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脑袋泡在溪水足有一个时辰了,但还没有醒过来。
胡晃担心他又被那女人给骗了,想着,天黑时和尚再不醒的话,干脆挖坑埋了得了。
他无所事事地编着草结,边回忆石小旗刚才说的话,边思考,村民被定州侯抓了,会关在哪个地方?在城内的牢房,还是某个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洞?
他打算先去城内打听消息,如果真的被关在牢房,那就自己动手。他不想和魔教的人有什么牵扯。
溪水那边有几声响动。
和尚缓缓地坐起身,脑门湿漉漉地流下几道水迹,湿透了大半的僧衣裹在身上,冻得他哆嗦一下,打了个响嚏。
“醒了?”胡晃叼着半根草,走到跟前,和尚黑面阔口,壮若野熊,但面容还显稚嫩,脸颊边长着细小的茸须,瞧起来比胡晃大不了几岁。
他闻声眼皮一翻,神情忽变,猛然扑过去抓住胡晃的衣襟,咬牙切齿道:“好贼子!敢偷袭你大爷!”
胡晃措不及防,脸上啪地挨了一拳,顿时火辣辣的疼痛,气得一脚蹬过去,“你疯了!”
和尚还有些迷糊,没躲过去,扑腾地跌入溪水,怒吼,“你敢打你大爷!”随即一声佛号,额头的眉间现出一道豆大的亮光,仿佛是从识海内亮起一盏油灯,那点豆光倏地没入掌内,手掌如镀了层薄金。
胡晃不觉地咦声,这小和尚有道行啊,掌内的灵光是佛门的灵光。
与道门不同,佛门首重识念,神威大多是以神识为主驱使。
好比道门在凝神炼气的过程中感悟大道真意,佛子的修行也是如此,通过眼耳鼻舌身意六识感悟出的慈悲和智慧之念,一点一滴地记入第六识意识内,不断地强化神识的威念。
而后悟出真如即第八识阿赖耶识后,更是开启佛家修行的宝藏之门,等同于道门的修行筑基。
惊讶归惊讶,但此刻胡晃火了,“你才大爷的,我救了你,还敢恩将仇报!”握起灵石,化作黑影闪过和尚的掌光,闪到他的身后挥出一拳,打在后背,拳头发出嘭的闷声,只觉打在厚实的牛皮上。
和尚恍似没感觉到,转身又打出几掌,黄光乱飘,又被胡晃影遁躲开,他奇道:“这是什么法术!你是哪里来的贼人?”
“孙子才是贼!先说你是谁?定州的地面连庙都没的,哪来的和尚?”
“小僧是云游的和尚!”和尚咧起大嘴笑了。
胡晃闻声嗤地一笑,见过一些风尘仆仆的游方郎中,这个小和尚并不具有那些人身上的圆滑和世故,但他也不想查探对方的身份,着急进城探听消息,有意讲和道:“你既是云游和尚,那咱们无冤无仇,何必再打下去?伤你的人是魔教,是我给你救出来的!”
“魔教?”和尚眼神迷茫。
“诛仙教啊,你不会忘记了吧?”胡晃诧异,魔教的摄魂术莫不是把他的魂儿给摄去了?要不要把他弄到水里再清醒下?
“大爷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了?”他双目直愣愣地苦苦回忆不出,见到胡晃要走,当即怒吼道:“小贼,你在骗我!诛仙教早被铲除了!要不你就是魔教的人!休要逃走!”几步冲来,唰唰连出数掌,把胡晃拦住。
“狗贼才是魔教!”胡晃也怒了,但见对方的掌心放出金光,不能硬拼,把拿起灵石,边躲边调息,时不时影遁到背后攻出一拳,只是对方的身子太糙,三五拳打下没什么反应不说,倒把自己的拳头打红了。
“你是定安军的人?”那狗熊见攻不到胡晃,猜测道。
定安军是定州军队的名号,但胡晃听到这名,瞬间想起蛇婆婆的血仇,以及老爹和村民们未知的下落,忿然骂道:“你才是狗官兵!”
“小兄弟,说话还是小心点,这里是定州的地面!”和尚一脸假笑。
胡晃心火正旺,道:“他娘的,狗官兵们随意地杀人,还把我们村的人全抓去,还不准我骂几句?”
和尚哈哈大笑,眉飞色舞地道:“骂得好!大爷的!那些人就是该骂!就冲这几句话,我相信你不是坏人,不打了!”他见胡晃惊奇疑惑的表情,赞道:“你有胆气,不怕我是出卖你的小人,那我也光明磊落!某是徐定光,从恒州来的!”
