从鼻孔里“哼哼”两声,不屑地白了若海一眼,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从你到公司担任总经理以来就对我有意见。现在有意见又能怎么样呢?昨天我就向你家老爷子提出辞职了,在你家干,真没意思?”

“你,你……”若海的嘴剧烈地哆嗦着。

两人的争吵引来越来越多的人,大家都站在那里看热闹。胡旭东更加来劲了,朝激动的若海又翻了一下白眼,说:“我,我怎么啦?难道你还想打我不成?”

若海真想伸手狠狠地朝他嘴脸就是一拳!这时,一个人拉了拉他的胳膊,扭头一看,是程萌萌。程萌萌小声地说:“算了,别跟他扯了。”

若海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对胡旭东说:“既然你辞职了,就请你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公司。”

“谁稀罕待似的。”胡旭东撇了一下嘴,突然又冲围观的人说,“都散了吧……”说完嘿嘿地笑了两声。胡旭东的那句“散了吧”的话再加上他的两声“嘿嘿”,其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就是让大家离开公司,另找出路。但是,他的话又挑不出理来。

这个老狐狸!若海在心里狠狠地叫了一声,跟着也朝大家挥挥手,说:“散了吧。”若海这话也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大家不要看热闹了;二是如果有像胡旭东一样要离开的就离开!若海说完这话,感觉心里窝囊极了。

回到办公室,一转身,程萌萌居然也跟了进来。若海抬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儿吗?”程萌萌说:“总经理你别生气,为他,不值得!其实他在公司里,公司员工都不怎么待见他,连他们市场部的人都不喜欢他!”

“可是,为什么会让他担任市场部的经理呢?”若海说,“也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想的?”

程萌萌的嘴动了动,最后却将话吞进了肚子里。程萌萌的这个动作引起了若海的注意,看来她知道一些内情,忙问道:“你有什么话就告诉我吧。”

看到若海真诚的眼神,程萌萌这才说道:“听说他是蒋淑红的表哥。”

“谁?”若海睁大眼睛问。

程萌萌瞅了若海一眼,说道:“蒋淑红,就是红云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

5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若海到现在都无法想象,那短短的半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首先,若海想到的是尽快将积压在国外的货处理掉。这些有色金属长期积压在国外也不是一个办法!并且,价格已经降至进货价的三分之二,亏损额已达一千多万。还呈继续下降的趋势。

其实,之前金百万也想过很多办法,去找以前合作过的公司,但是面对这场金融风暴,面对如此数量巨大的货物,谁也不敢再接。金百万是知道的,这批在国外的货虽然名义上价值四五千万,但没人要,放在那里就是一堆破铜烂铁,而且还要仓库保管费等,它们会被时间拖得连本钱都将彻底亏损。

若海却不这样认为,他想,如果把这批货想方设法地卖出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填补股票亏损带来的公司漏洞,这样一来,公司就可以维持着。虽然艰难,但公司总算还在,只要公司在,就会有希望!若海是这样想的,但做起来却困难重重。

若海虽然是公司总经理,但毕竟任职时间太短,对于国外市场并不是太熟悉。若海甚至给自己在美国读书时的各国同学打电话,推销这批货,但仍旧没有任何作用。

若海又组织市场部的人员开会讨论,但开会两三天了,市场部的工作人员都没有提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这也在若海的意料之中,要是有建设性的意见,早就提出来了。再加上整个公司只是一个空壳子似的运转,大家都人心惶惶的。

紧接着,铜矿厂的许老板来了。许老板眉头紧锁、满脸严肃地走进办公室,他定定地盯着若海,问道:“我说金总经理,你父亲不在吗?”

若海还没来得及回答,许老板的身子又朝前倾了倾,说道:“他该不会躲起来不见我吧?”

若海已经知道许老板到这里来的意图了。积压在国外的有色金属,其中有两千万的货是从他手里买来的。他是拿着合同来追讨剩下一千万货款的。可是,现在货积压在国外,公司的账户上空空如也,到哪儿去找钱给他?

“没有。我爸这些天不舒服,在家休养。”若海说。

许老板的身子又朝前凑了凑,问道:“现在你们这个公司你能做主吗?”

若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好。”许老板边说边摸出合同,说道,“今天你就把货款给我结清了吧。”

若海瞟了一眼他的合同,喉结动了动,像吞下一个难以下咽的东西,说道:“许叔叔,你知道的,现在金融风暴,我们的货全积压在国外,我们现在是真没有钱给你呀!”

“什么?”许老板半站了起来,两眼冒出的火像要将若海烧得体无全肤,“你再说一遍?”

若海只得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说道:“许叔叔,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许老板并没有坐下来,他仍旧狠狠地盯着若海,说道:“我不管,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让我把款项给带走,否则我就不走了。”

若海正要说什么,许老板又说:“别跟我说什么金融危机!我他妈也是金融危机的受害者!最近这段时间,我的生意也难做得很,一单生意也没做成。好些货款都追不回来!你不能把你们的损失强加在我的身上。我手下也有五十几口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也等我拿钱回去买米下锅呢!”

