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有黑色的心事，不欲说与人知。白天你也许还会自欺欺人地保持着在人前的假面，可是夜阑人静的时候，你一定能听到来自心底那声轻轻的叹息，扪心自问，你在想着谁？谁一直在你心底的深处，从来不曾淡忘？
朦胧的月光柔和地透过纱帘照进房间，那片银色的光似乎带有某种偏爱地洒在沈眉床头，照出半床如水月光。
半梦半醒间，沈眉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了云端的事。
虽然前一天午饭时赌气说自己又有科研启动费又有存款，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她到底也不会真的自掏腰包去做学创项目。云端这个项目具有很强的持续性，她今年自掏腰包，明年呢？后年呢？自己出钱做学创项目并不是解决最终问题的正确途径。
可是如果经费最终解决不了，难道就真的放弃吗？
沈眉问自己，又自问自答地说“不”。
先过了今年再说吧，她鸵鸟地想着，也许到了明年，自然而然就有企业愿意为云端投入资金了。说是拿出科研启动费和存款帮助云端团队的孩子实现梦想，其实又何尝不是实现自己的梦想？只因为她知道，自己带出来的这几个孩子很优秀，却只是缺乏一个真正的舞台。她愿意为他们搭建这个舞台，这是她作为老师的职责所在。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她也有过这样无私的老师，就像人生中一站启明灯，指引着她人的生道路上的光明。
沈眉翻了个身，心里默默地算了算钱，其实今年真正需要动用自己存款的数额也并不是很大。
想着想着，大脑越来越兴奋，一时间就无法再入眠了。沈眉在床上辗转反侧，平时觉得无比舒适的床竟让人有些难受起来，每一个身体部位似乎都没有找到舒适的位置和摆放姿势。
睡不着就索性起来，沈眉下床去厨房到了杯热水，捧在手心里，倚在客厅落地窗边看窗外的夜色。
午夜的城市半梦半醒，星星点点的霓虹就像微醺女郎半掩的眸子，似乎进入了梦境，又似乎随时都会睁开猫咪般闪烁着精光的眼睛睇过来。这是午夜的城市，静谧的，带着微醺的睡意。
那自己呢？眼前这样的生活，到底是清醒的，抑或是宿醉未醒？
真的，就是心底想要的吗？
“沈眉，我们的名字就像老田说的诗，我的眼睛可能注定就是为了看着你……看你一辈子。”
那声音似乎犹在耳边，在这样的午夜里直直撞进心底，撞得那颗心生疼生疼的。
心还是……会疼啊。
泪水在眼眶里聚起来，又渐渐散去，心底眉间的那段疼痛却始终萦绕不去。
唯将永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她一直都在这里，可是说要看她一辈子的那个人，那双眼，他到底去哪里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其实清明时节也未必就是断肠雨，有时候阳光灿烂一样能让人缅怀，甚至是更深的缅怀。
至少想起故去的人时，会想起还她在身边时的暖意和幸福。
是红烧肉，清蒸鱼，是餐桌上每天萦绕着的袅袅香气；是一件外套，是一双短袜，是日常琐碎的絮絮叨叨。
这就是母亲，平日听着琐碎平淡，一旦离开却会终身想念。
墅园公墓，春日韶华正好，松柏长青，柳树也抽出了芽，逝去的下一个轮回便是新生。
“妈，我回来了。”李唯开凝视着墓碑上女子的照片，美丽、娴雅。在她很年轻的年华便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少年的他在这个世界上，那样茫然无措。
幼时的他对父亲鲜有记忆，无非就是父亲飞回N市，然后又飞去美国……那么多年就和母亲相依为命着，生活固然是富足的，但总有些日常的琐事：家里水龙头坏了、电灯坏了……想起小时候，他脑海里全是母亲独自承担的影像，并没有父亲参与其中。后来随着年纪渐长，他心里也有疑问，为什么父亲不带他们一起去美国，为什么他的家庭跟别人的家庭不一样，可是看着严肃的父亲和隐忍的母亲，他每次都选择了缄默。
看守墓园的大姐拿着簸箕和垃圾钳路过，颇有几分好奇地看他。
这人，有些陌生。
“大姐，这束花是谁送的您知道吗？”他跟大姐打招呼，指着自己带来那束康乃馨旁的另一束花。
那是一大束白菊，黄绿色的黄莺丛中，白色花瓣上还盛着清晨的露珠。
母亲早已和外公家的亲人断了往来，难道是舅舅吗？那边那些人里，可能就只有舅舅还对母亲会有一丝亲人的情意吧，他鄙夷地想着。
“是她的女儿吧，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每年都会来两次。第一次来的时候，哭得跟泪人一样，我在边上都得陪着她哭。”大姐回忆着，目光落在墓碑上的照片上，又好奇地看看他，“你是？”
“我是她的儿子。”他沉声说，看着那束白菊，百感交集。
原来是她，他应该想到的，也只有她。
可惜还是错过了。
半小时前沈眉还站在这里。
献了花，端详着墓碑上的照片，见照片上蒙了尘，便从包里拿出纸巾来细细擦拭。
“阿姨，我来看您了。”沈眉蹲下身子，把花摆摆正，“阿姨，我昨晚又想到他了，不管我怎样努力地不去想，可还是做不到，您一定也跟我一样吧。我可能这一两年就会结婚了，那个人是我同事，人挺好的。”
“阿姨，最近工作有些力不从心，很多事情，真的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我想他当年走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吧。”
“阿姨，可我还是那样想他。”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墓碑。
他们当年常常徜徉的街头，早换了不同的情侣；弘毅的校门，前几年八十年校庆的时候也翻新重建过了……就只有这里，是能证明他们曾经有过联系的地方了。
沈眉叹了口气，转身往石阶下面走去，晨曦在地上投下她的影子。
该去上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