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既白看到大壮气喘吁吁地跑到大空观里来找自己时,他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李老头两天前出门摔了一跤,现在躺在床上下不来了。空空道长问了两句,回屋拿了些丹药,也匆匆跟着他们一起下山了。
大壮爹娘正在床边伺候着。李既白看到李老头瘫在床上,神色萎靡,顿时趴在李老头身上痛哭起来。李老头眼神已经有些迟滞,感觉到小白来了,想伸手揽住他,却没有力气,只听喉咙里冒出轻微的呵呼声,眼角渗出两滴泪水。
空空道长悄悄将手搭在李老头的腕上,仔细把了把脉,向大壮爹娘摇了摇头。大壮娘的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空空道长赶紧拦住,让大壮一家人先回去休息了。
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李老头挣扎着用手抚了抚李既白的头,含糊地吐出一句“好好活着”,就与世长辞了。
李既白伏在空空道长的怀里痛哭,他知道,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也是他最可依靠的人,走了。
空空道长抚着李既白的后背,沉默不语。自古艰难惟一死,对死亡者而言,或许仍有不甘,或许也是解脱;对生者而言,总是无尽的伤怀罢了。
在村民们的帮助下,李老头被草草葬下。空空道长还破例做了一场法事。
看到李既白丢了魂儿的样子,空空道长只得一直陪着他,直到四十九日断七。期间李既白旧时的玩伴们,以及叔叔大娘们,都来看望他,他勉强地应对着,伴着洒些眼泪。
“回山吧?”
“好。”李既白仍呆呆地望着地上烧尽的纸灰。
“那就走吧!”空空道长站起身来,拍一拍尘土。
“他什么也不肯说。”李既白望向空空道长,“为什么?”
“可是是想说的太多,反倒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吧。”空空道长想了想,“你如果想知道,可以问我。”
“其实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李既白说着,打开房门,看见了满天星斗。
“哦,对了,你家里的这些产业,我已经托付给大壮家了。”空空道长说道,“还有个事,大壮让我转告你,他和一个什么叫做‘小花’的丫头定亲了,过段时间要请你去吃酒呢。”
李既白呆了半晌,头也不回地说:“走吧!”
没有和任何人告别,二人踏着月光回到了大空观。看着原本熟悉的环境,李既白竟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父母远走,是生离;爷爷去世,是死别。经历了这些,李既白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山还是这座山,观还是这座观,都没有变,是自己变了,变得彻彻底底的没根没梢、无牵无挂了。
又一个黄昏,空空道长突然冒出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贫道有浊酒一坛,小友可否赏光?”
这不是李既白第一次喝酒,却是第一次和空空道长‘平起平坐’地喝酒。
清风吹拂,林间偶尔传来山鸟的鸣叫。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光辉洒在大空观内。二人搬了石凳和木桌,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李既白本不贪杯,这次却喝得有些着急,不一会就有了醉意。
“你也要走了么?”李既白问道。这几天他看见空空道长忙里忙外的,好像在收拾东西。
“你都想走了,我自然也要走。”空空道长深饮一口,接着说道,“原本我就是一个游方道士,云游天下,寻仙访道。”
“那你可在大空观呆了好多年了。”李既白表示不信。
空空道长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你……还有你的父亲!”空空道长提起酒坛,给自己和李既白满上。事到如今,有些话该说就得说了,否则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当初你父亲可没少陪我喝酒啊!”空空道长长叹一声,回想起了往事,“再后来,你就来了,贫道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哪里还有安生日子。”
虽是抱怨的话,却听的李既白暖暖的。他屈膝跪在地上,感谢空空道长数年来的养育之恩,被空空道长抬手拦住了:“你若是听我的,出家入道,磕几个头我也是受得的。可惜啊……”
李既白无话可说,只得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敬了空空道长一杯。空空道长笑着喝了,又问道:“小白啊,你父母的那些事,你真的不想知道了吗?”
“你们都不肯告诉我,自然是他们交代了的。”
“不错!那些江湖恩怨,最好离得远远的。当年他们之所以扔下你,何尝不是想把恩怨情仇都了结了,免得遗祸于你。”空空道长又将酒满上,说道:“没想到你看得这么明白,我反倒是多虑了。来,贫道敬你一杯!”
李既白苦笑着将酒喝完,问道:“道长,你是江湖中人吗?”
“你觉得什么是江湖?”空空道长反问,见李既白摇头,接着说道,“以前有位大侠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贫道看来,江湖无非就是红尘世、名利场而已。”
李既白仍然不太明白。空空道长循循善诱起来:“小白,你说这世上,是爱钱的人多,还是不爱钱的人多呢?”
“自然是爱钱的人多。”
“是求名的人多,还是不求名的人多呢?”
“求名的人多。”
“是擅权者多,还是不擅权者多呢?”
“应当是擅权的多。”
“是好色的人多,还是不好色的人多呢?”
李既白虽然已经不小了,但这么直白的被人问好色不好色的问题,仍有些尴尬,只得应付道:“子曾经曰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不错。”空空道长笑吟吟的说,“那么你说,钱名权色俱是有限,而爱钱、求名、擅权、好色者众,又何处不是江湖呢?”
李既白点头称是。空空道长又问道:“现在,你说我是不是江湖人呢?”
“这么看来,应该不是吧。”李既白小心地回答道。以他对空空道长的了解,应当属于看破红尘的一类,自然不会贪恋什么钱名权色。
空空道长却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世上,不爱钱、不求名、不擅权、不好色的人,还是有不少的,可惜也难免会被家国、父子、师徒、夫妻、兄弟之情牵连着,身不由己啊。”说罢,自顾自地满饮了一杯。
李既白细细思索着。空空道长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毕竟小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于是他转移话题,问道:“小白,你有什么打算呢?什么时候走?”
“尽快吧。这里已经没有可留恋的了。”李既白说。
“我记得你还得去喝大壮的定亲酒?”空空道长大有深意地笑着。
李既白装作没听见。
空空道长不再逗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李既白:“我与生云县同心茶楼的老板有些交情,你若没有别的事,可以去找他。”
李既白接过来收好。其实他只是内心里迫切地想逃离,至于为什么要逃离、逃到哪里去,还没有想清楚。
“功夫练的怎么样了?”空空道长随口问道。
“马马虎虎吧。”李既白心不在焉地说。他已经将总纲中的经脉练了七七八八,也无非是真气流动的更快一点、气流更粗壮一点,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答应我,好好练下去。”空空道长严肃地说,李既白赶忙答应了。空空道长忽然有些憋闷,他其实很想一股脑地将所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李既白,又怕毁了他爹妈的良苦用心。
“来,喝酒!”
“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