“许叔叔,你说得对。但我们公司现在这个情况你也是看见的,真的没钱给你们呀!”若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要不,我把货退还给你!按原价……原价的八成也行!”

“你想得美!”许老板自然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

许老板看着若海,突然站起身来,双腿往地下就是一跪,一下子就换成了哭腔:“金总呀,你就把余款给我吧。我们给你的货,也是赊的呀,我们差人家上千万的货款,他们天天都来追着我要,我也没有办法呀!求求你了!你们是一个大公司,就不要差我们小公司的钱了嘛……”

若海手脚无措地上前去扶许老板,嘴里说道:“许叔叔,你这样我怎么受得起呢?”许老板固执地仍旧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若海。若海有些慌了,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真有些不知所措。许老板好歹也算是一个公司老板,他怎么能这样?

这时,门外传来高跟鞋的声音。看来是有人朝这边走来。若海忙小声地说道:“许叔叔,快起来,等会儿有人来看见了不好。”

许老板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估计他也明白要是真被人看见了确实不好。他毕竟是一个公司的老板,要是看见他居然跪在一个晚辈面前,再一传出去,多没面子!这可是一千万也买不回来的呀!许老板忙站了起来。

许老板刚站起身来,突然就听见办公室的门轻轻地敲了两下,若海望了许老板一眼,朝门口叫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程萌萌走了进来。程萌萌是来给若海汇报公司账目的。

一个公司的账本是绝密级的,这是不能被外人看见的。程萌萌见许老板在,嘴动了动,欲言又止。若海知道程萌萌担心的是什么,说道:“许老板也不是外人,你有什么就说吧。”

程萌萌仍旧有些迟疑地说道:“金总,这是我们整个公司的账目。”边说边把一直在胸前抱着的账本轻轻地放在若海面前。若海的目光不自觉地瞟了一眼许老板,并没有伸手去翻账本,而是对程萌萌说道:“你就直接告诉我,目前咱们公司亏空了多少钱?”

程萌萌惊讶地盯了一眼若海,又盯了一眼许老板,最后目光落在若海身上,仍旧没有开口说话。

“我都说了,许老板不是外人。你就直说吧。”若海再一次说道。

程萌萌这才说道:“咱们公司目前还欠外债四千七百多万。”

若海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一听程萌萌说完,仿佛也被雷击了似的愣住了。一个拥有上亿资产的公司不仅亏空,还欠下了四千七百万的债务——虽然国外还有五千万的货,但货价不断下滑,堆在仓库里,很快就会成为一堆废铜烂铁……

听完程萌萌的话,许老板却有些激动,他几乎是跳起来冲到办公室前,一把抓过账本,手指飞快地在账本上翻动,把纸翻得哗哗直响……

程萌萌见了,欲上前去制止,这毕竟是公司绝密级的东西。这本账本在她的心里也是神圣的,那上面,凝聚的是她的心血。除了她,只有总裁和总经理翻过,现在却被一个外人这样肆无忌惮地翻,程萌萌的心里别提多别扭了。但她还没上前就被若海制止住了。

好一会儿,许老板这才翻完账本,又把账本的正面和反面来回看了好几下,目光却狠狠地向若海和程萌萌瞪了过来,说道:“我说你俩是不是在给我演戏呢?”

“怎么可能?”若海说道,“我叫程会计拿账本到办公室来时,并不知道你要来!是不?”

旁边的程萌萌不满地叽咕了一句:“谁稀罕给你演戏似的?”说完还白了许老板一眼。

听了若海和程萌萌的话,许老板认真地瞥了他俩一眼,像在审视他俩的话是否是真话。接着,又把账本拿起来里外看了一下,接着“啪”的一声又丢回到桌子上,却不说话,拿眼睛扫视了一下整个办公室,嘴里喃喃自语般地说了两句话。

若海和程萌萌都没有听清许老板的话,两人对视了一下,又把目光盯在许老板身上,同时竖起耳朵,想听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但许老板却没有再说话,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向门口走去。

“许老板,等我凑到钱,我一定把钱还你!”若海朝着许老板的背影说道。

许老板一愣,惊喜地扭过头来,但很快,他眼里惊喜的目光又迅速暗淡下去了。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脚步有些沉重。

门外突然“哗啦”一声响,也不知道是许老板绊倒了垃圾桶还是他踢了垃圾堆一脚,若海和程萌萌默默地对望了一眼。

许老板算是非常客气的了!其他来要账的,都带着威胁的口气,有的带着黑社会分子来,有一个甚至把一把尖刀插在了若海的办公桌上……

还有一个来要账的,那就是银行。银行得知金百万公司面临着破产的危险后,纷纷来到公司找到若海。他们来要账倒是彬彬有礼,在得知公司确实拿不出钱来后,便说要到法院去申请冻结公司的所有账目——如果这样,公司就宣布破产了!若海知道,他们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而这,恰恰是若海所不愿意的,他还想为此努力一下!父亲辛辛苦苦创办了十多年的公司,却在一夜之间亏空了!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不心甘呀!

