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的爹,考过秀才,当过兵,年仅二十就卸甲归田还乡娶了桂香的娘。两年后的秋,桂香出生。虽然乡里不兴正经给姑娘家起名,但桂香爹自诩是读书人,风骨不能丢,自家后人岂能也和别家一样叫妞叫丫头,得有个正经名字!这一起头,想了百十来个字,竟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字配得上他皱巴巴又白灵灵的闺女,每日冥思苦想,想得额头皱起褶子,头发也白了一根。桂香娘看他那样子,胖手一挥:“别琢磨了,我已经给我们闺女拟好了名,叫桂香”!
桂香爹愣了一会儿:“这名字,有些……你如何想到的”?桂香娘咽下口中的鸡汤,说:“刚闻到院里桂花了,香!”
桂香爹是不满意的,但他向来不对自家媳妇儿说个不字,也只能默认了。
桂香三岁多时,早已不跟爹娘睡一个铺了,家里屋子少,他爹就给她造了一张小床摆在他们大床对面角落里。一天晚上她娘忽然在床上捂着肚子喊疼,他爹一跃而起,衣服都不披光着膀子跑出门去拍桂香奶奶的房门:“娘,桂香她娘发动了!”
邻里闻声也都点灯起来了,七八号人跑进跑出,也没人管桂香,天亮时桂香看见她娘趴在床沿上,岔开腿,先是屙了一条粑粑,然后又屙了一个更大的粑粑,还伴随着一阵洪亮的哭声,就听见奶奶说:“生了生了,果然第二胎顺畅很多!这回是个带把的!”
桂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抱起带去了奶奶屋里,从此,便和奶奶睡一屋了。
再后来,桂香五岁时,她娘又肚子痛了一回,这回桂香知道了,她娘又生了一个弟弟给她。
家里人口渐多,年成却一年不如一年。桂香七岁多时,村里发洪水,淹了大半个村子,桂香家地势高一些,山洪只淹到了半屋高,但却也泡烂了谷子,土豆,花生这些村里人赖以活命的口粮,洪水退后,一家子每天只能吃些山上挖的野红薯充饥。小桂香帮不上多少忙,就每日背着比自己个头还高的背篓,去河边洗洪水泡污了的衣裳,
桂香有个浣衣宝地,说起这个宝地还有个故事。有一回桂香在河边浣衣,洗着洗着,发现溪水变得黄黄的很浑浊,还隐隐的散发出臭味。她赶紧捞起衣服走到上游一瞧,浑水是从一个大娘捶衣棒下流出来的,她走过去问:“大娘,你在洗什么?怎么下游的水又浑又臭?“
大娘瞥了桂香一眼,说:“自家做的蚊帐。“
桂香又问:“大娘家蚊帐好多年不曾洗了吗?怎的如此脏污?“
大娘瞪了桂香一眼,不再说话。旁边一个婶婶闻言笑道:“建婶,才刚说了你这蚊帐需得去最下游洗,不然,这条河今日都不能用了。“大娘还是不说话,只一股脑儿的把捶衣棒抡得更高更快,发出啪啪的打击声。婶婶见小桂香像是有些吓到,对她说:“小桂香,你太小还不知道,村里做蚊帐是用牛粪泡的,这样才能强韧挂不烂,你家的蚊帐也是如此做的呢!”
小桂香惊讶得捂住口鼻跑去下游,将洗过没洗过的衣裳,一股脑儿的全塞进背篓,背着就要跑,不想,浸了水的衣服比来时重了好些,竟一下子没站起来。试了好几次也不行,小桂香只好将背篓拖在地上,往旁边山涧里走,她记得她弟弟们经常在这一带水里洗澡,大夏天的,疯了一天回去说背疼,爹娘扒掉他们褂子一看,脖子背上一片赤红,无一块好的地方,过了两天就开始脱皮,成块成块的掉,两个弟弟吓得哭喊:“我的皮要掉光了,我以后没有背了!”……桂香拖着湿衣篓走了好一会儿,看到一个小水潭正适合,前后瞅瞅,还好今日两个弟弟没有和村里一帮猫嫌狗厌的小子们来这边洗澡,不然她可洗不省心了。
这日,小桂香又来到潭水边,正准备将脏衣用皂角擦过浸泡一会儿,忽然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个人在那边水潭洗澡。小桂香虽小,也知道男女大防,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不看,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又犹豫了一下下才问道:“这位哥哥还是姐姐,你要在这潭里洗多久?我得将这篓子衣裳快快洗完了回家去收拾屋子,我们家被淹过的地方还有好多淤泥,我娘怀着我弟弟,不能弯腰,我爹去山里打野物了,我弟弟们还小,不懂得收拾,只能靠我呢。你要是洗好了,烦扰你先家去好吗?”
