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先生……”
一个弱弱的的声音打断了思考,安难缓缓推开了院门。门外是个身材均匀的青年,目光清澈,显得很正派。
青年徐川是炼器师徐涂最小的学徒,升国战乱后,白衣康三个月前带着他们寄托在器山宗,一同过来的门阀子弟们几乎都已经拜师学艺了。
安难天赋显得极差,又桀骜不驯,徐涂也没有收他为学徒,因此徐川并不喊他师兄。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安难收束了一下头发,心情好极了,微笑问道:“什么事?”
因为升国的战乱,在器山宗的三个月里,他变得急火攻心,狂躁之极,是宗门里最不好打交道的人之一。鉴于徐涂是器峰长老,同门不好明面上得罪,背地里挖苦奚落从来没少过。
徐川不属于那些奚落挖苦他的人,可是关系也没好到让安难微笑以对,所以他受宠若惊之余,又有点不知所措,于是他微微稽首行了一个周礼。
自从万年前琉木星大变,灵气充满整个神州,人人都以修道长生为最高的人生目标。世家变成了修道宗门,祭祀用的铜龟蓍草变成了法器丹药,传统世俗王朝的威权也不再重要。
这种情况下,七千年前周王室召集七国会盟于稷下,商讨神州修真秩序,产生了著名的“稷下三章”:
自筑基期以上不得参与凡人战争;
允许其余小国托庇在七国权利范围内,也允许七国的封君建国。封国主君爵位依然为王爵,有义务定期向宗主国上交一定的修炼资源,如果封国没有能力上交资源,宗主国有权利削夺封国的地位。
每三十年周王室会召集一次神州擂台,允许神州百国在七国的名义下解决修真矛盾。
神州不见周礼很久了,所以这次轮到安难错愕了,他僵硬地回了一个周礼。
“师父派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准备好一个月后的宗门大比。”徐川微微侧头看着安难。
同期跟着白衣康来到宗门的升国子弟们,天赋高的都已经拜入宗门,天赋低的要么行险回去了升国,要么在宗门大阵外开起了酒肆坊市。要不是白衣康的特别关照,安难早就被踢出宗门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略一沉吟,安难胸有成竹道。
器山宗在整个神州是个四品宗门,修为最高的几位长老也不过金丹后期,比开宗立派的标准高一点而已。每三年一次的宗门大比,是外门弟子鱼跃龙门的好机会。宗门长老们私底下收的学徒,没有通过宗门大比,严格意义上是不被宗门承认的。
角逐内门地位的弟子们,主体上修为都在练气七层以上,放在以往,安难练气三层的修为想通过宗门大比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是噩梦后,他以练气巅峰的修为应付大比是绰绰有余了。
此言一出,徐川愣住了,心底一阵咂舌,他练气八层都不敢稳说能通过大比。自从安难三个月前来到宗门,多有狂悖之言,他也不觉得多奇怪了。
“即使先生胸有成竹,也请多加小心,我听闻有人要在大比上对付你。”交浅言深,徐川只能说这么多,否则就太得罪人了,这也是修真界的潜规则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修真界的矛盾大到七国和周王室一品宗门之间的排名,小到各封国门阀世子之间的资源争夺,错综复杂远胜于万年以前的世俗王朝,因为多管闲事而遭受灭顶之灾的事例简直太多了。
“谢谢,我晚上就去拜见徐涂先生,请代为转达。”安难微微颔首,他不以为意,却很认这个人情。自从十岁检查出地漏之体,颠簸四年,颓废两年,然后逃亡惠国,除了泽凰和白衣康从来没人嘱咐过他。
阳光变得更温暖了,安难闭眼,惬意得伸了个懒腰。眼睛张合之际,他感应到院子右边的灌木丛躲着一个人。以他以前练气三层的修为,应该是感受不到的,可是现在,他连那人小心缩手探脑的动作都感应到了。
徐川本来对安难的随意态度有点不满,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拱手告别道:“那我先走了”。