若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国外五千万的那批货上,即使亏上两千万,还有三千万,还了部分欠款,公司还可以撑一撑,只要金百万公司在,只要运营得当,两三年就可以赚回来的,若海相信他有这个能力。

但是,若海把所有的劲儿都使上了,那批货仍旧无人问津,静静地躺在国外。并且,像拉了一条长长的线似的,把若海的心拉得生痛!

血淋淋的那种痛!

有句话叫“屋漏偏逢连阴雨”,这话用来形容金百万公司,可算是再恰当不过了。

这天下午,若海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接通,若海这才知道是在国外看管有色金属的保管员打的。保管员在电话里火急火燎地说:“金总经理,金总经理,仓库着火了!”

“什么仓库?”若海骤地感觉头上像炸响了一声雷似的。

“就是89号仓库啊!”保管员说。

“89号仓库?”若海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信号:那个仓库里可放着两千万的货物呢!

若海冲电话里叫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电话里“嗯嗯”了两声,这才说道:“我就拉了一根电线煮方便面吃,哪知电线短路引起了火灾!”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这么不小心?”若海感觉自己浑身都像着了火似的。

保管员支吾着说:“上月你又没给我发工资,我只有买方便面来煮了……”

等若海火急火燎地赶到国外,那两位看管仓库的保管员已经不知所踪!看来他俩已经“跑路”了。这次火灾造成的损失是他俩一辈子也有可能赔偿不了的。

虽然仓库只烧了一小半就被控制住了,但这一次火灾却造成了严重的损失。仓库里放着的都是铜、铝等有色金属。直接被火烧过的有色金属表层要么被烧黑,要么与火发生了化学反应。没有被火烧过的,也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灰烬,很难看。再加上有色金属受金融风暴的影响价格下滑,仓库里原本两千万的货物初步估值只有一千万了!

若海一到国外,立即就被仓库的管理者拉住了,要他赔偿仓库被烧的损失!这个时候,若海到哪里找钱去赔偿?在国外,要是仓库被烧的事儿得不到处理,他将有可能会被警察带走,会遭到起诉!那样的话,国内的公司怎么办?这个时候怎么少得了他呢!

最后,若海在征得父亲金百万的同意后,将那两千万的货物以八百万的超低价处理掉了!赔偿完仓库的损失,若海揣着剩下的两百多万回到国内。

若海只觉得,他所有的希望都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他感到很累,累得自己快要虚脱了!

6

回到国内已经是晚上了。A城华灯初上,一片柔和,那金黄的路灯,让人感到暧昧。不知咋的,若海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聂倩。与聂倩分开已经二十来天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这段时间因为公司的事务,他也没有给她打个电话。当然,她也没有打电话过来问候他。想到这里,若海摸出了手机,拨通了聂倩的电话。哪知手机里却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若海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电话,眼前却不断浮现聂倩靓丽的身影。是的,聂倩真像一个让他着迷的妖精——他曾爱昵地称呼她为“我的小妖精”,她也欣然地接受了。

路边,一座酒吧里飘来王力宏婉转的歌声:“你的眼神充满美丽,带走我的心跳,你的温柔如此靠近,带走我的心跳……”

这是一家叫作“唐朝酒吧”的酒吧。以前没事的时候,若海喜欢独自来这里坐坐,喝着啤酒,听着音乐,倒也是非常的惬意。与聂倩认识后,他曾想着与她一起来这里坐坐,那也应该非常甜蜜的吧!但是,他还没来得及体会这种感觉,他家的公司就亏空了。

若海在路边停了车,一个小弟跑过来指挥他把车倒进车位,又殷勤地给他打开车门……自从公司亏空后,若海一直遭受着白眼,没想到在这里却受到了礼待。若海的心情顿时大好,摸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给小弟,小弟兴奋得双手接过,大声地叫道:“谢谢哥。”说完在前面引着若海往酒吧里走。

刚刚进门的时候,若海就发现了父亲金百万。若海一愣,父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接着,他就看见了父亲对面还坐着一个女人——蒋淑红。

若海从小就知道,蒋淑红是父亲金百万的情人。那时,若海才十岁左右,那是一个星期天,他去小伙伴家玩,小伙伴家离他家并不远,只有两条街的路程,若海便一个人回家。哪知,就在那条路上,他看到了父亲的一个秘密:他看见父亲搂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出一家豪华酒店,那女人依靠在他父亲的肩上,扭动着腰肢,二人上了门口的车,扬长而去……后来,若海才逐渐打听清楚,那位女人是父亲的情人,名字叫蒋淑红。若海并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他的母亲。那时的他知道但凡有钱的老板都会在外养情人的。更何况,他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他要是告诉了母亲,她一定会气得病倒在床的,要是母亲因此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若海只是希望父亲在外面养情人,回家也能对他母亲好就行了——这一点金百万做得还是让若海满意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金百万与蒋淑红的情人关系弄得很多人知道了,唯独一直在家的母亲不知道。所以那天胡旭东离职后,若海从程萌萌口中得知,他是蒋淑红的表哥时,他也就明白父亲金百万会把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给他的缘由了。