没人吱声,小桂香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回答她,她鼓了鼓勇气,转过头去,眼睛却还蒙着,:“哥哥还是姐姐,你不说话,我可不蒙住眼睛了啊,你不吱声,我又等不得,只得放开眼睛洗衣裳了,我不会故意看你的,但我怕我的眼睛不听话,不小心瞟到你,那我们可就一起吃亏了!”
潭边人还是不吱声,小桂香这时觉得不太对劲了,想了想,:“那我放开眼睛了。”小桂香放开蒙住眼睛的手,往那边看去,那个人竟还是之前那个姿势没有动。小桂香疑惑的走过去才发现,原来是个大哥哥,躺在潭边,一边身子泡在水里,一边身子在碎石上。眼睛闭着,脸色白白的,嘴唇也是白白的。
小桂香走上前去,小手戳了戳那人手臂,没有动静,又戳了戳,“大哥哥?大哥哥?你为什么睡在这里?一会儿日头毒了,脸上会晒红的,红了会脱皮,很痛的,我弟弟每年都要脱皮,每回都要哭好大声,听起来真的很痛的!……大哥哥?”
躺着的人还是没说话,小桂香又戳了戳他的手臂,忽觉手上黏黏的,低头一看,手指头上好多血!小桂香也不怕,她两个弟弟经常摔破手脚,时常出血,她仔细看了下大哥哥的手臂,大哥哥穿着青色长袍,又被水泡湿了,看不出来哪里出血了。小桂香将她刚刚戳过的手臂袖子卷起来,看到手臂上好长一条口子,皮肉翻着,也不知深浅。小桂香左右看了看,往旁边山上跑去,一会用衣裳兜了一兜粉子回来,一把往伤口上糊,等伤口糊满了,又从地上大哥哥衣袍挂烂处撕下一块长布条,绕圈圈将伤口全包裹住了,准备打结系好,想了想,又松开,将布巾缠得更紧些,又狠狠的扯了几下,才系好。然后抓起大哥哥肩颈的衣服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这个大哥哥拖到干地上。
“大哥哥,你在此处等我,我去找我爹来背你回家。”小桂香衣裳也不管了,疾跑着回家,还没进门就喊:“娘,我爹回来了吗?”
桂香娘正在铲淤泥,听见声直起腰来,捶捶腰又揉揉肚子,才说,:“你爹这回运气好,打了两只兔子,现下正在屋后水井边破皮呢。”
桂香拿了个干净高凳放在她娘身边,扶着她坐下来,:“娘,我洗完衣裳就收拾这些泥巴,您别动!”说完往屋后跑去,“爹,爹,爹…”,她爹一边撕兔子皮一边应:“今天衣裳如何洗得这么快?”
桂香拉住她爹就往外跑:“爹,我捡到一个哥哥,手上好长一道口子,我已经撒了茶树杆上刮下来的灰包扎了,可他现在还睡着,我拖不动他,你快将他背回家来!”
桂香爹听完也没多问,跟着桂香一块儿跑,不一会儿就到了水潭边,地上的人还没醒。桂香爹先探了探那人鼻息,还好,没死,这丫头究竟还小,竟不晓得看人是死是活就先包扎。
“桂香,你如何晓得要撒茶树灰包扎的?”
