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宸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顺势将手中书本合上，虽然他修为暴跌，卧床不起时，曾因为接受不了现实，朝着很多人发火，但他明白，赵婉晴的离开不单单是因为自己吼了对方，也是因为赵家想让她离开。
也许柳宸直至今日都不会明白当初赵夫人说的那句话的含义，但他早就隐约觉得，赵夫人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柳家，甚至是青云县各大家。
怎么说，那自上而下俯视的眼神，既冷漠又带着几分怜悯，就仿佛是金枝玉叶上的凤凰，降低身份，低头看了一眼下方试图撼动大树的蝼蚁们。
而赵夫人之所以看不起青云县各大家，也是有原因，并且，前者也能间接代表那个神秘的赵家。
赵家要赵婉晴离开，要赵婉晴到康都求学，这些都不是那时，身为一个小丫头的赵婉晴能够拒绝的。
也正是此时此刻，柳宸这才终于体验到，什么叫做真情流露，什么叫做在大势所趋之下，身为一个普通人的那种无力感，有些人连自己的命运尚且不能把握，又何况是企图染指她人的命运？
柳宸神情一阵恍惚，他只感觉自己就仿佛是漂浮在大海中一粒微小的灰尘，不但浮萍无根，又始终随着大海的波浪，漂泊不定，忘记自己从何时开始走上这条路，又忘记了这条路的终点是哪里，这是比芸芸众生还要渺小的感觉。
夜色已深，柳宸见天色已经很晚了，剑阁规定的熄灯时间也即将来临。众人也已经睡熟，便没有继续看书的动力了，实际上，他也没有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情，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嫉妒沈先。
这若是说出来，恐怕会笑掉旁人的大牙，但不得不说，柳宸就是嫉妒沈先，他嫉妒沈先能和青梅竹马修成正果，而现实中的自己，却只能因为命运弄人的缘故，与赵婉晴就此错过。
柳宸闭目精神三息时间，三息过后，他深吸一口气，又等了许久才缓缓吐出来，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十分难受，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伸手去抓。
本来想要用这本书来打发时间，等到众人都睡熟了，自己才好去修行。可现在倒好，就连狐剑九都已经合身躺下歇息了，而柳宸却没有半点想要修行的念头。
他索性起身，吹灭了油灯，披上一件外衣，在离开床铺前，他于黑暗中深深的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储物柜，在那间储物柜的某个格子里，锁着他与赵婉晴之间，最后一丝联系。
说来也是极为讽刺，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人，现如今只靠着一本婚约来维系那点仅存的温情，而这本婚约若非纸张特殊，又有当朝中书令大人的亲自盖下的印章的缘故，恐怕，这份婚书也不会被完好无损的保存至今。
人与物都会变得，这份婚书也不例外，柳宸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拿着这份对他来说，已经太过沉重的婚书，亲自去找当朝中书令大人，然后请求对方退了这门婚事。
只是，这个不久究竟是多久，就连柳宸也不知道，或者说，他又一次选择了逃避，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仿佛只要稍微动脑思考一下，自己与赵婉晴最后的一点幻想，就会被现实这柄大锤，无情的击碎。虽然，他与赵婉晴之间，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份婚约，也仅仅是有名无实罢了。
柳宸深深额度叹了一口气，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凭空老了几岁，或者说，成长了几岁。他也终于明白，当初母亲教导他的，何所谓成长。
“成长就是拥有再失去，失去再拥有的过程…”柳宸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来到了房间大门前。
内心百感交集，渴望着属于自己的“拥有”究竟会何时再来的柳宸，就如同一个人至中年，却碌碌无为的男人，只能隔着大门，对着天外无星无月的夜空黯然伤神。
房间大门被打开，又被闭合，房间内的狐剑九却缓缓睁开了双眼，他能够感觉到，就在刚才，柳宸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再次起身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这一次，他选择一探究竟，不在躲在原地静观其变。
这么想着，狐剑九的身子突然诡异的弹跳起来，他于半空中翻了个跟头，最后稳稳的落在了木质地板上，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如同行走在黑夜中的狼，因为狼爪下有一层可以杜绝声音的肉垫的缘故，所以，人们总是听不到在背后偏偏跟踪自己的野狼。
落地之后，狐剑九先是微微抬起脑袋，那双逐渐露出锋芒的眼睛，猛然闪过一股只有野兽才拥有的荧光，随后，狐剑九整个人就如同一只灵动的野猫般，用一种诡异的姿态，双手着地，四肢并行，迅速来到了柳宸的床铺前。
而这中间将近数十步的距离，只不过用去了一眨眼的功夫，甚至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声响，只是有一股清风骤然袭去，打断了徐晓风的呼噜声，让后者于睡梦中缩了缩脑袋，伸手胡乱的摸索着身上的被子，于床铺上翻了个身，裹进自己的被子，继续蒙头大睡。
就连同样睡熟的驼平安，也未能感觉到方才有一道人影，自屏风前一闪而过，后者同样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等到徐晓风的呼噜再次连成一片，狐剑九这才放下了警惕，并伸手摸向柳宸的书桌。虽然小屋内十分昏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但这对于拥有夜瞳的狐剑九来说，想要在黑暗中找到一样东西，除非这样东西是一根黑色的发丝，不然，没有任何人或物，能够逃离他的眼睛。
他摸到了一本书，而在他的视野中，也只能看到一本书。后者拿起书本，在夜瞳的视觉效果下，狐剑九能够看出来，这本书已经“上了年岁”，不但书本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就连书的封面都带着大量的褶皱，摸起来很不舒服。
狐剑九拿到书后，突然抬起头，目光隔着屏风，打量着远处的房门。
须臾，在确定了柳宸一时半会不能回来之后，狐剑九打算看一看，柳宸熄灯之前，究竟在看些什么。
因为夜瞳的缘故，想要在黑暗中看清区区一行字，对于狐剑九来说，这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他倒是要看看，柳宸究竟看了什么，才会突然起身，披上一件外衣出了门。在来到南边之前，狐剑九便听村子里的汉子说过，南方的贵族姥爷们特别会玩，尤其是有一种书，上面绘制了大量不雅的画面，大多数都是在描述男女欢爱之事，其中不但有插图，也有单纯的文字形式。
“莫非，柳宸看了这种书，所以才大半夜的把持不住，起身出门解决去了？”狐剑九心中一念及此，便再也压不住心头的好奇，连忙翻开手中书本，试图一看究竟。
可等到狐剑九翻开书的扉页后，入目的一行行潦草又带着几分工整，却涂涂改改的小字，瞬间让后者感觉到头晕目眩，疲乏感迅速提升，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就近睡一觉的冲动。
这是他小时候的毛病，只要一看书，便会犯困，当然，那种武功秘籍除外？虽然心头困意浓厚，但狐剑九还是强行提起了精神，眼睛缓缓略过字里行间，仔细“研读”。
须臾，狐剑九“嘭”的一声合上了书本，表面咬牙切齿，心中更是愤恨无比。
“可恶的南方人，写个黄书，还要用古文…看不懂啊！”狐剑九在心中怒骂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