父亲金百万和蒋淑红并没有发现他。若海伸出手遮住自己的脸,微微躬着腰,利用前面小弟身体作掩护,向桌子走去。

说来也非常凑巧,那位小弟居然把若海引到金百万与蒋淑红桌位的隔壁。说是隔壁,其实中间不过隔了一扇屏风而已。所以,金百万与蒋淑红的谈话,这边的若海听了个一清二楚。

“算我求求你了。淑红,你就帮帮我行吗?”父亲这种带着乞求的苍老的声音让若海的心剧烈地颤抖了好几下。父亲,现在居然沦落到来求他曾经的情人的份上了。

蒋淑红不仅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且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靠她的年轻漂亮,可以从金百万手里得到一时的荣华富贵,但是,她的青春终将逝去,容颜终于老去——比如现在,四十岁左右的她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娇美了。于是,每次金百万给她的钱,她都存了起来,在她二十九岁的那年,她居然有了四百万的存款。她靠着这四百万,投身房地产,三年后,居然赚了两千多万。在金百万的支持和帮助下,蒋淑红与两名股东一起成立了红云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她任董事长。没想到,短短几年,其固定资产已达五六千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金百万混得好。

听到父亲这样乞求他的老情人,若海的心里真不是滋味。若海想,父亲的心里也一定不是滋味吧!他想回头看一眼父亲,又怕父亲和蒋淑红发现了他,那样的话,场面会非常尴尬的。

这时,蒋淑红的声音传了过来:“辉哥呀,凭咱俩的关系,按理说呢我应该帮帮你。可是,金融风暴前,我们接手了两个楼盘,你也是知道的,现在的房地产受金融风暴的影响不亚于你们那一行。实话跟你说吧,这段时间以来,房价在天天往下掉,我们公司一套房子也没有卖出去……”

蒋淑红的声音柔柔的,很好听。但在若海听来,却是那样刺耳。

若海听到父亲金百万重重的一声叹息。苍凉的叹息音。若海感觉眼眶里有东西在滑动,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让它滑落下来。

“对了,辉哥。”若海突然听到蒋淑红关切地说,“听说你在国外有两千万的货被一场大火给烧啦?”

“是啊!”金百万这两个字是随着一声叹息滚出来的。

“处理得怎么样了?”蒋淑红仍旧很关切。

“我家海娃去处理的。”金百万说,“要赔人家被烧仓库的钱,只得将那堆货贱卖了。”

“喔——”蒋淑红拖出一个长音,又说道,“其实你那公司已经是一个空壳子了,早就应该申请破产保护了!为什么还要你家若海去折腾呢?公司在一天就会有一天的运营成本,再这样拖下去,你的欠债会来越来越多的。”

听着蒋淑红的话,若海的心里一个激灵,是啊,公司多运营一天就多一天的运营成本!这样拖下去,真不是一个办法。他接手这个公司已经二十来天了,他使出浑身解数,不仅无法改变公司的现状,而且还让公司陷入“泥潭”越来越深。

“我是想让我家海娃锻炼锻炼。”金百万说,“我很愧对他的,我原本是想把一个完整有生机的公司交给他,哪知却摊上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说完,金百万又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

若海的眼泪不知是什么时候滑落到脸上的。父亲金百万对他的良苦用心,他到现在才知道。

“辉哥,”蒋淑红说,“接下来赶紧宣布公司破产吧。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也非常不好受呀!等若海回到家,你就跟他说,叫他不要再折腾了!啊?”

若海无法看清父亲是否点头。

这时又听见蒋淑红说:“辉哥,我想起一件事儿。前两天我与望厦公司的张总一起吃饭,他好像很关心你的公司。要不,我托人问问,如果他要是感兴趣,可以收购你的公司!”

“真的吗?”金百万有些惊喜地问。

若海知道,企业要是申请破产,就是企业消亡的一种形式,企业宣告破产后将进入破产程序,清偿债务后就不复存在了。而企业被收购,则是一种股权转让的行为,是一个企业的部分股权或全部股权转让给另一企业的行为。如果望厦公司真的收购金百万公司,那么,公司的市值就得提升为两千万,再加上在国外的货被重新估值,也得有两千五百万,这样,公司基本就可以抵外债了!

“真的吗?”金百万仍旧不相信似的小声地问道,“他会收购我的公司吗?”

“我也不知道。”蒋淑红说道,“我可以帮你问问。”

7

天亮了,朝阳的光辉如瀑布般倾斜过来,把A城铺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壮丽极了……A城很久没有出现这样的好天气了!以前的A城总是阴沉沉的,或者雾霾笼罩,连太阳也很少露出来。

当一缕金黄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若海的脸上时,若海的目光这才缓缓地移向窗外,他这才看到外面那一片绚丽的霞光。

天亮了,若海的脑海猛地闪现出一个信号来:今天,望厦公司将来收购金百万公司!若海本能地抗拒着这个信号,但却无法抗拒!或者说,若海还有些不太适应,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若海总感觉这一天与往常是不一样的。但是,怎么个不一样?若海又有些说不清楚。直到若海看着窗外那一片绚丽的朝霞,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让他说不出来的滋味。“上天啊,我们家破败了,你居然现出这么好的天气!”若海在心里幽怨地想,“你是在嘲笑我们一家吗?”