“我看弟弟们受伤时,奶奶就是撒的这个,就是这样包扎的。”
桂香爹赞许的点点头,检查她机灵闺女包扎的手臂,发现那小兄弟的手发紫了,以为这人不仅受伤还中毒了,仔细一看,却是这丫头布条裹太紧,阻碍了血液下行,忙将布条松了,顺带看了看伤口,血已止住了,又重新裹好。
桂香在旁边看到他爹松松垮垮胡乱缠了几圈,看不太上眼,“爹,你包太松了,一会血又流出来了。”
桂香爹说:“他没有大出血,不用包如此紧实,阻碍了血液下行,他这手反而会废。”
桂香这才晓得她差点误事,忙点头,“嗯,以后我再帮他包扎,一定松一点!”
桂香爹闻言哭笑不得。
桂香衣裳也不洗了,原样背着高出一头的背篓,跟在他爹身后,家去了。
晚间,受伤的哥哥醒了,桂香端了小半碗晚膳时偷偷留着的兔肉要给他吃,桂香爹看见了一把拦住,“他现在不能吃这个,受伤刚醒的人,如何能吃这红烧的兔肉,你自己吃了吧,去将灶上的粥端过来喂他即可。”桂香爹看他闺女端着那半碗兔肉小心翼翼地跑出去了,才将目光转向床上的少年郎,“小兄弟,你可是得罪了人?我闺女在河边将你捡了回来,伤口也是她处理的,血已经止住了,现下可感觉好些?”
少年早已费力爬起来,四下打量这间屋子,又看了看身上的粗布衣袍,就要下床来,桂香爹赶紧扶住他,“小兄弟不忙,先坐好,喝点水,一会儿喝点稀粥缓过神来再作打算不迟。”
少年便靠着床头坐了。
桂香爹递了水又说:“你的衣裳全湿了,现下穿的我的,乡里人的粗布麻衣,还望小兄弟不嫌弃。换衣裳的时候我已为你检查过身上各处,只有手臂有伤,像是撕裂所致,也无中毒迹象,不知小兄弟何至晕倒在河边,莫不是还中过其他毒?”
少年已缓过气来,抬手抱拳,“多谢仁兄和令爱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现下无以为报,他日必定加倍报答!至于其他的毒……”少年静默一会儿继续道:“我刚刚已运功自探过,余毒已自清,想必下毒那人只是想将我毒晕了丢出来,并不想害我性命,现下应已无碍了。”
桂香爹看他并不打算说是谁要害他,也不多问。这时桂香已端了稀粥过来,看她救的哥哥已坐起来,心里高兴,脸上便不由自主的笑开来,“大哥哥,喝粥!”
少年先是抱拳,“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然后不客气的接过稀粥一饮而尽。一碗稀粥下肚,不仅不抵饿,更像打开了空胃的阀门,直觉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桂香爹看见他拿着空碗不松的模样,也明白,正是年轻力壮的少年郎,一碗稀粥断是不够的,只是家里确已无米,这碗粥的米还是岳丈家送的。邻村年景也不好,虽未受洪灾,却也没有余粮可接济这大家子人,只能送一点先垫着。“小兄弟,实不相瞒,这几年村里年景愈发差,各家都没有多少存粮,前阵子又受了洪灾,一点口粮全都泡烂了,已是煮不出第二碗粥了,见谅!”
少年想了想,拿着碗起身下地,“刚刚听仁兄说起兔肉,想必有狩猎工具,可否借我一用?”
桂香爹讶异道:“小兄弟莫不是想去狩猎?可你刚醒,怕是力不能及,更有,村里虽没有几人会打猎,但年景不好,山上猎物也少,又被猎了这几年,怕是不好找。今早这两只兔子还是我进深林寻了一晚上才猎得的。”
少年说:“无妨,仁兄且将弓箭猎刀取来便是,我速去速回,最迟明日晚间定会回来还你!”
