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老道士一直因各样的事情比如恢复法力、躲避强敌等等,留在这青山界山上未曾离去。但是从小在大人圈里打混的连暮对他的话不全信。他宁愿相信,是因为自己天赋太好,老道士舍不得错过他这么一个好苗子。他一直明白自己的实力,明白到心中多少有些身为年少人的自恋与轻狂。可是,这种缺点也许正是年轻人一种独特的魅力。
老道士见他不为所动,颇为吃惊,竟越矩和连暮说了好些修道界之事。连暮向来通透,自有一套为人处世之道,所以老道士说,他就权当涨涨见识,随意听听,并不为好奇心所驱主动询问什么。
老道士辟谷能维持十到二十天,连暮便逢月旬给他送点食物。他不好残忍拒绝一老头儿,主要是老道士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来这个鬼地方,除了是为发小报仇,其主要原因是他阿娘病笃急需大笔药钱。毒蛇虽凶残,却是全身是宝、很是值钱,尤其是至毒之一竹叶青。
在他眼里,老道士就是个话唠,估计是以前在修道界里没有人愿意听他唠嗑,每次送饭势必和他闲聊上许久。连暮逐渐对他放下心防,一次,他嘴漏提及阿娘的病,老道士郑重地告诉他,他阿娘只有顶尖的修道之士能救。他下了决心,应下老道士,意欲随他去修道。只是他需要稳住阿娘的病情,不能立即离开。老道士着急劝说,说修道必须要趁早,最后见连暮主意坚定,无奈之下破规,传了他入门口诀,让他试着聚灵。聚灵是修道入门的最大的坎,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直接滞在这里,再无后事。所以,这是老道士夹杂了试探的好意。而老道士绝对想不到这会方便了连暮仗灵气窃物。依他看来,这少年机智果敢,行事有持有度,绝非宵小之辈,可是呢,连暮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泼皮无赖。他面目甚多,并且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识得他所有的面目。这是他从生活那里学来最真切的技能。
连暮正欲转道,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令他不由睁大了眼睛------
好多的蛇。
准确的说,是各种各样蛇的尸体,甚至盖过了地上的竹叶,五彩斑斓,却充满了腐烂的臭气。
如此诡异。
他眉头微皱,从背上的竹篓中抽出一根竹矛,戳中一蛇尸腹部,仔细将其翻看了三遍,心中更加困惑。这些蛇死的太奇怪,首部前端直接烂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炸碎了,这是什么恐怖的力量?难道这就是修道士的力量吗?果然强大……连暮的眼底像是翻滚着岩浆,手握紧了竹矛。
想起那白衣少年的那声谢谢,此时想来就像一种讽刺。原来偏向虎山行的,也不全是傻子。倒是他多事,白白浪费了两大把雄黄粉,连暮撇了撇嘴。
连暮继续往洞穴那儿走,脚步却不如之前那么快,猜测那老道士应该是认识那两个人的。那天晚上依他二人的对话,那女子是没动手的,如此一来,那年纪轻轻的小子一人出手就能灭了青山界大半的蛇。而且这些蛇为什么会聚在竹林这儿,它们是不会贸然挑战王者竹叶青的威严的。那小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再想及他的年纪,连暮开始产生一种焦虑。如果……修道士都是有着这般的天赋,那么他连暮一个半路出山的,真的能闯出一片天吗?他一向引以为豪的天资难道只能是在维扬这一处算是优异?放至天朝、人界,他是不是只能算是中等偏上?那么他要如何求得真道,如何找到答案?
连暮顿悟,他必须低头、必须放下根本不存在的优越所带来的膨胀感。一入道门,左右皆无弱者。
林之渊危坐在洞穴外的一岩石上,正阖眼,吐纳灵气。
“来了,孩子。”林之渊面上露出一个慈蔼温和的笑。
“老道士”连暮看上去并不接受他的好意,冷淡地问,“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林之渊拂须一笑:“你竟遇上了他们,如何遇到的?”
“碰巧。他们杀蛇那天。”
“唉,杀生过滥。”林之渊叹气。
他笑了一声,不置评价。
“他们是我赤峰十八门的内门弟子。”林之渊眼中流露出一种羡慕又黯然的情绪,“小小年纪,修为颇高,天之骄子啊。”
连暮知道老道士修道五十载仍只是赤门中的外门弟子。没有再出声询问。
“孩子,我知道你母亲的事让你心结难解,但是修行一事万不可再推迟,我们应上路了。”
“是,老……师傅。”
“不敢,万不敢承,我修练不精,万不敢任你师傅,能为你引道已是欣然万分。我维扬之城已几十年未出人,未有能入我赤门内门,我身为这里的引道人,委实惭愧。”
连暮心中有些郝意与暖意,暗自记下了老道士的恩情,面上却没有情绪波动。
“明日动身,可行?”
“好、好、好极,孩子,你能想通是再好不过。”
连暮转过脸,淡淡地说:“我明日日出再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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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暮去阿娘与爹爹的合坟前,磕了几个头。他走进家里,离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一丈之远的硬泥土地里小心翼翼地挖出一个有些年头的妆奁,用素布包好,抱在怀里。随意从木柜子里拽出几件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日用物,便锁上了门,头也不回往前走去。
待走到村口,看着那块被村民磨光滑了的大石头,连暮不禁想起刚随阿娘搬到过江村时,大鹏他们总爱拉他来这里坐,他当时满脸不乐意其实心里挺……高兴的。
连暮突然有些失落,垂下眼,继续走着、走着、走着,直到看到一双熟悉的肥大草鞋的。
连暮愣愣的,脸上像少了平时那股机灵劲,硬是没反应过来。一向能说会道的嘴皮子张了又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快就要走了……”大鹏语气里有着满满的埋怨,可是话还没说到一半,却是满满的哽咽,“我娘赶集买的糕,让你一定要带上。”江鹏飞轻轻吸着气,拼命想忍住不哭。
“啧,这熊样!”
“你,哼哼哼!”
两人相视,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江鹏飞又泪眼婆娑,所以自然也没瞧见连暮眼里那点湿意。
“阿连哥,那你还会回来吗?”
连暮转过身,顺利掩饰了那两滴泪和自己红了眼眶,仰着头,随意摆了摆手。
“不回来了,不回了。”
“你这个-----”大鹏想骂还是没骂出来,气得实在忍不住,蹲到了地上,大声哭了起来。也不知到底是被谁气的。
但是,他知道再也没有那个白白瘦瘦的高个子哥哥站在前面等自己哭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