来到客厅,若海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父亲正愣愣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听见若海的脚步声,他收回眼神来,嘴动了动,像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两个字:“走吧。”

若海的心剧烈地颤抖了好几下,公司即将被收购了,在A城赫赫有名的“金百万公司”从今以后就不复存在了!而“金百万公司”是父亲一生的成就,是全家人的光荣啊。可是……若海轻轻地晃了晃脑袋,想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一回头,他看见父亲的脸也痛苦地扭曲在一起,若海这才知道,此刻是父亲最痛苦的时候!作为儿子,他应该好好地安慰父亲。

这时,父亲欲起身来,若海忙上前去搀扶他。哪知,若海的手还没有伸过去,提前起身的父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幸亏若海的手伸得及时,否则父亲就有可能摔倒在地。

被扶住的父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喃喃说道:“老了,老了。”

父亲的话让若海又是一阵心痛。父亲才六十一岁。虽然已过六十岁,但父亲是从不服老的,若海记得很清楚,父亲曾向他说过:“等我六十五岁的时候,我老了,我就把公司交给你来打理,我就在自己的别墅里养养花鸟,安度晚年。”离父亲嘴里“老了”的六十五岁年龄,还有整整四年的时间呢。

“爸爸,今天与望厦公司的收购洽谈,就由我去吧。”若海轻轻地说。若海知道,父亲是不会同意他这个提议的。但他仍旧要说,他真的很担心父亲,他不知道父亲颤抖着将他一生创办的公司交到别人手里的时候,会发生怎样的状况……他真的无法想象,甚至不敢想象。

在若海的意识里,公司被收购,这一套程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相信公司的律师与望厦公司的律师就收购的相关问题已经谈妥,他去了后双方只需要见见面,签一下合同即可……他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办了。

父亲望了若海一眼,坚定地摇了摇头。

若海望了望寝室,寝室的门关着。母亲本有晚起的习惯,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没有睡好觉,也许此刻她正在睡梦中。也许,她其实就根本没睡,正躲在窗帘背后偷偷地看着他们父子呢,她不想以她的悲伤来影响他们父子俩的情绪。

走出门来,那金黄色的阳光让若海感到有些刺眼,他用手遮了遮阳光,对父亲说:“你在门口等我,我去开车。”父亲点了点头。

等若海从车库里开车出来,远远地看着父亲在门口等他的身影时,他的眼里忍不住一阵生涩。

驶出门来,街上的人熙熙攘攘。以往若海上下班出行在这条街上,他从没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多的人,难道都是来看他家笑话的?或者有记者来采访他们?若海冷冷地瞟了几眼行人,而他们都各自忙着,并没有注意他们。这让若海又觉得有些奇怪,甚至感觉走错了路。

“今天的阳光真好啊!好久没有看见这样的阳光了。”路上一个行人对着旁边另一个行人大声地说着。若海这才看到几乎所有的行人都面朝着阳光。原来街上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是因为今天的好天气,他们早早地出门来,是来沐浴阳光的。

路边有家油条摊,若海下车去买了油条豆浆,大家也把他当作普通的行人一样对待。若海的心好一阵失落,他们父子——曾经在A城显赫一时的金百万公司被收购了,大家并不怎么关心。

来到公司门口,突然见到有一排人在门口站着等他们,是主管会计程萌萌上前来给父亲金碧辉开的车门。走下车来,大家都围拢来,异口同声地叫道:“总裁好,总经理好。”

金百万的嘴动了动,像有话想要对他们讲,但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摆了摆手,朝门里走去。

若海朝那帮人看了看,各部门的经理都在其中。上楼梯的时候,除了程萌萌在前面扶着金百万,那几位经理都小心翼翼地走在后面。若海看到这一幕,心里平生了许多感慨。

会议室在二楼。楼梯快要走完的时候,一位经理轻轻地说道:“总裁,望厦公司收购咱们公司,能不能附加一个条件,不要裁员?”

按理来说,公司被收购,不影响员工劳动合同的履行。但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家都听到了一些流言,说望厦公司收购金百万公司之后,会解散所有员工……

金百万的脚步停住了,迟疑了一下,转过身,说道:“谢谢你们跟了公司这么多年!你们在公司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你们也都知道,现在咱们公司就是一个空架子了,还欠了银行一大笔债务,只有卖公司了。目前只有望厦公司收购,我……我对不起你们!辜负了你们对公司的期望……”

金百万说到这里,深深地朝大家鞠了一躬。若海忙跑上前去,同程萌萌一起扶住他。面前的经理们也都朝金百万鞠了一躬,嘴里忙说道:“总裁,您不要这样说,是我们做得还不够。”、“总裁,你的话折煞我们了!”……

对于经理们提出的要求,若海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公司里的许多员工,这些年来一直在公司工作,有的甚至从公司成立那天起就一直跟着公司,把公司当作他的第二个家。现在公司被收购了,尤其是听到公司收购之后会遣散所有员工,他们也很恐慌,就像一直依靠的一棵大树倒塌了,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家里,还有妻儿老小等着养活呢!毕竟,生存是最基本的需求。

再一看,经理们都泪流满面,金百万也泪流满面。他的嘴动了动,艰难地说道:“我会努力要求望厦公司满足各位的要求……”

“谢谢总裁,谢谢总裁。”大家都无比感激地对金百万说道,看着金百万走进会议室。

其他人还没到,偌大一个会议室,只有金百万和若海。金百万坐在座位上,头深深地埋着,像脖子不能承受脑袋的重量。

若海还沉浸在刚才的场景里,脑海里滑过早上出门时对父亲没有让他单独来签合同的责怪。看来,他是错怪了父亲,父亲是这个公司的总裁,公司是父亲一手成立起来的,他至少要见它最后一面,还有,遇到刚才的情况,又岂是他能够担当和处理的?

