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墨瘪着嘴摇摇头，“上回以为要入宫觐见太后娘娘的时候，季夫人送了几件贵重首饰过来，现在正寻不着由头讨要回去，估计悔得肠子都青得打颤了，不能再指望夫人什么了。”
缃儿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儿，不免垂头丧气，“唉，那可如何是好！可惜姨娘不在了，府里都没个人为姑娘打算一二。”
初墨歪头一想，夫人那头走不通，不是还有老夫人吗！
第二日一大清早，冬日里日头本就升得迟，天上还麻黑一片，初墨按惯常的时点守在老夫人房前，等老夫人起身好近前伺候。
从屋里支开一条门缝，李妈妈探出头小声道：“老夫人起身了，二娘快进来罢。”
老夫人自打入定了佛禅之后便对晨昏定省不上心了，连带着府中的小辈子也不积极了，有点小事就迟来早退的。
阖府上下只有二娘，每日天没亮就上门前候着，风雨无阻。
哪怕以前没有入宫这一遭的时候，老夫人一向对二娘待理不理的，她也没断过。
初墨垫着脚轻轻进了屋，扶着老夫人坐起了身子靠在床边。
老夫人的规矩是清晨醒来只漱口，不净齿。季老爷命人以骨为柄，用上好的鬃毛为老夫人打造了一把极软的刷牙子，但早晨老夫人是绝不会用的，恐早晨牙根易浮易摇，久之会患牙痛。
因此初墨先递上茶水漱口，再接过丫鬟红朵捧着的铜盆待老夫人吐尽，将铜盆交给红朵，转而将干净帕子在略微热手的温水中浸湿，拧个七八成干，服侍老夫人净面。
初墨日日都做这一套程序，比大丫鬟都要熟稔。
待更衣完毕，老夫人循例要进小佛堂做了早课再用饭，初墨搀着老夫人，轻声娇道：“祖母，初墨今后可能够陪祖母一同进佛堂？祖母冷了渴了也好有个得用的侍候人儿。”
老夫人做早课的时候，通常初墨都在外头候着，每一次要进去过，老夫人奇道：“今儿二娘怎会突发奇想要进佛堂了？我一惯想着你们年纪小，哪会像我这个老婆子一样坐得住。”
初墨深深叹了口气，向老夫人福了福身道：“其实初墨心中确有一事，祖母慧眼如炬，果然什么都瞒不了祖母。桂姨娘已经……去了十来年了，初墨曾听人说过，人的魂儿是十八年轮回一次，算算年头，没几年姨娘就到了转世的年头了，初墨想为姨娘抄抄经积积阴德，盼着姨娘下辈子能投身一户好人家。”
老夫人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来那个倒霉早逝的桂姨娘，印象里模模糊糊的影子便是个低眉垂眼的模样，当初在府里就是个安安分分的性子，走了已经这许多年了，况且肚子不争气也没留下个儿子，老夫人想不起来也不足为奇。
这不想起人来便也就罢了，一想起府里曾有过这么一位薄命红颜，老夫人心里倏尔七上八下的，这么多年了也没找位师傅来念经超度过，她该不会有怨气，留在这里不走了罢？
一想到这儿，老夫人顿时觉得四周阴森森的，冷风阵阵，赶忙点点头，“这也是你的一片孝心，桂姨娘泉下有知一定会甚为欣慰的。”
初墨开心的笑着谢过老夫人，又像个小姑娘一般甜甜地撒娇道：“况且也没剩下几天在身侧侍奉祖母的日子了，初墨这不是心里难受么。将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在祖母身旁尽孝了。”
初墨鲜少在老夫人面前展露娇憨的小女儿情态，季老夫人同孙儿辈的孩子都不亲近，一时竟生了承欢膝下的疏朗感，觉得心里极为熨帖，少见地开口劝慰道：“二娘将来进了宫，切切要谨言慎行。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一辈子还有什么奔头呢？不过就是盼着你们个个儿都过得好，相互扶持罢了。”
可惜这话并没有宽慰到初墨的心里去，反而让她觉得更别扭了。
但初墨没忘记自己要讨老夫人欢心的初衷，听话地点头道：“祖母且放宽了心，初墨必定不敢忘记季府生身养鱼的恩情。我季氏儿女都是就算打断了皮肉，内里还连着骨头的骨血，初墨要是有幸在宫里能勉强度日，不至于招人厌恨的话，定会尽我全力提携季氏众人的。”
老夫人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不忘问道：“二娘今日出来时，祖母送去的祛寒药汤可饮尽了？”
什么祛寒药汤，明明就是保胎汤！孩子有没有还两说呢，就一日两次的往初墨肚子里灌安胎药了。
初墨福了福身，“回祖母的话，饮毕了的，多谢祖母挂欠。”
话音还未落，外头急急冲进来一个丫鬟，火急火燎的，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老夫人眉头极为嫌恶地皱了起来，李妈妈也绷起脸叱道：“哪来的野丫头！进府没学过规矩？”
来的丫鬟是个在外院扫地的生面孔，平时不常见主子，方才只是被季老爷随手一指遣来传话，被李妈妈一吼，一下跪倒在地上吓得直哆嗦，支支吾吾的连本来要通报什么都忘了。
初墨心有不忍，仿佛看见了从前那个胆小怕事的自己，走近了几步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忙忙慌慌的？”
小丫鬟这才想起来，一开口还是畏畏缩缩的，抖得跟筛糠似的，“宫中来了赏赐，老爷吩咐了，阖府上下均需速速前去二门上听赏。”
屋中众人一时都愣住了，这无缘无故的，宫中为何有赏？
在众人愣神的档口，又来了一人，这回是在季老爷身边伺候的丫鬟春竹，面上带着止不住的喜气，“禀老夫人，老爷说了，今日宫中来的中贵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老夫人可快些领着二娘去罢，莫要让中贵爷爷久等了。”
初墨心中一动，御前第一大太监，那不就是段进诚？
老夫人回过神来，催初墨赶紧回去更衣，自己也着急忙慌地换衣裳。
换衣裳的过程中，催告的人又来了两回，初墨对绛儿苦笑道：“怎么感觉跟催命神一样。”
绛儿正蹲着整理初墨的裙子下摆，咬字模模糊糊听不清爽，但嗓门极大，“哎哟我的姑娘喂，那可是御前第一人！您这心宽得也忒没心没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