桂香爹见他坚持,且身怀武艺,便转身去取了弓箭猎刀过来递给他。
少年接过即刻出了门。
桂香一整天都盼着少年狩猎快些回来,晚饭时分,终于见他归来,肩上扛着一只大野猪,毛色漆黑油亮,一手提着弓箭,一手提着用麻绳串着的三只山鸡,怀里还揣了些草。
桂香爹正在修补院墙,看见少年一人一天竟猎得如此多野物,不禁刮目相看!赶紧丢下手里的短柄铁铲,上前接过。
少年放下东西,先去屋后井里舀了三瓢水喝,然后转过屋前,从怀里掏出一把草来,对桂香爹说,“这是上好止血草药,仁兄拿着,可自用也可卖掉换银子周济。”
桂香爹接过看了看,并不认识,又听少年说:“出门忘记带水囊,山间竟未寻到取水处,不然还可再多猎些回来。”说着,又从腰上取下一个布囊,递给桂香爹,“这里面是两只兔子皮毛,也不知是否当用,兔肉,咳……我实在饿急,烤来吃了……”
桂香爹闻言不住好笑,直觉这少年郎当真率直可爱,边接过兔子皮毛边说,“当用,当用!……这其他猎物,小兄弟准备如何处置?若是想卖掉换银子,此处离镇上颇远,按我的脚程需走两个时辰,都是山路,板车也不当用……”
桂香爹还未说完,少年摇头,“这些猎物都是给仁兄家里添的口粮,该够吃上好几日了。山间猎物的确不多了,不过若进得深些,还是有许多野猪,狍子,山鸡,兔子等物可猎。仁兄日后若意去,需得带足干粮,水和火匣子。”
“我省得!多谢小兄弟赠粮之恩!”
少年也不多说,拉住桂香爹收拾猎物。接下来几日又帮忙修补院墙屋瓦,菜园翻土,田间割草烧肥,只顾着帮忙干活,不提要走的话。
桂香爹自是愿意家里有年轻力壮的帮手,且口粮也是他猎得,怎好意思问人几时走。
又过了几日,家里农活干的差不多了,桂香爹想着不能每日吃肉,不吃米,桂香娘也快生产了,一应物什都未准备齐全,便跟少年说:“明日我想着进深山猎几只野物,去镇上卖了换些米粮生产物什,小兄弟这几日在家中帮忙甚是劳累,不若趁此机会休息休息,待我回来可好?”
少年不作犹疑当下便说:“我和仁兄同去!说句托大的话,小弟功夫应在仁兄之上,携我同去,多猎些野物回来,卖掉些换钱粮,其他再熏干留待慢慢吃。”
桂香爹也是爽快性子,不作虚套推辞,便与他商量明日一早上路,带足五天的水,肉干只带一天的,进了林间不怕没有肉吃。
桂香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终于到了第五天了,日头快落时,终于看见两人费劲拖着什么东西缓步往家来,忙跑过去:“爹!大哥哥!你们回来了!”又绕着二人转了几圈,:“爹和大哥哥可曾受伤?”
桂香爹笑笑:“都不曾受伤,衣服是树枝利草划破的,无事。”
桂香这才往后看去,只见二人拖着的是用藤条树枝做成的大筏子,上面绑了好多野猪狍子山鸡兔子大蛇等野物,还有些不认得,收货颇丰,也不知如此多的野物,二人是如何从深山老林运出的,林间可无法拖动筏子,必是出了林子才做的。
桂香两个弟弟也提溜着鼻涕绕着筏子跑圈圈:“爹!这么多肉!可如何吃得完!”
桂香爹和少年都笑了,虽是极疲惫,却也对此次的收获颇为满意。
几个屁孩在筏子旁又拖又拽又拉的,帮着两个大人将一车野物拖进了院子。
桂香爹先细细看了他媳妇儿几圈,又和他娘打过招呼,不作休息,灌了几瓢水就去处理野物。少年边帮忙边说:“仁兄可是打算明日一早便携野物去镇上贩卖?”
“是,天气热,就算镇在井里也不能保存几日,需得快快出手。”
少年静默了一会儿说:“我与仁兄同去!”
“好!”
“仁兄,……”
桂香爹见少年欲言又止,抬起头来看他,“小兄弟可是要走了?”