律师来了,若海上前与他握了握手,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目光却转向金百万身上,看到金百万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若海的心里突然不寻常地跳了一下,正要张口询问,这时外门传来喧哗声。看来,是望厦公司的人来了。

果然,门口有人热情而谄媚地叫道:“张总好。”接着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嗯,嗯”敷衍的声音。

若海很熟悉这个声音了。他叫张志高,是望厦公司总裁张仁川的儿子,与若海是高中同学。说实在的,若海非常看不起张志高这个同学。在学校里,张志高有一个“暴发户儿子”的别名。其实,说他父亲是暴发户是不准确的,他父亲也是靠在这座城市打拼,好不容易才有了几千万的家产。只是张志高平时脖子上总是戴着一个粗大的金项链,金晃晃的,很刺眼,像暴发户的样子,所以大家都叫他“暴发户儿子”了。另外,他总是依仗家里有钱,欺男霸女,连刚刚分来的一位语文女老师,他也敢去骚扰。

张志高趾高气扬地走进会议室,并不上前与金百万和若海打招呼,而是环视了一下会议室,嘴里兴奋地朝身后的人说道:“这个地方很大嘛,我看这个地方今后可以当一个仓库!”张志高说完朝后面的人笑了笑,大家立即满脸堆笑附和。

若海冷冷地看着张志高。他知道,在学校里,他看不起张志高,张志高也看不起他。

张志高扭回头来,歪着脑袋这才去看若海。若海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伸手走上前去,张志高看着他的手,突然笑了,一巴掌拍在他的手掌上,左手拍在若海的肩膀上,说道:“老同学啦,老同学啦……”话这里戛然而止,像把蹿到喉咙的话都吞进肚子里去了,只留给若海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两位老同学的第一次交锋,若海败下阵来。若海心有不甘。

张志高抛下若海,径直走向会议桌,面朝着金百万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金百万,说道:“金叔,你不用看了,我的父亲没有来!”

“为什么?”金百万忍不住问道。

张志高奇怪地看着金百万,说道:“为什么?金叔,你难道不知道吗?我的父亲因为答应收购你的公司而气急攻心,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什么?”金百万诧异地睁大眼睛。

张志高歪着脑袋看着金百万,说道:“谁都知道,你现在的公司就是一个空架子,我们现在收购了,等于把一个毫无作用的公司强加于我们。这不是无形中增加我们公司的负担吗?金叔,你也知道现在金融风暴全面爆发,你们公司的行业对于我们公司毫无用处。再说了,我们也自身难保呀!”

金百万愣愣地看着张志高,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若海忙站在父亲身后,轻轻地拍了拍父亲的肩膀,金百万缓缓地回过头,看了若海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回过头来,金百万冷冷地看了张志高一眼,说道:“你们开个价吧!”

张志高好像一直在等他的这句话似的,兴奋地将身子朝他移了移,说道:“公司律师难道没有告诉你们吗?你们的整个公司,我们的收购价是四千万。”

这望厦公司也真是卑鄙,明知道金百万公司现在处于这样的地步,居然还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来!

“什么?”若海愤怒地瞪着张志高,“不是说好了四千五百万吗?我们在海外还有三千万的货款呢!”

“拜托。”张志高拖出一个长音,“现在那批货给人家两千万都不会有人要!”

张志高看着若海,眼睛里射出一股让若海浑身难受的目光来。若海忙把头扭向别处,看着张志高的眼睛,他太难受了。

“金叔。”张志高又把目光移到金百万身上,说,“你是知道的。之前我爸答应收购你家公司,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又没有签订合同什么的,没有法律依据。我们回去后,对你们公司重新进行了评估。你们公司加上在国外的货最多也就四千万的市值。我父亲是看在你们是多年的朋友关系上,才愿意出这钱收购的,你让别的公司试试,他们还会出更低的价格!”

“能不能把贵公司对我公司的估算报告给我看看?”若海突然冷冷地说。

张志高明显没有料到若海会这样说。但他白了若海一眼,说道:“这是秘密。”若海的嘴动了动,他的话都蹿到喉咙了,但被父亲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金百万看着有些嚣张的张志高,突然说道:“你来这里,你做得了主吗?”

“做主?”张志高脱口而出,“我当然做得了主!”

