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修改了自己的生命宗卷。
宗卷是记录每个人生命的卷轴,从一出生就有,生命的末尾将至,然后在时间手下工作的时间管理者会通知地府的鬼使前去处理。
老实说,这份工作很轻松,不需要亲自去人间回收魂灵,只需要动动手指把一些时间裂缝修补完整就好了。说到哪儿了,对,时间的卷宗。
“姓名:时间。剩余时间……”冰冷的淡金色字符歪歪扭扭地飘浮在空中。时间屏住呼吸,又仔细确认了一遍,才肯收回卷轴。
这样是有背天地法则的。
风里传来一声叹息。
“我知道。”时间微笑着,推开那阵风,“心甘情愿。”
时间决定去和神说明白。
那位神,便是掌管天地间万物的那位。
他住的离时间不是很远的山坡上。十米高的白色半塔式建筑,顶端悬浮着一块巨大的湖蓝色圆球,上下波动,周围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电流般绚丽的光晕。整栋建筑没有窗户,反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符文刻画在上面,看起来庄重又大气,威严又神秘。
时间一点都不羡慕,毕竟和他比起来,自己的房子只是一个破败的田园小屋。
最下面有一道黑色的简易大门,没有一点装饰物,时间走到门前,敲了敲门,似乎无人。时间沉默了几秒钟,手扶上暗金色像是生锈了的把手,缓缓转动。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木椅,还有白色的地板。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家伙这么喜欢白色。从第一次遇见他时,他便穿着白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身上的衣物就好像没有更换过。
神正在翻看手中的书籍,满头银发,垂至地上。他的容貌一直保持着年轻模样,面若三月初桃,肤如朗朗明月。目光仿佛隔绝万物的深海,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也只是看起来像个谦谦君子。时间咂咂嘴。
神听见时间的声音,也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埋下头去看他那又厚又多的书籍。
时间直接坐在他旁边的台阶上,一只手点着自己的膝盖,一只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双眼一刻也不停缓的盯着他。神和时间也算是在一起共事很久的老伙计了,不过他比时间还要年久一点。没人知道神是从哪里的来的,就像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时间。一切好像都是命中注定般的凑巧和突然。
神开口道:“找我有什么事了?”
“我把自己的生命宗卷修改了。”
神停下翻页的手,温和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气盖苍梧云。
“怎么了?你生气了?”
神按了按一直跳动的太阳穴:“不,我没生气,只是有些意外。”
明明就是生气了,时间却不在意,接着说:“我想过了,还是决定去寻找曾经的记忆。我愿意用我剩余的生命来交换这份记忆。”
“随你便吧,只要不耽误这份工作就行。”神满不在意的回答着,又开始翻动那本厚厚的书,好像这一切和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时间点头,深深地看着他。随后起身离开:“那我去准备了。”
神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在时间还没出门前叫住了他,眯着眼:“对了,既然你要走,顺便帮我个忙吧。”
“你好?”清脆生怯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吓的时间差点把手里的银制水壶扔的老远。转身逆着初升的阳光,一个男孩站在时间面前。一个活生生的人。
男孩扶住头顶宽大的帽子,拢了拢洁白干净的身袍。时间浇花的手一顿,任凭水珠滚落在裤角,呆呆看着他。
“请问……这里是时间大人住的地方吗?”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有人来了,时间回过神。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情从身体里破茧而出。
“是,我就是时间。”时间微笑的对他说。
“那个…奉神的命令,我是来接替您工作的。”
时间邀请他进自己的小屋。男孩有些不自然的朝时间道谢,跟在时间身后,像是一只担心受到惊吓的小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屋里该有的什么都有,一个不落。
接着时间从壁橱里拿出一套翡翠茶具,不过很久没有用过了,上面落满灰尘。他想了想,于是又放回去,拿出两个漂亮精致的珐琅玻璃杯装上温水递给他。
“谢谢您……”他取下帽子,恭敬的放在一旁,然后伸出手,低头喝上一小口。
男孩是下一任时间,也就是说,会代替他。原来如此,这就是神要他帮助的事。怕自己走了没人管理万物生命周期吗?
“真是令人惊叹。”
男孩从旁边的窗户望去,外面是巍峨耸立的群山,中间有波澜壮阔的瀑布,从上至下一泻千里。偶尔一两只孤鹜从云端飞过,柔软的羽翼带着薄薄的雾气,留下一道痕迹。俨然是一副水墨山水画的世界。
时间这才细细打量他。
浓密耀眼的金色头发,一双湛蓝深似海洋的双眼,模样很像放在展览柜中供人观赏的瓷娃娃。按照人类的年龄计算不超过十二岁。好小,时间撇了撇嘴。
“这些都是一直存在在这里的吗?”他睁大了眼,好奇的问时间。
“不,我刚来的时候这里荒芜人烟,一片死寂。”时间看着杯中倒影出的彩色波纹,思绪飘回很远,“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值得一提。”
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之后你会去哪里?”他问。
“我也不清楚。”
“时间难道不是永恒?”
“当然不是。万物皆有更替,只是时间很慢而已。”
男孩似懂非懂,眼睛里灿若星河。
“一个人不寂寞吗?”
“一开始都会这样觉得,久而久之就不会这样认为了。”时间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手上的触感舒服地一塌糊涂。“你把它当作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就过的悠然惬意。”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他有点羞愧的低下头。
“不用懂,将来你也会经历。”
又是一阵沉默。
男孩看着橱柜里的茶具,忽然感慨道:“这些杯子真是太好看了。”
“当我离开时,这里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是啊,这里的一切,时间初来时所创造的一切,都会不属于时间了。
“只不过看起来你似乎都有,但实际上你什么都不曾拥有。”时间忽然笑道,声音苍凉了几分。
“您又在说一些时间听不懂的话了。”男孩叹息着,抱怨的看着时间。