“你不打,我还想打你呢!”胡晃被和尚胡搅蛮缠地气得一肚子火,待要挥拳,忽然想到这人从恒州来的,又是和尚的打扮,先问问他与圣慈寺有什么关系,“徐和尚,你认识圣慈寺的悟法大师吗?”
徐定光道:“不瞒你说,我已经还俗,不是僧人了!”胡晃失望地哦的一声,但他笑道:“但你说的悟法和尚,是我家五哥,兄弟与他认识?”
“我叫胡晃,定州本地人,我不认识,但他和道人奉命为北海王取宝……”胡晃神色一喜也收起打斗的心思,将开玄和悟法在蛇洞除妖反而一伤一亡的情况,以及开玄护送悟法的遗体回寺的事情稍稍一说。
徐定光面色凝重,叹了口气,“我五哥是本家这一辈最有希望最有天赋修成正果的,一直在寺内修行。下山游历之前,方丈还特意传他了法器护身,当时看得我羡慕不已,没想到会死在这条还没成妖的蛇怪的手上。诸行无常啊!”
他又看了胡晃一眼,摇头道:“你说错了,我五哥不是北海王的属下,谈不上奉命一话。但他们所取的宝贝,我猜和他那日打坐梦见天龙断指的异象有关,他解不开这心劫就下山寻缘去了。可惜啊!不过你放心,那位开玄道人护送之恩,我会告知寺内,定会好生报答他!”
“我替道长先谢过徐兄弟!不知你来定州想做什么,来找悟法和尚?”
“本来听说狗杂种的地面落了块陨石,我以为他大爷的会被砸死,想高兴一下呢!”
“狗杂种?”
“不错就是李再兴那狗杂种,胡兄弟没听过他到我们恒州劫掠的事情?哼!边境三个村的人被他屠光了,三个村啊!两三百口人!为了练他的那口兵煞之气!可大爷的又不能砍了他。伯父说要是砍了他,恒定两州势必要打个不死不活的烂仗,到时候百姓死得更多。”
徐定光说得怒目切齿,“大爷我气愤不过,就掐住他的脑袋打了一架,让他终生不能再踏进恒州半步,否则他就是狗杂种……”
“但上天真是不公平,让狗杂种得了灵石,而大爷我的佛功卡在那里,一点也见不到真如的影子。胡兄弟,你学的是什么道门的法术?挺有意思的啊!光影一晃人没了,要不我转修道门得了!”
“别逗我了,好好练你的佛功吧!对了,你怎么知道那是块灵石?”
“听人说的!”徐定光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在狗杂种的营地外面,那几个奇怪的人,就是魔教,他们在说天上掉的灵石在营地里,我起初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他们说的是灵石?”胡晃插了句,同时想道,诛仙教得到灵石的消息应该是找到了王铁匠,看来他们的确知道村里人的下落。
“对啊,我一想,大爷的,那还了得,灵石这个东西世间罕见啊,给狗杂种得去太不公平了,就想跟着他们见识见识。”
“见到没?”
“……没有,大爷的,路上被他们偷袭了,使的什么妖法,后面的事情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狗杂种在搞鬼,山沟里偷摸地建了新的营地,又拉来很多的百姓,还立了座炼铁的炉子……”
徐定光说着,一抬眼见到胡晃嘴角哆嗦地拉住了他,叫道:“胡兄弟,你也觉得这事诡异吧?那个地方不是交通中枢,也非是什么前线要地,建什么营寨?”
“徐和尚,还记得营寨的位置吗?”胡晃急切地问。他隐隐觉得,村民们还有老爹就在那里。
营地在一处山涧的旁边。
绿水环绕,山色幽青,人迹罕见。
木制的栅栏将营寨分隔内外两部分,外间的营地到处是巡逻的军士,扛着寒光森亮的兵器穿梭其间。营门口还守着一队军士,眼皮也不眨地监视周围。
内营内隐约传来劳作的口号声,胡晃的心如猫爪挠动的躁动,想看那些人到底是不是村民,但抬头见到高竖的那面大旗,以及若隐若现的金虎的图案,才打消硬闯进去的念头。
“我说防守森严,进不去吧?”徐定光蹲在树丛,指向远处的烟气,“看,那里还有座炼铁炉,李家偷偷地赶制兵器,定有什么不轨之心!没准是想攻打我们恒州!”
胡晃赞同徐定光的说法,整个营寨森严得像座堡垒,李家定有什么阴谋!而身处阴谋之中的老爹还有村民们非常危险。
“这事关系重大,我得回去让伯父参详参详!你也别打灵石的主意,李家的金虎旗竖在这,不能动用灵光,那狗杂种又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给他抓住,命就得丢在这!”
“我对灵石没有兴趣!”胡晃道。
只是徐定光嘿嘿直笑,一看就不怎么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