金百万认真地盯着张志高。张志高还是太年轻了,面对金百万的眼神,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金百万和若海都抓住了他的这丝慌乱,他们都明白了,这个主岂是他能做得了的!张志高来之前,一定是受到他父亲的指使,先给出四千万的价格,然后再慢慢商谈!而这样的商谈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金叔呀,”张志高说道,“你应该比我清楚,如果贵公司申请破产保护,公司只有被估值,除去你们在国外的货物,公司最多只能估价一千万……是不?”

金百万仍旧地盯着张志高,看得张志高浑身有些不舒服。

“好了,金叔。”张志高挥了一下手,说道,“我就给你们交个实底吧,我来之前,我父亲说了,最多给你们再多加一百万!”

金百万轻轻地朝他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你们到底是什么态度嘛?”张志高最终还是没有沉住气。

“我知道你父亲早就喜欢我那套别墅了。”金百万边说边盯着张志高,果然,张志高的眼睛里滑过一丝惊喜。旁边的若海正要张嘴阻止父亲,父亲已经将话说出了口:“四千五百万,包括那套别墅!”

那一套别墅是A城最早出现的别墅,目前也是最豪华的别墅。现在,要在这么好的地理位置上修建这样的别墅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是这样好的地理位置不好找;二是政府也不可能再审批修建这样的别墅了。而张志高父亲早就垂涎这幢豪华别墅了。

父亲怎么舍得这幢别墅呀!这个别墅是父亲的骄傲,是父亲身份的象征呀!父亲曾说过,等他老了,干不动了,他就在这个别墅里养老!可是,现在他却要将这个别墅转卖给别人了,他是怎么下定这个决心的?若海的心无比的难过!喉咙也像卡住一个东西似的,吞又吞不进去,吐又吐不出来。

张志高像早就在等待这个结果似的,兴奋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了:“就,就这么说定了!”

8

若海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他努力地想让自己全身放松,什么也不想……在某一刻,若海甚至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像浮在半空中。

公司被收购的四千五百万,加上若海从国外贱价卖了八百万的货物后带回来的两百万,再加上金百万将他一百多万的坐骑给一同贱卖了,刚好够还欠债的钱。公司没了——什么都没了!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背着一个巨大的债务,就如背了一座大山。如今卸了,若海也觉得一身轻松。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若海感到一阵诧异。难道张志高来收别墅了?不是说好一周后才来收吗?这才过去两天呀。

若海走出门来,父亲已被一群人包围在中间。若海一见,立即着急地奋力拨开人群钻了进去,一边护着父亲,一边大声地冲那群人叫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父亲这么大年纪了,公司被收购已经够难受的了,现在又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若海真担心父亲会有个什么好歹。

若海这样一叫,那群人安静了下来,若海这才看清,这都是公司里的员工。公司已经被望厦公司收购了,他们现在来干什么?

这时,人群里有人说道:“我们今天来的大多都是公司的老员工,有的从公司成立那天起就一直跟着公司干。但是,听说公司被望厦公司收购时,你们没有提出‘不要裁员’的条件,现在我们全都失业了?你们那样做,对得起我们这些老员工吗?”

若海这才明白这群人来这里的目的。看来,以前的那些流言居然是真的!

若海满面惭愧。那天若海父子一直忙着跟张志高谈收购价格,居然把这一茬给忘了!

“如果你们向望厦公司提出了这个条件,望厦公司没有答应,我们还想得通。但是,你们在会上简直提都没提,你们根本就没有把我们这些员工的利益放在心上,枉我们辛辛苦苦地在公司里干了这么多年,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们的不是!”金百万连忙作揖道歉。

见父亲这副模样,若海一手紧紧地搂着父亲,一手在前面一挥,指着那位骂“良心被狗吃了”的人严厉地说道:“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你们好好想想,你们在公司这么长时间,公司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

“那好!”一人像突然抓住了由头,高声尖叫道,“我们上个月的工资没有发,这个月还有将近半个月!这钱什么时候给我们?”

什么?若海在人群里搜索,果然,他找到了程萌萌。程萌萌看见他在找她,嘴张了张,估计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

“工资什么时候给我们?”

“这可是我们的血汗钱啦!”

“既然他们无情,也不怪我们无义,请发我们的血汗钱。”

喧闹声四起,若海紧紧地护着父亲,突然大声叫道:“程会计,你过来一下,到底有多少工资没发?”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纷纷给程萌萌让开了一条道。程萌萌踌躇上前,用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瞟了一下若海,这才轻声地说道:“如果算上这月的半个月,共有六十多万……”

“到底六十几万?”若海几乎是朝着程萌萌吼道。其实,在叫完这句话后若海的心就后悔得很,他怎么能朝程萌萌吼?!她又没有得罪你!再说了,公司已经被人收购了,她已经不再是主管会计了!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朝人家吼?

程萌萌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盯着他,也提高声音朝他吼道:“六十七万二千八百三十六块五毛!”

程萌萌的眼神让若海的心一个哆嗦,心也有些慌乱。若海忙将目光移开,说道:“知道了,给我……两天时间,后天上午的这个时候,通知所有员工到我家来拿工资。由你一一发给大家。”

若海说完拉着父亲准备离开,可围着他俩的人群都没动。若海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人家凭啥相信你?