“正是。”
“……”桂香爹这十几日与少年相处,十分赏识他,此时听少年这么快就要走,有些讶异。他本以为少年被人所害,已心生凉意,或许会在村里住上一段时间,不想外事。
不等桂香爹说话,少年起身正衣,抱拳深深一揖,桂香爹见状赶紧起身抬住少年的手。少年挺身正色道:“承蒙仁兄和令爱救命之恩,本应多留些时日与仁兄度过眼下难关,但小弟的对家想必不想看到小弟在他的势力下盘桓,更恐于仁兄一家招来灾祸,如今,仁兄家已可凭这些野物换得一段时间吃食,也可买些应季蔬果种下,今冬想是能过得了,来年开春再将稻子种下去,往后日子想必不会太难。故而小弟需得早些离去才是。”
桂香爹听他此番话,竟是已将他一家的生计筹谋到了年后,虽不至像他说的那样简单,但如今有了这些野物,确实会比往日好过活。想到这,桂香爹对少年的赏识与敬佩又深了一层,忙说:“小兄弟不必客气,你本就未曾受重伤,就算当日没有遇见我父女,也可自行苏醒好转,我们并不值当小兄弟连日来的大恩!”桂香爹说到此,也是抬手抱拳行礼。
少年忙扶住,“不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弟的命确是仁兄父女救的,我所做不及报答万一!故此,小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仁兄待我说完再做思虑不迟。”
桂香爹请少年坐下,自己也一起坐回小凳,听少年说:“小弟一直未告知名姓,乃是怕连累仁兄一家,仁兄只需知我乃南方一大门派之徒,受了同门排挤,被丢出山门即可。”
桂香爹点点头,又听少年说:“还有一事,令爱救我一命,犹如再造之恩,我看她聪慧机敏,心性纯良,又资质大佳,是习文学武的可造之材,实不该在这山间湮没,一生不得机缘,良玉埋尘,若仁兄舍得,可否允我带走她,教她文武本事,将来如何造化,且让她有自主选择之力,如何?”
桂香爹闻言一愣,还未细思,旁边腌肉的桂香娘站起来直言道:“不可!”稍许,平缓语气道:“小兄弟自己还是个孩子,如何能带好桂香,况且,男女有别,一路同行,怕是不妥。”
少年答道:“话,确是如此。“
桂香爹还是没说话,作沉思状,桂香娘急道:“她爹?”
这时桂香走出来说,“大哥哥!桂香愿意跟你走!”
三人一同看向桂香,见她一脸坚定冷静,想是在旁听了许久,已做定主意。
桂香爹拉过闺女说,“闺女,你可是怕家里养不活你?年景虽差,但还未到那般地步。”
桂香抬起头认真道:“爹,我也要像你一样考秀才!也要学成大哥哥的本事,回来打野猪给你们吃,如此,我们家再饿不着!”
桂香娘忙接口道:“一个姑娘家家,哪里能考秀才!还想像你大哥哥那样厉害打野猪?娘不指望你猎野物吃,娘就想将你好好养大,再寻门好夫家,相夫教子,开枝散叶,娘生养你一场就算大成了。”
桂香爹已沉默许久,这时开口道:“闺女,你可怕吃苦?”
“不怕!”桂香小脸坚毅。
“如此,你便随你大哥哥去吧!”
桂香平静道:“是!”
桂香娘急道:“她爹!你疯了吗?!”
桂香爹拉过桂香娘坐下,在她背后轻抚顺气几许方道:“我又怎会不疼惜我自己的闺女。可你也知道,我虽十几岁便考了秀才,终是不第。后来去当兵,又看不惯上头人只将我们这些小兵当枪使来攒功劳,幸得爹在军中的同僚愿看在几十年前的交情上为我说话周旋,我这才得以全须尾脱身。旁人骂我迂腐又愚不可及,放着所谓聪明才智却回家务农。可你是知道的,若是志不在此,一辈子勉强过活,又如何能开怀。我当初既不听我爹的劝告选择了这条路,且从无后悔,我也希望我的闺女来日能如我般自作打算,这位小兄弟的文武本事你也见过,他能看得起我们闺女,实乃我们姑娘大幸,她如此娇俏可爱又聪明伶俐,在这小山村里,怕是空耗了。你不想我们家姑娘走出大山,将来有一番自由天地吗?”
“我如何不想她好!可是………”桂香娘舍不得又说不出更大的道理来,只是哭。
桂香走过去拉住她娘的手道:“娘!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学成本事,将你们都接到镇里去住,每天都有米饭吃,可好?”