目送徐川走远,安难神秘地笑了笑,走进院里关上了院门。
不一会儿,灌木丛里钻出来一个猥琐的光头,胡子邋遢,背好像永远都拱不直。他先是目光犹豫地往院子看了看,咬咬牙,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蹑手蹑脚地离开院子往剑峰小道走了。
“是他?”安难蹙了蹙眉。
猥琐光头名叫昏敦,在来器山宗之前是个窃贼,是安难逃亡路遇到的。当时他在骈云郡破庙里,还没和白衣康会上面,人困马乏,栽倒在一间破庙里,睡着了。他惊醒的时候,眼睛正好对上昏敦。庙里本来就黑暗,阴风阵阵,昏敦立刻被吓得放下手中的连山玉,跪下连连告饶。
莫名其妙地,安难发了善心,更是在与白衣康会面后,坚持带上了他。到器山宗的时候,他还是凡人一个,短短三个月就已经练气一层了。
心中犯疑,安难跟了上去。
剑峰的小道铺在悬崖中,小路两侧都设置了铁链作为栏杆。小路外右边比较平缓,有两丈宽的缓冲区,裸露出风化后的小石丘。石丘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剑痕,是剑峰门人练剑的场所。再往右边就陡峭了一些,左边是石丘,右边是乔木林,灵气充沛极为安逸。剑峰弟子们喜欢把道府建在这里,
左侧悬崖陡峭险峻,几乎是竖直而下,常年云雾缭绕,深不见底。悬崖与小路有约五尺宽的绿色带,正是春季,雨水滋旺,野花灿烂。
没有心思观赏这些,安难一直跟到了剑峰演武场,就在他打算继续跟下去的时候,一束黑影向他掷来。
安难心中一动,并不惊慌,拂手用手背将黑影弹开,原来是一把青铜剑,它的剑体已插入了大理石砖。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地漏之体啊。你在器峰还可以苟延残喘,也敢来我们剑峰鬼鬼祟祟”。
来者有三人,为首是个穿着黄衣的胖子,名叫郑奇,鹰钩鼻,目光阴鸷;后面两人稍微高一点,一人叫刘责,一人叫王贵,三人都是练气期七层。此刻他们将手插在袖里,目光不善地望着安难。
王贵接着嘲讽道:“啧啧,当年的天才,竟然成为了丧家之犬”。
话完才觉不对,这是把升国来的人全骂进去了,果然他就看到郑奇、刘责脸色不善地瞅了他一眼。
这三人的家族在升国是大族,他们天赋寻常,本来也没资格在宗门作妖。后来郑奇家的小厮吴天侯被宗门检查出无相剑体,后来更是被剑峰峰主看上了。这三人居然反主为仆,为吴天后侯殷勤侍奉的同时,在外门弟子中狐假虎威,深为安难不齿。
“你们三人把吴天侯今天的洗脚水喝完了?”安难整了整衣袖,轻哼了一下,斜着眼并不看他们。
他心里有点纳闷,难道徐川跟郑奇他们看不出自己的境界吗?要不然怎么会一个质疑他能不能通过宗门大比,另外一个练气七层就敢来找麻烦。
他刚交了好运,颇有点志得意满的意思,多多少少想秀一下,却不料连连受到冷遇。
三人脸色瞬间变得通红,“看你还能得意猖狂多久,最多一个月,宗门就会把你赶出去了。”郑奇狰狞地看向他,眼睛发出炙热残忍的光。
自从吴天侯晋升峰主弟子,外门弟子没有人敢说穿这件事的。这件事就是皇帝的新装:同门知道他们不要脸,他们知道同门知道自己不要脸;他们假装威风,同门假装他们很威风,加上他们都是世家子弟,各个善于察言观色,不会去得罪内门弟子,所以只要不揭穿还有的玩……
此言一出,广场上气氛尴尬了起来,围过来的外门弟子目光躲闪着借故走掉了。
“要不是白衣康你早就滚了。”刘责也恶狠狠地看着他。
郑奇心中恨极,用力拔出那柄深插入石板中的青铜剑。
器山宗禁绝弟子在除了演武场擂台外的地方私斗,这次偷袭他只是想让安难脸上挂彩,却没想到他能轻轻松松就躲过了。
“没胆的废物,敢不敢去擂台跟我单挑,我可以徒手跟你打。”王贵挑衅道,当然他没指望安难答应。
那昏敦听到热闹竟然走了过来,脸色微微僵硬,与安难眼神对视了一下,就退回到了人群。
安难心想:“这下没办法继续尾随了。”于是他右手解下归藏剑,双手握住剑鞘,跺了剁脚下石砖,从容望着这三个活宝说道:“不等宗门大比了,你们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