若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一个男人的名义在这里发誓,我一定把工资发给你们!”

说完这话连若海自己都感到他的话是多么无力啊,人家发誓都是“天打雷轰”“不得好死”这样的毒誓,而他却以“一个男人”来发誓,人家会相信你这话吗?

这时,让若海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程萌萌转身对大家说:“既然他都发誓了,大家就都回去吧。后天大家来找我领工资吧。”

很神奇,程萌萌说完这话,大家看了看若海,纷纷离去。还有一部分人没有走,程萌萌又走到他们面前,说道:“金总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们大家。今天他们遇到了困难,我们就不要再逼人家了!这么多年,我们难道还不知道他们的为人吗?他们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再说了,人家还发了誓……”

人们这才全部散去,只留下程萌萌一人。

若海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程萌萌一眼,程萌萌的嘴动了动,但最后没有说出话来,只看了一眼若海,转身离去。

看着程萌萌的背影,若海真想叫住她,想问问她刚才想要说什么?或者向她表示一下感谢。但他的喉咙像塞了一个东西似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

她能向他说什么呢?对了,她刚才向大家说“后天大家来找我领工资吧”的话,怎么能找她领工资?他不给她钱,她到哪儿去找钱向大家伙发工资呢?她最后要说的话不过是想叫他快点凑上钱交给她罢了……

想到这里,若海扶着父亲朝屋里走去。

上哪儿去找这六十多万元的钱呢?若海的第一感觉就是把自己那辆保时捷车给卖了。公司已经被收购了,他再也不是什么总经理了,那辆代表他身份的保时捷也该不再属于自己。

就在这一天,若海就找了一家二手车市场,把车委托给了他们。这辆车才买了一年,保养得好,看上去跟新的似的,跑的公里数也低,但毕竟是二手车。幸运的是第二天有人看上了这辆车,若海与他们讨价还价,最终以八十五万的价格卖了。

当天晚上,若海就给程萌萌打电话。当程萌萌看见那一沓钱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看着他。若海把钱往程萌萌面前一推,说道:“明天辛苦你了,把工资都给大家发了吧。”

程萌萌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你就不怕我今晚拿着这笔钱跑了?”

若海一愣。若海还真没想到这一层。是的,公司已经不在了,她也不再是他手下的员工,她要拿着这笔钱跑了,他上哪儿找她去?

程萌萌笑了一下,说道:“我现在给各位经理发短信,让他们通知手下的员工明天到你家门口来领钱吧。到时你再把钱当着大家伙的面给我,我再一一给大家发,好吧。”

若海轻轻地点了点头,拿起钱正准备转身时,程萌萌突然说了一句:“你是个男人!”

听见程萌萌这样说,若海的脑海自然而然地想到那天他当着员工们发的那句誓来。若海看了程萌萌一眼,牵动脸上的肌肉轻轻地笑了一下。

第二天,若海别墅(其实再过一天就属于张志高家的了)的门口,若海和程萌萌专门摆了一张桌子,让以前的员工们来领工资。

领工资,这在以往是最兴奋的时候,这也本该是热闹的场面,现在却很是安静。这是金百万公司最后一次给大家发工资了,大家都排着队,自觉地等候着程萌萌叫大家的名字,领上工资的人也不着急走,而是三五一群地聚在一起,轻声地谈论着什么。

工资终于发完了,大家仍旧聚在一起,舍不得走。终于,有人小声对着若海说:“金总,今后公司重新开张,我们还跟着你干。”

大家也都纷纷附和着他的话。

若海朝大家轻轻地点了点头,轻轻地说:“一定。大家现在都散了吧。”

人群开始慢慢散去。

突然,若海看见了聂倩。聂倩距离若海有三四百米远,但若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的长发随风飘扬,还是那么楚楚动人。聂倩将双手插在风衣里,也正远远地看着他。那是一件很漂亮的粉红风衣,是若海花了整整三千元钱给她买的。

若海朝着聂倩挥手。聂倩一定看见了他,但她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若海又将手拢在嘴边,朝那边大叫:“小倩——”并向她奔了过去。

恰恰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只见聂倩轻轻地一招手,出租车停在了她面前,她连看也没朝若海这边看就钻进了出租车,扬长而去。

若海奔跑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出租车远去的方向,像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儿似的。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那不是聂倩!

若海掏出手机,按捺住心跳拨通聂倩的手机,哪知,手机刚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再拨,已经关机了。

怎么啦?聂倩怎么就不理我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若海真想大吼一声。若海清楚,聂倩已经得知他家破产了,她就不再喜欢他了!若海真想让自己放下心来,像她这样现实的女人,走了就走了吧,没什么舍不得的!但是,聂倩就像挂在若海心头上的一块肉,牵着,连着,还扯得人生疼。你叫若海怎么放得下?

若海听着手机里“你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突然“嘿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边笑边往回走。

路过程萌萌身边时,若海连看也没有看有些惊讶的她。

这时的若海,脑海里猛地闪现出一幅海边的场景来:海风卷起千重浪,像一只凶狠的野兽,不断地拍击海岸,像在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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