桂香爹心疼又欣慰的看着桂香,心想:真是傻丫头,以为这天下出了村子就是镇子最大了,以为每天有米饭吃就是最幸福了。等你随你大哥哥走出山村,走出小镇,会发现天大地大,怕是再也不愿意回的!如此想着便更觉得让桂香跟这小兄弟走是正确的决定,这个孩子,理应看到山村外的天下。
第二日清早,桂香爹和少年已经收拾好等在了院外,野物分成两个大背篓和四个大竹筐,背篓两个男人背着,竹筐绑在借来的马匹背上。
不一会儿,桂香跟在桂香娘身后出来了,头发束在头顶,竟是做了小小少年郎打扮,模样看起来别样俊秀!
桂香娘哭了一晚上,眼睛红肿,此时还在用巾帕拭泪。桂香挽起自己的小包袱,握着她娘的手,“娘,您生好弟弟,等我回来!”说完竟头也不回的走出院外,走过她爹身边,“走吧爹!”
身后桂香娘,奶奶,两个弟弟个个抹着眼泪挤出门相送,桂香却真的一个头都没回。
去镇里要走两个时辰,有了货物和孩子,又慢了些,纵是天麻麻亮就出发了,到镇里时也已过了午时。
少年帮桂香爹将野物全都出手后,方才抱拳告辞:“仁兄,如此,就此别过了!”
桂香也学了男子抱拳:“爹,我走了!”
桂香爹欲伸出手去再摸摸闺女的头,却不知为何伸不出去,只哽咽道:“嗯,走吧,好好听大哥哥的话,好好学本事!”
“知道了。”
少年再一抱拳,也不牵桂香,只是点点她肩膀,带着她转身走了。
走了很久,估摸着她爹望不见她了,桂香这才眼里噙起泪水,一副委屈样,使劲不让眼泪掉出来。
少年在前面慢慢走,此时察觉到回头,只见桂香迅速擦干眼泪背过身去,像是不愿他看见自己这不争气的样子。
少年找了块大树底下的石头坐下来,拉过桂香衣袖,“你可是舍不得家人不想走了?”
“不是!”
“那为何哭?”
“不曾哭!”
“你可埋怨你爹娘狠心不要你了?”
桂香眼泪终是咽不下去掉了下来,哽咽道:“我娘只说男女有大防,不得一同上路,我爹只说希望我学本事,都没说舍不得我……他们,怕是不疼我的……”
少年见她委屈,有些不忍的说:“不可妄加揣测,我虽不知你爹娘平日待你如何,但就这十几日相处看来,他们必是为了你好才同意你跟我走的,非是不疼你要将你赶出门去。”
“真的吗?”
“自然当真!……如此,你还愿跟我走吗?”
“……愿意!”
少年弯了弯嘴角,良久道:“往后你我便以师徒相称吧,为师姓沈,单一个默字。徒儿,你这名字,可是你父亲取的?”
“不是,我娘说我爹为了给我取一个配得上我的名字,想白了一根头发,她看不下去,就借院里桂树给我取了桂香二字。”
“……师父以后叫你星儿,如何?”
“星儿?天上的星星吗?”
“也可如此理解。”
“嗯!这个名字好!我娘常说我的眼睛又大又亮,就像天上的星星!”
“你喜欢就好,出门在外小心为上,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姓沈,单名星字,是我路上捡的孤儿,可否?”
沈星想了一下,“师父是怕你的对家从我身上找到我家线索吗?……我听到师父和爹说了,怕对家找上门,才要快快离去的。”
“星儿聪慧!你既都明了,为师便以实相告,为师这对家如今势盛,你我既要避开他,想是数年无法返乡探亲,星儿经年无法再见家人,可还是愿意跟我走?”
沈星眼泪未干,却嘴角弯弯含起笑,“师父,我跟您出门的时候就知道我学成本事前是回不来的,我爹常说,落子无悔,星儿既已走到此,但当无悔,我们走吧!”
沈默微笑着用星儿自己的衣袖为她擦干眼泪,“走吧!”
“师父,你功夫如此厉害。是哪个大门派的弟子?”
“………为师,………已无来处,不提也罢。”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为师也不知道,尚无去处。”
……
“……星儿,从今往后,你我师徒便相依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